二更天回去,锦儿共翠宝都还未睡;一见曹雪芹跟在身后,而且脸上都没有酒意,锦儿不免诧异,“怎么?”她问:“到这时候还没有吃饭?”
“饭是吃了,不过没有喝酒,”曹震答说:“看有什么可以消夜的?我得跟雪芹好好儿捉摸捉摸。”
“锦儿姐,”曹雪芹说:“我渴了。你得先给我沏一壶六安茶。”这夜月色如银,又是“桂花蒸”的天气,翠宝的主意,在院子里摆桌子设茶置酒,让他们兄弟静静的谈话。
“你看出一点儿什么来没有?”
“岂止一点儿?”曹雪芹从从容容地说道:“那何彤肚子里有货色,居然想出一个建文帝来,很妙。”
“怎么呢?那段掌故,我可不大明白。”
“是这样的,当初明太祖立长子朱标为太子,太子薨死于东宫,立太子嫡子为皇太孙,就是建文。你倒想,建文的身份,不跟理亲王弘皙一样吗?”
“啊,啊,怪不得有哪一句,‘嫡子东宫犹在’原来说他自己,也是说理亲王。”
“对了,还有一样相同,建文逊位,弘皙也没有当上皇上。这一点,以后必有文章。”
“这文章怎么做?”
曹雪芹暂不做答,喝一口酒,又喝一口茶;静静想了一会说:“‘高墙幽死有余哀’,是在挑拨弘皙,别忘了他父亲死于非命。前面又许弘皙为‘雄才’,震二哥你倒想呢?”
“雄才大略,当然是劝他谋皇位。”
“一点不错,”曹雪芹说:“明儿建文帝降坛,一定拿他自己做譬,要极力进取,退让自己吃亏。”
“嗯,嗯!”曹震深以为然,因而也就越为关心了,“安三邀你了没有?”
“邀什么?”
“明天开坛,怎么会邀不相干的人?当然力求隐秘。”
曹震不作声,默默地喝着酒。曹雪芹知道他心里想得什么,觉得该劝一劝他。“震二哥,你不必打什么想混进坛去的主意!事情是很明白的了,操之过急,反而会坏事。”
“话是不错,不过即使不能亲眼目睹建文降坛,总也得打听打听理王问得什么?乩盘上怎么说?”说到这里,曹震大声喊道:“魏升、魏升。”
“干什么?”锦儿应声,“我怕雪芹在这儿聊得晚了,太太会惦着,叫魏升去通知了。”
“喔,那就算了。”曹震转脸说道:“我想起一个人,是理王府的管事老姚;成记木厂的杨胖子跟他有交情。我明儿一早让魏升把杨胖子去约了来,托他跟老姚去打听。”
“准能打听得到吗?”
“准能打听得到。”
“有把握不妨试一试。”曹雪芹说:“不过还是慎重为妙。”
“我明白,一定能办到。”曹震又说:“你后天中午来,那时一定有消息了,不过有些事大家都弄不清楚,得要问问你。”
曹雪芹一口应诺,准时赴约,只见杨胖子已经在座。彼此招呼过了,曹震将原来拿在手里的一张纸,递了给曹雪芹,正就是杨胖子从老姚那里打听来的消息。纸上没有多少字,分成三行,便是三问。第一问:“准葛尔能否到京;天下太平否?”第二问:“皇上寿算如何?”第三问:“我还升腾与否?”
“这是老姚写给他的。”曹震指着杨胖子说:“老姚没有能跟到坛上去,不过在书房看到一张理王亲笔写的字条,照抄下来就是这一张。”原来是理亲王发问之词,“乩盘上怎么说呢?”曹雪芹问。
“现在还不知道。”杨胖子答说:“不过老姚已经许了我,一定会打听出来。”
“嗯。”曹雪芹问说:“姓姚的有没有问你,干吗打听这个?”
“问了?”
“你怎么说呢?”
“是震二爷教我的。”杨胖子答说:“我昨天问老姚:‘外头传说你家王爷要当皇上了,乩仙降临,已经许了你家王爷。我得赶紧巴结巴结。到底有这回事没有?”老姚回答我;‘王爷要当皇上的话,穿了不是一天了。乩仙将灵,我也是刚听说,还不大清楚。’我就说;‘今儿在安三爷家开坛,你能不能打听打听。’他答应了。结果给了我这一张纸条。“曹雪芹点点头,猜想了好一会问说:“这准葛尔是怎么回事?跟理王所谋的事,似乎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曹震答说“其中有个缘故。”
原来准葛尔酋长格尔丹策动作乱,自康熙五十六年开始,起伏不常。雍正七年初入寇,世宗决心讨伐,以领侍卫内大臣傅尔丹为靖边大将军,川陕总督岳钟琪为宁远大将军,结果傅尔丹中伏大败,诏降为振武将军,以顺承郡王锡保带领其军。雍正九年十月,额驸超勇亲王策楞,大破准葛尔兵,第二年八月,复又在杭爱山打了一次大胜仗。但兵费支出,已达白银七千余万,这场仗再打下去,非两败俱伤,因而乘葛尔丹策零请和的机会,决意收束,一面派平郡王福彭代体锡保,控制全局,并降旨罢征;一面派吏部侍郎傅鼐、内阁学士阿克敦议和。但其中牵连着一个策楞,和局变得颇为棘手了。
原来策楞是元太祖的后裔,世居蒙古科尔科地方,康熙年间归顺后,尚圣祖第十女和硕纯惠公主。葛尔丹策零内犯,即使东侵科尔科地方;到议和时,葛尔丹策零要求划定的边界,与科尔科部的游牧之地密接,策楞上奏朝廷,坚持不可。由此往复争论,议定以阿尔泰山为界,准格尔在西,科尔克在东,双方游牧都不许超过界限。
话虽如此,还不能算是定局,因为葛尔丹策零,非常狡猾,势穷则请降;力足则不逊,非要他亲自进京,纳贡输诚,这一场劳民伤财的大征伐,才能算结束。当理亲王弘皙,缠着庄亲王胤禄,要他执行世宗的遗嘱时,庄亲王即以收服准葛尔为借口,说皇位递解,决不能防国家大计;为收复准葛尔而用兵,历时几二十年,好不容易有个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将在九转丹成之际,如果九重之上,显出有争权夺位,在根本上发生变化的迹象,则以葛尔丹策零之奸骄,岂有不利用机会,反悔成约之理?因而劝理亲王弘皙,少安毋躁。
这番说词,不但入情入理,且也是用兵边陲多年,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个善果。弘皙自然不便反对。且也知道反对毫无用处,因为势既不敌,在理上再站不住脚,恰好授人以反击之柄。于是,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葛尔丹策零真个悔悟,亲自来京师请罪纳贡。那时当今的皇帝,功即成,身可退,再无恋位不去的理由。
谈到这里,曹震说道:“雪芹,你们喜欢扶乩的人,对乩坛的消息,一定灵通,能不能去打听一下,昨天安泰家的情形,建文降坛了没有;理王问得三件,乩上怎么说?”
曹雪芹思索了一会,想起一个人,也是咸安宫的侍卫,名叫纳弥,专好打听豪门朱邸的新闻,问他也许能有满意的答复。“于是他答应着,在曹震那里吃了饭,一直到咸安宫来访纳弥。多日未见,备觉亲热,叙了一阵契阔,曹雪芹闲闲问道:“纳大哥,最近有什么新闻没有?”
“多得很,你要听那一路的?”纳弥问说:“你知道礼王府三格格,为什么绞了头发要出家?”
“我可不爱打听人家闺阁隐私。”曹雪芹凑近他低声问说:“理王府有什么新闻?”
一听这话,纳弥的神色显得有些紧张,先四面看了一下,然后将曹雪芹拉到一边,悄悄问说:“你打听他干什么?”
“怎么?”曹雪芹问说:“有什么不妥?”
“你最好少提他。这一阵子步军统领衙门的密探,到处都是,只要谁一提理王,马上就被掇住了。
你少惹是非。“
“多程关照。”曹雪芹拱拱手道谢:“我不跟别人去说,直跟你打听。”
“你要打听什么?看我知道不知道?”
听他这样答复,曹雪芹就不必再拿话套他了。率直问道:“有一个安泰,你知道这个人不?”
“怎么不知道?理王很信他的话,我看将来他的麻烦不小,你问这个人干什么?”
“他家有个乩坛。这一阵子天天扶乩,理王也常去的。也许你有路子,能把昨天安泰家扶乩的情形打听出来。”
“路子是有。”纳弥踌躇了一会,忽然问说:“这不是很急的事吧?”
看样子话中有话,曹雪芹便先反问一句:“急又如何?不急又如何?”
“不急就等两天。”纳弥不好意思地说道:“实不相瞒,理王府的护卫霍老三,是三十年的老弟兄,我要问他,他不能不说。只是我跟他还有几两银子的首尾未清,等后天关了饷,我给他钱送去,顺便就把你的事办了。你能不能等。”
曹雪芹也曾风闻,纳弥拿出卖朱门秘闻,作为副业。如今看来,却尤其事;当下毫不考虑得从荷包掏出来几块碎银子,掂一掂约莫五两重,托在掌中说道,“纳大哥你先使着,不够我明天再给你送来。”
“不!不!我怎么能使你的银子?”纳弥一面说,一面推他的手。曹雪芹便将手掌一复,正好将银子合在纳弥手中。“你我还分彼此。”曹雪芹将它的手掌握成拳,又问:“我什么时候来听消息?”
纳弥仰脸看一看天空,“这几天的月色真好。”他说:“咱们进晚上在什刹海老陶茶棚子喝酒赏月。你看怎么样?”
“好!晚上见。”
到了傍晚,曹雪芹带着桐生,策马到了地安门外,大街西面就是什刹海,又名海子,夏天荷花极盛,是消夏第一胜地,不过秋水明潭,残荷高柳,这时候的风景也不错,所以游客很多。沿湖多的是酒店茶棚,曹雪芹依照约定,在相熟的老陶家落座。
“芹二爷好久没来了。”老陶亲自来招呼,“就你一座?”
“不,还有咸安宫的纳大爷。”
“喔,他是常来。”老陶问道:“芹二爷是先喝着茶等呢,还是就叫他们送酒来?““等一等吧。”这一等等到月出,还不见纳弥的影子。
老陶可来催了,“芹二爷,”他说:“南酒店快关门了,你爱吃‘虾米居’的兔脯,我让他留了一块;那儿小徒弟来问,还要不要?”
原来京师的酒肆,共分三类,一类专卖药酒,有酒无肴;用烧酒以花果蒸浸,大致皆名之位露,如茵陈露、山楂露等。一类名为南酒店,以绍兴酒为主;就要也是江南水乡风味,诸如火腿、糟鱼、醉蟹、松花皮蛋之类。再一类是京酒店,以烧酒为主,有涞酒、木瓜、干榨等等名目,下酒以干果、肉脯为主。
曹雪芹在家喝南酒,到这些地方,却喜爱京酒店,因为他有一个很渊博的朋友,说京酒店犹有北宋汴梁的遗规;为了一温“东京梦华录”中的风味,所以特意照顾京酒店。其中有一家无名小店,虾米极美,便称之为“虾米居”;那里所制的兔脯,也为曹雪芹每来必尝之物。
“好吧,我一面喝,一面等。纳大爷爱喝南酒,让他们送两斤花雕来。”
酒肴刚备,纳弥到了;见他满头大汗,曹雪芹觉得很过意不去,但也很高兴,看样子必有所获。
擦了脸先喝茶,等缓过气来,纳弥方式开口:“咱们挪到院子里喝去。”他说:“外头的月亮好,咱们赏月。”说着,站起身来,亲自指挥着将桌椅移向篱落边僻静的所在。曹雪芹心中有数,赏月是个名目,便于说话是实。
“纳大哥,”曹雪芹举杯说道:“先干一杯,慢慢儿谈。”
纳弥干了杯,一面自己取壶斟酒,一面悄悄说道:“只怕就这两天要出事。”
“何以见得。”
“理王府四周的‘暗桩’多了好多。他们不认识,我知道。”
“喔,”曹雪芹问:“扶乩的事,打听出来了没有?”
“要紧的打听出来了。”纳弥答说:“乩盘上说,准葛尔不会到京,可也不会再造反。皇上的寿算很长。理王问他还能升腾不?乩上说:‘有望’。问在什么时候?批了一句诗,那就猜不透了。”
“包里归堆七个字,我还记不下来,是干什么去了?”纳弥答说:“这句诗是:万年以后无多日。”
“怎么叫‘万年以后无多日’?这七个字很费解。”曹雪芹问:“理王自己有什么看法?”
“据说理王觉得兆头不好,在发愁。当皇上要等当今皇上驾崩,而且就当上了也没有几天。”
“把这七个字分作两截,也是一种解法。不过,我总疑心,别有奥妙。”曹雪芹心中灵光一闪,急急问说:“纳大哥,你刚才说,理王府附近埋伏的人有多了好些?”
“是啊!只怕这两天要出事。”
“那就对了。就在这几天,”曹雪芹说:“万年就是万寿,‘万年以后无多日’是说过了皇上万寿没有几天,这日子就到了。今儿几时?”
“八月十八。”
“皇上万寿是八月十三,过了五天了。我看再有五天,必有动静。”
“你是说理王就要当皇上了?”纳弥困惑的问:“这个皇上可怎么当上去啊?”
“就是这话吗!”曹雪芹擎杯说道:“纳大哥,‘天子万万岁,小人日日醉’来,咱们喝着酒,看热闹吧!”
就在他们举杯邀月之际,康亲王巴尔图府中,正在举行会议。巴尔图之父杰书,是礼亲王代善的孙子,三藩之乱时,杰书是平福建耿精忠一路的统帅,战功彪炳,较诸他的祖父叔伯,毫不逊色。杰书殁后,由他的第五子椿泰袭爵。此人豁达大度,精于武艺,“六合枪”为一代宗师。椿泰下世,妻子崇安承袭,不幸也向他父亲一样,英年早逝,其视为雍正十一年。
康亲王也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在宗藩中地位甚高。但王爵如果年纪太轻,辈分较卑,说话就欠力量。世宗想将造成强藩的地位,以便有所匡助,因而康亲王的爵不归于崇安之子,特命崇安的伯父,也就是椿泰的胞兄巴尔图承袭。论辈分,他是世宗的堂兄,年逾六十,行辈、年纪,为诸王之冠,自然而然地称为宗人府的宗令,将理亲王弘皙、庄亲王胤禄找来问话,在座的还有左右两宗正,右宗正便是平郡王福彭。
“理亲王,”巴尔图使用“官称”,更显出这是谈公事,不是叙亲亲之谊,“有人奸告你谋为不轨,在皇帝面前,毫无仁臣之礼。我想问问你,是怎么回事?”
理亲王弘皙原以为要谈如何接位的事;一听与想象完全是两回事,即惊且愤,愣在那里,半天开不得口。
“怎么?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弘皙定一定心,神智稍微恢复后,冷笑一声说道:“有难言之隐的不是我。请庄亲王说好了。”
“我很难说。”庄亲王胤禄低着头说:“我也很为难。”
“哼!”理亲王微微冷笑,转脸向行四而长一辈的康亲王说:“四伯,你是宗令,也就是咱们的族长,这件事你得说句公道话。”
“我连怎么回事都还没有闹清楚呢?那年八月二十三圆明园出大事,你们在园里大内关起门来密谈,我都不在场,今天能叫我说什么?”
“可是,四伯,你今天不是插手来管这件事了吗?”
“那是因为有人告到宗人府,我是堂官,要推也推不掉。”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不过,”康亲王加重了语气说:“我也还没有出奏,特为请你来问一问。如果你不承认有这回事,我跟皇上面奏,办那个诬告你的人,不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吗?”
这完全是一番好意,理亲王正要道谢同意,蓦地里醒悟,这是一个圈套。如果照康亲王的话做,那道上谕上表面为他洗刷,实际上就是否定了以前的一切约定;也就是不承认有接受皇位的资格。那时再有什么举动,就真可以把他办成个谋反大逆的罪名了。转念到此,气愤填膺,但马上警觉,面对这样的局面,说错不得一句,走错不得一步,因而沉住气答说:“四伯,我不是什么‘谋为不轨’,我是等着皇帝昭大信于天下。”
话还是说错了;康亲王虽已六十开外,脑筋却毫不糊涂,抓住他话中的漏洞,故意装作不解的问:“什么‘昭大信于天下’?”
理亲王把自己恨得要死,明知不能说错,偏偏说错;皇位如何递接,原是密约,即未‘布告天下,咸使闻知’,哪里就谈得到昭不昭大信?
“我看,”康亲王趁机劝道:“你如今安富尊荣,日子过得很舒服,何必多事?”
“不是多事,是这口气忍不下。”
“算了,算了。”
“不!”理亲王抢着说道:“这件事一定得讲道理。”接着话锋转向胤禄,这回他改了称呼:“十六叔,一样都是你的胞侄,你不能偏心。”
“我没有偏心,我是为大局。”
“大局?”理亲王冷笑,“这句话说了一年了,我不相信,我会把大局搞坏。”
庄亲王不语,康亲王边看着平郡王福彭,“你有什么意见?”
“总以和为贵。”福彭答说:“据我所知,皇上也并没有坚持的意思。如果大家都觉得理王应该接位,皇上也不能不听公意。”
“可是,”康亲王踌躇着说:“这公意从哪里来。像这样的大事,总不能一个一个去问。”
庄亲王是跟平郡王早就有默契的,听得这话,便即说道:“我倒有个主意,不过先得问问理亲王。”
“你是什么主意?”康亲王问。
“如果理亲王愿意,我想请四哥以宗令的身份,找大家吃顿饭,问问大家的意见。”
“吃顿饭算不了什么。不过所谓‘大家’到底是指那些人呢?”
“咱们拟个名单出来,请理亲王先说。”
理亲王不知不觉地便开始想名字,正要开口,福彭抢在他前面说了几句话。“宗室很多,总要有个范围,人多口杂,看不出公意。四伯看,是不是呢?”
“说的是,你们公议吧!”
“我想,除了‘铁帽’以外,只限于圣祖一系,爵位在贝子以上的,好不好?”
康、庄两王没有意见,理亲王也同意了。于是福彭执笔开名单,“铁帽”王,除了在座的康亲王与福彭自己以外,还有郑亲王德沛、顺承郡王熙良、信郡王德昭、显亲王衍璜,一共六个人。圣祖一系,爵位贝子以上的子孙就多了,“你先报吧!”福彭向理亲王说。
理亲王按着辈分排行去想,圣祖之子,也就是他的胞叔,在世的还有八个,最长的是行十二的履亲王胤陶;其次是行十四的胤祯,他倒是可望说公道话的,但自从当今皇帝得位,将他放了出来,一再要复他的闲郡王原封,而他不愿,最后勉强接受了一个辅国公的爵位。照福彭提出来的办法,他不在被邀之列,那就不必去想了。再次是行十六的庄亲王胤禄,是此事的关键人物,无须提他。接下来便是二十几岁五个小叔叔,排行自二十至二十四,爵位是两王三贝勒,都在雍正年间所封,料想都会帮着皇帝讲话,败事有余,算了吧。
弘字辈的从兄弟可就多了。理亲王细想了一下,开始提名:“十二叔履亲王当然必请的;十六叔在这里,十四叔能不能请?”他姑且试探。
“不必了!”庄亲王答说:“请他,他也不回来。”
“五位小叔叔,”理亲王说:“当年都还小,我看不必惊动他们把。”
“也好。”庄亲王点点头,“你提弘字辈的吧!”
“咱们按着次序来。”福彭接口,“直郡王府没有贝子,你的几个弟弟,也都不是。诚亲王的老七是贝子,恒亲王府的弘升,当然在名单里面。醇郡王不必说,一定得请。再下来就是怡亲王了。”
理亲王心想怡亲王弘晓年纪尚轻,虽说必是向着皇帝的,但不能不邀。不过怡府还有贝勒弘昌、宁郡王弘皎,或许可以利用他们说服弘晓,不必参加。再下来是胤祯的第二子弘明;愉君王弘庆,以及胤禄的第二子弘普。理亲王算一算,弘字辈中站在自己这方面的,至少有五个人,而会帮皇帝说话的,只有一个弘晓,如果能设法让他辞谢,有时就更明显了。
“十六叔,”福彭突然问道:“六阿哥怎么样?““六阿哥”是指世宗第六子,为谦嫔所出,生于雍正五年,一直至世宗驾崩,六阿哥尚未命名,只称之为‘圆明园阿哥’。去年果亲王胤礼去世无子,皇帝承胤礼生母勤太妃的意旨,以六阿哥为果亲王嗣子,袭爵,并命名弘瞻,今年才十三岁,尚未成年,是否也可参与这样的大事,平郡王需向庄亲王请示。
“不必了,不必了。只请和亲王好了。”
“是!”平郡王福彭将和亲王弘昼的名字填上,数了一下,圣祖一系子孙,胤字辈两王,弘字辈有理亲王弘皙领头;合计十一个人;另加六“铁帽”,一共是十九个人。
“四哥”,庄亲王问说:“这个客怎么请法?”
康亲王想了一下说:“算是宗人府请大家议事,备个便饭而已。”
“即是便饭,不必演戏,那就用大圆桌分两桌坐吧!”
“这样最好,说话也方便。”康亲王表示赞成,当即传了宗人府的司官来,吩咐发贴备饭,时间是次日午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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