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这样一种道德理想,这样一种清廉理想,太多太多。在中国文人身上,都有应验的故事。文人苏东坡,从密州迁到徐州,正好赶上大水泛滥,水已经在一个叫曹村的地方决堤,直逼徐州城。城里的一些富人,纷纷外逃,为躲避洪水逃荒去了。苏东坡拄着手杖出城,跟大家讲了一句话:有我在,洪水绝不会冲垮城池,请大家回去吧!
大家回去以后,苏东坡又拄着拐杖来到城池的驻军中,请大家一起出来为百姓做事。不要说驻城军队,就是皇家禁军,现在也要出来,赶快修堤保护这座城。接待苏东坡的军队头目,感动地说:太守,你不怕道路泥泞,这么高的年纪,拄着拐杖亲自来到这里,我们何敢辞命?所有的人穿着短衣,光着脚,杠起工具,一路冲出来,筑起一座东南方向的大堤,保住了城池。
现在我们说起苏东坡,卓越的艺术家,一个大文豪,其实,这些人在历史上,都是有政绩的。而在中国文化中,受道德濡染越深,他在从政的理想上,会越坚持德政的这种本体思想。
德政是孔子的理想,也是中国历代治世为政者的理想。但是,德政怎样才能真正实现呢?有没有具体的实施方法呢?
孔子跟他的学生有一段很长的对话,子张问孔子:何如斯可以从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
老师,有什么样的具体措施能把治世这件事完成好呢?孔子回答:五件事,提倡尊崇起来,四样恶事能够摒弃掉,政治风气就会好。先来说说五美: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
惠而不费,是说一个治世有权的人,他要去恩惠百姓,但不要过多地破费自己。因为任何一个时代,执掌权柄的人,拿着国家给他的经费,没完没了地给老百姓发红包,也就是说从事治理世道,不是单纯地做慈善。你这样做,老百姓一定会认为你的政治好吗?也就是说,一方面要给大家恩惠,另一方面不要过分的破费自己,这叫惠而不费。
如何才能做到?这个利益从何而生?子张很奇怪,孔子解释道,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选择好老百姓能够得到利益的时机和地方,引导他们去得到利益,这不就是惠而不费了吗?与其给他们钱,不如让他们自己去创造财富,给他们以扶持,调动他们的积极性,使大家全盘搞活,得到他们应得的利益。
第二点,叫劳而不怨。我们今天这个时代,是一个职业化的时代,大家都有工作,不能说福利社会,让所有的老百姓都歇着不干活,总要有劳作,如何做到劳而不怨?又干了活,大家又欢欢喜喜没有抱怨,怎样才能做到呢?
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你要选准了可劳作的时机,比如说春耕秋收,这个时候大家愿意干活。你不要逼着大家,大冬天的去大兴土木。再比如大家可能衣食丰足,没有后顾之忧,你再让大家去修个建筑,再去改善改善更多的生活设施,他是愿意的,但是在他温饱还没有满足的时候,你逼着他去服劳役,去征兵打仗,老百姓肯定会有抱怨。
所以,劳作的时间一定要挑对,他的心情要配合,要有他的积极性,这叫择可劳。这个时机而劳之,让他劳得其所,愿意去付出,并且他会乐在其中,又谁怨?谁还会抱怨呢?
第三点,叫欲而不不贪。过去我们有个误会,认为儒家是教人清心寡欲,没有任何欲望,一个君子,无欲则刚。其实孔子说的是,人可以有欲望,但不要过分贪婪,这是符合人性的一个客观陈述。
欲仁而得仁,又焉贪?有一个词叫求仁得仁,说人肯定是有欲望的,但是要看你的欲望引领你走向何方?如果你欲望的指引,往仁爱之处去,而得仁,又焉贪?你还会有贪欲吗?这叫欲而不贪。
第四点,叫泰而不骄。孔子说,君子无众寡,无大小,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在一个真君子的心里,他看别人不在乎这件事是多是少,是小是大,这叫无众寡,无大小,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不敢怠慢,不要看到说这个人是一个精通事理的四五十岁有沧桑的人,来问你事你就重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问你事,你可以忽略吗?如果一个人做到无众寡,无大小,对什么人都不怠慢,这就叫泰而不骄。
最后一点叫威而不猛,真君子他是威严端庄的,但是他并不凶悍,并不凶猛,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一个真君子,出门见人做事,他的衣冠是整整齐齐的,眼光中有一种磊落,眉宇之间有一种坦然,对人有一种尊敬,别人俨然一望,心生敬畏。这样的敬畏,其实是一种深刻的尊重,并不是惧怕,它跟你的权势无关,跟你的地位无关,跟你的财富无关,它关乎一个人的品德和尊严。有些人他可能很从容,但看完以后就让人尊敬,这样的人,就是孔子所说的威而不猛。他不需要外在的凌厉猛烈的气势,富有攻击性。
真君子从不攻击他人,他只拓展自己。
这就是孔子所说的五美。
如果把五美做到了,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那么社会风气,是不是就会好起来?大家都努力工作,没有过多的贪欲,大家蓬勃向上,自己的内心都有尊严,外在大家都有和气,这还不美吗?
孔子所说的这五美,好像只是对君子的要求,其实,这也正是孔子对于整个社会的理想。如果每个人都能做到五美,那么,良好的社会风气,和理想的德政还会远吗?
孔子认为,还需远离“四恶”,远离四样不好的东西。
第一不教而杀谓之虐,不先去给社会有一种教化天下。教化,在这里是说,要给大家一种社会道德风气的树立,先用一种好的思想风尚在社会上普及。如果你没有去教化,世风日下,伤风败俗,抓几个带头的把他杀了,看起来是杀一儆百,但是,如果你不实施教化,直接就去杀的话,孔子说,这就叫做虐。你在暴虐百姓,这是不好的。
第二不戒视之谓之暴,戒是告诫,提前告诉他,你要做什么事。不戒视之,视之表示急切要成功,事先不告诫,上来就急功近利,说我们马上要树立一个什么样的典型,马上要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情,孔子说,这叫做暴。
你有前期铺垫吗?平时大家经常开玩笑说,我要吃三个馒头,我就饱了。前两个我不吃了,直接吃第三个馒头吧。没有前两个馒头垫底,你吃的永远是第一个。急功近利,这就是一种暴行,是不好的事情。
第三慢令致期谓之贼,慢令致期就是事先不督促,最后赶工期。事先没说好,大家都不能从从容容地去做一件事,过了几天,就声色俱厉地说:你们怎么这么没有责任心,这么多天了还没有完成!今天下午必须干完,四点钟交上来。这样的话,你对人是不负责的,一开始你为什么不交待工期?如果开始是慢令,你怠慢了自己的法令,没有给大家做出明确的规定,那么,后面就不要致期,专门限定期限。你这样做陷别人于不义,当然就是贼。
第四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与是给与,犹之与人,是给人钱财,该出手时,不要吝啬,要真正有恩德厚待于人。如果说,什么事情大家都做好了,最后在发钱财的时候,怎么也得给,不能犹豫。少给点吧!能不给就不给了吧!这样一想,你出手就不大方。孔子说,出纳吝啬就叫有司,有司是一种小官,相当于一个管财务的小头目。真正治理世道,做大政治的人,出手不要像一个不上台面的有司一样,那么吝啬。他一定要用他的奖赏,兑现他的诺言,去厚待于人。做那种出手不体面的事,这是第四恶。
孔子的这段话很长,讲了很多道理,他回答了子张,什么是好的政诒?怎么做能让很多风气,真正建立起来。大家对孔子的理想,会有些置疑,认为过分理想化,但是,他有自己的一套理想化的推导,他需要时间,需要纯朴的民心,需要稳定的社会风气,需要从容地建立。当然,这些外在的条件,也都是孔子假想出来的前提,但他一直在坚持这样一个理想。在这个理想中,有很多细节,我们不能全盘照搬。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不可能指望一个乌托邦的来临,但是他有一些推导的逻辑,给我们以启发。
真正经典,从来都不是一种宗旨性指导,而是在思维方式上,对后人永远保有启发。
这样一种为政思想,真正做下去,身体力行,于细微处会见出功夫。
《论语》的治世之道,离我们每个人其实并不遥远,两千多年前,孔子没有实现的理想,今天我们却能体验到它的温暖。只要我们不断地完善自我,都能够为当今的和谐社会,尽心尽力,同时,也会寻找到一条美好的人生之路。
在孔子所处的春秋时代,他的道德理想施于政治,以美德风行天下,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当整个文明脚步走过了两千多年,在我们今天这样一种复合的秩序之下,在有了以法制为准绳,这样一种制度保障的社会基础之上,道德的力量,比任何一个时代更发挥它自己的功能,我们站在今天去看古人,我们获得的启发会更多,我们从中得到的那种信任和温暖可能不同于他那个时代。也就是说,没有必要去刻舟求剑,没有必要墨守成规,没有人说,孔子在历史上是一个成功的政治家,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这些理想作为温暖的种子,延续到今天我们的信任之中,让我们在自己的行为体系中,由这个启发去完善发达,获得一个更为有效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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