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日军”登部队”与重庆通济隆通商的奇闻异事。
第三战区当然不会由于平祖仁的被害,而停止了对敌伪经济作战的任务;事实上这方面的工作是扩大了。在重庆专设了一个大公司,招牌叫做”通济隆”;孔祥熙、戴笠、杜月笙及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都是董事。”通济隆”的主要业务,即是争取沦陷区的物资;平时由于太平洋战争的关系,海运困难,对于药品,橡胶及纱布等重要物资,特感缺乏,通济隆驻上海的代表奉到指示,必须尽速搜购,经由三战区的防区,转运内地。
通济隆驻上海的代表,正就是杜月笙的得力助手徐采丞。他从设在浦东的秘密电台中,接到了重庆的急电,考虑再三,认为只有找金雄白去商量。
此时的金雄白,事业如日中天,《平报》之外,所办的一张小报《海报》网罗了陈定山、唐大郎、平襟亚、王小逸、包天笑、朱凤蔚、卢大方、冯凤三、柳絮;以及抽鸦片的恽逸群写稿,论月计酬,犹可分红。至于3日一小宴、5日一大宴,自不在话下;因为他有个可以由银行开支的私人俱乐部。
他的俱乐部在亚尔培路西摩路口;一座3层楼西班牙式的洋房、占地却有10余亩之多,雇有川菜,福建菜,以及会烹调纯正法国菜的大司务各一,数10人的宴会,叱嗟立办。金雄白只要在上海,每天下午4点以后,必在此处延宾;徐采丞扣准了时间,趁华灯未上登门,可以多谈一会。
金雄白知道,凡是他来,必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事谈。所以将他延入3楼卧室,动问来意。
“重庆有个通济隆,你总听说过?”
“听说过。”金雄白说:“你不是通济隆的代表吗?”
“你不但听说,而且完全清楚。”徐采丞笑道:“这样,说话就方便了。”
“你尽管说,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我先要向你请教。大后方要的东西不少,偷偷摸摸地,弄来的东西也有限。不知道能不能瞒天过海,大做一番?”
“你想怎么样大做?”
兹事体大,一时难有结论;金雄白初步的计划,预备介绍徐采丞跟周佛海正式见面,要求支持。同时关照徐采丞,在登部队的陆军部长川本身上多下工夫。
“这个工夫应该怎么下?”徐采丞说:“川本我是认识的,他几次问到杜先生;我不知道他的想法到底怎么样,所以不愿多谈。你能不能替我摸摸底?”
这在金雄白是毫不为难的事,要不了两天,便有了很具体的资料。川本具有浪人的气质,对于杜月笙是真心仰慕;同时他也很看重社会关系。至于性情,既然具有浪人气质,自然也是重然诺、讲义气的。
这一来,徐采丞便可以放开手去结交了。贪酒好色是日本军人的天性,川本当然亦不例外;徐采丞找到新华电影公司的老板张善琨,说明来意,问他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忙?
“要做萝卜头的工作,没有办法也要想出办法来。不知道川本喜欢那一路货色?”
“你可以供应哪一路货色?”徐采丞反问。
张善琨笑一笑,拿出一本照相簿,翻开来说:“上面打了红圈圈的,都可以。”
照相簿上都是他旗下的”明星”,有的正在走红;有的却已迟暮;有的名片不响,但看照片,风姿楚楚,着实可人。数一数竟有三分之二是打了红圈的。
“怎么样,”徐采丞问道:“你说可以的,大概都戴过你的金镯子?”
原来张善琨与他旗下的”明星”,广结露水姻缘;定下一个规矩,凡曾有一宿之缘的,事后可以凭张善琨的名片,到南京路一家银楼去取一副金镯子,所以徐采丞有此一问。
“不完全是。”张善琨答说:“有几个,虽然没有好过;不过交情搭得够。”
“好!凡是有红圈圈的,你另外弄一份照片给我;我叫他去挑。”
“你就在这上面挑好了。”张善琨又说:“不过有几个虽有红圈,最好也剔出来。”
“为什么?”
“因为怕有人吃醋。”张善琨指着一个姓李的女明星说:“喏,她跟陈市长有过一腿。”又指一个姓周的,”她跟周部长在床上认过本家。”
“原来如此!”徐采丞说:“这倒也不可不防。”
于是张善琨动手,将照相簿上照片揭下来,一共一打,恰好成为”十二金钗”。
“你在哪里请客,早点告诉我;我另外替你预备一点余兴。”
“那就更好了。”徐采丞说:“在哪里请客,先要问川本的意思,有些地方,他恐怕不愿意去。”
到了第三天,徐采丞通知张善琨,地方已找好了,借的是有名的劳尔东路1号。这座大厦的主人,就是”十弟兄”之一的耿嘉基。本素丰,加以本人出仕之初,便遇到一个极肥的差使;原来上海”三大亨”搞”大公司”贩买鸦片,以法租界为大本营;为了耿嘉基与法租界当局的关系极为密切,加以他还奉命兼管有关”官土”在上海的运销业务,所以杜月笙将耿嘉基拉得很紧,在烟土方面的红利,真是日进斗金。耿嘉基本性可是慷慨过人,钱既来得容易,自然大肆挥霍。上海有名的豪客,不管是在前清,或是北洋政府发了大财的贵官子弟;或者在上海本地发展,拥有巨资,在某一行业中称”大王”的巨富,论到手面之阔,对耿嘉基都有自叹不如之感。
到抗战一起,上海沦陷,耿嘉基最初也像许多名流那样,远走香港。他的老长官吴铁城、俞鸿钧,虽也在港,对他却不能有何帮助;杜月笙境况不比在上海,当然亦无法再供他挥霍。耿嘉基想想究竟上海密迩家乡;租界中的办法也多些,所以仍旧回到上海。他的经济情况,已大不如昔;不过江山好改,本性难移,即令”中干”仍要”外强”,所以才有劳尔东路1号的场面。
这里也是个”私人俱乐部”,却比金雄白的亚尔培路2号,更为豪阔;格调更远比潘三省的开纳路10号来得高。他雇有十几个厨子侍役,美酒佳肴,无所不备,只要是他的朋友,去了随便享受,不费分文。晚上总有四五桌麻将,输赢以黄金计算;八圈终局,有帐房来结帐,赢家第二天到帐房兑现;输家如果做了”黄牛”,至多绝迹一时,耿嘉基从不会派人去催讨。
这样的作风,对于徐采丞要借用他的地方,自是一诺不辞。不过样样都好,只有一点需要顾虑,怕人太多,川本不愿轻露形藏。
那知川本却不在乎,而且表示,人少了不热闹,反而没有意思。不过,话虽如此,张善琨认为仍须另作安排,因为第一、是安全上的问题,不能不考虑;其次,人头太杂,秩序不容易维持,玩起来不能尽兴。
徐采丞深以为然,点点头说:“好!都听你的;我完全拜托了。”
说着,从身上取出支票簿来,张善琨一把将他的手揿住,”你这算什么?”他说:“莫非看我垫不起。”
俗语说:“光棍好做,过门难逃。”徐采丞原本亦是”打过门”的姿态;关节交代过了,随即说道:“善琨,亲兄弟,明算帐;而且,钞票亦不是我出,根本可以报销的,事后照算,你不必客气。”
“我知道。不过这件事如果要办得漂亮,地方要完全归我支配。”张善琨说:“我们一起去看耿秘书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
于是,一辆汽车到了劳尔东路1号,这时是下午4点,客人都还未到,正好从容细谈。张善琨开门见山地提出一个要求,在请川本的那天,”俱乐部”停止开放。
耿嘉基考虑了一会,接受了这一要求,因为他也想在川本身上打个主意,看看有什么大生意,好好做它一票,所以也很希望这个”晚会”能办得宾主尽欢,作为与川本发生关系的一个良好的开始。
“人不宜多,也不宜少,男宾以30位为度,我们开个20个人的名单,另外10个额子保留给川本。”
这20个人,应该是可以帮助主人应酬川本的陪客,意识到这一点,徐采丞与耿嘉基都很慎重,想了又想,只报出15个名字,都是脾气好、酒量好、应酬功夫也好,而且有相当社会地位的人。
到得这一天,黄昏将近,接到请柬的客人,陆续而来。平时来惯的熟客,由于早几天便看见贴出的通告,这天停止开放,反倒一个都看不到了。
川本是徐采丞亲自去接了来的;一进门便如众星拱月般,为”十二金钗”所包围,其中至少有两个,出身”满洲映画株式会社”,说得极流利的日语,自然而然地担任了”随从参谋”的职司。
徐采丞也有个寸步不离的”日文女秘书”刘小姐;他透过刘小姐向川本说,要介绍几个朋友跟他认识。川本欣然同意,而且很有礼貌地表示,客人散在各处,不妨由他移樽就教。
于是,端着一杯鸡尾酒,由徐采丞、刘小姐及”满映”出身的女明星黄明、黎南陪着,先绕行大厅,再转到酒吧,最后到了弹子房,在玩”吃角子老虎”的张善琨,为黄明、黎南双双拉了过来,介绍他认识川本。
“他是我们这里最能干的制片家,”徐采丞说:“今天的节目,都是他安排的,希望能够使你很满意。”
“是的!我听说过张先生的才干。”川本答说:“为了加强大东南亚共荣圈的紧密协力,很需要在电影制作上有所表现,我希望能有机会跟张先生谈谈。”
“随时候教。”张善琨趁机将徐采丞跟川本的关系拉紧,”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请川本先生跟徐先生谈好了。”
这时侍者已来催请,即将开席,客人纷纷往餐厅集中:备的是中菜,一共6桌,自然是川本首席;其次是川本的副手岛田中佐;耿嘉基、张善琨、徐采丞都在这一桌上相陪;黄明、黎南、刘小姐之外,另有两朵有名的交际花,5男5女相间而坐,酒酣耳热,渐渐放浪形骸;黄明与黎南不断地跟川本与岛田说:“不要喝醉!还有很精采的余兴。”
余兴是面具舞会。真面既遮,灯光又黯;贴身而舞,尽不妨上下其手。
舞曲特长,但不会使人觉得太累,累了不妨在舞池中搂搂抱抱地漫步一番;或者中途退出,在靠壁的沙发上偎依着,喁喁细语。
在婆娑起舞的间歇之间,张善琨安排了很精彩的表演,包括”金嗓子”周璇的歌唱、世界第一流夜总会水准的魔术,还有冶艳入骨的七脱舞。
川本虽也戴着面具,但他的身材与日本人穿西服既用皮带,又加背带的特殊习惯,很容易使人辨识,所以等他一坐下来欣赏表演时,立即便有侍女端着银盘来送烟递酒;接着,是身材窈窕的女宾,围了下来,挨挨挤挤地向他靠近,准备着中选为他的下一个舞伴。
这使得川本异常得意,他的感觉中,整个场面都是为他安排的,他一直觉得身体中有股气体在膨胀,脚下有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往上抬。他知道这是幻觉;但奇怪的是,这一幻觉去而复来,总未消失。
午夜甫过,灯光大亮;乐队奏出嘹亮的轻骑兵号音,张善琨走上乐台,宣布摸彩,由能言善道的红星曾一琴主持;指定刘小姐作她的助手,请男女宾客,分成两行,以面具作为摸彩的凭证。
这时侍者已抬出一张长桌来,上面堆满了彩色纸包,编着号码,由张善琨亲自管理,对号发奖;奖品有手表、有香水、有洋酒,也有装在信封中的四大百货公司的礼券。川本获得的奖品,也是一个信封;但不是礼券。
由于信封上用日文注明:“请单独拆阅”;川本便躲到洗手间去拆信封。里面写的是:“你的奖品,请向刘小姐领取。”
川本好奇之心大起;但回至大厅,刘小姐还在帮着曾一琴照料摸彩,便静静坐在一旁,等全部摸彩完毕,客人陆续散去时,才去找刘小姐领奖。
“大佐是来领奖?”刘小姐不等他开口,主动发问。
“是的。”川本问道:“能不能请刘小姐告诉我,我的奖品是什么?”
“请稍为耐心;很快就可以知道了。”刘小姐微笑着说:“请跟我来。”
她将川本带到楼上,打开一间房,示意禁声,然后蹑手蹑脚走了进去。川本觉得既紧张,又有趣:等将一只脚提了起来,由于重心不稳,几乎摔倒。
“你看!”刘小姐移开一个挂在壁上的镜框,轻声说道:“你的奖品在里面;看中了告诉我。”
川本这时才发觉,壁间有一具警眼,凑上去一看,顿觉眼花撩乱;细数了一下,一共是12个人。
他明白了,他的奖品是在这12个人之中,选取其一,作为共度此宵的伴侣。但目迷五色,只觉得每一个都好,而每一个都非最好。
刘小姐很有耐心,一直在等;最后川本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才回过身来,满脸犹疑为难的神色。
“大佐,”刘小姐问道:“看中对象没有?”
川本苦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选哪一个好?”他老实答说:“每个都好,每个都不好。”
刘小姐颇感意外,嫣然笑道:“大佐,你的眼光太高了。”
川本看她约莫三十几年纪,穿一件剪裁得非常合身的旗袍,薄施脂粉、丰韵天然,比那些浓妆艳抹的电影明星,更具女人的味道,一时动情,脱口答道:“不是我的眼界太高;是因为有一个人比他们都好。”
“那是谁?”
“你想呢?除了你,还有谁。”川本嗫嚅着说:“刘小姐,只有你能让我感觉到度过一个最愉快、最圆满的良宵。”
刘小姐也看得出来,这一夜的一切安排,给予川本的印象,是相当深刻的;在最后这个节目上,如果不能使他满足,可能这一夜的心血完全白费。
如果自己肯牺牲,将为徐采丞所进行的任务,带来极大的助力;牺牲是值得的,但应该有个交代。
于是她说:“我希望能给你满意的答复,请你先在这里休息。”
刘小姐随手一推,不道板壁上是一扇暗门;里面是极大的一间卧室,刘小姐领他入内,随即又退了出来,顺手将门带上。川本心想,被安置在卧室休息,当然是已经许诺的暗示。便点起一支烟,躺在软厚的席梦思床,望着幽黯的绿色灯光,进入遐思。
等张善琨带走了”十二金钗”,刘小姐才微蹙着眉说:
“徐先生,你替我带来了麻烦。”说着,双颊透过极薄的粉痕,现出两圈红晕。
徐采丞恍然大悟,她刚跟张善琨说,川本因为太累,明天一早还有很要紧的公务,所以不想进行最后一个节目;原来并非真话!同时他竟有不可思议之感,怎么样也想不到川本会对刘小姐一见倾倒,连”十二金钗”都看不上眼。
这一阵感想过去,他才考虑到自己应持的态度;当然不必追问得很详细,只须寄以同情就够了。
“真的替你找来了麻烦,我很抱歉。”
“徐先生,”刘小姐问说:“你看我应该怎么办?”
徐采丞觉得这话很难回答,先问一句:“川本,人呢?”
“在那间密室中休息。”
密室便是卧室;她能带他到那里等待,意向不言可知。徐采丞心想,刘小姐丈夫去世,还没有男朋友;而且她也没有子女,行动一无拘束,只要她愿意跟川本往来,家庭中不会发生任何问题。不过,在他的立场,不便作鼓励的表示;最好是让她明白,她跟川本接近,是有利无害;即令有害,亦远比利来得轻。
于是他说:“刘小姐,这件事要你自己决定。不过,我知道你对这件事的利害得失,非常清楚。刘小姐,我完全信任你;请你也完全信任我。”
最后一句话说得非常好,刘小姐一方面很快地浮起”牺牲小我”的意识;另一方面也很放心了,徐采丞一定会很妥当地保护她,包括为她严守秘密在内。
“徐先生”,她说:“箭在弦上了。”
“祝你一箭中红心。”徐采丞指着悬在壁上的日本国旗说:“你请等一等,我们商量一下,安排在别的地方。”
这就是徐采丞在细心保护她;因为在这里停眠暂宿,不论如何都会泄漏秘密。他主张让川本将她带到虹口的日本旅馆,人不知、鬼不觉,无损她的名声。
刘小姐自然同意,川本更为赞成,一辆汽车到了虹口一家名为”樱之屋”的日本旅馆,徐采丞就在玄关告辞,川本却留住他有话说。
“很感谢你的盛意。”他透过刘小姐的翻译,提出邀请:“明天中午,就在这里,我请你吃饭,略表谢意。”
“我先谢谢!一定到。”徐采丞正中下怀,决定第二天就跟川本深谈。
“徐先生,”川本开门见山地问:“你看有什么生意好做?我们研究一个互利的办法,如何?”
他是这种态度,徐采丞便可以盘马弯弓、从容试探了,”大佐,”他说:“可以做的生意很多。不过,我不知道你的目标怎么样?”
“目标是赚钱。”
“要赚多少呢?”
“越多越好!”川本将一只手放在刘小姐的腰上,”需要我供给,以及我需要送人的钱,不是一个小数目。”
“需要送人的钱”,想来有刘小姐一份,可是需要他供给的人是谁呢?这话当然不便问,那知川本竟自己公开了。
“为了遂行国策,我们需要在东京打通各种关系,那是件很花钱的事。”川本紧接着说:“徐先生本来我这话不必告诉你;我既然告诉你了,就表示对你有充分的信心,希望你了解这一点。”
徐采丞又惊又喜,想不到川本是如何推心置腹!他心里在想,川本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他是军部的少壮派,有自己的小组织,必是目前无法获得日本大商人的经费支援,所以要利用他的地位,来为小组织筹款。如果是这样的情况,事情就大有可为了。
于是他首先表示感动,”大佐,你这样看得起我;中国人有句话,叫做受宠若惊!”他很吃力地说:“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来表达我的感想?”
“喝酒!”刘小姐替他翻译完了,转脸对徐采丞说:“日本人这种场合这下,多用敬酒的方式来表示意思。”
徐采丞如言照办;敬完了酒才说:“大佐,做生意赚钱的方法很多,但如果不是独门生意,赚不到大钱。
论到独门的大生意,首数黑白二物。黑是鸦片,早成盛文颐的禁脔。盛家因为办汉冶萍公司,与日本钢铁工业巨擘八蟠制铁所合作,从而跟日本财阀大仓喜八郎等结成深厚的关系;盛文颐经由这个背景,获得了日本军部及皇室的支持,攫取了鸦片专卖权,靠山极硬,是谁也动他不了的,不必枉费心机。
白是食盐,亦由日本人所把持;川本认为盐场甚多,虽有通源盐业公司包销江浙两省的食盐,不妨另行组织公司,经营江浙两省以外的食盐运销,问徐采丞的意见如何?
徐采丞心想,金雄白说过,周佛海因为有许多费用,无法由”财政部”出公帐,一直在盐上动脑筋;光棍不断财路,而且与川本合作的目的亦不在此,应该找个理由,打消他的念头。
“盐是大利所在,不过目前的情形不同。盐业获利,全看运销区域的好坏,人烟稠密、交通便利、行政力量能够控制这个区域,只准吃官盐,不准卖私盐,当然一本十利。现在江浙两省的盐,由通源包办了;其余的地方,交通不是很方便,地方亦不是很安静、购买力又不如江浙两省,做盐生意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徐采丞问道:“大佐,你能不能取销通源的专卖权,把它拿过来?”
这是他故意出个难题;好让川本知难而退。果然,川本摇摇头说:“通源亦有人支持的;破坏已成之局,一样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是的。”徐采丞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
在这出现沉默的片刻中,刘小姐开口了——自是预先商量好的,她一面为他们调制”司盖阿盖”;一面说道:“做生意我不懂。不过听你们两位的讨论,我觉得你们做生意,应该有两个原则。”
徐采丞不作声;川本却很感兴趣,急急问道:“是哪两个原则?你们中国人有句格言:旁观者清。你的客观的意见,一定很宝贵,请你快说吧!”
“第一个原则,就是你所说的破坏已成之局,吃力不讨好;所以应该想一样没人想到该做的生意去做。”
“哪里还有该做的生意没有人在做?”徐采丞故意这样回答,”能动的脑筋,都动到了。”
“还有。——”
“刘小姐,”川本抢着问道:“徐先生怎么说?”
刘小姐便对徐采丞的话,翻译了一遍;接着又说:“我以为总有还没有人想到该做的生意,所以我不同意徐先生的话;大家应该运用智慧,仔细去想一想。”
“不错!我们的智慧,不下于人,应该可以想得出来。请你再说第二个原则。”
“第二个原则,是要运用你们的特殊条件。”
“何谓特殊条件?”
“特殊条件就是人家没有而你们有的条件,譬如你的地位;徐先生的社会关系。”
“啊!”川本捏拳在矮几上,轻轻捶了一下,重重地点一点头,”你这话说得太好了!”
徐采丞听不懂;刘小姐便将她自己的话与川本的反应,都告诉了徐采丞;最后又说了一句:“我看快要接触到问题的核心了。”
“已经接触到了。你告诉他,说我的关系都在内地。看他怎么说?”
等刘小姐将他的话译了过去,川本忽然双眼乱眨,接着站起身来;双手插在裤袋中,耸起了肩膀,望着窗外日本式庭园中的”小桥流水。”
显然的,川本心里有一个念头在转;这个念头一定很新,也很复杂,所以需要这样全神贯注的考虑。
“徐先生,”川本突然回头问道:“我们能不能跟对方做生意?”
徐采丞喜在心头,而表面却不能不做作,”你所说的对方,是指重庆?”他问。
“包括重庆政府所能控制的地区。”
徐采丞想了一下答说:“有的地方可以,有的地方不可以。”
“可以不可以有原则吗?”
“没有原则,第一、要看当地的长官;第二、要看杜月笙先生的关系如何?”
“请你举例以明之。”
“譬如赣南就不行。因为那里的地方长官,言出法随,决没有人敢在那里走私。”
川本有些懊丧,”我正是想跟赣南做生意,”他说:“我想买那里的钨。”
原来川本是想购买大后方的战略物资;徐采丞心想,这是个机会,不能轻易放过。
于是他说:“赣南不行,总也有别的地方出钨吧?”
“赣南是钨的主要矿区。此外,广东、广西、湖南也有。”
“只要有就行了。请你不要指定地点;只说你所需要的东西,等我来想办法。”
“我需要稀有金属;还有桐油。”
“桐油不行!”徐采丞说:“陈光甫弄成功的美国借款,指明以桐油抵帐。”
“那末——”
“大佐,”徐采丞抢着说:“我们现在无法作细部的讨论,当然你需要什么东西,请你开个单子。”
“当然单子一定要开的。”
“那末,交易的方式呢?”徐采丞说:“内地缺少日用必需品,如果拿这些物资去交换,我相信对方是愿意作有利考虑的。”
“民生必需品很多,你所说的是哪几种;也要看我们这里有没有?”
“当然要有的才行;譬如纱布。”
“这些都可以想办法。总之,以有易无,能够拿这里的民生必需品,交换到战略物资,我负责说一句,这样的生意,一定做得成。”川本极有信心地说。
“目标是这样,话不能明说,说拿民生必需品,交换战略物资,很明显地是吃亏了。”
“徐先生,我希望你了解,”川本的神情转变得很严肃了,”中日是兄弟之邦,全面和平,终究要达成的,所以基本上我们并不愿与重庆政府为敌。我们曾透过各种途径向重庆政府接头,希望能与蒋委员长谈和。你总知道桐工作吧?”
徐采丞只知道日本军阀在华的特务机关,分为松、竹、梅三个机关,谁知还有什么”桐工作”!是不是也有一个”桐机关”,主持者是谁;工作的重心是什么?
看他的神气,便知”桐工作”3字是初次听到;川本便说:“桐工作的主持者,是今井武夫大佐;他在前年春天,跟重庆政府的代表,有过多次接触;全面和平的谈判,功败垂成。可是,我们决策方面愿与重庆政府以和平手段解决战局的基本方针,至今未变。交换到的战略物资、决不会用来跟对方作战。这一点,务必请你设法解释明白。”
徐采丞听他的话,一面点头;一面心里好笑。由于他提到今井武夫、以及在香港跟重庆政府代表接触的话,徐采丞方始明白,所谓”桐工作”是怎么一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