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佛海金屋藏娇;杨淑慧醋海生波;孙曜东”醍醐灌顶”的趣闻。
杨淑慧打官司的对象,不问可知是周佛海。她根本不可能跟任何人发生法律纠纷;即令有了,也用不着她来出面。而跟周佛海打的必是离婚官司;且必起于醋海波澜,亦是可想而知的事。
事起于这年春天,小人得志的吴四宝夫妇做双寿;吴四宝49,佘爱珍倒是40岁整生日,他家住在愚园路,不久以前将左邻的一座洋房买了下来,楼下打通了做舞厅;楼上就是个可摆十几桌酒的大餐厅。做生日前后3天,在花园右首的网球场,及晒场上架起席棚,各搭一座戏台唱堂会;绍兴戏,申滩以外,主要的当然是平剧。正在上海的京朝大角,程砚秋、谭富英,无不被邀;宾客则除了汪精卫以外,都有帖子。周佛海恰好在上海。正日那天,亲临致贺;随即被延入第一排正中去听戏,他的左面是李士群;右面隔开一个座位是邵式军。
开锣第三句是”打花鼓”,扮凤阳婆的是初出道的一个坤伶,艺名筱玲红,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靠了她那双黑亮灵活的眼睛,一出场便让全场都觉得眼前突然一亮;台风十足,立即便得了个”碰头好”。
周佛海自此聚精会神,目无旁鹜;视线只随着筱玲红的腰肢转。这是句玩笑戏,道白用扬州口音,到得自矜”我是的的刮刮的清水货呢!”眼角恰好瞟及周佛海,看他那副垂涎欲滴的神态,不由得一笑回眸,那种刻画少女娇羞的神态,冶媚入骨,越发害得周佛海如醉如痴了。
见此光景,吴四宝便到后台,等筱玲红卸了妆,带她来见周佛海;就坐在邵式军身旁的空位子上,与周佛海有说有笑地看了半出戏,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携而去。
据周佛海事后对人说:“筱玲红倒真是的的刮刮的清水货”。因为如此,越觉眷恋;但要藏娇金屋,却很困难,因为一则他的地位又不比从前,越发有人注意;再则杨淑慧知道周佛海已成了”财神”,拍马拉马的人很多,钉得更紧。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可托,就是孙曜东。
这孙曜东是”寿州相国”孙家鼐一家,他的父亲叫孙履安,是个老名士;还有个哥哥孙养农,跟袁世凯的东床快婿薛观澜,都以研究余叔岩出名。孙曜东本人,介乎纨绔与篾片之间,由于拉紧了周佛海与新任上海市长陈公博的关系,得任具有市银行性质的上海复兴银行总经理;对周佛海自然要感恩图报,便将筱玲红交了给玲华老九。玲华老九住在法租界莫利哀路,周佛海与筱玲红幽会,便在此处,连洗脚水都是玲华老九亲自照料。
阅人多矣的周佛海,不知是何孽缘,竟对筱玲红着了迷,在上海不必说;在南京亦是每天一到办公室,第一件事便是接通筱玲红床头的电话,谈上一阵才开始办公。
不久,周佛海嫌”借地安营”,总觉不便;孙曜东的安排,迁到了一座极高级的公寓。就在此际,杨淑慧发觉了,她声色不动,侦察多时,不但打听到了地址,而且连周佛海与筱玲红通话的纪录都拿到了手。于是有一天清晨,率领一班帮手,直捣香巢;筱玲红的胆子比大媛还小,吓得面无人色。穿着睡衣的周佛海,只好挺身相护;跟着来的那班女太太之中。总也有脑筋比较清楚的,拍部长太太的马屁,无如直接拍部长的马屁,所以名为助阵,其实放水,挡住杨淑慧,放了筱玲红一条出路。自然,她亦仅是身免;屋子里被捣得稀烂。
杨淑慧之不能放过周佛海,是可想而知的;但周佛海却舍不得筱玲红。一面将外室安置在霞飞路”可的”牛奶棚对面一条僻巷中;一面向发妻疏通,希望她网开一面。可是,杨淑慧坚持周佛海非与筱玲红分手不可。
为了要取得杨淑慧的谅解,周佛海什么手段都用到了,包括”上万言书”及长跪求情,但杨淑慧的占有欲特强,怎么样也无法打动她起怜香惜玉之一念。
软求失效,自然而然地走上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勃谿局面。陈公博、梅思平、岑德广、罗君强这些跟周家极熟的朋友,都经常被请了来当调解人,但问题始终不得解决,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周佛海的闹家务,成了南京”官场”中的一大笑柄。
有一天夫妻俩由口角而将至动武;杨淑慧有个小学同学吴小姐,是个老处女,这几年一直住在周家,替杨淑慧当着类似管家的职务。此时当然要上前劝解,那知周佛海正在气头上,认为这吴小姐平时不无替杨淑慧当”狗头军师”之嫌,所以使劲一推,出手较重;吴小姐一个”狗吃屎”合扑倒地,跌落了一口门牙。这一下风波闹大了!
“我跟他时,他是个穷学生;我吃尽辛苦,他才有今天!凭什么我要让不相干的人来占有他?”杨淑慧逢人就这样说;而且公开了多少年前,周佛海追求她时所写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情书。
她还有支4寸象牙镶金的小手枪,是潘三省送给她的。在会玩枪的人看,这是玩具,但亦不能说它不能致人于命;杨淑慧说到气愤难平时,就会把枪取出来,比比画画,说是总有一天先打死周佛海与筱玲红,然后自杀。
看样子要出人命,周家的友好,便发动包围,对杨淑慧展开”疲劳轰炸”;终于气得杨淑慧采取了釜底抽薪的措施,她把筱玲红带到银行里,开保管箱让她看她的珍贵首饰,要求筱玲红嫁到周家来。
这是件筱玲红求之不得的事,但一听条件,半晌作声不得。杨淑慧的条件,一共4个:第一、住在一起。第二、称周佛海夫妇是老爷、太太;对他们的女儿周慧海、儿子周幼海要叫小姐、少爷,完全是旧式家庭的规矩。第三、当夕要获得杨淑慧的许可。
这3个条件虽然苛刻,毕竟在理论上说是做得到的;那知还有做不到的第4条:不许生男育女。
只看第四个条件,周佛海便知杨淑慧并无解决问题的诚意;而且事实上,筱玲红这时已怀孕在身。因此周佛海明白表示,杨淑慧承认筱玲红是”家属”的一员,他很感激;但决不能在一起住。
问题演变至此,真到了推车撞壁的地步。尽管杨淑慧常常打电话给林之江,要他拿手枪去逼筱玲红自动离异;可是她也知道林之江表面满口答应,其实是在敷衍,因此她决定采取法律行动,到法院去告上一状,要求与周佛海离婚。
这场官司她预备到上海去打,主要的原因是,上海有个名片很响的律师叫蒋保厘,他的妻子跟杨淑慧是同学,所以决定委托蒋保厘代理她的诉讼。
周佛海知道了这件事,又惊又喜;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不容轻轻放过。当即亲笔写了一封信,托陈公博的秘书长赵叔雍由京回沪之便,代表他去跟金雄白接头。
周佛海的话说得很明白,如果金雄白能够化解剖事,固然最为理想,但不期望会有这样圆满的结果;只是这场官司,最后不论是离是合,内幕千万不能泄漏出去。这就是金雄白帮周佛海的忙,必须要做到的一件事。
这自是非常艰巨的任务,而在金雄白义不容辞;一口承诺下来,问杨淑慧的行踪,自动迎了上去。
这天下午到了北站,等南京车到,在头等车厢前面守候;果然,发现杨淑慧带了个老妈子下车,便扭转脸去,装着找人的样子。
“雄白,雄白!”杨淑慧喊他:“你怎么在这里。”
“啊,周太太,”金雄白答说:“我是在接人。”
“你向来不送往迎来的?今天接谁?”
“是一位父执。”金雄白一面说,一面东张西望;头等车只有一节车厢,客人很快地都下了车,他故意装出失望的样子,”大概黄牛了!我那位父执是名士派,随随便便的,一定不来了。”他问:“周太太有没有车来接?”
“没有!我这次来,佛海不知道;所以也没有叫家里派车来接。”
“那,”金雄白说:“那末,我送你,到哪里?”
“我去看个同学。”
“好的,走吧!”
出车站上了金雄白的汽车,杨淑慧岂不及待地吐苦水,”你好久没有到南京来了。”她说:“知道不知道我跟佛海闹翻了?”
“不知道。”金雄白非常关切地问:“为什么?”
“自然是佛海太对不起我!我忍无可忍,决定请律师——”杨淑慧突然停顿;然后自责地说:“啊!我真起昏了,怎么会想不到你是律师,还要去请教别人。”
“喔,”金雄白一本正经地问:“周太太,你是不是要委托我替你跟佛海谈判离婚?”
“是啊!我不托你托谁?雄白,你肯不肯帮我打官司?”
“我怎么能说不肯。而且我也没有理由推托;你这样的当事人,哪个律师都愿意替你办案。不过,周太太我有两点,要先说明白。”
“你说,你说!”
“第一、要正式签署委托书。朋友是朋友,法律是法律;你委托我,一定要照正常手续办。”
“这不成问题。第二呢?”
“第二、你既然委托了我,我当然以保护你的权益为唯一目标,法律问题有各种解决办法,只要达到目的,并不是非要进状子对簿公庭不可。你要把经过情形,真正意向跟我说得清清楚楚,不能丝毫隐瞒;我能替你尽心策划,达到你所希望达到的目的。”
“对,对!”杨淑慧很高兴地说:“我真是运岂不错!刚好遇到你。说实话,我本来想请教蒋保厘,他太太是我同学。不过,我跟佛海的事,外人不大了解;有些话,我亦很难说得出口。遇到你,再好都没有;我没有什么碍口的话不能告诉你。”
于是杨淑慧改变了主意,先是不想回家,等找到蒋保厘,采取了法律行动,给周佛海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再公开自己的行踪;此刻已无此怕周佛海知道了会设法拦阻的顾虑,尽不妨到家细细去谈。
到得周家,金雄白派司机回事务所,关照帮办取来受任委托书;接着便听杨淑慧细诉经过。她要求金雄白,即夕赴京,代表她去跟周佛海谈判,倘或不愿与筱玲红分手,便须离婚;如果不愿离婚,请金雄白法院递状子起诉。
在长达数小时的接触中,金雄白已经完全证实他的推测,杨淑慧那里真的想离婚?不过以此作为逼迫周佛海就范的手段而已。
真意既明,事情便好办了。金雄白一诺无辞;让杨淑慧签了委托书,打电话定好了车票,便由周家径赴北站上车。
听说金雄白的初步行动,完全符合预期的结果;周佛海的愁怀为之一宽。但未来的问题,还棘手得很。
“雄白,”他坦率而恳切地说:“我跟杨淑慧是贫贱结合,情同糟糠;现在儿女都已成人,我在道义上、情感上,都决没有跟她分离的可能。”
“这一点,我也看得出来。可是,以目前的情形来看,恐怕你非割爱不可。”
“这个爱,实在割不下!我不讳言,我一生好玩,也遇见过各式各样的女人,可是从来没有像筱玲红那样出自衷心的爱过。”周佛海略停一下,用充满了感伤的声音说:“我的处境你是知道的,我的心境你总也能够想象得到;像我,前途茫茫,而眼前又有这么多难题目堆在我面前,如果我不能找到片刻欢乐,暂时忘却眼前,我的精神非崩溃不可。这片刻的欢乐,只有筱玲红能够给我;只要有她在我面前,我什么痛苦,都可以抛诸脑后;让我得到一个充分的休息,恢复勇气与精力,重新面对艰巨,从这个意义上说,筱玲红是我的一服心药。”
“这服药的名字叫做忘忧草。”金雄白苦笑着说:“可是很难保全。”
“你一定得想办法!”周佛海接口就说:“人人中年,垂垂将老;花月情怀,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而况,她已经有了喜,在良心上我更不能抛弃她;雄白,你无论如何得替我筹个两全之道。”
“原来有喜了。尊夫人知道不知道。”
“正因为知道了,才愈吵愈严重。”
金雄白这时已想到了一个办法;定定神考虑停当,方始开口。他说:“如今只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表面上你要跟筱玲红分开,而且一定要暂时忍受几个月的相思之苦,绝对不跟她见面;取得尊夫人的完全信任,才能图久长之计。”
“嗯,嗯。”周佛海有些不置可否的味道。
“这一点很重要!如果你办不到,我也只好敬谢不敏了。”
“是哪一点?”
“就是跟筱玲红暂不往来;一次都不能有例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周佛海明白,杨淑慧不会那么老实,相信他说话算话;一定还会继续派人跟踪监视,只要有一次藕断丝连的真其实据,那时恐怕真的演出一个夫起仳离的结果。
“好!”他下定了决心,”我答应你。”
“就是以后恢复往来,也要加倍小心。”
“我知道。”周佛海答说:“我已经想到一条路子;此刻也不必去说它。雄白兄,这件事我就全权拜托了。”
“我尽力而为!只要配合得好,一定可以圆满解决。如今最要紧的是筱玲红要充分合作。”
“当然!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她,你扮演的是怎么样的一个脚色;我叫她完全听从你的意见。”周佛海又说:“希望你回上海以后,能去看一看她。”
“好,我一定去看她的。”
于是周佛海接通了上海的长途电话,告诉筱玲红,金雄白就在他身边,只要听他的话,一切的一切都会很圆满。此外又叮嘱了许多话,十分周到。
“幸不辱命!”金雄白很得意地说:“经过通宵长谈,我终于把佛海说服了,他决定放弃筱玲红。”
“太好了!”杨淑慧笑容满面地说:“你的神通真广大。”
“不过,筱玲红这面,佛海为了减轻良心上的负担,想多给她一点赡养费。”
“钱无所谓,”杨淑慧很爽朗地,”不论多寡,请你全权作主。”
“好。”
“不过有一点,我绝不能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佛海的骨血。”
“那当然!”金雄白答说:“要办,自然要办得干净;不能拖泥带水。”
“正是这话。这件事,我全权拜托你,请你赶快进行。”
于是,金雄白当天便照周佛海告诉他的秘密地址去看筱玲红。找到了地方,看准了门牌,一掀电铃,立即便听得狼犬大吠,过了一会,门上打开一个一尺长的小门,有个女佣在里面问道:“请问你找那位?”
“我来看你们小姐。我是南京来的。”
“贵姓?”
“金。”
“喔,请你等一等。”
等那女佣一转身,金雄白从小门中看到一条狗,吓得心惊胆战;那条狗不知是什么种,身子有人的肩膀那么高,伸着长舌头向金雄白喘气。
“请问,”这时是另外一个50许的老妇来答话:“你是不是金律师?”
“是的。”
“喔,部长关照过,请进来,请进来。”说着,”呀”地一声,大门开启。
“谢谢你!”金雄白退后一步,”请你们先把狗拴起来。”
“是,是!不要紧。”
等把那条大狗,还有一条狼犬都撵到后面,金雄白才敢进门;看那老妇的衣着打扮,已猜到她的身分,但不能不问一声。
“吴小姐是你什么人?”他指的是筱玲红;本姓吴。
“阿玲是我的女儿。”
“是吴太太!”金雄白点点头,作为招呼,”吴小姐在家?”
“在家。”吴太太说:“阿玲从不出门的。一则她好静;二则怕人见到;三则,不知道部长什么时候会有电话来,要守在那里。”
怪不得周佛海对她如此着迷。金雄白心想,光是这份为了周佛海方便而在行动上的严格自我约束,就是人之所难。
引领上楼,先在书房中落座;金雄白在等候吴太太唤她女儿出见的片刻,打量书房的布置,墙上挂一张汪精卫写的条幅,录下他的一首题为《不寐》的七律:“忧患滔滔到枕边,心光灯影照难眠;梦回龙战玄黄地,坐晓鸡鸣风雨天。不尽波澜思往事,如含瓦石愧前贤;郊原仍作青春色,鸩毒山川亦可怜。”下面还有小字题跋:“张孝达广雅堂集金陵杂咏有云:兵力无如刘宋强,励精图治是萧梁,缘何不享百年祚,鸩毒山川是建康。其然,岂其然乎?书奉佛海吾兄两正。”署名是”兆铭”,押一方”双照楼”的图章。
从头到底刚看完,听得身后在喊:“金先生!”转脸看时,吴太太身旁,娟娟一姝,正是筱玲红。
金雄白只见过她一次,除了她的点水双瞳,印象犹深以外,长得什么样子,已不大记得起。想到由于周佛海为她颠倒如此,所以一面答应着,一面不客气地作刘桢之平视。
看她年纪还不足20岁,不过白皙丰腴,不算漂亮;但别有一股娇媚,却又决非一般女伶做作得出来的秀气。金雄白不由得想到杨淑慧,也是白皙丰腴的体态,但那张银盆大脸,令人不免有杀气腾腾之感,与筱玲红对比,一虎一羊;周佛海避虎而就羊,亦是自然之理。
“吴小姐,”金雄白开口说道:“周部长已经拿我的情形,跟你说过了?”
“是的。部长要我什么都听金先生的。”筱玲红簌簌在发抖,”他告诉我,金先生是周太太的律师。”
“不错!可是我实在是你跟周部长的律师。”金雄白为了安慰她,特意加强了语气说:“周部长是决不会把你丢开的。他不能没有你!不过,为了要瞒过周太太,要有几个月不能跟你见面,甚至连电话都不能通。这句假戏要做得像,做得周太太不会再起疑心,才是一劳永逸的久长之计。这一点,周部长特为要我对你说明白。”
“是的。”筱玲红问:“这出假戏怎么做法?”
“自然是你写张笔据愿意离开。”
听得这话,情绪刚刚有些稳定的筱玲红,又在发抖了;母女俩对看了一眼,由吴太太发问:“金先生,你说这张笔据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没有这张笔据,周太太放不过周部长。”金雄白看出她们母女对他的身分,不无顾忌,便又加了一句:
“你们信任周部长,就应该信任我。”
“当然,我娘跟我都相信金先生。”
“那好!这张笔据,我会去拟;现在请你们提条件,要多少抚养费。数目不妨大一点;要大,周太太才会相信。”
母女俩告个罪,躲到一边,细语商量了好半天,仍旧无法决定,应该开怎么样一个”盘口”,才算最恰当。
“金先生,”吴太太说:“索性请你替我们决定吧。”
“也好。”金雄白斟酌情形,定了一个可使杨淑慧相信,对方趁机在”敲竹杠”的数目,”20根条子,怎么样?”
此言一出,吴太太惊喜交集;筱玲红赶紧说道:“20条也好,30条也好;总归还是部长自己的钱。”
这表示她不会见财易志;同时也堵塞了她母亲的贪壑。金雄白心想,难怪周佛海着迷,筱玲红确有一般风尘女子所不及之处。
“20条可以;没有问题。”杨淑慧很爽快地说:“不过,手续要快!”
“当然,三五天就可以办好。”
“不,明天就要办。雄白,你是帮我的忙。喔,”杨淑慧突然想起,”雄白,我应该送你多少公费?”
“笑话!我跟贤伉俪的交情,哪里谈得到此?”
“你是这么说,我可不能没有表示。”杨淑慧想了一下,站起身来说:“雄白,请你陪我出去一趟,好不好?”
“怎么不好?你要到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于是出门上车,杨淑慧关照司机到国华银行。接着,便在车厢中与金雄白研究手续问题。
“雄白,我有几点要求,第一、脱离的笔据由筱玲红单独签字。”
“那当然,莫非堂堂财政部长跟她协议脱离同居关系?”
“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第二、要她承认目前所怀的孕与佛海无关。”
“这也不成问题。我跟他说好了。”
“那好,”杨淑慧又说:“证人除你以外,要有惺华。”
杨惺华是杨淑慧的胞弟,有他签字证明,自然妥当;金雄白点点头说:“请你通知令弟好了。”
“好的,我会通知他。”杨淑慧说:“还要一个证人,孙曜东。”
“这,”金雄白问:“为什么要他?”
“皮条是他拉的。我要他签字负责,佛海以后跟筱玲红不再往来。”
“这一层,只要孙曜东愿意,自无不可。”
“一定要他愿意。雄白,务必请你帮忙。”
“我尽力而为。”金雄白已经想到,此事不在乎孙曜东愿意不愿意:主要的是要看周佛海愿不愿意,因为这一来好像落了个把柄在孙曜东手里,并非明智之举。
这样沉吟着,汽车已戛然而止;一进银行,大小职员无不投过来尊敬的眼色,负责柜台的襄理,赶紧迎出来接待。
“我想开保管箱。”杨淑慧说。
“是,是!我派人去拿钥匙。”
到了地下库房,管理员取钥匙与杨淑慧所持的钥匙,一起开了她名下的保管箱;杨淑慧等管理员退了出去,方始拉开箱门,金光灿烂的一大堆外国硬币之中,有个紫檀嵌螺甸的大首饰盒,捧出来摆在桌上,掀开盒盖,金雄白顿有目迷五色之感。
“雄白,”杨淑慧说:“你替你夫人挑一件,我送她的。”
“到底是送她,还是送我?”金雄白笑着问。
“我的首饰怎么好送你?”杨淑慧开玩笑地说:“那不成了私情表白了?”
金雄白料知推辞不得,便挑了比较不大珍贵的一枚胸饰,心形紫水晶,外镶一圈碎钻;已经要下手了,由心形上想到这也许是周佛海送她的纪念品,便改取了一枚红宝石戒指。
“这个太小了。”杨淑慧挑了个大的。
“就这个好!内人的手指细,那个戴着太大,会滑掉。”
“那末再挑一样。”
“一之为甚,其可再乎?”金雄白替她将盒盖合上,”行了,行了!”
“雄白,你知道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是啊,我正想问,看样子,这些东西是过去置的;佛海哪来这么多钱替你买这么精而且多的首饰?”
“这就是富贵在天!”杨淑慧坐了下来,喝着银行里送来的茶,得意地谈她的往事。
那是在民国16年,国民革命军底定淞沪;为了开展各方面的关系,淞沪特派交涉使,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晚宴,被邀的都是金融界巨子与所谓”海上名流”;贵妇盛装赴会,珠围翠绕,道不尽的富贵荣华。周佛海夫妇亦在应邀之列;但杨淑慧除了手上一枚象征婚约的白金线戒以外,了无饰物。回到霞飞路霞飞坊寓所以后,周佛海问她,是否羡慕那班珠光宝气的太太们。
“当时我回答他,羡慕也没有用,我有这个命,将来不怕没有;没有这个命,有了也保不住。”杨淑慧接着又说:“佛海回国教书的时候,写了一部讲义;北伐以后,这部讲义由上海新生命书店把它印了出来,就是大家认为国民党理论方面,最权威的《三民主义理论的体系》。全国中学以上,都拿这本书作党义教科书,十几年之中,版税收入,着实可观。出书的时候,佛海跟我约定,这部书的版税收入都归我。我没有别的用途,陆陆续续买了这些首饰。回想当年,不料我现在所有的,远远超过当时我在那班贵妇身上所见到的。雄白,你说,这不是命?”
“虽说是命,也是你当初慧眼识英雄。”
“这一点,我倒可以说一句当仁不让;佛海必成大器,是我早就看出来的。”杨淑慧紧接着又说:“就因为这样,所以我不能让任何人来把佛海分去一半。雄白,我支票本子带来了,就委托国华买20根条子,你看好不好?”
“不必。到签字那天,照市价折算,开支票给她好了。”
“也好。”杨淑慧问:“哪天签字呢?”
“总在这两三天之内。等我准备好以后,再跟你接头。”
金雄白要准备的,第一是一份脱离关系的笔据;其次是打电话给周佛海,问他关于杨淑慧指定要孙曜东签字的意见,周佛海同意了。于是金雄白向筱玲红联络,决定了签字的时间与地点,方才去看杨淑慧。
“明天下午3点钟签字。”金雄白说:“请你把抚养费的支票开给我;照今天的市价折算好了。”
杨淑慧毫不迟疑地开好了支票,方始问说:“我要不要到场?”
“不必,有惺华兄去就够了。”
“地点呢?”
“就在霞飞路,筱玲红家。”
“好,等我来通知惺华。”
给她弟弟打完电话,杨淑慧又向金雄白提出条件,要筱玲红盖指印为凭;金雄白有把握办到,一口承诺。
“孙曜东呢?”她问:“是不是一定到场?”
“我还没有告诉他;不过,我想,他一定会来。”
“这一点,我要先跟你声明;雄白,这张笔据如果没有孙曜东到场签字,不能算数。”
“我知道。一定替你办妥当就是。”
“我信任你。”杨淑慧又说:“最好请你明天下午2点多钟来,带了惺华一起去;怕他找不到地方。”
金雄白答应着走了。回到平报馆第一件要办的事是联络孙曜东;他们并不太熟,所以等电话接通,孙曜东似乎颇感意外。
“孙先生,有件事不知道你有所闻否?”金雄白说:“筱玲红决定跟佛海分手了。”
“喔,我不知道。”
“这件事,是我接受佛海夫妇的委托,代为办理的。周太太的意思,要请孙先生以证人的地位在笔据上签字。”
“为什么?为什么?”电话中立刻传来了惊恐的声音,”这件事跟我风马牛不相关,为什么要我签字?”
金雄白心想,杨淑慧认定他拉皮条的话,不便实说;踌躇了一会,只好这样回答:“孙先生请你不必问原因。总而言之,这件事你如果不到场,就不能了,更怕另有麻烦。”
电话中迟疑了一会才问:“那么,周太太到不到场呢?”
“她不到场。不过杨惺华要到。”
“好吧!我也到。”孙曜东问:“在什么地方签字?”
“霞飞路筱玲红家,明天下午3点钟签字。”
到了第二天下午,金雄白与杨惺华先到;接着,孙曜东也到了,还带了两名保镖,守在楼下。楼上客厅中,笔据笔砚都准备好了;金雄白将一张支票交了过去,随即又将毛笔递了给筱玲红。
筱玲红写了名字,又打了指印;接下来是杨惺华、孙曜东与金雄白都签了字,全部手续,不过5分钟,便已毕事。
正待离去时,楼梯上一阵响,孙曜东向外一看,顿时脸色大变;金雄白亦深感意外,原来上楼来的正是杨淑慧。
除了杨淑慧,还有十来个”白相人”,打扮大致相同,格子纺的短衫袴,胸前一段黄澄澄的金表链,头上歪戴一顶草帽;嘴上斜叼一支香烟,一进客厅便四面站了开来。
金雄白心知不妙,伸头向窗外一望,只见弄堂中,隔几步便有相似装束的一个人在”站岗”。方欲动问,来意为何;杨淑慧却先开口了。
“手续办好了没有?”
金雄白点一点头,将笔据递了给她;杨淑慧仔细看了一遍,收入手提包中。接着满脸怒色地朝孙曜东走去。
“孙曜东,你好!”
手随声到,一掌打在孙曜东脸上;站在她身旁的那个人,身胚与”红头阿三”相仿,抢上一步,一掌横扫,将孙曜东的眼镜打落在地上,鼻孔中立即流血。接着,当胸一把抓住,只听清脆的裂帛声;孙曜东的一件蓝色印度绸长衫,撕下了一大片;再下来,小腹上挨了一脚,孙曜东大喊:“救命、救命!”
他的两个保镖,早就被制伏了;客厅中挺着个大肚子的筱玲红,面色惨白、浑身抖个不住;金雄白又气又急,刚想上前解劝,不道杨惺华已先碰了个钉子,想拉架时,为杨淑慧的打手使劲一推,踉踉跄跄地退了回去。见此光景,金雄白敢怒而不敢言,只有横身在筱玲红面前,决定拼命护花。
“孙曜东,”杨淑慧拉开湖南腔骂道:“你要讨好上司,应当以工作来表现;为什么用拉皮条的手段来拍马屁?我问你:你是吃饭的,还是吃屎的?”
“他是吃屎的!”十几个白相人,轰然应声。
这时走出来一个胖子,嘴里咬着半支雪茄,浓浓地喷了口烟;他手里持着一个”白锡包”的香烟罐,揭开盖子,用浓重的浦东口音,慢条斯理地说:“喏,弄罐黄坤山拨侬搭搭!”
语声未落,一罐”白相人地界”称之为”黄坤山”的稀薄粪汁,已如醍醐灌顶般,向孙曜东夹头夹脑地抛了去;屋子里顿时期臭不可响迩,连杨淑慧都忍不住赶紧掩鼻而退,一伙白相人将她簇拥而去;金雄白亦即夺门而走。
这天周佛海已由南京到了上海;金雄白随即坐车赶到外滩中储行去看他,细说了这一幕闹剧的经过,率直指责杨淑慧做得太过分了。
“我最不能原谅她的是,害我在孙曜东面前失信;在孙曜东想,一定是我帮着她,用这样恶毒的手段算计他。这个误会太严重了!我不能不提出抗议。”
“一切看我的薄面!”周佛海说:“我马上写信向曜东道歉。”
孙曜东当然无可奈何,不了了之;但周佛海总觉得欠了他很大一个人情,公报私惠,对”上海复兴银行”,格外照顾;孙曜东则是假公济私,很弄了些钱,真如三十六门花会,误押了第二十四门的”黄坤山”,哪知错打错配,一配二十八,好不得意。
这样过了半个月,筱玲红到达预产期;产科医生是早接头好的,但要进医院时,周佛海秘密派人通知吴太太,要改换一家医院。
原来周佛海已知道杨淑慧容不下筱玲红腹中的婴儿;所以另外作了安排。在医院中住了一星期,筱玲红生下来一个女婴;护士婴儿料理干净,抱给筱玲红看了看,又抱回养护室,那知在走廊上遇见两个彪形大汉,抢过绣褓,从后门逃走。护士大惊,急急报告院方;筱玲红与她母亲哀哀哭泣,悲痛不已——事实上这是一场戏,不过做得很逼真。那两名彪形大汉明受杨淑慧间接指挥;暗中听命于周佛海。事后,杨淑慧只知道筱玲红的婴儿已经”夭折”;其实,不过半个月以后,已经出现在筱玲红身边了。
筱玲红的住处,离居尔典路周家,只有几条马路,名叫雷上达路。不过筱玲红是寄居。居停冈田,是周佛海的密友,受托掩护筱玲红母女;周佛海要去看筱玲红,只说到冈田家去开会。杨淑慧有时会有电话”查勤”;周佛海在筱玲红床上从容接听,从未拆穿过西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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