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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哑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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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比赛时间越来越近,郝乐乐和马奔腾商量,对参赛人员做最后敲定,考虑到研讨会调研起草工作已完成,郝乐乐给企改一处考虑了三个名额,除了阎晓、万长顺,又把二舀和大张报上了。二舀平时不爱唱歌,也很少唱歌,还有两天就正式演出,感到很为难,对万处说,能否换个人?大张讥笑,说不就唱歌嘛,又不是下火海上刀山,小脸儿还吓白了,至于吗?万长顺拍着二舀肩说,又不是一个人唱,平时都是卡拉OK歌星,怎么也比处里老头儿老太太强吧。大张吹乎说,若我局能进前三,我有百分之七十把握拿个单项奖。万长顺笑了,说别瞎掰扯了,歌能唱下来就行啦,一个合唱,评啥单项奖?

  这天下午,工业局参赛人员按通知穿了演出服,要去省电力公司做彩排。所谓演出服,不论先生女士,一律“圣保罗”花色T恤,“七匹狼”奶白色水洗裤,“飘马”白底花条运动鞋。二舀发现很多人都是生面孔,问大张,大张其实也蒙在鼓里,却假装见怪不怪。郝乐乐说后天正式演出,近一百个单位角逐,先预赛再决赛,进不了决赛,啥都别想。根据我局实际情况,请了与我局有关的外援,大家一定配合好。外援同志按要求真唱,局里同志声音小些,意思一下就行了,但口形一定到位,该圆要圆,该扁要扁……大张没听郝乐乐在说,照着歌单,摇头晃脑咿呀哼着。指导老师发泄道:早干啥来着,现在才知用功,黄花菜都凉了,就按郝处说的,对口形,哑唱。大张说,起码我态度是积极的吧,起码我是正宗工业局的吧。郝乐乐用球场裁判的手势,示意大张打住,说到这个节骨眼儿,就不要争论了吧,谁都很辛苦,还是抓紧排练吧!

  彩排了一下午,三首歌唱了十来遍,二舀回到家,嗓子没啥感觉,腮帮子发酸。思凤回来得早,早做好了晚饭。二舀闭眼,用手抹扯着嘴巴,没胃口不想吃。思凤问,是有人欺负你了啦?二舀说没有。又问是叫领导批评了?又答没有。思凤有点急:那到底怎回事?二舀:因为唱歌。思凤说,真是奇了怪了,唱歌要都像你这样,歌星们的激情能迸发出来吗?绯闻能制造出来吗?

  “我可能跟别人不一样,平时不咋唱,今天只让张嘴,不让发声,太难受,就想吐。”二舀把下午练歌的事儿讲了。

  “啧、啧,你看你们机关,打字雇人、开车雇人、打扫卫生雇人、扫雪雇人,这回唱歌也雇人了,赶明儿个再找个喂饭的喂嫂、揩屁股的屁嫂,工业局就彻底配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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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导老师决定停练一天,给大家嗓子放放假。二舀有点哭笑不得,心说还没出力,就歇着了。又逗扯大张:你得给自己嗓子申请加班,不然非憋出病不可。大张说,骡老弟你得瞧明白了,就让你穿名牌嘎巴嘴嘛,上哪找这好事儿。

  不练歌,二舀这一天也不得清闲,万长顺临时交个急任务,省人大财经委要个全省国企产业结构的情况分析,明天交稿。二舀下班前就给搞定了。去自行车棚取车时,见司机老王在院子呆站着,二舀上前搭话,老王一脸无奈。二舀驻足细问,老王把丢车事儿说了,叹道:牛局一点情面都不给,说不管谁,是干什么,动机如何,只要丢车,都照章处理。二舀问,照章处理是怎么处理?老王说,田造文说按车的折旧后价格的百分之二十罚款;给纪律处分;一年内不再驾车。二舀说,车不是都上了“盗抢险”吗?老王“咳”声道,别提了,为省那俩钱,工业局的车都没办。二舀劝老王别着急,明天去办公室打听一下,看还有无商量余地。老王噙着泪握住二舀,说牛局定的事儿,没人能说上话,也改不了。不过你这几句话,让我心里热乎乎的。

  次日上班,二舀直奔田造文屋,说了老王的事儿。又说有些制度不尽合理,一些同志有意见,需要修改,这可是办公室的事儿。田造文瞟瞟二舀,说是不是给老王打抱不平来了?二舀说是也不是,规章制度不能见物不见人,像个无血无肉的木乃伊,人家老王为老同志急救折腾大半夜,没人说好不说,还扣人家工资,叫做好事的伤心不已,不管是谁,这么处理都不合适。如果这样,这个局不会有正气,只是个混沌帮会。田造文即使严肃也像在笑,说你这话,是不有点言重了,依你该咋处理?一是对老王的工作态度应加以肯定,让其写出检查,从轻处理;二是协助公安机关尽快破案;三是建议局里尽快办盗抢险,防止类似情况再次发生。二舀斩钉截铁地说。田造文手拄下巴,说这个局可不是你当家。又数落道:老王是你啥?你叔你舅,也不至于这样嘛!一脸阶级斗争,连个笑容都没有。二舀见田造文有点往心里去,知道态度有点过,放低了声调,说如果这事儿放在局领导、处领导身上,会这样处理吗?

  “你怎么就知道不会?”田造文歪头反问。

  “是会,工资中扣两千,从小金库里补四千!”

  别看田造文那么问,二舀一走,就写了情况,放在牛向西桌上。从省政府开会回来,牛向西看了,把田造文找来,问那情况中的群众是何概念?没等田造文回答,牛向西说,是个别人吧?说老干部处、小车班对老王意见大了,如果弄丢车还表扬,我看局里就要乱套。至于制度也不能改,那是经局务会讨论的。说到这,牛向西已是一脸愤怒。

  中午吃饭,田造文半真半假地说,你小子装枪我就放,把大老板惹火了,你说我多傻。二舀说,你可能在某些人中失去些“宠”,但毕竟让一些人知道了,有人对此有不同看法。你的良心因此得到安慰,灵魂得到净化,主持正义的人会为你竖起大拇指,尽管你并没有改变什么。田造文用筷子点着二舀脑袋说,你装枪叫人放,别人还得替你搪灾,你还一大筐理摆着。二舀像是想起了什么,说你对他太当回事儿了,他拿你却可能不当回事儿,逼你一定不要把他太当回事儿!田造文问你说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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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歌声嘹亮、形式新颖、阵容整齐、组织有力,工业局大合唱得到评委们的一致好评,工业局过关,进入决赛。根据比赛规则,进入决赛的代表队,班子成员要全体参与,佩戴由组委会制作的胸花,给比赛增加一道鲜亮。牛向西知道后,把郝乐乐找来,笑嘻嘻地说,这段时间大家工作、排练两不误,很是辛苦,是不是给大家讲几句鼓鼓劲儿呀?郝乐乐怕外援的事儿露馅儿,赶紧说,您工作太忙,有您对歌咏比赛的批示就够了。决赛时牛局一定腾出身子,在台上一站,大家就备受鼓舞了。

  决赛那天,天明部长、南山秘书长和人大、政协领导都来了。因天明部长只能这半天空闲,省直党工委临时决定,对参加决赛的单位演唱顺序做了调整,把预赛名次靠前、几个有特色的代表队排到前面。第一个上台的是省委组织部,也是天明部长最为关注的,唱了三首歌,其中一首是由天明作词的《组干之歌》。组织部同志事前知道天明要来,把歌唱得铿锵有力、振奋人心,赢得满场喝彩。接着就是工业局。没等组织部唱完第一首,郝乐乐就把大家赶到后台站好了,估摸组织部快要结束了,才把牛向西等局领导请过来。后台灯光较暗,牛向西又是高度近视,边挪动步子边胡乱同大家点头示意。

  大幕拉开前的短暂时刻,江姐重申着一些细节。报幕员报出工业局名字时,会场后面的掌声尤为热烈,都是郝乐乐找的帮闲,专门负责领掌叫好的。大幕徐徐拉开,江姐昂首奋臂,把走上刑场的劲头儿使了出来,竭尽全力调动着台上人的情绪,众目睽睽之下,台上人都显得无比听话,以江姐指尖为令,叫自己嘴巴忽而圆忽而扁,释放出忽而跌宕忽而激扬的气息。大张站在中央,个头明显高出一截儿,一脸男子汉气概,卷发油光锃亮,被江姐挑动得眼里饱含深情、精神无比亢奋,很快引起评委注意。演唱《我们的田野》时,有一组男声领唱,本来只三个外援,虽然大张跟江姐发生点摩擦,但还是看中了大张,叫大张也参与进来。尽管是哑唱,浑厚的男中音、极富性感的口形,把台下人的眼都看湿润了。一女士对身旁男士说,工业局真有人才,你看那大块头儿气质多好,越瞅越像多明戈。男士说,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了?他同多明戈可没法比,至多与唱《咱当兵的人》那小子有个一拼。二舀与大张相反,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仍尽量装着微笑,把口伸缩张得到位,叫人觉得是很卖力气的。只有牛向西与众不同,他并没被江姐的深情与激昂所打动,关注的是台下那些领导们。由于灯光刺眼,他没有找到谁,更分辨不清表情。只好让他们关注自己,他尽量现出无比的慈祥,还要透出是百忙中匆匆而来。有两回他似乎看到天明部长同他打招呼,他想抬手,终因马奔腾左臂的拦挡,才没扬起。当江姐手势送到不能再高的空中,又漂亮地画个半圆,狠狠收紧至小腹时,歌声戛然而止。又是帮闲们率先动作,才引起全场热烈掌声。牛向西似乎才回过味儿:是在台上唱歌嘛,怎么还以为在开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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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业局最终夺了个亚军,在省直机关露了脸,牛向西高兴,决定犒劳全局。当天下班,在局对过群星酒楼订了十桌。郝乐乐给马奔腾打场,马奔腾又把牛向西隆重推出。牛向西抹扯着只几根毛的脑袋,来到话筒前,说在大家努力下,我局一举搞下一个亚军。同志们要紧张地工作,又要出色地演唱,怎么兼顾?很不容易的事情嘛,但是,我们的同志做到了!今天,我代表局党组向大家敬一杯,表达对大家的感激和敬意!话音未落,大家呼叫着,乱糟糟地用酒杯把桌子蹾得山响。

  牛向西今天高兴,不单是唱歌得了亚军,还有工业局起草的汇报稿得到好评的缘故。他有点坐不住了,要主动出击,要逐桌敬酒,表示自己对属下的爱护与尊重。郝乐乐和田造文见牛向西下了桌,忙前去引领。走到企改一处这桌,见不缺一个团团围坐,牛向西表扬起万长顺,说和谐好呀,出凝聚力、出战斗力、出智慧、出人才。敬了一杯,牛向西又到大张跟前,说我听人讲,你很像一个著名的歌唱家,叫什么“多宝格”。这次露了一小脸儿,给全局增光啦。说完与大张碰杯,扬脖干了。田造文说大张,你发啥愣?大张勉强喝了。大张抹了把嘴巴,想做点解释,牛向西拦住大张的手,说奖也得了,酒也干了,还差个事,大张你说,差啥?大张怪怪地说,差啥呢?对了,差从没敬过牛局。于是就要倒酒。牛向西:你小子别整那虚头巴脑的,给大家露一小手儿,来点真格的。有知道、有不知道牛向西说的“露一手儿”意思的,都围过来胡乱起着哄。二舀见有了逗扯大张的机会,耳语道:牛局这么看重俺,也应该亮一小嗓啦,把昨日英姿展示展示。大张有点发慌,说可别在这瞎整,有话回处里说行不?再说牛局也不是那意思。

  “喂,你俩咬啥耳朵,要抓紧时间,不然我就把你薅上台。”牛向西做出薅大张的样子。

  “牛局,是这样,”二舀拦过话题,“大张本来唱一首两首是不成问题的,现在他有点思想障碍。他刚才说,咱局得奖是大家功劳,如果真的唱了,就是对个人成绩的夸大,大张说了,打死他,都不能那样!”大张连连点头。二舀又说,“因此,他有个建议,局里也设若干奖项,对有功人员奖励,比如组织奖应该给郝处;导演奖给江姐;特别奖给牛局、马局;还要设个登台奖,奖给平生第一次登台的同志;对了,还要设个设计奖,我听人说,非王助巡莫属。”

  一听说有人提出奖励,大家借着酒劲儿,又呼叫起哄。牛向西喝得有三四分醉,听二舀这么说,又有大家帮腔起哄,顺水推舟说,好嘛,奖励是必需的,不过不能给大张的奖励漏掉嘛。大张从来不知啥叫不好意思,这次却真不好意思起来,说你还不知道吗牛局,其实就那么回事,都差不多,只是长得特殊点,和大家一起有个登台奖就行了。牛向西认准这个牛角尖非钻不可,说你这就不对了,不差你大张一个嘛,我看应给你专设个表演奖。二舀说,牛局说得好,我想最好加个定语更贴切,叫“特殊才能表演奖”看怎样?牛向西满脸放光,说恰到好处,了!围观的人又一轮呼叫起哄。二舀对大张耳语:你行呀,大老板亲授的荣誉,只你有资格,而且名副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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