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13日鲁朗
鲁朗下小雨,寒风彻骨。虽然距八一仅七十多公里,但鲁朗温度要低十多度。冷得直哆嗦,边巴扎西带我去吃饭。说萍萍今晚生日,等我吃完饭一起去朗玛厅喝酒跳舞,还有上次一起玩的次仁他们。都知道我今天要到鲁朗,大家都在等着。吃完饭边巴扎西带我去订好的客栈,放下背包,洗了把脸就走。匆忙之间,还不忘在我的破牛仔裤外系上漂亮的拖地长裙。
无论身在何方,有朋友,有酒喝,有舞跳,就是人生好时光。走在路上,脚步轻快的要飞起来,边巴扎西望着我直笑。
我看时间还早,就说我要先去看一个朋友。边巴扎西问我是不是想去看丹增,我欣喜点头。他想说什么又没说,简单说了声:那你去吧,我在楼下等你,我就不上去了。
上次经过鲁朗的时候,认识小镇朗玛厅歌手丹增,和啊亮在他的朗玛厅喝酒跳舞。丹增曾为我清唱《仓央嘉措情歌》,以为再也不会见面了,这次再经过,我当然要去看他。
上楼时心里很激动,丹增再见到我会很高兴吗?还是已经不认识我了?毕竟,我只是一个路过旅游人而已呢。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朗玛厅里一个人都没有。连音乐都没有,只开一盏小小的壁灯,灯光昏暗,映着挂满哈达的牛头,怪诡异的。我站在空寂的朗玛厅里,四处张望。扬声喊:“有人吗?来客人要喝酒哦~~”
“谁?”一个声音从身后的控音间传出来。
呀,是丹增的声音。我边回身,边应道:“丹增,是我,小砚。”高兴地快步朝他走过去。
我看到丹增了,他坐在控音室里,他也看到我了,忽然掩面趴在桌上,低吼了一声:“不许过来!”声音嘶哑,冷淡。
我愣了,不知道他怎么了。犹豫了一会,还是问他:“我是小砚啊,你不记得我了吗?”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有点不知所措。
他仍伏在桌上,不肯抬头,也不说话。等了一会。我怯生生地说:“丹增,我从拉萨回来了。你不想见到我了吗?”这里灯光昏暗的很,丹增不知道怎么了,也不说话,气氛压抑,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丹增,你不高兴见到我……那我就走了。”我又等了一会,轻轻地说。
“不,不是。我不能见你了。我……”丹增伏着头,闷着声音嘶哑地说,断断续续。我安静地等他说。
过了一会,他埋着头在臂弯里,朝我伸出另一只手,在空气里摸索,唤我:“小砚,小砚。”声音颤抖着。我惊疑不定,犹豫一下,还是走过去,伸手去触碰他的手,他一碰到我的手,就反手急急抓住我的手,紧紧抓住,颤抖着。
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任他抓痛我的手,耐心等他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
“小砚,你不要害怕我,我的脸,我的脸坏了。”丹增痛苦地说,
“丹增,我怎么会害怕你呢?你的脸怎么了?”
“脸,坏了。可怕的很。你不要害怕我。”丹增重复说。
我柔声安慰他:“不管你的脸变成什么样子,心没有变,你都是丹增啊。我们还是好朋友啊。我不会害怕你!”
丹增慢慢地抬起头,我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的倒退了一步,手从他的手里脱离开来。他一见我的反应,迅速又低下头去,伏在桌上。
天啊!他的脸,他的脸完全变形了,七八道纵横交错的伤口被黑线缝合着,左边脸上面皮几乎被揭掉了。丹增!他的脸!怎么了啊?发生什么事情了?
环顾四周,怪不得这个朗玛厅今天这么冷清。想起那次我们那么多人在这里跳舞喝酒,还有阿亮,他和萍萍相拥共舞的情形。我和丹增坐在木地板上抽烟说话,为阿亮他们放音乐。临别的时候,他说喜欢我,眼神明亮又黯然,他的歌声那么好听,还有,他那么沉默羞涩的人,跳起锅庄的时候整个人神采飞扬,宛如阳光……一幕幕恍如梦中,我的心一阵阵地抽痛。
丹增是个多好看的男孩子啊,现在这张脸,简直如地狱一般。它怎么能是丹增的脸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我叫丹增,他却再也不肯抬头。
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反应那么强烈。伤到丹增了。
我掀开帘子钻进控音间,站在丹增身边,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来安慰他。犹豫了一会,我蹲下身子,轻轻伏在他膝盖上,对他说:“丹增,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在我心里和我们刚认识时候一样。我刚刚那样,不是害怕你,是心痛你啊!”
他伸手摸摸我的头发,仍是不肯说话。我感觉到他身体在发抖。抬手给他看:“丹增,丹增,你看,我一直带着你给我的珠子。它陪着我走了很多很多路,现在,它和我一起回来了。回来,看你。”
他摸了摸我手上的珠子,一大颗眼泪滴在我手上,温热湿润。一颗,一颗……
我走的时候没有留电话给他。我以为不会再见了。只是路过的人啊。几杯酒,一首情歌。我不喜欢对人事牵牵绊绊。
丹增大概也以为从此没有联系了。告别的时候我也曾说不会顺原路返回了,要走云南那边回四川。只是,后来没钱了,我不敢贸然走陌生的路线回家。才又顺原路返回。
没想到,重逢,他却不能抬头面对我。
伫立良久,他仍是不肯抬头面对我,沉默很重地压在心里,面对这样的变故,我无法用语言来安慰他。这样的相对是一种煎熬,我想我还是离开吧。低身轻轻抱了抱他,说:“丹增,你不想见到我,我就走了。丹增,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永远都记得你。”他仍伏着身子,不肯抬头。将我的手放在唇边用力亲吻,眼泪大颗大颗滴下来……慢慢地松开了手。
出了音控室,丹增的姐姐不知何时已经来了,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她看到我,站起来,勉强笑了笑,说:“谢谢你来看丹增。要回家了吗?”我难过地点点头,说:“姐姐,丹增他不想见到我。”姐姐说:“他现在谁都不见面了,吃饭都是我送过来。连换药都不肯去。他出了车祸,前天的事情,喝醉酒,半夜骑摩托车,摔了,在下面山地里。医生说脸不会好了,不会变回以前。”
临走,姐姐拉住我的手,问我可会再来,我摇摇头说:“不知道,如果再去西藏,我一定会来看丹增,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我的好朋友”。这次,我留了电话号码给姐姐,如果丹增心情好起来了请他打电话给我。也许,需要很久的时间吧。
他不想让我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我很理解。他是个很帅的男孩子,又是做歌手的,脸对他来说太重要。他现在不想面对任何人。任何人的反应都会使他倍加感到自己的变故。
下楼的时候心情很难过,一脚踏空,差点滚下去。边巴扎西看到我,快步迎过来。问我见到丹增了吗?我问他:“你知道的?”他点头。“怎么不告诉我?”边巴扎西说:“大家都知道,所以今晚聚会没有在丹增的朗玛厅,怕你看到丹增难过。”
我望望他,忽然不想去参加任何聚会了。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一路上,我以为所有的重逢都是快乐的。没想到与丹增的重逢如此悲伤。
发这篇文字的时候,半年多过去了,丹增一直没有联系过我。不知道他现在状况如何。边巴扎西后来也离开了鲁郎,无处问讯朋友消息。
(http://music.tibetcul.com/yinyue/经桶不停/宗巴雅姆.wma)那时候,和丹增一起听过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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