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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西藏怎么走

  2009年8月6日出雅江

  正驾驶:阿亮

  副驾驶:砚台

  目标:前方

  计划:无

  方法:即兴

  工具:宗申175

  因为有新车,简直等不得天亮,早早起来。捆好行李,用围巾围住头脸,出雅江去也。雅江边关卡检查登记。听说我们要骑摩托去西藏。兵哥哥看着我们这两个山寨骑手直乐,友好地挥手祝我们一路平安。

  出雅江,两条路。这两山寨骑士,停车在路口张望,犹豫不定。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一会儿说这边吧,一会儿说那边更像一点。等半天来了个放牛的藏人。阿亮像等到救星一样,大声问:“请问,西藏怎么走?”

  那位大叔被问得一愣,跟唱山歌似的说:“西藏啊,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大得很呢!”

  我忍不住笑倒,阿亮继续问:“大叔啊,请问西藏在哪个方向啊?”

  “哦,朝前面走,一直往前面,一直走啊走啊,就到了西藏。”大叔笑笑朝分岔路前方指了指。

  哦,西藏!朝前面一直走一直走,就到了。我们放起藏歌拉风地上路了。

  转过几道弯,开始上山路,沿途风景甚好,车辆也不多,阿亮骑得很慢,三十码左右,偶有会车的时候,阿亮都要小心地将车停路边让车。边走边练车,待他练好车,我也要学骑摩托车。阿亮小心地从换档开始练习,随时向我通报,现在是几档几档。又问我坐他骑的摩托车害怕不害怕。我给他打气,说不怕,我相信你!

  骑了一个多钟头,阿亮渐渐找到车感,顺畅起来,不像开始那么时快时慢,平稳起来,就是会车的时候还是会紧张。偶尔停路边休息的时候,他就练起步和停车。他熟悉了,就教我。

  一路车速都很慢,将摩托音乐关小。我给阿亮讲公路电影《直到世界尽头》还有《德州巴黎》。给阿亮讲故事,后来成了我们一路的保留节目。阿亮听得很有感觉,突然打断我,说:“砚台,我们这不也是一部公路电影吗?”

  我也豪气顿生,大声说:“当然是,我们这部公路电影才刚开始上演,而且是现实版的。而对我们而言,它将比任何一部公路电影都珍贵和难以忘怀。因为这是我们自己去走的路。参与其中,共同经历。”

  阿亮按了一下喇叭,表示同感。

  没有谁可以真正自我地活下去,我指的是思想上的、关乎灵魂。不管你要不要、愿不愿,撒着娇,玩弄着小情小调,貌似甜蜜,未必全是无奈的妥协,而其实,你都在改变着自己,也许每一次小小的改变都是自愿的,甚至甜蜜。但往往到头来,某一天,你会突然发现,自己变得如此不堪,灵魂深处那一度在青春中燃烧的火种现时几乎被熄灭殆尽,你偏离了自己的初衷,走着一条按照当初的价值观来看完全狗屁不值的道路,成为一个在青春的高台上被绝对藐视的庸碌的灵魂。

  这段话是曾经一个朋友边看电影边和我说的,原话早已不记得,类似如此吧。让我印象深刻的一段话。此刻想起,不免和阿亮讲起。

  “阿亮,老了以后,我肯定会常想起来,年轻的时候,和一个好朋友上路,那种青春激昂,肆意胡为的年代。”我仰望天空,白云纵横,忍不住感叹地说。

  我向来是个任性的人。想到什么就会立即去做。虽然这常常给我带来灾难,但至少,我从这种自行其是中获得了满足。

  慢慢骑到山顶的时候,已经快中午,我突然看到路边有个路牌,指向另一条路,上书“中国美男子故乡,康巴汉子村”,我兴奋地拍阿亮肩膀,示意他看那个路牌。和阿亮商量,要去看美男。以前听说甚至有法国女人跑到这里来借人种,哈哈,康巴汉子这么有魅力,像种马一样?人种就免了,但是看看也好啊。阿亮笑说:“买摩托车就是为了能自由地去一些地方,我们砚台喜欢看美男,这个爱好必须满足,哈哈。”我麻利地拍马屁:“谢谢阿亮,这么体贴人心!”

  我们这两个率性而为的家伙,马上掉转车头,岔入山间小道,寻美去也。却不知,这一去让我们差点回不来。摩托车旅行第一天就遇险。

  从山顶一路向下,一边是沿山凿出的小道,一边就是峡谷,起初路况还好,愈往下愈糟糕,皆是烂泥地。一路向下,看着山谷的溪水清澈跳荡,山坡上牛羊散落其间,安静如世外,偶有零星藏居,掩映在大棵的花树下。

  但是一路都没有看到人和其他车辆,下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渐渐怀疑,这传说中的康巴汉子村到底存在否?一直向下,转过一弯又一弯,山路延伸无穷无尽,这里的海拔可能比雅江还低,溪谷里很冷。风吹过来阴阴的。

  就在我们快要放弃的时候,山路一转,看到一片平坝,传说中的康巴汉子村终于到了。一片藏寨静静地卧在山谷,一条河流从寨子中间流淌而过。人家墙上涂着明黄、土红、赭石的颜色,很鲜艳,阳光下灿烂生辉。奇怪的是这个寨子仿佛空无一人,除了几条闲逛的土狗,一个人都没看到。静寂的午后,我们的音乐愈响,更显村寨空寂。

  五彩缤纷的经幡在风中翻卷,也是静寂无声。阳光将寨子涂成隽永的金色调,这调子下面压不住地泛出丰富华丽的色彩。但是毫无人气。

  这个山谷间的小村子,很美,但是又透着古怪,静的不可思议,仿佛无意之中进入了一个梦境。

  终于在桥上看到一个藏族老人,他在专心地解桥上那些被风吹缠绕在一起的经幡。他冲我们打了个招呼,见他会说汉语,阿亮就前去问乡政府在哪里,他指了指方向,又低头专心地解经幡。这是非常徒劳的工作,理顺的经幡,不一会儿又被风吹纠结在一起。他就一直在那里理那些经幡。

  找到乡政府所在地,就找到了这里最中心的地方了,一条不足50米的巷道,乡政府大门紧闭,还有一家小饭馆,门也关着。有家杂货店开着门,门口有个台球桌,烈日炎炎下三四个藏人在专注地打台球。杂货店老板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喊醒他,买了两盒方便面充饥。

  蹲门口吃面条,旁边地上坐了几个藏人,蓬头垢面,顶着烈日,无所事事地盯着我们看。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直直看人的眼神了。他们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一边吃面一边瞪着他们看,心里非常失望。这几个哥们儿好像丐帮子弟,还是污衣派的。难道这就是康巴汉子?西俄洛村打出中国美男子故乡的口号,这个玩笑开大了,欺骗我事小,还欺骗了远道而来的国际友人,这造成了多么恶劣的国际影响啊。

  到底美男都去哪里了啊?我真失望。

  吃完东西,阿亮很执著,带我继续寻找康巴汉子,要帅的。我们骑摩托在村里闲逛,看到一个藏人坐在路边沉思,听到车响抬头冲我们迷茫一笑,这是在西俄洛村看到的唯一的微笑。虽然不帅,但也让人心温暖。

  他问我们:“旅游人?”我说是,顺便问他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他说都不好玩,于是我换一种问法:“漂亮的地方哪里有?”

  他懂了,指了指远处的山上:“上面美得很,有草坝子,海子,还有祖先的康巴人住的地方。”

  问有没有路,他点头说有,问好不好走,说这几天都没有下雨,路好走得很。问有多少公里,他搞不清楚,就问要走好久,他看了看我们的车,说20分钟就到。(友情提示:凡是游客们说路很艰难险阻,那难度通常都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凡是当地土著说很好走的路,你要客观对待,因为你不是本地土著。还有,永远别相信牧民们估计的里程或者时间,他们对这个没概念的。事实证明,这个家伙说的路好走,应该是针对山羊或者牦牛,而不是指摩托车。他说20分钟的路程我实在想不出他怎么得来的。)

  上山前,过一小桥,有两级石块垫路,我说过不去吧?阿亮说没事,加大油门就冲过去,摩托车轰然倒下,二人闷哼一声像两面口袋砸地上,激起一片尘土飞扬。这是在路上的第一次摔跤,我摔得相当没经验,一条腿被死死地压在摩托车下。左脸重重摔在地上,我觉得巨大的震动牙都松脱了。等阿亮挪开车,我才收回那条可怜的腿。返身趴在地上呻吟,哎哟哎哟半天。阿亮很愧疚,把我扶起来。用袖子给我擦满脸的灰尘。说:“哎呀,砚台,你脸肿起来了。”我呻吟着张开嘴,让他给我看看我牙还完好不?他凑近看看,说牙没掉,都还在。我不放心,伸手指进嘴挨个晃晃我的牙。还好,没松。放心了,拖起摩托车继续上山。

  上山的路都是羊肠小道,好多马蹄印子,这大概是牲畜上山踩出来的小道,溪水从山道上欢快地淌过。山路非常陡,又窄,阿亮控制车还是很不熟练,频繁熄火。有次,上坡上不去,阿亮用力一加油门车前轮猛地竖了起来,我猝不及防从车后面直接翻了下去,电光火石之间我一只手死死逮住了捆行李的打包带。车轮旁边就是山崖,山下的村子远远像火柴盒一样小。两腿站站,抖了好久,腿软得像耳垂一样,使不上力,几乎是爬着上了车。阿亮嘱咐我上坡一定要紧紧抱住他。我心一横不敢看山下了,死死地勒住他的腰。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越往山上走,越难走。简直不算路,我决不相信那个藏人说摩托车能上的话了,他肯定是存心想陷害我们。有一段要过条沟,只有窄窄木板搭桥。大概一本杂志横放的宽度。不靠谱的阿亮想加油门冲过去。我仿佛看到了我们俩连人带车翻进沟里的惨状。使劲拍打他,我不管了,我要下车。阿亮停下来,让我下车,我顺便照了一下观后镜,脸已经肿得像个猪头,口水止不住地流,狼狈不堪……阿亮看看我想笑,但又觉得有必要和我的情绪保持一致,努力做出很同情的样子。我建议他推车过去,不要冒险,肯定会翻车的,这桥太窄了。他牛逼哄哄地说没事,还说根据驾驶经验,速度越慢越不好控制,速度快一点就冲过去了。(他那点经验,哼,昨天才学会骑摩托车,今天就和我吹嘘。理论和实际结合才能成为经验吧?)既然他这么勇敢,我只好成全他,让他试一把。

  谁让他是个不疯魔就不成活的人呢。

  他将车往后退,退到远一点,一加油门就不要命地冲上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阿亮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声。我简直不忍心看,我只好悲悯地闭上了我的双眼。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阿亮不见了,哦,他在沟里。哎哟哎哟地叫唤着……这家伙,真麻烦。接下来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才把车弄上来。先卸行李,减轻车的重量,然后再齐心协力把车一点一点扛着顶着弄上了路面。阿亮浑身滴答淌水,又把鞋子脱下来倒水。我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实在忍不住,哈哈狂笑一通,额,仙人诶……我又流口水了。

  忘记小林哥原话了,大概是“为什么一路这么多艰难险阻,原来是为了那更美的风景做铺陈”。上到山顶后,天地为之一宽,一片开满了鲜花的草原,延绵起伏到天尽头,云层低垂如幕,伸手仿佛能扯下一片来。远远有两片湖泊,倒映着蓝天白云,几匹马在湖边吃草。大为兴奋,嚷嚷着我要骑车去逮马骑。骑着摩托车在山顶草原上肆意驰骋。迎着呼呼的风声,我很想大声地吼一首什么歌,酝酿半天也想不起什么歌可以表达我现在的心情。只好算了。但又不甘心,一边飙车,一边气沉丹田“啊啊啊嗬嗬嗬”乱喊一气……经过阿亮身边,阿亮说,“哥们儿,这声音听着人瘆得慌……小心别把狼招来……”

  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啃鸡爪。阿亮百无聊赖,突然发现远处山上有两个人影晃动,哇塞,太兴奋了,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顶上竟然看到了人类。

  我们冲他们大喊大叫,上蹿下跳,做各种大幅度的肢体运动,企图引起人家的注意。但是太远了,那两人没反应。

  我们马上骑车去追赶。看见,到达其实还很远。为了快点追上他们,我们从坡上直接往下冲,风声呼呼响。突然摩托车一沉,那片草地异常松软,泥浆慢慢淹没车轮,诡异得很,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沼泽?这山顶上会有沼泽地吗?来不及多想了,就这么一会儿,车轮慢慢已经往下陷了十几公分,阿亮惊慌地用脚撑地左摇右晃,加大油门想冲出去,车子陷得更快,陷到半个轮子,我也紧张万分,惊慌地叫阿亮我们赶紧跳车吧。阿亮大声说:“砚台别乱跳,跟我一起往下倒,平倒!”阿亮一边说,一边将身子努力往一边倒,我也和他姿势保持一致,车子像慢动作缓缓平倒在草地上。我们趴着将身体赶紧蠕动开。觉得踏到实地,再来拖车。好在草地上有水,滑,折腾了一会把车也拖过来了。站在硬草坝子上,我们俩面面相觑,已经面无人色。

  第一次知道草坝子虽美其实也有危险。我们上坡下坡折腾了半天,到那边山头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人影了。我们索性往山顶四处寻找,风景比刚刚那片更美,原本紧张的心情慢慢舒缓起来。我们将音乐放到最大声,跟着音乐大声唱歌。翻过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越走越远,那两个人类仿佛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找到。

  糟糕的是,一路跑得太HI了,我们发现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失去了方向感。通过这件事情我对男人有了深刻的理解。我原来以为只有女人和老母鸡才不辨东西南北的,原来阿亮这哥们儿也是个方向感极差的人。茫然地瞭望四周,四周都是一样起伏的山坡,延绵到云深处。远望群山,全像窝窝头。一样的风景,一样的蓝天白云。

  和阿亮分两个方向往山顶爬,打算爬到一个高点儿的山头,俯瞰四周,寻找西俄洛村所在的方向。以确认下山的路径。

  高原上爬山实在吃力,空气稀薄得很,喘不过气来。累得心力衰竭,爬到山顶一看,顿时绝望了,上面延绵不断还有更高的山,它们都长的一模一样,天哪,西俄洛村到底在哪个方向啊?(我后来和朋友说起这次迷路,他告诉我,在那边不是爬到某个高一点的山坡就看到很远,而是越走就越上升到了一个海拔高度,周围地势都差不多的。)

  我失望地趴在地上,觉得自己要力竭而死了。当然,死不了,头埋在草地上喘了半天又摇摇晃晃爬起来。掏出手机看看,还是没信号。望见阿亮在对面山头远远的一个小红点,骑着摩托车转来转去,完全没有路线,一会儿又转到原处。那里是一片废墟,会不会是传说中古代康巴人的居住遗址啊?我看他在那里转来转去像个没头苍蝇,突然觉得恐怖起来,别我们两个瞎跑跑散了,相互找不到对方啊,这里又没信号。强自爬起来,拎着外套冲他挥啊挥,喊是喊不出来。他看不到我,我只好往他那边跑,跑到半山腰的时候,奇迹出现了,我看到远处山谷有个人骑摩托车在转悠,我用尽力气朝那人大喊大叫,挥动我的红外套,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人才偶然抬头看到我,停了下来,我朝他拼命地跑过去,不过,速度和走差不多,跌跌撞撞,我好害怕那人会以为我只是要和他打个招呼,然后他就要走了。但相距太远,我没法传递我是迷路了需要帮助的信息。我死命地朝他跑,一边跑一边喘,一阵反胃想吐。边吐,边还要挣扎着往那边跑……

  终于,阿亮也看到那个人了,也朝那个方向骑过去,我看阿亮发现他了,彻底力竭,一头扎倒在草地上,眼前发黑,四周的山模糊往上翻,像老旧的录像带摇晃翻滚……不行,我想吐,用尽力气侧过身去趴在草地上,一阵狂吐,中午吃的面条全吐了。吐一会儿,我就挪动一下脸,离那堆秽物尽量远一点……

  那人是上山来找牛的藏人,陪我们走了一段,指了下山的方向才又回去找他的牛。那人说,这山上古怪得很,我们的牛跑跑也会不见掉,你们外地人不要乱跑。下次上来要找向导。

  额!没有下次了。有些地方来一次就好。事情总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也没有想象那么坏。我们这两个任意胡为的家伙终于迷途知返。

  下山后我们连水都不想在这个村子买,只想迅速离开。路上又碰到那个藏人,仍旧无所事事地坐在路边,看到我们,挥手,问:“上面好耍不?”我冲他喊:“老子想打你一顿!”他说:“什么?”车从他旁边呼啸而过。这厮简直像特地埋伏在路边陷害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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