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龙城小区保安队长小白被作为通缉逃犯以来,公安干警就对他开始搜捕。最先是寻觅到他家中,汴阳市区北郊一户农家小院,那是他家租赁当地农户的两间房子,家里有小白的姐姐和患精神病的母亲。小白的姐姐得知弟弟正被干警追捕,她告诉干警,有些事不敢再叫母亲知道了。因为早年父亲的意外去世,使母亲患上了精神病,如果再叫她知道儿子眼下的处境,恐怕会引起老人更大的精神错乱。办案的干警觉得小白的姐姐言之有理,就不再惊动老人,只是叫小白的姐姐配合行动,把小白可能逃匿的地方老老实实地讲出来。小白的姐姐说,自己家在汴阳市没任何亲戚,真正的老家不在钟南省,那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了,自她记事就没与老家有过啥来往。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从老家迁到钟南省的一个县城的农村了。他们家从那个村庄搬迁到汴阳市郊,快二十年了,离开那村子时,她才十多岁,刚上初中,弟弟小白还是个小学生,这么多年了,从来就没有回去过,所以说,弟弟不大可能跑到那里。干警问她,小白平时都交有什么样的朋友,他们都住在什么地方?小白的姐姐说,小白几乎没有朋友,因为他从没有领朋友来过家里,也没有遇见过他的朋友到家里找他。小白平时都住在龙城小区,很少回家,只是领了工资时回家送送钱,要么,有时会买些东西送到家里。自他到龙城小区做保安后,就从家里搬到小区住了。他那工作,没日没夜的,也没有休息假日。公安干警又问小白的姐姐,根据她的判断,小白可能会跑到哪里?小白的姐姐讲,这种事确实不好说,自己家早已与外界没啥往来,即使有亲戚,人家谁也没有来过,母亲也没有带他们去亲戚家串过门。许是因为自己家太穷,亲戚们没哪家想沾自己家的,时间久了,关系早淡薄得不是亲戚了。再说弟弟小白,他生性好强,从不愿意麻烦别人,虽然人穷,但志不短,遇上这种麻烦,自己犯了罪,他这人不会再去打扰朋友的。小白姐姐又解释道,至于弟弟有没有朋友,朋友是谁,她都不知道。她的话的意思是,小白如今肯定不会在他熟悉的人那里,他这人是不会因为自己的事去牵涉熟人的。干警看看从这里搜索不到更多的信息了,临别,交代小白的姐姐,一旦小白回家了,或是发现了他的行迹,马上与他们联系。只有相信政府,相信组织,犯罪嫌疑人才可能有出路,若能主动自首,肯定会得到宽大处理。小白若执迷不悟,企图逃匿,最后下场肯定悲惨。干警将电话号码留给了小白的姐姐,叫她遇事时马上电话联系。
尽管小白的姐姐的话是那样说的,干警们还是到了他们迁移汴阳市郊以前的那个老家。那的确是个比较贫穷的乡村,贫穷的原因之一是这地方没有什么工业,农村人口又特别“茂盛”,人均土地只有五分。办案干警进村以后,就打听小白一家当年在村子里的情况。小白家是外姓人,一说是哪一年从村里搬迁到城里的那家姓白的人家,上点岁数的老农都知道,就有人把干警引到了小白家当年居住的地方,找到他们的街坊邻里。他们先是落实了小白一家确实是从这里迁移出去的,然后就询问起他们感兴趣的问题。当地农民以羡慕的口气说,小白一家迁出这地方,是小白的父亲有本事,有办法,人家全家迁移到城里,当然是好事。干警问及小白是否回来过时,农民们说,人家还回这穷地方干啥?要是我们也有点本事,也搬迁走了。不过,干警在与农民对话时,无意中获得了一些新情况。当地老乡说,这小白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大约是二三十年前吧,记不大准了,一对下乡知识青年没结婚生下了这个儿子,这对知青男女把孩子送给了小白的父母……干警们问老乡,小白的亲生父母呢?他们就没有来看过自己的亲生儿子吗?老乡们说,这种事都是双方商量好的,知青们只要把孩子给了人家农户领养,就不能再反悔,更不能等人家把孩子养大了,再来认领。所以他们自把孩子送给农户以后,是不会再来看孩子的。干警们还是有些怀疑地问,这小白会不会去找他的亲生父母了?老乡们说,不可能吧,别说他小白,就是小白他的养母养父,恐怕也不知道小白的亲生父母如今在哪里。几十年了,就没见那些知青再回来过,如今就是回来了,他们也找不到小白了。你现在去问全村的人,恐怕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小白如今的家在哪里。光知道小白他爹会木匠手艺,几十年前就去城里闯荡了。到底闯荡得咋样,家住在哪里,村里的人谁也不知道的。老乡们说的是实话,小白的姐姐说的也是实话,他们之间早就没了联系,老乡们至今还不知道小白的木匠父亲早已去世的消息哩。公安干警根据掌握的信息,分析判断小白可能逃匿的地方,做出了寻觅追捕逃犯的方案,并为落实这个方案布下了天罗地网。同时,干警们又走进小白的家,很策略地向他的母亲了解到,小白确实不是她的亲生儿子,是当年一对知青的私生子,如今,这对知青在哪里,别说小白,就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知道。
看来,小白没有了投亲靠友的路,那就只能独闯世界了。他又没有手艺和文凭,那就只好去卖力气吃饭了。根据办案干警的判断,小白这人不会去享乐逍遥,即使他手中有了钱。他是个自食其力的人,他不会把自己闲置起来。同时,小白是个阅历简单的人,他一直在最底层的农民和平民中生活,没有受过好的家庭熏陶和学校教育。在社会上,他的出身、家庭、社会关系,以及他的学历文化,也都十分平凡苍白。可以这样说,小白这样的人,在大千世界中,真可谓莽莽群山上的一棵小草,滔滔沧海里的一颗谷粒。就拿他这样的“综合实力”去与强大的政府相碰,当然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了。
是的,这个根本不是政府对手的小人物,很快就被公安干警抓获了,是在沿海一个繁华热闹的县城,一家生意红火的饭店。正在弯着腰专心捅下水道的小白,突然被几个身着警服的干警叫起来,他们对照了相片,又问讯两句话,就将小白的双手铐上锃亮的手铐。饭店老板吃惊地问,为什么要铐住他的员工?干警说,他犯了罪。老板不解,这么好的人怎么会犯罪?他用异样的目光认真地端详一阵小白,老板又对干警讲,这小伙来到饭店虽然时间不长,工作得却非常之好,无论多脏多累多吃苦的活儿,小伙从不嫌弃,清理垃圾,打扫卫生间,倒腾泔水,刷碟洗碗,这种谁都不想干的活儿,小伙都干,还干得最好。饭店开了许多年了,从没遇上过这么好的任劳任怨的员工。能不能罚点款,别把小伙带走。干警说,这人是犯罪嫌疑人,要带回去审判,老板说,等审判罢,可叫他再回来呀……并非老板对小白过于偏爱,实在是小白这样踏踏实实、勤勤快快又不讲价钱的人太少太少了。这个饭店老板,招来小白这样的员工,觉得很有幸,用这样的工人既放心又实惠。小白被带走了,到哪里还能再找到小白这样的员工啊……
干警们与老板简单交流之后,并没有对他的要求给以正面回答,就带着小白走了。
那天夜晚,小白开面包车拉着罗虹的尸体,直到将尸体抛进黄河,他都没去看那用床单裹着的东西,他不知道里边包裹的是谁。但是他知道那肯定是一个人,却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只知道,有一种规矩必须恪守,就是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东西,因为自己收了人家那么多钱,就应该为人家保密。当然,收钱的事也应该保密。那天把事情办妥以后,他拿着钱连夜赶回家里,对姐姐说,这钱一定保管好,这是妈妈和她的养命钱,没人知道这钱的来历,也不会有人问这事,万一有人问起,一定不能说这钱的事。另外,他告诉姐姐,自己马上要到另外的地方谋生,不要问他去哪里了,只要自己不回来,也不要去寻找他。万一有人来找他,只能说不知道去哪里了,实际上也是真不知道去哪里了。还有,这一切都不能告诉母亲,母亲的精神至今还不正常,不敢叫她再知道新的惊恐事情了。最后,小白从那十万元之中抽出两千元,就连夜赶往了火车站。两日后,他在异地往陆霖老板的手机上打了一个电话,告诉老板自己要辞职远走了。陆老板是个大明白人,他猜测到栗致炟已叫小白做过了该做的活,就对小白说,还缺什么不缺,钱够不够?小白说,钱足够了,什么都不缺。陆老板说,钱够用了就好。还对他说,记住做人的一个原则,该不知道的事,不管谁问,都是不知道,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为了妥当,以后不要再联系了,走得越远越好……小白很是理解陆老板的意思,从那次电话以后,他就没再与公司任何人联系过。
阅历甚浅的小白,压根儿就没有料到,自己在千里之外的小城会被警察发现。他以为自己跑到那个远离汴阳市的海滨,就可以高枕无忧安居乐业了。他哪里有被捕的思想准备?但是,他却有被审讯的精神准备,因为平时陆老板就常向员工灌输一种企业文化,一种对待公司的规则,就是忠实于公司,忠实于老板。老板和公司不希望员工说的话和做的事,员工就不应该去说去做。如今小白不在公司了,但是他依然遵循着这个原则。
干警与小白的马拉松式的一问一答进行得很是吃力,气氛格外沉闷:
问:你的姓名?
答:白静。
问: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白静!
答:不知道。
问:不会不知道吧。
答:真不知道。
干警:白静,老实点,知道你是在受审问吗?
小白:知道。
干警:一定要讲实话,知道的事就是知道。
小白: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
干警:×月×日夜里,你开着面包车从龙城小区出去干什么了?
干警不再跟他啰嗦,干脆单刀直入。
小白:去倒垃圾。
干警:什么?垃圾?你那车里到底装的什么?
小白:垃圾。
干警:放老实点,白静,知道政府的政策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小白:……
干警:老实讲,你是从什么地方把那东西装上车的?
小白:那天夜里,我例行在小区巡逻,就在邻近网球场的一片草坪里,见有个大布包裹着的东西,平时常有业主把垃圾包着扔到草坪上,我就开车把它装进去了。
干警:那一百多斤的东西,你一个人能搬得动吗?
小白:刚好有个过路的人,他帮我一块儿抬起那东西扔进了车里。
干警:那人是谁?
小白:不知道。只是正好路过那里,就被我喊住,求他帮帮忙。小区是不准丢放这种大垃圾的,总有那不自觉的业主,偷偷地把垃圾扔到少有人去的地方。
干警:那人是男是女?相貌有什么特征?
小白:不知道。天太黑了,网球场那地方的路灯本来就不很亮,那天灯泡又坏了,漆黑得啥都看不清,只是觉得是个男的,别的都不知道了。
干警:到底知不知道,老实点,别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白静,再这样不配合审讯,是没有好结果的,知道吗?
小白:……
干警:你把那东西扔到哪里了?
干警并不只在一个角度里跟小白周旋,他们的思路很开阔,他们把故事引导出去,以使可能导致小白出现破绽的方位都展现出来,不管犯罪嫌疑人在哪个方位出现破绽,审问都好打破僵局,向纵深发展下去。
小白:扔到郊外的垃圾场了。
干警:胡扯!告诉你,白静,你扔的那东西已被打捞上来了。老实讲,你是怎么扔下那东西的?
小白听到那东西已打捞上来的话,心头为之一震,心中一阵紧张,进而觉得脑瓜里一片空白,什么话什么词都没有了,只是默默地坐着,完全的一副被发落的状态。大约过了十多分钟,还是干警打破了沉闷的僵持场面。
干警:白静!知道你面对的是谁吗?
小白:……
干警:你面对的是国家,是国家司法机关的执法干警,现在是人民法院代表国家在对你审讯,懂吗?
小白:……
干警:白静,你对国家应该是诚实,还是欺骗?是忠诚,还是背叛?
小白:……
干警:白静!老老实实地把你×月×日夜间的活动从头到尾说一遍,知道吗?老老实实地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要胡扯乱说,蒙骗国家,要实事求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好了,政策也向你交代了,是走坦白从宽的活路,还是走抗拒从严的死路,就看你的表现了,说吧,老老实实地说!
小白:……
不知这个小白怎么想的,自他的要害被干警击中,干警道出那东西已从黄河打捞出来的时候,他就像哑巴了一样,不再说话了。无论干警怎么审讯,怎么诱导,他都是以这种不变应万变。这种看似简单的做法却是干警最头疼的手段,执法人员就怕遇上这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对象。不过,如今这样顽固不化敢抗拒到底的对象越来越少了。干练的司法干警知道,只要他们的方法用到了位,受审讯的犯罪嫌疑人绝大多数是要被制服的。面对小白这个“毛孩子”,他们想,先冷一冷他,晾一晾他,待时机成熟了,不怕他不说实话。当然,这是需要时间的,不能操之过急。办理这起案子的执法人员商量一下,就暂停了对小白的审讯。与此同时,干警们另一条破案的渠道正在顺利前行,他们通过对龙城小区保安、物业与业主的多渠道调查了解,知道了有一套别墅平时空闲着,偶尔会有人来休闲居住,来这套别墅休闲小住的人,无论从相貌,从招待,都像是个大人物,是贵宾。有人甚至说,那个男人很像汴阳市电视屏幕上出现过的栗市长。这种猜测终于得到了栗市长的女儿栗萌萌的证实,那是干警们在获得了可靠的信息之后,为了使这些信息有无可置疑的证据,就很策略地去了解小姑娘萌萌。单纯诚实的萌萌道出,他们全家曾好几次去那幢小洋楼过星期假日。好了,那套房子应该是作案现场,除了那地方,在龙城小区,罗虹还可能会去什么地方呢?从理论上分析,这地方是最有条件的作案现场。找了一个合适的时间,干警们破门而入,他们用最先进的仪器测试出,罗虹就是死在这幢别墅的客厅,同时,他们搜集到了市长与其妻子罗虹的指纹。
证据已经确凿,不必再等小白的口供了。办案本来就是重证据,不重口供的,逮捕市长栗致炟的时机已经成熟。当然,栗市长并没有想到,自己毁灭的时间会来得这样快,也是因为,干警们的办案很是秘密,包括小白的落网,栗致炟都不知道,包括与栗市长关系密切的陆霖老板,干警们从没有找他问讯过什么,怕的就是打草惊蛇。如今,证据够了,行了,当然可以对栗致炟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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