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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马屁是一门学问,更是一门艺术,照我的说法,还是一种遗传。
有的人天生就会拍马屁,从一生下来就会拍老爸老妈的马屁,因而得到宠爱。有的人天生就不会拍马屁,譬如我。
"俺们是本分人,老老实实做人,-三老四严四个一样。不学那个拍马屁的东西。拍马屁的人是什么?你看,就是大狗子。"从小,爹就这样教育我,还总拿家里那条老狗做例子。老狗比我还大,叫大狗子,这也是我叫二狗子的来源。
大狗子每天都会来讨好我爹,也会讨好我。看它那副摇尾乞怜的样子,我真瞧不起它。因此我觉得爹说得对,做人不能像做狗一样没有尊严。
大狗子死的时候,我很伤心。这个时候我想起爹的话,猛然觉得大狗子其实是很可爱的。做人固然不能做狗,但是养条狗是很好的,也就是说,人是需要狗这样的东西来讨好的。
受爹的影响,我始终以拍马屁为耻,以不拍马屁为荣。
我爹害了我,可是我不怪他。他就是一个农民,靠天吃饭的农民,城里的事情他不懂。他不知道城里很多狗是不准养的,因此城里人很希望有人像狗一样来讨好自己。
当官的是什么?当官的是人上人,因此他们需要人来拍马屁——
摘自《伍天舒日记》
"老伍,你就是一个傻瓜,你真应该去当神经病。"老六开口说,直截了当不留情面。
伍天舒默认,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瓜。
"你就是一个病人,我就是一个大夫。你来我这里看病,我就给你开处方。"老六很严肃地说,似乎伍天舒真的是个神经病。
老六的办公室里十分庄严肃穆,伍天舒的感觉这里真有些像精神病院。
伍天舒还是沉默,神经病大概都喜欢沉默。
"你回去就吃药,以为吃药就能治好病。"老六接着说,煞有介事,"可结果呢,你的病不但没有好,反而更加严重,为什么?"伍天舒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成了神经病,要么就是老六成了神经病。这样看来,刚才探讨神经病或许不是没有原因的。
老六盯着伍天舒,伍天舒也盯着他,就像两个神经病在互相盯视。
"为什么呢?"伍天舒终于说话了,舌头有些硬。
"为什么?因为你只吃药,不吃饭了。"老六说,露出很神秘的笑容来。
伍天舒咽了咽口水,有些苦,难道真的吃药了?
"我……我吃的什么药?"伍天舒问。他有些糊涂了。
老六愣了一愣,似乎有些吃惊,然后木然地看着伍天舒。
"他是神经病?"伍天舒想。
"哈哈哈哈。"老六突然笑了。他笑什么?
"哈哈哈哈。"伍天舒也笑了。
笑声中,两个神经病终于恢复了正常。
老六的话是有道理的,就像一个老中医,每句话都说在点子上。
"投其所好是什么?是我开给你的药。"老六说,这是他的比喻,"但是,平时的拍马屁是你的饭,是一切的基础。在拍马屁拍好了的基础上,再投其所好,成功率就会大大提升。如果你以为不用拍马屁,单凭着投其所好就能升官发财,那真是太天真了。"
伍天舒恍然大悟,原来老六是这个意思。
"你是说,还是要拍马屁?"
"不是还是要,是必须要。"老六有些生气,几乎要拍桌子。
按照老六的说法,拍马屁是基本功。没有拍马屁这个环节,就根本没有办法投其所好。就算你围棋下得再好,傻乎乎地陪局长下棋也是没用的。
"这么跟你说吧,市长有两个女婿,那也有混得好的,也有混得不好的,区别在哪里?区别在会不会拍马屁。就算是找了个好老婆,也得要会拍马屁。"老六说。
看来,拍马屁这一关是躲不过去了。一门心思想着怎样和局长下棋是不够的,也是不现实的。
"爸爸,您的身体好吧?天气冷了,注意您的气管炎啊!"老六在一旁给他老丈人打电话,温顺极了。
这世界上,容易学的是技术,最难学的就是艺术。因为技术是有规律可循的,是可以学会的;而艺术是没有多少规律可循的,而且,当你缺少艺术这根筋的时候,你怎么学也学不会。可是,这拍马屁偏偏就是艺术。
伍天舒是一个没有艺术细胞的人,如花基本上也没有。说起拍马屁,两个人都是干瞪眼。
"你去买本书吧,现在好多这样的书呢,专门教人拍马屁的。"如花突然有了主意。
伍天舒恍然大悟:是啊,现成的东西!书是用来干什么的?不就是让坏人学好,让好人学坏的吗?
伍天舒去了书店,直接去问书店的售货员。
"喂,有拍马屁的书卖吗?"伍天舒小声问,但是问得直截了当。
"拍谁的马屁?女朋友的还是领导的?"售货员斜着眼问伍天舒,也是直截了当。
"这个……这个,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拍女朋友的呢,门口这两排;如果拍领导呢,那边第三、第四、第五排。"售货员用手指了指,看上去业务挺熟练。
伍天舒看看门口那几排,牌子上写着"青春爱情类",倒真是拍女朋友马屁的。沿着售货员指的方向走过,来到第三、第四、第五排,牌子上分别写着"励志类"和"企业管理类"。
伍天舒惊喜地发现,拍马屁的书确实很多,这证明想学拍马屁的人还真不少。有古人的,有今人的;有中国人的,有洋人的。伍天舒简直要欢呼:原来世界历史就是一部拍马屁的历史。鲁迅当年写《狂人日记》,从字里行间只看见了"吃人"二字,为何没有看见"拍马屁"这三个字?
伍天舒很容易地就买了五本拍马屁的书籍,从拍马屁的概念到技巧一应俱全,简直就是一套"拍马屁丛书"。伍天舒在想,为什么没有人写拍马屁的教科书呢?为什么没在大学里开设拍马屁课程呢?想着想着,伍天舒在书店里陷入了沉思,直到被管理员赶了出来。
俗话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伍天舒想要说的是:他奶奶的,就是这么回事。
书上说的句句在理,按着书上说的去拍马屁肯定马到成功。对了,马到成功的意思是不是马屁拍到了就会成功呢?可是,伍天舒这样的人其实并不缺领悟力,缺的是勇气和信心。他按照书上的写法做了几个实验,譬如拍如花的马屁和拍片区民警的马屁,效果都很差,因为他的表情和语气都不自然,一看就是拍马屁。
怎么办?伍天舒对着镜子疯狂地练。可是,每一次操练的结果都是把自己恶心得想吐。伍天舒急啊,急得满嘴都是水泡。拍马屁把自己恶心到想吐,拍到领导那里,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如花看着伍天舒满嘴的泡,很是心疼。
"要不就算了,咱不拍马屁了。"如花说。
"不行,我伍天舒就不信我学不会拍马屁。有志者,事竟成。"伍天舒不肯服输。
如花沉默了。伍天舒如此坚决,她还能说什么?可是,她还是有话说。
"要不,实在不行,去找我爸爸,请他教你。"如花说。
伍天舒没有说话,只是用很怪的眼神看着她。
"真的,他是个拍马屁的高手,真的。"如花以为伍天舒不相信。
伍天舒知道如花的爸爸是个拍马屁的高手,否则他怎么能从一个下水道工人爬到局长的位置上?何况,他亲眼见过局长在市里领导面前是怎样媚态百出的,他在市长面前一天的笑脸比在局里一年的都要多。
"不。"伍天舒摇摇头,拒绝了,因为他瞧不起那个老东西。
就在百般思索良策的时候,伍天舒得到了一个出差的机会。说起来,也算是照顾他,因为出差的地方离他家乡很近,可以顺便回一趟老家。
伍天舒很高兴,自从工作以来,他还没有回去过,祖坟上究竟是不是冒过青烟,这一回倒可以实地考察一番了。再说,回家换换环境,住上两天,呼吸点新鲜空气,说不定还能产生什么灵感。
几年不见,伍天舒的爹和娘都老了很多,牙齿又掉了几颗,其余的就没有什么变化。
"二狗子,你可算回来了!呜呜呜呜。"伍天舒的娘哭了,抱着他一个劲地哭。他爹没有哭,傻乎乎地站在一边。
二狗子回来了,吃上公家饭的二狗子回来了!伍天舒站在村子里最高的土坡上居高临下,极目四望。别说,还真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意思呢。
祖坟去看过了,伍天舒实在看不出来什么地方能冒出青烟来,倒是看见不少癞蛤蟆在那里蹦来跳去,实在扫兴。他撒了一泡尿之后便走了。
爹娘很关心他在城里的日子过得怎样,伍天舒说一切都好,就是不会拍马屁,因此升不了官,发不了财。他爹的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伍天舒以为他要说"孩子,你忘本了"之类的话,可是他竟然没有说。
吃晚饭的时候,爹拿给伍天舒一本书,很旧的那种,封面是"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画面。
"孩子,看看这本书,不知道有没有用。"爹说。
什么年代了,还看这类书?要不是看在是他爹的分上,伍天舒非骂他祖宗三代不可。就算是这样,伍天舒还是忍不住鄙视了他爹一眼。
"看看,看看。"爹说,似乎有些胆怯。他把书从伍天舒的手上拿过去,哆哆嗦嗦地翻开了一页,又递给伍天舒。
爹的口气和眼神不像在教育或者批评伍天舒,而像是在央求他。伍天舒心一软,接过了书,凑到眼前。
那一页是一首诗歌,诗歌这样写道:
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
千遍那个万遍下工夫,
深刻的道理我细心领会,
只觉得心窝里头热乎乎。
哎,好像哪,
一把钥匙打开了千把锁呀,
小苗挂满了露水珠呀,
毛主席的思想指引了我呀,
我干起了革命劲头足。
爹用期盼的眼光看着伍天舒,眼光中还有愧疚。
伍天舒现在明白了,爹是觉得从小教育他不要拍马屁,害了他,觉得对不起他,因此找来这本书给他作参考。
伍天舒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知道这是歌颂伟大领袖的书,虽然这也算是拍马屁,但是这样的拍马屁不是寻常意义的拍马屁,这样的拍马屁过于肉麻,是无法用在现实生活当中的。
"爹,很好的书啊,很有启发意义。"伍天舒说。他有些感动,不愿意让他爹失望。
"嘿嘿,嘿嘿。"爹笑了。
在伍天舒走的前一天,家里的老母猪下崽了。
一窝小猪崽落地之后,便开始挤在一起吃奶,这是天生的本能。老母猪躺在地上,面无表情的样子,而猪崽们开始争抢xx头。老母猪只有十四个xx头,小猪崽却有十五个。猪崽们争着抢着,才不管大家是一母所生。那一头没有抢到xx头的小猪崽无助地站在一旁,看着兄弟姐妹们大吃特吃,没有谁可怜它,没有谁让出自己的xx头。
是残酷,还是残忍?物竞天择,就是这样。
伍天舒想:拍马屁难道不是这样吗?每个人都想要拍马屁,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拍马屁,你如果懦弱,你如果自认清高,你就拍不上马屁,你就永远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就像那一头没有抢到xx头的小猪崽。
看着小猪们,伍天舒想起同事们平时拍局长马屁的场景,哪一个不是不顾一切,奋勇向前,像小猪崽们抢xx头一样?
"谦让、秩序、尊严,对于要活命的小猪崽来说,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对于我来说,难道不也是这样吗?"伍天舒想。
老母猪哼了一声,吃力地挪了挪身子,小猪崽们于是拼命地维护自己的xx头。
老母猪教育了伍天舒,让他在一瞬间明白了不少的道理。
他想:如果老母猪会说外语的话,它一定是个伟大的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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