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世界是东州市的钓鱼台,是市领导专门宴请客人的地方。一楼大厅,大红地毯铺地,灯光耀眼,富丽堂皇,二楼是装修精美的包房。韩寿生订的包房是好世界最豪华的包房,平时只有市领导宴请贵客时才启用,半跃式结构,水晶吊灯,楼上是餐桌,楼下是舞池,背投式卡拉OK。
我走进包房时,朱玉林、综合一处处长张炳祥,还有韩寿生、老杜、小唐等人正在推杯换盏。
“朱秘书长,各位,”我抱歉地拱着手说,“实在对不起,张市长本来要来的,但是,有一个重要的晚宴,一直拖到现在,张市长让我代劳,敬大家一杯酒,这样吧,我先自罚一杯,再敬大家。”我自己倒上一盅五粮液。
朱玉林看见我很高兴,指了指他旁边的椅子,“雷默,来,坐我跟前吧。”
韩寿生看见我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没想到我没上任几天就敢撅他,搞得今晚他在办公厅主任面前一点面子都没有。
韩寿生有些恼羞成怒,他心里憋了一肚子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雷默,”韩寿生斜睨着我挑衅道,“既然承认自己来晚了,自罚一杯可不行,要自罚三杯。”他说着从我手中夺过酒盅,又顺手拿过来一个啤酒杯子,然后往我面前一蹾,“雷默,你自己倒满吧。”
旁边的张炳祥觉得不太对劲,赶紧打圆场,“雷默,别听寿生的,他喝多了,你自罚一杯就行了。”
张炳祥与老杜的年龄差不多,但资历比老杜要老,一头灰白的头发生得儒雅气派,宽大和善的面孔,给人的印象是严谨、一丝不苟,再加上一双含蓄的眼睛,一看就是在政府机关工作多年的大笔杆子。因为是综合一处处长,是专门为一把手市长服务的龙头处,说话自然很有分量,连朱玉林也要给面子。
老杜是个沉稳的人,一向含而不露,也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目光比平时亮了许多,“雷默,不能这么喝,这五粮液是五十二度的。”
韩寿生霍地站起来,从我手中夺过五粮液酒瓶,“老杜,你现在是市建委委员,已经不是综合四处的人了。张处长,这是我们综合四处内部的事,与你们无关。”韩寿生霸道地把啤酒杯倒满。
朱玉林原本不想说话,见韩寿生有些过火,怕我搂不住,张副市长的前后任秘书发生冲撞,传出去可让人笑话,张副市长知道了也会挑他这个办公厅主任的理,这才开口说:“寿生,今天你给我个面子,让雷默自罚一杯算了。”
我没有想到韩寿生会驳朱玉林的面子,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不行,雷默喝了这三杯酒,你朱主任要什么面子我都给。”
我心想,不就是一瓶五粮液吗,我只要喝下去,你韩寿生从此以后在朱玉林、张炳祥、老杜心里,就狗###都不是了,再想起临来时张副市长让我忍耐韩寿生的嘱咐,我一咬牙,满脸笑容地说:“好,既然这三杯酒能让韩助理气顺,我就自罚三杯。”说完,我连干了三大杯五粮液。酒一入肚,烧得我胃里像着了火,我本来可以去洗手间用手指头抠出来,可是我一点笑话都不想让韩寿生看,忍着坐在了朱玉林身边。除了韩寿生以外,在座的人无不惊诧我的酒量,特别是小唐惊得赶紧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接过矿泉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朱玉林没想到韩寿生狂得连他这个办公厅一把手都不放在眼里,更没想到我会这么能忍耐,情不自禁地赞道:“好样的,雷默,快吃点菜,压一压酒。”
韩寿生是个连汗毛孔都冒贼心眼的人,他以为我如果不喝,他则可借题发挥,在众人面前奚落我一番,让我落下一个刚当了几天秘书,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印象;如果我喝了,这么多酒下肚,我一介书生必出丑无疑,但是他没想到我的酒量这么大,一瓶高度五粮液下肚竟然若无其事,韩寿生不禁感到自找了没趣儿,还驳了众人的面子,恼羞成怒地吼道:“服务员,去,找几个小姐来陪各位领导跳舞。”
韩寿生的话一出口,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韩寿生哪来的这么大底气?竟敢在好世界要小姐,还当着市政府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的面,我不禁又想起刚上任的当天晚上到张副市长家里,他们两口子一唱一和地嘱咐我和杨娜,一定要忍耐韩寿生的话,我不停地问自己,如果不忍耐韩寿生会怎样?我左思右想找不到答案。
服务员赔着笑脸走过来,解释说:“对不起,韩助理,我们这是市政府的酒店,没有小姐。”
韩寿生颐指气使地拍着桌子说:“让你们领班去找,就说我说的。”服务员赶紧出去了。
我不愿意看韩寿生那副狗仗人势的嘴脸,先给老杜斟了一盅酒,然后又给我自己斟了一盅,真诚地说:“老杜,咱们俩搭档好几年,我获益匪浅,你荣升建委委员,我敬你一杯。”
老杜端着酒盅很动情,“雷默啊,你这个人心地坦荡,咱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很怀念,来,干。”
我和老杜忘情地一饮而尽。
不一会儿,领班领进来三位如花似玉的小姐,“韩助理,小姐来了。”
韩寿生眼睛冒着贼光盯着三位小姐看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行啊,在哪儿找的?”
领班点头哈腰地说:“旁边的桑拿浴。”
韩寿生俨然一副老板的派头,“你们找地方随便坐吧。”
一位小姐坐在韩寿生旁边,娇滴滴地问:“先生,贵姓啊?”
“免贵姓嫖,”韩寿生色迷迷地说,“你就叫我嫖哥吧。服务员,把音响打开,跳跳舞。”
服务员打开了音响,但众人谁也没下舞池。韩寿生让服务员放一首《无言的结局》,非要和小唐一起对唱,小唐没办法,只好陪他唱了,然后是一首《堆积情感》,韩寿生搂着小姐跳起了贴面舞。朱玉林、张炳祥看着韩寿生的丑态很反感,但碍于张副市长的面子不敢露声色。我心想,不能再让韩寿生表演了,再表演就要把张副市长的脸给丢尽了。
几支曲子之后,我看了看表说:“秘书长,凌晨了,差不多了吧?”
朱玉林心领神会地说:“寿生啊,太晚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改天再跳再唱。”
“玉林啊,”韩寿生搂着朱玉林的脖子说,“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没让你尽兴,没尽兴,改天一定请领导尽兴。”
酒席散后,朱玉林坐上自己的车先走了,张炳祥和老杜也各自开车走了。我扶着晃晃悠悠的韩寿生,从好世界酒店走出来。马厚把车开过来,我扶韩寿生上了车。
在车上,我如释重负地说:“马哥,送韩助理回家。”
“不回家,”韩寿生醉醺醺地说,“去天柱山大酒店,那儿有朋友等我呢。”
“那好吧,”我顺水推舟地说,“马哥,去天柱山大酒店。”
我只有一个想法,倒要看看这么晚了,你韩寿生还会和什么人鬼混?
天柱山大酒店坐落在东州市最繁华的商业街王府街上,是一家五星级酒店,酒店的老板是东州市最大的房地产商赵奎胜。当我扶着韩寿生摇摇晃晃地走进天柱山大酒店时,大堂沙发上坐着丁仁杰、李凤江和赵奎胜。赵奎胜脑袋很大,胖乎乎地剃着板寸,中等身材,体重能有一百###十斤。
赵奎胜见韩寿生醉醺醺的样子,“嘿嘿”笑着说:“寿生,你这小子又喝多了。”
韩寿生故作姿态地介绍道:“奎胜,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雷大秘。”
我与赵奎胜握了握手说:“幸会,赵总。”
赵奎胜豪爽地说:“雷默,在座的没有外人,别走了,一起玩几圈吧。”
我知道赵奎胜的邀请是礼节性的,这些人和韩寿生称兄道弟已经不全是看张副市长的面子了,韩寿生早就与这些人打成了一片,我虽然是张副市长的现任秘书,但是我还不是他们中的一员,我要不要像韩寿生一样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是个问题,因为我心里很清楚,“玩几圈”说起来很容易,操作起来却不那么简单,“玩几圈”的学问太大了,玩好了,很可能上天堂,玩不好,很可能下地狱。我想起刚上任不久老爸嘱咐我的话,做秘书要到位不越位,入轨不出轨,猛然惊醒,我是永远都没有资格“玩几圈”的,便故作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赵总,我对麻将一窍不通。”
丁仁杰腆着大长脸,挑了挑稀疏的眉毛,一双雁眼半睁半闭地说:“雷默,给张市长做秘书,麻将一窍不通怎么能行?张市长的麻将可是出神入化呀!”
我谦虚地笑了笑,逗趣地问:“丁主任,你知道麻将是什么人发明的吗?”
丁仁杰本来想在我面前,卖卖老资格,点拨我几句,本是好意,没想到我冒出这么一句,便懵懂地问:“什么人?”
我不想让丁仁杰小瞧了我,便笑嘻嘻地卖弄道:“男人和女人谁更无聊?男人吧。什么样的男人更无聊?当然是没有女人的男人更无聊。那么什么样的男人没女人呢?”
韩寿生插嘴说:“这还用问,当然是太监。”
我心想,看来你小子还没喝多,比谁都明白,便讥讽了韩寿生一句:“还是生哥有学问。没错,就是太监,那么干什么的太监最无聊?”
众人面面相觑。
我接着卖弄道:“郑和下西洋时宝船上的太监最无聊。实话告诉你们,就是这些太监们发明了麻将。船队从中原出发,于是有了‘红中’;航行时最重要的是方向,于是有了‘东西南北风’;船上有白帆,于是有了‘白板’;船上有储存淡水的桶,于是有了‘筒’;船上有绳索,于是有了‘条’;船上有金银财宝,于是有了‘万’;上了岸还要杀只鸡来吃,于是有了‘幺鸡’……”说到这里,我趁他们还没反过劲儿来时,赶紧说:“丁主任、李局长,没什么事,我就告辞了。”
很显然,这几个人让我给弄得有点发蒙,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但是谁也说不好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更觉蹊跷的是,我言称对麻将一窍不通,竟然还能说出个道道来。李凤江似乎看出来我不是一般二般战士,刮目相看地招呼道:“雷默,改天在一起坐一坐。”
“好的,好的。”说完我转身就走。
我知道此地不能久留,韩寿生和这些人的关系远比我深得多,而这些人与张副市长的关系更是不一般,自己多说一句话可能都会有闪失,看得出这些人还是给韩寿生面子。我编了这么个段子,骨子里带有奚落的味道,其实无论是在官场上还是在商海里,很多人不都是在郑和那条船上?
我上车后,马厚同情地问:“雷默,今天晚上受了不少委屈吧?”
我愤愤地说:“真没想到韩寿生当着朱玉林、张炳祥的面要小姐,还跳贴面舞,把张市长的脸都丢尽了。”
“是吗?”马厚似乎不敢相信,嗤之以鼻地说,“小鬼一离开阎王爷就无法无天了。”
奥迪车驶进民航大院时,我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半夜了。
我下车后心生一计,不动声色地说:“马哥,明天早上,你不用接我,直接去接张市长吧,这样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好的。”马厚说着挥了挥手,上了车。
我蹑手蹑脚地进了屋,杨娜听见开门声,穿着睡衣迎了出来。
“这么晚还不睡?”我关切地问。
“人家担心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杨娜娇嗔道。
“都是因为韩寿生,整个一个浑蛋。”我一边脱鞋一边说。
“怎么了?瞧你喝的,酒气醺天的。”杨娜担心地一边说一边给我倒了一杯凉白开。
我早就干得嗓子眼冒烟了,一口气喝干了杯中水,然后气呼呼地说:“当着张市长说瞎话,还在办公厅主任面前找小姐,这张市长也不知怎么这么怕他,非让我忍他,这小子得寸进尺,逼我三杯喝了一瓶五粮液。”
“那你就喝呀?喝坏了身子怎么办?”杨娜责怪道。
“没事儿,我心里有数,我也是想震震他,杀杀他狗仗人势的气焰。”
我刚说完就觉得酒往上涌,心想,不好,要吐,赶紧进了洗手间,刚把嘴对准马桶,就翻江倒海地吐了出来。
杨娜赶紧又递给我一杯水,心疼地说:“默,韩寿生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张市长为什么让你忍着他?我看他们之间有问题!”
吐完后,我胃里好受了不少,我用水漱了漱口,无奈地说:“娜,时间可以证明一切,我需要时间。”
杨娜一只手扶着我,另一只手为我捋着后背,“瞧你折腾的,快睡吧,睡一觉就好了,明天还得早起去接张市长呢。”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头昏脑涨地说:“明天我没让马厚来接我,让他直接去接张市长。”
“为什么?”杨娜诧异地问。
“韩寿生一直不给我腾办公室,张市长也不说句话,我得利用马厚替我传传话,今天晚上的事,马厚明天早上接张市长时肯定会告诉他。你就瞧好吧。”我咬着嘴唇说。
杨娜哭笑不得地看着我,“瞧你,喝成这样了,还和他们斗心眼,你当秘书前可没这样过。”
“这都是被逼的!”我疲乏地说。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张副市长亲自给综合四处打电话,让韩寿生来一趟,韩寿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走进张副市长办公室,问:“张市长,您找我?”
“韩寿生,”张副市长气愤地说,“我叫你过来是想给你点面子,你现在什么都别做,赶紧收拾你的办公桌,给雷默腾地方。你自己有办公室还占着个秘书办公桌干什么?另外,晚上你到我家来一趟。我得好好跟你谈一谈。”
这时,我推门进来了,看见韩寿生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糗在那儿,我心里觉得很解气,“张市长,日本客人马上就到外宾室了。”
“好,我马上去,”张副市长绷着脸说,“雷默,今天,寿生把办公室腾出来,你抓紧搬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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