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诸城经验”的肯定是决策层对国有企业改革思路的一次战略性大调整,在某种意义上,这标志着开始于1978年、以机制改革为主题的国有企业改革运动的终结。一些经济学家据此提出了“抓大放小”的新改革方针,那些没有竞争力也无关国计民生的中小企业将被“放掉”,政府将主抓那些有成长潜力、具备资源优势的大型企业及盈利能力强的产业。事实上,吴敬琏之所以被点名同行,正是因为他在1995年的最后一期《改革》杂志上发表了《放开放活国有小企业》一文,明确提出“放小”很有可能成为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的一条新路,这一思路与他的老同事周叔莲在三年前提出的“重点扶持、其余放活”主张一脉相承。根据有关部门的统计,当时全国有32万家国有企业,列为大中型国有企业的有1.4万家,其余都是中小企业。在“抓大放小”的战略被确立后,从1993年起在东南沿海一带暗潮涌动的地方国营及集体企业的产权清晰化试验开始浮出水面。企业变革进入一个全新的、以所有权改革为主题的时期,各种悲喜大戏即将一一上演。
“抓大放小”的战略,看上去很容易理解,执行起来却绝不容易。譬如“抓大”,抓哪些大,如何抓,都是难题。在1996年,当这个战略刚刚被提出来的时候,“抓大”是跟火热蓬勃的民族企业振兴运动结合起来的,它的背后有一个光芒万丈的“500强梦想”。
正如我们在之前已经描述过的,国内市场的繁荣及新兴企业的集体胜利,让中国的企业家们第一次信心爆棚。他们突然发现,原来世界并非原来想象中的那么遥远,那些不可一世的跨国公司似乎并非不可追赶。于是,进入“世界500强”在这一年成了企业家共同的梦想。
“世界500强”是美国《财富》杂志的一个排行榜,它以销售额和资本总量为依据对全球企业进行排行,每年10月准时公布。1989年,中国银行成为第一个出现在“世界500强”排行榜的中国公司。但是在当时,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评选,企业家们也并不在意,每年数百亿美元的销售额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1995年,《财富》杂志首次将所有产业领域的公司纳入评选范围,也正是在此刻,中国的新兴公司第一次将进入“世界500强”作为自己的目标。1995年底,张瑞敏第一次明确提出,海尔要在2006年进入“世界500强”排名,当年海尔的销售额是“世界500强”入围标准的1/18。随着海尔的高调宣示,.在随后的半年内至少有近30家左右的公司提出了自己进入“世界500强”的时间表。曾有人这样评论:进入20世纪90年代中期,每年一度的“世界500强”排行榜像工商界的奥运会,吸引着来自东方的炽热目光。渐渐地,“世界500强”变成了一种图腾,深深地植入中国企业家的“集体无意识”之中。
被“世界500强”的梦想所吸引的不光是企业家,与这股高昂气势相呼应,中央政府和学术界也同时形成了一个乐观的共识,那就是,“抓大”就应该全力扶持那些从市场中冲杀出来的企业,把它们尽快地送进“世界500强”。进入“世界500强”成了一项国家经济目标。①张维迎曾评论说,“中国是唯一把进入500强作为政府方针的国家。”2005年,经济学家钟朋荣在评论德隆事件时也反思道,“很多企业界的骨子里就是要让自己的企业早早地进入“世界500强”,看来,500强情结已经给许多企业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秋天,国家经贸委宣布,未来几年将重点扶植宝钢、海尔、江南造船、华北制药、北大方正、长虹等6家公司,力争使它们在2010年进入“世界500强”。这6名“种子选手”成为冲刺“世界500强”的国家级先头部队。其中,江南造船厂是一家百年老厂,创办于洋务运动期间,是中国最大的造船企业。华北制药厂是建国后新建的最大制药企业,其他的四家企业则都是改革开放后新兴起来的企业,它们的共同特点是,具有国有资本的背景,在市场竞争中证明了企业的竞争能力,还有一个杰出的企业家。在中央政府确定了“国家队”之后,各省应声而动,纷纷开出自己的扶持名单,宣布将在若干年内将它们送进“中国500强企业”,而各地市则相应地提出了打造“省级百强企业”的构想。①在这种设想下,各地出现了由政府出面将若干家企业归并在一起“造大船,出远洋”的热浪,其中最轰动的联合重组新闻发生在浙江省杭州市。该市将当地生产洗衣机的金鱼公司、生产冰箱的东宝公司、生产电风扇的乘风公司和生产冰柜的华美公司四合为一,重组成资产规模达28亿元、销售额跃居全国家电六强的金松集团。这起重组筹划于1996年,成型于1997年8月,2000年6月,因整合乏力,金松集团解体。国家各部委也纷纷提出了所在领域里的扶持名单,例如,国家轻工总局就公布了全国68家“争创国际名牌优势企业”名单,其战略目标也是“10年内力争扶持中国轻工企业进入‘世界500强’”。就这样,围绕着500强的目标,一个由上而下的“抓大战略”渐渐成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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