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金还来三天后才回来,迎接他的,照例是小丫头的拥抱,所有的疲惫都在那串清亮的笑声中烟消云散。
我惦记的真的不是金园,金还来瞪眼,这个发现又让他郁闷起来,他很想做出冷淡满不在乎的样子,但那实在是件极其困难而痛苦的事,脸部肌肉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不太听大脑的使唤。
算了,她陪在身边会让我高兴,至于今后,本教主可没工夫管那么多。
这么一想,他果然轻松很多,微笑:“这几日有没有乱跑?”
“没有啊,”邱灵灵抱着他,将脸埋在他胸前,“咦,没香味了。”主要是她觉得上次那香味很熟悉,好象曾经在哪儿闻到过。
小丫头还记着呢,金还来有点寒,下一刻又转为得意,当然没有,这回本教主可是去办正事的。
他板起脸:“还没乱跑!我倒听说你总私自下山。”
邱灵灵扬脸笑:“我只是去易轻寒那儿走走。”
易轻寒?金还来立即想起这个人,好歹是他将小丫头救下来的,的确该感谢,只不过当时小丫头命在旦夕,没顾得上,事后又一高兴,竟让自己给忘了。
“他救了你,你也该谢谢他。”
“我谢了。”
金还来点头,那就好,本教主不喜欢那小子,懒得见他。
邱灵灵咬咬唇,拉他:“金还来,易轻寒养了只鹦哥儿,会说话的。”
金还来愣了下,终于发现不对劲:“你叫他易轻寒?”
邱灵灵点头:“是啊。”
“胡闹,怎么可以随便叫男人名字,没大没小!”
“我也叫你金还来啊。”
切,拿本教主跟那小子比?金还来教训:“我是我,他是他,今后得叫易公子,没事少去招惹他,听到没有?”
邱灵灵颇觉委屈,“哦”了声,又一脸喜悦:“你知道鹦哥吗?”
金还来烦躁地摆手,没好气:“什么好东西,不就是鹦鹉,成日又叫又跳的,聒噪!”
邱灵灵撇撇嘴,不说话了。
考究的房间,刘白走进来请示:“公子,另外那九只鹦鹉……”
公子心情不错,挥手:“丢出去。”
刘白迟疑:“这……”
公子看他一眼,叹息:“莫非你要我把它们全都摆在园子里,好让人看看我有多吝啬,养这么多也不肯送人一只?”
原来你知道啊,刘白试探:“属下的意思,这些都是难得的上品鹦哥,丢了未免可惜,灵灵姑娘既然喜欢,是不是留一只?”
公子斜眸,似笑非笑:“不用,一只就够了。”
刘白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却泄露了心中想法,瞎子都能感觉出来,小姑娘喜欢鹦鹉得很,既有心讨她喜欢,又买了这么多,随便送只给她不就得了,偏要装没看见,公子平时也挺聪明,不懂得博佳人一笑的道理么?
公子摇头,美人一笑固然赏心悦目,但若能天天在面前笑,才是最合算的事,我是生意人。
“派人给赵知府送个帖子,就说我们易家正准备做笔生意,这个月市面上最好不要有鹦鹉买卖。”语气轻快。
刘白彻底无语,退下。
放在身边天天笑?这想法不错,可以考虑考虑。然而想到那双略带着稚气的眼睛和懵懂的表情,公子忍不住叹气,或者,还是小了点?
半晌,公子转脸看窗外,忽然将手中玉杯掷出。
“啊呀”一声惊呼,不远处的树上掉下来个人,右手抓着那只玉杯,满脸愤怒地望着他:“你故意的!”
公子笑:“谁叫你偷看我?”
邱灵灵瞪了他片刻,也笑起来,脚尖轻轻一点,整个人飘飘掠起,姿态轻盈美妙,很快就站在他面前,神色有些腼腆:“易……易公子。”
公子奇怪:“怎的换了称呼?”
邱灵灵看他一眼:“金还来说了,不能叫你的名字。”
双眉微皱,瞬间又展开,公子微笑:“不妨,我们就悄悄叫,他不会知道的。”
邱灵灵觉得有理,侧脸笑起来,像只漂亮的小狐狸:“也对。”
正说话间,刘白又走进来:“公子,方才秋风堂管事的于老七来了。”
公子问:“秋风堂出了事?”
刘白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那个没用的江小湖,前日又欠了别人几十两赌债,没钱还,都吵着要揍他。”
邱灵灵惊:“那怎么办啊?”
刘白愣了愣:“姑娘放心,秋风堂是我们易家的生意,规矩虽严,却也不至于闹出人命,不过打一顿罢了。”
邱灵灵立即看公子,紧张:“一定要打吗?”
公子一笑,看刘白:“这回就算了吧,下不为例。”
邱灵灵放心:“你真好!”
倒是刘白奇怪:“姑娘认识那没用的小子?”
邱灵灵“啊”了声,慌忙摇头,倒也面不红心不跳,只是目光飘忽不定,透着几分心虚。
公子笑而不语。
简单地扔骰子玩,是很多闺中女孩儿都喜欢的游戏,小丫头从小到大头一次接触这些,学会之后,高高兴兴离去。
园西有座小阁楼,临街一面的窗户大开,公子含笑坐在椅子上。
还好吧,就是笨了点,不过没关系,我不需要她太聪明,乖乖躲在我身后就好,若是太聪明,我会觉得无聊。
一个男人若拥有足够的能力,更愿意要的,是一个被呵护者,而不是同样的强者,否则这些能力多少会失去意义,就像你坐拥财富与权力,身边的人却不需要你保护,也没人来分享崇拜,那感觉太失败了。或者多数男人骨子里都有种保护欲,易轻寒正是这样的人,他喜欢聪明女人,但不代表会娶她们当老婆,资源不能浪费的不是,做助手比做老婆更能发挥她们的才干。
唯一的问题,她是不是太小了点?
十六岁也不算太小吧,但那举止……
一个糊涂的姑娘?公子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没把握了,我以前好象并没有喜欢小女孩子的爱好,那么现在呢,我这到底是把她当小丫头,还是女人?
公子做事向来果断,不会矛盾太久,很快招手叫来刘白:“去找个小姑娘来。”
刘白心领神会:“今晚……”
公子打断他:“不必晚上,现在就去。”
这么急?刘白忙道:“公子要哪位,属下这就叫人去接。”
公子道:“随便,越小越好。”
越小越好?刘白可傻眼了:“公子想要……”
公子也不多解释,随手往楼下街上某角落一指:“就和那个差不多。”
小摊旁的巷子口,原本站着个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姑娘,可惜人们常常忘了句俗话,“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这个变化可快可慢,或许几年后才能看出来,或许只要一秒不到,比如现在,刘白只愣了那么一下,再转眼过去的时候,那儿的场景已经变化了。
“公子要那样的小丫头做什么?”惊讶。
公子高深莫测:“或许,我就喜欢小丫头。”
“喜欢?”刘白差点晕倒,没听错吧,公子的口味几时变这样的?
“怎么,”公子瞟他一眼,“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这句询问听在刘白耳朵里,自动理解成对他办事效率的不满,于是慌忙转身就走,边走边擦汗:“没有没有,属下这就去。”
是很不合适啊!
刘白出去不久,外头忽然传来女子的呵斥声。
公子皱眉,掀起竹帘,却见程晓琳捧着个点心盒子要进来,被门口两名守卫拦下,柳眉倒竖,气得小脸通红。
公子一如平日的和气:“晓琳?”
见他出来,程晓琳立即收起怒容,变作一脸不满:“表哥,你看他们……”
“必是刘白待人太宽,致使他们不懂规矩,得罪妹妹,”公子微笑着打断她,再转向两名守卫,沉声呵斥,“先下去,待刘总管回来,叫他等着领罪。”
两守卫垂首退下。
程晓琳也知道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忙展颜一笑,随他进门:“想来不关刘总管的事,必是他们不用心的缘故,表哥何必当真。”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盒子放到几上:“想着表哥在家时爱吃酥酪,我们南边却极少有卖的,因此特地叫他们做了些,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盒子打开,乳香味扑鼻而来。
公子含笑:“果然香得很,味道必定好,我方才用过午饭,留着晚些再吃吧。”
“也好,”程晓琳依言将盒子盖上,“表哥初到南边,未免不习惯,想吃什么就说,我回去做了送来。”
“怎好叫妹妹费心。”
“往常表哥可没这么客气的。”
公子莞尔:“妹妹多心,自家亲戚,又怎敢客气。”
程晓琳抿嘴:“表哥知道就好。”想了想又随口问:“记得门上有个叫丁伯成的?”
公子瞟她一眼,点头:“好象是有一个,怎么,他也惹妹妹生气了?”
收买的人突然被送走,又打听不出原因,下人们个个守口如瓶,程晓琳本有些心虚,此刻见他面色如常,忙笑着摇头:“生气倒没有,只是前两次回府都是他送我,今儿不见,有些奇怪。”
公子想了想:“昨日听刘白说,有个人办事出错被送回去了,莫非就是他?”
“这样啊。”程晓琳颇觉失望,本就心中有鬼,这位表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虽是轻描淡写的话,听在耳朵里却越发让她不安,忙岔开话题,再说几句就找借口走了。
翡翠色的衫子,打扮倒还不俗,只不过很明显就能看出,那是个小丫头的身体,平平的胸根本没怎么发育,粉|嫩秀丽的脸庞,稚气的眼睛盯着地面,一副怯怯的模样。
公子认真看了半日,不紧不慢拾起茶杯。
见他总不表态,刘白忍不住:“公子……”
公子侧脸看他,微笑:“你这是给我找女儿吧?”
刘白尴尬万分,切,你也不过才二十四而已,能生出十二岁的女儿?
公子叹息:“我是叫你找个小丫头,但小孩儿再有趣,我也不急着现在就要当爹,你不必学老夫人,这么替我操心。”
明明当初你自己说越小越好,指着人家十来岁的小丫头“就和那个差不多”,如今十二岁的还嫌小?刘白郁闷:“属下愚钝,公子的意思……多大才好?”
公子毫不犹豫:“十六七岁左右。”
刘白吐血:“公子!”那已经不是小丫头了吧,十六七岁嫁人的早就一大堆了!
见他脸色古怪,公子挑眉:“怎么?”
刘白挫败,垂首:“没有,属下的意思,其实……十六岁不算小了。”
公子满意:“你也这么认为?”
我错了,我一直以为公子是英明的,刘白强忍住偶像倒塌的崩溃心理,低声提点:“属下斗胆,程小姐应该就是这个年纪吧。”
对了,程晓琳也才十七岁,早就可以谈婚论嫁了,当真是关心则乱,不是小丫头就好说,一直困扰的问题得以解决,公子靠回椅背,心情愉快:“说得好,你很聪明。”
不是我聪明,是谁都明白的事儿,刘白绝望:“那……”
“不用再找了,下去吧。”
“是。”带着小女孩退下。
桃花眼微眯,公子转向窗外,看来我还是喜欢女人的,那丫头已经够资格做女人了。
走进金园,小丫头没有像往常那样扑上来迎接,这让金还来有点失望和不满,于是他重重咳嗽了声,小丫头却仿佛没听到,仍旧蹲在树底下,聚精会神地做自己的事儿。
金还来开始奇怪了,小丫头看什么这么起劲呢,走近一瞧,小丫头怀里居然抱着只雪白的兔子!
女孩子为什么都喜欢这些无聊的东西?金还来头疼:“你带这东西回来做什么?”
邱灵灵吓一跳,终于发现他回来了,忙起身,双手举起兔子递到他鼻子跟前:“嘿,喜不喜欢?”
兔子用红通通的眼睛瞪他,金还来的眼睛也开始发红,本教主会喜欢这么……这么幼稚的玩意?!
“哪儿弄来的?”一把推开。
“易轻……易公子送我的啊,”邱灵灵答应着,抱着兔子转身朝房间走,“我先去喂它。”
易轻寒?金还来大悟,冷笑,又是你小子,本教主早就看你不像好东西,果然意图不轨,欺负小丫头单纯好骗?想归想,他倒不担心易轻寒会乱来,好歹小丫头是教主的师妹,易家与千手教关系敏感,易轻寒应该有分寸。
令他非常不舒服的是,小丫头居然会丢开堂堂教主,跑去陪一只兔子!
接下来一个月,千手教总坛各坛主舵主都发现,教主的脾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恶劣,时不时拎两个人去修理修理,“本教主治你的罪”也成了出现几率最大的语句,害得千手教人人都缩着脑袋办事。
金还来自己倒没察觉到,此刻他正透过窗户,瞧着小丫头和兔子苦笑,分明长成了大姑娘,却什么都不懂,不知书达礼就算了,还这么幼稚,哪点像个老婆?想当初那个女子,十六岁就已经很温柔识理了……
猛地惊醒过来,于是那些事便模糊了。
金还来从没打算过真让小丫头当老婆,但堂堂教主竟让一只兔子比下去了,这让他很是忿忿不平,开始仔细观察那只宝贝兔子。
兔子被喂得肥肥胖胖的,像个雪白的绒球。
邱灵灵将兔子丢进木笼,隔着窗户叫他:“金还来,我下山去啦。”
“找易轻寒?”
“是啊,他家的酒楼来了新酒,要我帮他看看好不好。”
早听说那小子本身就是品酒行家,还用你陪?送只兔子有什么稀罕,这么容易就被哄过去,本教主没送过你东西?金还来张了张嘴,又闭上,好吧,他承认,他是没送过小丫头什么东西,因为他的东西都是她在拿……
又玩骰子又喝酒,小丫头会不会被姓易的带坏?这是个严肃的问题,金大教主闷闷地哼了声:“没事离他远点!”
邱灵灵愣:“不能找他吗?”
金还来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转身坐下,恶声恶气道:“要去就去,我是看人家忙着生意,你最好少去惹麻烦!”
事实是,金大教主对易轻寒印象非常不佳,看不顺眼,却又说不出来什么缘故;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小丫头已经有走出无知的趋势,开始认识更多的人和事物,这让他很不安,就像担心一直陪着你的东西会被别人抢走,不让她接触这些吧,好象没那个权力,而且对她也不公平。
“也对,我会少去找他的,”邱灵灵跑进门,将装兔子的木笼往他怀中一塞,“你帮我看着它,记得喂它吃草啊。”
金还来跳起来,本教主替你喂兔子?
“我很快就回来的。”邱灵灵嘻嘻笑,跑了。
笼子里,肥胖的兔子拿眼睛瞪他,一人一兔对视了足足一盏茶工夫,哑仆走进来,打着手势问今日的晚饭吃什么。
金还来喃喃道:“兔脯,兔丁。”
哑仆吓一跳,忙点头比划,是不是叫他们下山买兔子?
“买什么,没看见现成的!”金还来咬牙切齿,将笼子往他怀里一丢,重重哼了声,转身就出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