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还来烦躁,及时闪到一边,却不想那人眼看着要栽到地上,慌乱之下挥舞双手,抓住他的手臂,晃了好几晃才稳住脚。
本是急着见花魁的,却无端被坏了兴致,金还来大为恼火,想也不想就一脚踢过去。
那人被踢翻,滚到地上哎哟直叫。
金还来一愣,紧接着面露惊异之色,仔细打量他。
二十来岁模样,衣裳有些破旧,脸竟生得极为俊秀,挺直的鼻梁,秀扬的眉毛,肤色白皙,此刻正捂着被踢中的小腿惨叫,似乎痛苦不堪。
但金还来却发现其中有蹊跷。
踢出去的力道恍若石沉大海,不像起过作用,倒下的动作更像是借势而为,就仿佛脚刚碰到他,他就顺势倒了,这一脚就像在踢空气,若是普通人这么做,必定会被察觉,但此人分寸拿捏得极为巧妙,说没挨,倒也受了一部分力道,说挨了,却不至于太重而伤到自己,半真半假难以察觉,就算是一流高手,也必定会被他骗过。
只可惜他遇上了金还来。
作戏?金还来冷笑,江湖上还有这样的高手在?
老鸨爬起来,揉着腰眼,气得大骂:“江小湖你这臭小子,不长眼睛,瞎闯什么,没闪了你妈妈的老腰!”
呵,没用的江小湖?金还来十分意外,开始觉得有趣了。
一个奇怪的人物,吃喝嫖赌样样齐全,被父亲赶出家门,靠青楼女人接济生活,父母死后一滴眼泪不掉,没用到底,没良心到底。
然而这个人本身却是一个高手。
好!小子,我们玩玩,看金大爷的脚厉害,还是你会作戏!
金还来不动声色,抬脚再次踢过去。
果然,地上的江小湖被踢得滚到一旁,口里嗳哟直叫。
金还来心中更加确定,因为这一脚已不同于先前,带上了内力,自金越传功之后,金还来体内本身就有着近四十年的内力,纵然只使出三分,寻常人被踢中,恐怕肋骨都要断几根,而这小子,哪点有断了骨头的迹象!
他越发来了兴趣,毫不客气地抬脚,接二连三踢过去,反倒忘记了自己来这儿是寻欢作乐,不是打架的。
出脚看似没有章法,其实每一脚都暗含变化,但不论他多么迅速多么巧妙,江小湖总能将其中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半真半假地挨那么一下,始终只是闪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似乎刻意要隐瞒自己的武功,不肯露出破绽,因此躲得颇为辛苦,撞翻了好几张桌椅,不时又滚到桌下,口里求饶不止,看在别人眼里,只道他模样极其狼狈,只会挨揍,却并不知道这两个人都是较真的功夫。
几番下来,金还来暗自叹息,看来四大护法打听来的消息不差,有人在暗中监视他,想必是为那件得到便能“逐鹿武林”的宝贝,这小子也不笨,知道被人监视,所以故意做出没用的模样隐瞒武功吧,这么多年,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单凭这份忍耐力,就已经很不简单。
同时他也有点骇然,自己是因为千手教的传功方法,所以内力深厚,而江小湖看上去不过二十岁,体内竟也有不下三十年的内力,这怎么可能!
难得遇上这么个对手,金大爷就试试你的真功夫!
存了这分心思,金还来开始不留情面了,力道越来越重,步步紧逼。
终于,江小湖被他逼到了死角。
金还来挑眉,小子,你要么出手还击,要么就只有等死了。
江小湖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眼见那致命的一脚踢过来,他猛地抬起脸,原本无神的眼睛刹那间变得锐利且明亮,里面有东西迅速闪过,那是一种苦苦忍耐的神色,一种知道自己即将失败的悲哀,一种不甘心却又无奈的神情,却绝对没有乞求。
怎样的仇家才会让一个高手隐忍至此?金还来及时收住,若有所思。
“大爷饶命!”江小湖恢复没用的模样,磕头求饶,颤抖不已。
虽然这是个最没用的家伙,但好歹活着还有点娱乐性,可以充当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何况此人除了爱赌爱嫖也并没做其他坏事,此刻被毒打,周围人都看不下去,纷纷上来解劝。
金还来心中微动,不理会众人,走过去将他一把揪起,冷笑:“小子,知道大爷的厉害就好,这回饶了你,下次再叫大爷撞见,活扒了你的皮!”
江小湖苦着脸,耷拉着脑袋不敢动。
然而金还来却听到一个细微而清晰的声音。
“明晚四更,城西土地庙。”
黑暗通常很难和热闹两个字联系起来,金还来很矛盾,他既喜欢热闹,也喜欢黑暗,金园的夜常常是一片漆黑,没有灯光。
可今夜他却破例点起了十来支大蜡烛,照得房间恍若白昼。
灯下,金还来皱眉整理衣裳。
邱灵灵坐在床上,眨眼望着他:“金还来,你要出去吗?”
金还来“恩”了声,低头系那条金镶玉的腰带,原打算待小丫头睡着再出去,哪知小丫头偏偏有感应似的,到半夜也不肯睡。
穿戴完毕,他开始取暗器:“这蜡烛让它燃着,等等我叫个人来陪你。”
邱灵灵不说话,默默看他准备东西。
感受到那种关切的注视,金还来有些烦躁,板起脸:“不许乱动,不许乱跑,也不许走出这园子,听到没有?”
邱灵灵不答,轻声问:“你又要出去偷东西吗?”
金还来挑眉:“是。”
邱灵灵“哦”了声,垂首:“那你小心点啊,我不要人陪,我等你。”
金还来愣了愣,恶声恶气:“随你,害怕了不许哭!”
“天亮你会回来吗?”
“废话!”话虽如此,手上却多拿了几支无影针藏入腰带里,又取了些药粉收入怀中。
虽说今日之约他金还来并无恶意,只是找个对手玩玩,但江小湖那小子有些古怪,内力深厚,武功很难说,是敌是友也还不定,空手前去未免太冒险,去他妈的卑鄙!玩玩毒药哪里下三滥了,当每个人都能玩呢?使毒本来就是千手教的手段,本教主要带着以防万一,因为,我不能有事。
东边,残月如钩。月下有一座破落的土地庙,破庙顶上站着一个人。
双手随意负于身后,拿着一把剑,身态优雅,白衣胜雪,虽看上去寂寞了些,却绝无半点孤芳自赏的傲气,感觉很随和。
金还来不喜欢白色,但对这种随和的人并不讨厌,于是悄然掠去,黑色披风平平张开,毫无声息。
大约两丈远时,庙顶那白衣人也发现对手来了,转过脸。
月光下,鼻挺眉秀,一双眼睛灿若星辰,锐利,且又依稀带着几分挑衅的笑意,哪点还像那个混迹市井没用到底的江小湖!
金还来掠到庙顶上,自顾自坐下,脸不红气不喘:“我刚跑了这么远的路,歇会儿再打,省得赢了别人也说你占便宜。”
江小湖毫不客气:“你输了,要帮我做两张面具。”
金还来懒懒道:“你输了,就去替我看门。”
江小湖道:“你知道我是谁?”
金还来抬眼:“你又知道我是谁?”
江小湖笑,目光闪闪:“千手教素以轻功暗器见长,如此高明的轻功,江湖上绝对无人能及,久闻千手教四大护法之名,轻功最好的,当数玉护法华云峰。”
当本教主是那个小白脸护法?金还来暗笑,点头:“猜对一半。”
江小湖颇为自得。
金还来微眯了眼,打量他,目光很快落到那柄剑上,皱眉:“想不到这么重的杀气,也能尽敛于鞘内,此剑必不寻常。”
江小湖扬剑:“量你也不认得。”
金还来狐疑,再仔细看了半晌,忽然跳起来,既震惊又激动:“聚水剑,你就是水风轻?”
“猜对一半。”
话音未落,一道耀眼的弧光划过,强大的杀气扑面而至,那剑已横空削来。
哪料到他会突然动手,金还来措手不及,好在他轻功不是盖的,手一撑身体便直直升起,堪堪避开剑锋,头一回亲眼见到这样的出剑速度和准确度,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一剑刚避开,下一剑又已刺到。
高手之间的对决,抢得先机是很关键的,金还来毫无防备,在这么高妙的剑法下不免有些狼狈,气得骂:“没用的小子,你他妈懂不懂规矩!”
江小湖大笑,轻松挥剑,又是几道银光划过:“比不得华护法,我是没用的小子,怎么打赢怎么算,若等你准备好,我就未必有把握能赢了,昨日挨了那么多脚,今日不讨回来,不是你江爷爷做的事!”
金还来自认脸皮很厚,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更厚的,居然将这种话说得理直气壮,一时也无语。
剑光绵密如网,招招紧逼,毫无破绽。
金还来心惊不已,聚水剑在此人手上,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水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神秘的天水城能在一年之内迅速崛起,城主水风轻一夜剑挑“昆山十魔”,名震天下,谁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这样一个传奇人物,竟会是最没用的江小湖,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不过,“猜对一半”又是什么意思?
接招越来越辛苦,金还来终于忍不住叫:“再不住手,休怪你华大爷不留情面!”
江小湖不理,只管打。
妈的臭小子!金还来咬牙冷笑,趁着转身闪避之际,手指一弹,几道无影针飕飕飞出。
好在江小湖是高手,发现之后急忙回剑撩过,骂:“暗器伤人,你敢来阴的?”
形势得缓,金还来大笑:“你会偷袭,大爷就不能玩阴的?”
江小湖恼怒,二话不说挥剑刺来。
这一战足足打了两个时辰,到最后都顾不得什么规矩,一心只想取胜,左手掌右手剑,暗器也五花八门,白影黑影跃上窜下,各显神通,混战成一团。
算算卯时将至,金还来不免着急,天亮之前得赶回去,须早些分出胜负才好。
或许同样心急的缘故,江小湖原本周密沉稳的剑法也开始变得浮躁,不时还出现小小破绽。
终于,金还来瞅准一处破绽,闪电般扣住他拿剑的右手,大笑:“你……”
下一刻,他便再不能动了。
江小湖瞧着自己的左手,笑得惬意:“江爷爷左手的点穴功夫也不错,够准。”
金还来瞪眼:“妈的早知道你会引我上当。”叹气。
江小湖收剑回鞘:“你急着回去?”
金还来不语。
江小湖道:“你输了。”
金还来发笑:“哦。”
见他若无其事的模样,江小湖正在莫名,接着很快就变了脸色,骂:“你他妈给我下毒!”
“而且是新制的毒,除了我,谁也没有解药,”金还来笑得开心,“早知道你小子故意用破绽引我出手,是不是觉得很痒?放心,止不住的,不要用手挠,像只猴子,还不快些解开你华大爷的穴。”
“华大爷?”江小湖忍痒,冷笑,“堂堂千手教金教主也会冒名?”
金还来扬眉:“你如何知道?”
江小湖冷冷道:“这等高妙的暗器轻功,绝不是一个护法能使出来的,何况听说华云峰才不到三十岁,哪有这么深厚的内力,素闻千手教有种秘密传功法子,只有历代教主知道,这般年轻,却已有近四十年内力的人,除了大名鼎鼎的金教主,还会有谁?”
金还来淡淡道:“你身上不也有近三十年的内力么。”
江小湖怒:“堂堂教主竟会用毒,卑鄙!”
金还来似笑非笑:“废话,千手教不使毒使什么,用毒哪里卑鄙了,你敢用来我瞧瞧?”
江小湖瞪了他半晌,泄气:“不敢。”
这话金还来听着很顺耳,赞同:“总算说了句人话,江湖上都说用毒不堪,却不知道一个人要使毒,不知吃了多少苦,下了多少功夫在里头,你能弄出这么厉害的毒?你看,现在它还只是发痒,再过一个时辰,全身就开始发青,一天之后便会腐烂……”
江小湖咬牙:“解药在哪?”
见他要搜,金还来笑:“你不用搜,本教主一身都是毒,解药没有的,若不小心再碰上别的毒,那可不妙,我还是告诉你解的法子吧。”
“说。”
“先解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