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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死之眼 正文 第10节

所属书籍: 濒死之眼

    “天狼星”在一栋旧楼的九层。并没在楼外面打出醒目的广告牌。直到走进电梯间,才能找到一块写有“天狼星9楼”的小牌子。至于牌子上为什么写的是中文,而非日文假名,谁也不清楚。就连店主江岛自己也说:“理由忘记了。”但慎介估计江岛的意图可能是,要据此来甄选光顾的客人。实际上,“天狼星”一直都是靠那些老熟客支持的。

    搭着那个经年不变、动作迟缓的电梯来到九楼,走在光线昏暗的走廊上。已经好久不曾这样子走在这里了,慎介胸中同时交织着两种感觉,一是熟悉感和亲切感。二是无法将昔日在这里工作时的记忆悉数找回的那种焦虑感。

    走廊尽头有一扇木制的门,这里贴着用英文写的店牌:SIRIUS。里面传来客人们交谈的话语声。伸手去拉门把时,慎介感到轻微的紧张。

    门刚打开,吧台里面的冈部义幸就第一个看到了慎介。接客用的笑容,转作微微吃惊的表情,但紧接着,又有另一种笑浮现在唇边。冈部轻轻点了点头,那份笑容和动作,都叫慎介觉得安心。

    可容十五人的长台边,只间隔有度地坐着八位客人。慎介见有个并排的两人位,便挑其中一边坐了下来。

    冈部的目光直直看过来。像是询问:你喝点什么?不知他是不是瘦了,下颚看起来比从前尖了一些,于是更增添了一点精悍之气。

    “Stinger”慎介说。冈部点点头,表情很带劲。

    慎介若无其事,不被客人们所察觉地悄悄环顾店内,这家店还是以沙发座为主打。每个桌位都是由皮面扶手椅和沙发所构成,可供四五人坐得非常宽松。大大的餐台,即使摆满了料理也不觉得拥挤,这样的座位一共有八组。墙壁的架子上陈列着世界各国的酒瓶,角落里摆着一台三角钢琴,偶尔江岛的钢琴家老朋友会用它弹奏一些怀旧的爵士乐曲。以前的客人中有一位曾经说:“置身在这家店里,就会想起五六十年代日活映画社的那些老电影。”慎介并没看过小林旭、宍户锭这些老明星的片子,但那种心情却多少可以理解。

    沙发席的三分之一都坐满了。一桌是四位刚有些年纪的男士,一桌是两个带着陪酒小姐的中年人,还有一桌,是一对怎么看都不太对劲的情侣。四人组的那一桌说话声音稍有些大,但并不至于破坏店里的气氛。

    时间已将近深夜两点。可仍保持有这样的上客率,实在相当可观,慎介想。

    冈部开始摇起了调酒器。并不额外地用力,所以动作十分灵敏。把摇壶中的酒注入玻璃杯的手势,也相当利落干脆。

    酒杯被搁在了慎介的面前,里面的液体呈现出微妙的琥珀色。

    慎介朝冈部举了举杯,然后啜了一口噙在嘴里。波士白薄荷刺激着舌头,微微有些螫痛。这便是此款鸡尾酒被命名为“Stinger——螫针”的由来。

    慎介朝冈部点了点头。冈部冲他耸耸肩膀。

    “今天,那边店里不用去么?”他问。

    “不像有客人会来,所以提早关店了。”

    “是嘛。嗯,是有这种时候吧。于是乎你就想起跑回老巢来瞧瞧了啊?”

    “没错。”慎介端起酒杯送到嘴边。他想:这酒会不会不合她的口味呢。

    虽说今晚“茗荷”确实生意冷清、门可罗雀,但却并没有提早关店。是慎介说自己与人有约,所以请假早退了。

    实际上,他也没什么约会。来“天狼星”尝上几杯地地道道的鸡尾酒,才是真正的目的。由于最近一直没怎么喝过像样的酒,觉得自己的舌头都麻木了。并且,他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想要研究研究下次该给她调什么酒。

    只不过刚见过两次面,就对那女人念念不忘得无可救药。不管是在店里洗杯子的时候,还是听醉酒的客人发牢骚的时候,总会不停地往入口处看。他觉得,也许不知哪天夜里,她就会再次悄无声息地走进店来。

    “下次再来的时候,能为我调点别的酒么?”她是这样告诉慎介的。下次,会是什么时候呢?不能不提前把材料全部准备好。舌头的感觉也必须重新找回来。

    “今天江岛先生呢?”慎介问冈部。

    “为了商讨竞赛的事情到赤坂去了。马上也该回来了吧。”冈部这样说时,入口处传来了门开的声响。冈部往那边一瞧,马上带着笑脸道:“欢迎光临。”慎介也条件反射地看了过去。

    走进来的,是个以前见过的女人。印象最深的是那双眼角稍有些下垂的眼睛,和丰满肉感的嘴唇。他只记得由佳这个名字了。她把白色的薄外套递给服务生,外套下面穿着一件将身体曲线勾勒得玲珑有致的蓝色连衣裙。

    “马提尼。”她在吧台最里侧的位子坐下来,冲着冈部说道。对其他的客人,看都不看一眼。当然,好像也没注意到慎介在这里。尽管如此,那优雅地将腿跷起的动作,很明显还是意识到了周围的视线的。

    由佳上班的店在哪里,慎介不太清楚。但是从她的发型来看,也知道大概是家比较一流的店。若是没有专业美发师的巧手每天加以修整,想要把形保持住是件难事。从慎介还在这里上班时起,她就时常过来喝酒。极偶尔的,也会跟客人一起,但大抵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喝上两杯鸡尾酒,和调酒师聊聊股票与音乐的话题就回去。

    “虽说做小姐的,也有各种各样的烦恼,但是还有用这种法子来排解压力的呢。”江岛曾经好像很佩服地说。

    慎介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一年多前的某晚,也就是几小时后便发生了车祸那晚的事。

    那晚,由佳也是一个人在这里喝酒。马提尼——没错,当晚由佳点的也是这种酒,慎介调的。

    但由佳喝的不止这个。之后,还又点了一些别的鸡尾酒,一杯接一杯地干掉。那种喝法儿,好像接下来要找谁打架似的。慎介还记得她当时的话:“给我再烈一点儿的!”

    当然,他一直在渐渐地把酒精量减低。最后,给她喝的几乎就等于是果汁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喝得烂醉如泥。可能打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喝个酩酊大醉吧。一定是碰上了什么特别不痛快的事情。只不过关于那件事,即使醉得一塌糊涂,她也绝对一句都不讲。也许因为她够专业吧,慎介这样解释。

    趴在吧台上一动不动的由佳——直到这个场景,都还比较鲜明地留在慎介的记忆当中。

    问题出在后来。结果,慎介去送由佳,就在返回的途中,出了事故。与细节经过有关的记忆都极为暧昧。比如说,送她回家的话当然车里面应该只有他们两人,但相关的画面却一点都记不起来。坐在助手席上的她的模样,慎介无论如何也描绘不出。他不觉得自己仅仅是忘记了。因为和之前的记忆比,在鲜明度上存在太大的反差。

    慎介对冈部说:“给我调杯GinandBitters吧。”

    冈部沉默地点点头。他也许误解了,以为自己是在这里装腔作势地扮行家吧。但慎介的目的其实是,借着琴酒的苦味来刺激一下脑细胞。

    冈部转动着细长的利口酒杯,在杯壁内侧抹上一圈苦精酒,涂完后将积在杯底多余的部分倒掉,注入冰冻的琴酒。从酒液那微微有些粘稠的状态可以看出,冷冻得相当充份。

    接过杯子,慎介调匀了呼吸一饮而尽。适度的苦味在口中扩散开去,浑身的细胞仿佛为之一醒。

    “不错啊。”慎介说。冈部咧咧一边的嘴角笑了笑。

    慎介将杯子暂且放回吧台,下了高凳,向由佳走过去。

    不可能没感觉到身边有人接近,但由佳仍旧目视前方,抽着烟。那张侧脸,非常断然地拒绝着那些出于兴趣随便前来搭讪的男人。

    “好久没联络了。”慎介说。

    由佳指尖夹着香烟,有些不耐烦地扭过头来。把一张她在自己工作的店里绝对不会摆出来的,宛如能乐面具的脸冲着慎介。

    然而,当她的视线捕捉到慎介的脸时,能乐的面具上突然现出了表情,睁大眼睛,嘴唇微张:“你……”

    “我是雨村。之前那时候承蒙关照了。”慎介低了低头。

    “你,这家店,不是辞了吗?”

    “暂时是吧。今天,是来这儿玩玩。”

    “嗯……”

    “这里,方便吗?”由佳身边的座位空着,慎介指着问道。

    “没什么不方便的……”

    “那,我就失礼了。”他从自己原先的位子把酒杯端过来,在由佳旁边落了座:“其实,我是有件事想请教由佳小姐。”

    由佳的表情一下子戒备起来:“什么事?”

    “那天晚上的事。”慎介看看四周,确认有没有什么人在偷听:“就是我出事故那晚的事情。”

    “我可什么也不知道哦。”

    “但是,那天晚上,是我把由佳小姐您给送回家的对吧。在那之后就出了事。是那样吧。”

    然而,由佳什么也没说,表情厌恶地回了慎介一眼。

    “对不起。我也知道由佳小姐您什么都不了解。可我,稍早前碰到了一起事故,有点失忆。所以才会这样,去跟各种各样的人打听。”

    由佳微微蹙起眉头。

    “大致的情形,我从江岛先生那里听说过……车祸的事情,你也全忘干净了吗?”

    “倒也没全忘,但怎么说呢,一些细节部分变得非常模糊。江岛先生倒是说,这种不愉快的记忆没必要非得去想起它,可做为我来说,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这种事,你问我也没什么意义不是么?就像你刚才说的,我只是被你送过一下而已。”由佳把目光从慎介身上躲开了。

    “这我明白。所以,我是想请由佳小姐跟我讲讲我把您送到公寓之前的事。”

    “要我讲哪些?”

    “什么都行。我开车时都说了些什么,或者你坐我车时哪些事情给你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之类的……”

    由佳喝光了马提尼,而后把身体转向慎介。

    “那时候我醉得不省人事对吧?所以你才送我回家的对吧?醉成那样的人,不可能对路上发生的事情还都记得吧?”

    “那倒是没错。不过我是觉得,只要是你还记得的,哪怕只有一件事也成啊。”

    “没。一件也没。”由佳把身体重新转向吧台,摇了摇头。

    “那,之后的事情也可以。比如说,因为跟我的事故有牵涉,所以警察肯定也到由佳小姐那里去问话了。你还记得那时候都说什么了吗?”

    “不记得。我能记得的只有第二天头疼得要命,还有连妆也没卸衣服也没换,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你是因为去送我才出了那种事,我也觉得非常抱歉,但也只是这样了,其他的我也无能为力。”

    “那么……”

    “对不起。我跟客人还有约会。”由佳突然伸手拿过皮包,下了高凳,冲着吧台里的冈部撂了句:“谢谢招待。”

    然后让人挽留的功夫都不给,一结完帐,就速速叫服务生取来她的外套,披在身上走了出去。

    慎介只能哑然目送。冈部在旁边冲他开口道:“你怎么把她惹恼的?”

    “不知道啊。我就是请她讲讲车祸那天晚上的事情。”

    “车祸那晚?”

    “啊,不。没什么。”慎介摆摆手。他决定失忆的事,跟不相干的人尽量不要提起。

    GinandBitters已经变得有些发温。慎介把它一口气灌进喉咙,比起刚才,感觉苦味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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