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宝船满太郎落座后,来回看了看另外两人。
“当初那么多老朋友,到头来只剩下我们几个了啊。”
“没办法哪,人生就是这样。”钱箱大吉一脸索然地回应,“我本来还以为今年聚不成了,你也没有通知说中止,想想三个人还可以玩一把,我就过来了。毕竟这里举行的麻将大会可是一年一度的赏心乐事。”
“我也曾经犹豫过,但想到万一以后又有谁过世,这个聚会就真要画上句号了,所以决定今年还是照样聚一聚。况且,听说在关西,三人麻将才是主流。”
“我倒没玩过。”
“没关系,我也就老早以前玩过那么一回,很容易上手的。”
“福富,你呢?”钱箱问一直沉默不语的福富丰作。
“咦,你说什么?”福富仿佛刚回过神来。七十五岁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瞪圆了眼睛骨碌直转。
“你都没听?发什么呆呢?”
“不好意思,我在想金印的事。”福富感慨地说,“去年这时他还那么硬朗,谁想到竟会突发脑梗塞。”
“金印也八十多了。到了这个岁数,就是活一年赚一年啦。”宝船说,“话说回来,我们也快喽。”
“你是说,我们也差不多得作好过世的心理准备了?”福富叹了口气。
钱箱冷笑一声。
“这种事哪有什么心理准备!该咽气时就咽气,就这么简单。我对这个世界也没多少留恋了。”
“嗯,我也没有留恋。”宝船赞同道,“想做的事几乎都做了,最近无聊得要死,整天都在发愁剩下的时间和钱该怎么花。”
“福富,你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那倒没有,”福富搔搔头上稀疏的白发,“但如果现在就死了,有一件事会令我耿耿于怀。”
“哦?什么事?”宝船颇感兴趣地探出身子,“都到这把年纪了,还有放不下的事情,真羡慕你。”
“哪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福富干咳了一声,“就是我那孙子,有点……”
“你是五年前抱上孙子的吧。”钱箱年事虽高,记性却好得很,“确实是姗姗来迟的长孙。我们的孙子里,年龄最大的已经上了大学,疼爱的心思早就淡了,而你正是最疼孙子的时候。”
“是啊。”福富迟疑着说,“老实说,我都没有好好陪孙子玩过,就是这一点让我很遗憾。”
“那陪他玩不就得了?”宝船的表情仿佛在说,这点小事也值得烦恼?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却办不到。”
福富丰作的眉毛蹙成了八字形。他说,由于女儿女婿热衷教育,孙子刚五岁就被送去上补习班,还请了家庭教师,一天到晚忙着学习,害得他连好好陪孙子的时间都没有。
“哦。那你发发脾气不就解决了?对他们说,偶尔也该让小孩放松放松。”
听了宝船的话,福富有气无力地摇头。
“没用。我女儿就和她过世的妈妈一模一样,能言善辩。只要我一开口,她就指手画脚,像打机关枪一样振振有词,说什么为了他将来能顺利继承福富财团,必须从现在开始就精心教育,否则错过时机,将来有的后悔。被她这么一轰炸,我头都疼了,只能举手投降。”
“你女婿怎么说?”
“他什么都听我女儿的。”
“那他还真像你,都是乖乖听太太的话。这是你们家的传统吗?”钱箱哈哈大笑。
“我明白你的苦衷了。很想帮你想点办法,但要是由我们出面劝说,好像也不太合适。”宝船歪着脑袋说。
“硬把他带到别的地方怎么样?比如出国旅行个两三周,不就能玩个痛快了?”钱箱说,“我可以借你艘游艇,是我刚买的,能容纳三十人左右,你载上用人,带着孙子周游世界,这样也挺好的。”
“好意我心领了,可一想到过后要被女儿臭骂……”福富的表情可怜兮兮的。
“你可以瞒着女儿,偷偷把孙子拐走啊。”
“笨蛋,那岂不成绑架了?”
“果然行不通吗?”钱箱哈哈大笑。
“且慢,说不定这倒是个好主意。”宝船一本正经地说,“那就去绑架好了。”
“连你也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是说真的。如果做出绑架的假象,你就不会挨女儿臭骂了。还可以冒充绑匪通知家人说小孩平安无事,比起忽然失踪、生死不明,这样小孩的去向至少是清楚的,你女儿一家应对起来也比较容易。嗯嗯,好主意,行得通,有趣有趣。”
“听起来确实很有趣。”
“等、等、等、等一下,”福富慌乱地来回看着两个朋友,“干这种勾当,万一惊动了警察怎么办?”
钱箱嗤笑一声:“警察算什么,你们只管闭上嘴,看我略施手段吧。”
“你们是认真的?”
“认真的。”宝船交抱起双臂,“这可是个绝妙的消遣。刚才我还说想做的事都做了,但仔细想想,绑架倒还没干过。很好,现在就来干一票。”
“算我一份。”钱箱一拍手掌,“我也没少干过坏事,可绑架还是头一遭。想必还有交接赎金的戏码吧?不错不错,我都跃跃欲试了,嘿嘿。”
“福老哥,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陪孙子玩乐了,应该没有异议了吧?”
“好。”福富沉思良久,终于抬起头来,“但我怕给健太留下恐怖的回忆。”
“你孙子叫健太?不要紧,我们拐走他的时候会避免让他受到惊吓。至于绑架期间嘛,就找个可以尽情游玩的地方隐蔽起来。你看哪里合适?”宝船向钱箱讨主意。
“这里恐怕不行。”钱箱环顾室内,说道。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巨大的枝形吊灯,墙上装饰着国内外著名画家的作品,面积足有一百平方米,家具也清一色是最高级的。
“这里不适合小孩子。我们出资建造这栋别墅,原是为了举行一年一度的麻将大会。”
“我想到了一个好地方。有家游乐园经营陷入困境,正在出售,那里的游乐项目倒有点新奇,就把它买下来吧。园里也有住宿设施,不妨就住在里面。”
“让健太住那么冷清的地方?”福富流露出不满。
“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一定改装得富丽堂皇。”
“那就这样定了。”
宝船说完,钱箱也称“我赞成”,福富有些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
2
每天,司机接送福富政子的独子、福富财团年幼的继承人上学放学时,福富政子总是尽可能一同前往。坐在凯迪拉克的后座上,一边浏览工作资料,一边往返于家和幼儿园之间,是她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这一天,她像往常一样乘车前往金满馆幼儿园,顺便在车上阅读预定建设的休闲乐园的计划书。接了健太,车掉头向家开去。
“今天学什么了?”政子问儿子。
“学了法国的用餐礼仪。”
“哦,掌握了吗?”
“嗯。”
“不要说‘嗯’,要说‘是’。”
“是……”
“正好今天的家教是法语老师,回头让他检查一下你今天学到的知识。”
就在母子俩聊天的时候,凯迪拉克已开到一条回家必经的隧道前。车驶进隧道的瞬间,前方出口忽然漆黑一片。
“哇!”司机慌忙猛踩刹车。
政子和健太同时向前扑倒。
“怎么回事?”她责问司机。
“对不起,出口好像封闭了。”
“出口封闭?居然有这种荒唐事?”
“我也不太清楚。”
“那就掉头吧。”
司机答应一声,开始掉头。就在这时,咣的一声,入口也关闭了。
健太啊地惊呼起来。
“健太你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政子歇斯底里地大叫。
话音刚落,只听咻咻的声响,周围喷出白色的气体。政子再次大吃一惊,这回她甚至未及出声,便已失去意识。
3
“不是说好不用粗暴手段吗?”福富丰作鼓着嘴抗议。
“那种程度总是免不了的啊。毕竟人没有受伤,那种催眠气体也没有副作用。”宝船满太郎答道。
“司机和政子怎样了?”
“我事先指示过部下,把两人连同凯迪拉克一起用拖车送到你家附近,现在他们大概已经醒过来了。”钱箱大吉看了一眼熠熠生辉的金表。
“证据销毁了吧?”宝船问钱箱。
“放心,拖车的痕迹和隧道两端通知车辆绕行的告示牌都清理了。”
“拖车有没有被人目击?”
“这个难免,怎么说也是那么一个大家伙。”钱箱思索片刻,说道,“把它送到废料厂偷偷处理掉吧。”
“总之,第一阶段的计划顺利达成。”说完,宝船看着坐立不安的福富苦笑,“要是急着跟宝贝孙子见面,现在就过去怎样?”
“那倒不急……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既然人已经拐来了,下一步应该就是索要赎金了吧?”
“对,是这样。”钱箱也随声附和。
“索要赎金?”
“那当然了,哪有绑匪不要赎金的?”宝船笑嘻嘻地看着福富,“不用担心,钱会还给福老哥的。”
“哪里话,让你这么费心费力,钱就不必提了……你打算开个什么数?”
“说到赎金这个问题,听说有市场公议价,我看就按那个标准来好了。”
“多少?”钱箱问。
“据我调查,像这种事件,一般会索要一亿元。”
“一亿啊。”钱箱点头,“果然是要这个数。”
“一亿……”福富低吟,“如果是一亿,那就不能说不还也无所谓了。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我说,”宝船诧异地问,“你们说的一亿,到底是什么货币单位?”
“咦,不是美元吗?”钱箱说。
“不是吧?应该是马克吧?”
“呃,说起来我也觉得岂有此理,但实际上,单位是元。”
“元?你说的元,难道是日元?”钱箱瞪大了眼睛,福富也一脸不可思议。
“对。”
“怎么可能!”钱箱大声说,“这么说才区区一亿元?是赎金哦!”
“是啊。”
“开玩笑吧?这可是拿来交换人命的啊!”
“而且是健太的命!”福富的声音里带着怒火,“难道健太的命就只值一亿元?一亿元够买什么?早些时候,也就是一个高尔夫球场的会员权,或者勉勉强强买套廉价公寓罢了。这怎么能和健太的命相提并论?天底下哪有这种笑话!这和到粗点心店买颗糖球有什么两样!”他说得唾沫横飞。
“宝船,一亿元是太掉价了,难怪福富生气。可能确实有人用这么便宜的价钱换一条人命,但我们也不一定非要有样学样。我看还是五十亿、一百亿比较说得过去吧?”
“那也便宜了。”福富还在赌气。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样就会很难办。”宝船说,“为确保我们是绑架案的幕后策划者这一秘密不致败露,还是尽量不超出社会常态比较好。既然赎金的行情就是一亿,我们也只能照此办理。”
福富脸色大变:“宝船,你这话当真?”
“金额什么的这种时候就别计较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尽量伪装得像一桩平凡的绑架案。”
“且慢。难道世上那些绑匪不辞辛苦拐走小孩,就是为了这么一点零头?”钱箱伸手按着太阳穴问。
“没错。”
“哎呀,”钱箱直摇头,“那不是白痴吗?要是把那份胆色和智慧用到其他事情上,轻轻松松就赚到一亿了。”
“那些人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们是搞不懂的。”
“嗯……”钱箱低吟。
“哦,还有,”宝船看着福富说,“这种零花钱程度的赎金,你女儿女婿应该不会报警吧?”
“那当然了。要是舍不得一亿元而报警,就会失去宝贝儿子。”
“那就这么办吧。一亿元占不了多大地方,交接赎金的时候也容易处理。福老哥,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们好了,你只管陪健太玩个够。这样可好?”
“好吧。为我的事,让你们这么费心,本来不该再有什么不满……可是才一亿?健太才值一亿……我实在接受不了。”
“这个问题你就想开点吧。那么决定了,赎金一亿。下一步就是打电话了。”
“在这之前,我们先来观察下福富家的动静吧?”钱箱提议。
“有道理,那就来看看。”
宝船伸手按下桌下的一个开关,一块墙壁立刻低响着移开,现出巨大的屏幕。
“这里能看到我家的情况?”福富问两人。
“我们在相邻的前后两家安装了摄像机。”宝船说。
“那两家的人呢?”
“正在海外旅游。”钱箱笑道,“我们设计了电话猜谜节目,猜对了就可以去海外旅游,现在两家人应该正在爱琴海上乘船观光。”
宝船又按下一个开关,画面上映出福富家的宅邸。这座宅邸是纯粹的和式风格,周围环绕着白色围墙,气派的正门此刻豁然敞开,几部巡逻车正鱼贯而入。
“怎么,警察已经来了?”钱箱吃惊地说。
“糟了,我们迟了一步吗?”宝船伸手拍头。他梳着大背头,但其实是假发。“看来是我们联系晚了,他们已早早报了警。”
“怎么办?”福富不安地问。
“我给县警本部长(日本地方警察机关——警察本部的最高长官。)打个电话,”钱箱掏出手机,“就说是我们闹着玩的,叫他不要插手。”
“等等,别打电话。”宝船阻止了他。
“县警本部长不管用?那警察厅长官(日本警察的中央行政机关——警察厅的最高长官。)呢?那个小毛孩对我言听计从。”
“不,我的意思是,难得干一票绑架,就别给警方施加压力了,那样会很无趣。既然人家来都来了,不如彻底地投入一回。”
“你是说和警察一较高低?”钱箱收起手机,舔舔嘴唇,“果然有趣。”
“倒要看看能不能顺利夺得一亿元,这比打麻将可好玩多了。”
“我也参加。福富你呢?”
“只要能好好陪陪健太,我不介意。”
“那就这么办。接下来该打电话了,钱老哥,那玩意儿准备好了没有?”
“自然好了。”
说着,钱箱操作起面前的开关,桌子中央随即徐徐打开,电脑显示器、键盘和一部电话冒了出来。
福富惊得往后一仰:“这是什么?”
钱箱微微一笑:“从美国中央情报局前间谍手里买来的玩意儿。用这个打电话,可以彻底改变声音,听起来判若两人,而且可以任意利用全世界的网络,就算警察追踪电话方位也是白费力气。”
“哟嗬,真厉害!”
“好了,马上来打电话吧。”
宝船说完,钱箱迫不及待地答应一声,开始用满是皱纹的手指敲起键盘。
4
福富家中,辖区警局的局长自不必说,县警本部自本部长以下,刑事部长、搜查一科科长等也都已火速赶到。他们一致认为,从事发时的情况来看,福富健太无疑是被人绑架了。绑匪会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目的一定是勒索赎金。
仿佛是为了证实这一推测,就在给福富家所有电话、传真机都安装了追踪设备后不久,绑匪便打来了电话,而且居然胆大包天地打到警察首脑云集的会客室。
福富政子神色紧张地拿起话筒。“喂,这里是福富家。”
“唷,你好。”这是对方的第一句话,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人。通过监听器,周围的人也都同时听在耳里。探出身子严阵以待的警察们顿时泄了气,觉得此人语气这么逍遥,多半与案件无关。不料对方紧接着就说:
“我是绑匪。”
所有人都跳了起来。
“那、那个,你说你是绑匪?”政子结结巴巴地问。
“都说了是绑匪,当然就是绑匪。我就是绑架了府上宝贝儿子的人。”
“你在哪里?健太到底在哪里?请把他还给我!”
“当然会还给你。不过,要是这么轻巧就还回去,当初就犯不着绑架了。我自然会要求一定的回报。”
“你要多少钱?要出多少钱才肯把儿子还给我?”
“别这么心急嘛。讨价还价的时候这么露骨地谈价码,会被人狠宰一刀的。”绑匪的语气还是不慌不忙,“这次我特别优惠,一亿,怎么样?”
“一亿……”政子咽了口唾沫。
县警本部长野田紧抿着嘴唇,暗想,不出所料,绑匪果然是为了索要高额赎金。听到一亿元这个数字,连一家之主福富政子也面露难色。
紧接着,政子开口询问。
“请问,单位是法郎还是人民币?”
野田瞪大了眼睛,其他警官也都一脸惊异地盯着政子。
绑匪回应:“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这也难怪。单位既不是法郎也不是人民币,当然也不是马克。”
“是吗?那果然是美元了。”她咬了咬嘴唇,“我知道了,我会设法去筹措。”
野田目瞪口呆。一亿美元大约相当于一百亿日元。
“为了心爱的儿子,拿出这个数也是理所当然的。”绑匪平静地说。从追踪电话的角度考虑,通话时间愈长愈妙。“但这次我要的不是美元,当然也不是荷兰盾或巴波亚(巴拿马货币单位。),就是日元。府上只需要准备一亿日元就行了。”
“一亿元?其他还要什么?”
“没有了,就是一亿元。准备好这笔钱,等我下一步指示,明白了?”
“那个,”政子说,“一亿元的话,我马上就能备齐。”她伸手捂住送话口,小声吩咐忧心忡忡的丈夫良夫:“老公,你到金库取一亿元出来。”
“哦,好好。”良夫弹了起来,离开了会客室。
电话那端的男人说:“我自然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只要翻翻抽屉,把零钱凑一凑,一亿元就有了。但我这边也有种种安排,所以叫你稍等一等。我会再和你联系。”
“等一下,让我听听健太的声音。”
“什么?噢,你是想听听声音啊。他刚好不在这里,下次打电话时让你听吧。”
“怎么这样……”
“不好意思,很多事我也想不了那么周全。那就这样。”对方挂了电话。
政子放下话筒后,约莫过了十秒,刑事部长才回过神开口了。
“喂,赶快倒带,着手分析声音。”
“是!”部下急忙操作起录音机。
“夫人,刚才那个人的声音您耳熟吗?”搜查一科科长问道。政子不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空中的某处。
这时良夫回来了。
“一亿元拿来了。”他把半透明垃圾袋放在大理石方桌上,袋里装着成捆的钞票。
政子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眼垃圾袋,脸迅即扭曲得宛如女鬼,咬牙切齿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良夫双手抱头,蜷起身子。
“这算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在面积超过五十叠的会客室中回响,“只要一亿元?就为了这微不足道的一亿元,绑走我家宝贝健太?世界上居然有这种蠢事!一亿元,这算什么?就是白痴也会开得再高一些吧!一亿元,才一亿元!”她懊恼得捶胸顿足。“如果就为了这点钱,哪里用得着绑走健太,只要来这里开口说一声,不就给他了?”
在场的好几个警察都想开口,但慑于女主人气势汹汹,都低下了头。
“野田先生,”政子走到县警本部长面前,“竟然有匪徒为了区区一点零头,绑架我们福富家的继承人,可见治安的败坏程度。
就是为了挽回警方的声誉,也绝对要把绑匪逮捕归案。”
“是是,这是自然。”野田起身,站得笔直地大声表态。
这时电话又响了,不过是调查人员专用的电话。一个年轻警察拿起话筒,边听边做笔记,然后望着几位上司说:“追踪电话的结果出来了。”
野田的表情豁然开朗:“从哪里打来的?”
“呃……”警察搔搔头说,“好像是从雅温得。”
“雅温得?这是哪里?”
“喀麦隆共和国的首都。”
“什么?”
5
福富丰作和孙子健太一起骑着旋转木马。这里的旋转木马是两层建筑,世间罕有,此外还有巨大的过山车和摩天轮,钱箱把最顶尖的豪华设施都集中到了这家游乐园。
旋转木马停止了转动,音乐声响起。
“健太,再骑一次吧?”
“不用了,我骑够了。”
“是吗?那接下来想玩什么?”
“我有点累了。”
“怎么,已经累了啊。还没有玩多久呢。”
福富和健太一起坐上停在旁边的电动汽车。汽车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广受欢迎的动画主角造型的人偶,装扮得绚丽多姿。福富对人偶说:“去餐厅。”
车子悄无声息地开动了。借由语音识别系统和模糊控制技术,人偶可以按照人的指令驾驶自如。
“我真是吓了一跳。醒过来时,竟然是在这么棒的游乐园里,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到了餐厅,健太一面说,一面吃着特制的儿童餐。餐厅里从男女服务员到大厨,人人都戴着面具,为的是不让健太记住长相。
“哈哈哈。让你受惊了,抱歉啊。你心里有数吧?这件事一定要保密。”
“嗯,我知道。我就对妈妈说,我一直待在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小屋里。”
“很好,你真聪明。”
“我一定说话算数。”说完,健太问:“爷爷,我什么时候念书?”
“念书?”
“是啊,”健太看了看细腕上的手表,“快到念书的时间了。”
“不用了,在这里你就忘掉念书的事吧,痛痛快快地玩一场。”
“哦。”不知为什么,健太的表情却闷闷不乐。
就在这时,来了两个戴着猴子面具的人。不用说,是宝船和钱箱。“呀,猴子爷爷!”健太指着两人说。
“小朋友,玩过瘾了没有?”戴着大猩猩面具的钱箱问。
“嗯。”
“怎么回事?没什么精神啊。”戴着猩猩面具的宝船说,“身体不舒服吗?”他转向福富。
“他正在担心不念书行不行呢。真可怜,他还这么小啊。”福富叹息。
“小朋友,那种事用不着担心。”大猩猩伸手摸摸健太的头。
“我知道。可是,朋友们都忍着想玩的心思,就我一个人在这儿玩,这样好吗?”
三个老人闻言对视一眼。多年的老朋友了,彼此立刻心有灵犀。
宝船猩猩问健太:“把你那些朋友也送到这里来好不好?”
正在吃布丁的健太抬起头,两眼放光:“真的?”
“真的。那样你们就可以一起玩了。”
“太好了!”健太喜形于色。来这儿之后,他还是第一次露出笑脸。
钱箱大猩猩从上衣口袋中拿出记事本。
“来,把你朋友的名字告诉我吧。”
“好。嗯……首先是月山君,然后是……”健太弯起手指一个个数来。
6
县警本部长野田坐在福富家的会客室里,双臂环抱在胸前。绑匪还没有再来电话。从健太被绑架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三个小时了。
“那个混账绑匪,到底在忙活什么?明明说过要给我们听听健太的声音。”会客室里沉默得令人难堪,他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福富政子坐在他旁边,眼神锐利得像魔鬼刑警,狠狠地瞪着电话。
忽然,搜查一科科长冲了进来:“本部长,不好了,又发生绑架案了!”
“你说什么?”野田盯着眉头紧锁的部下,“把话说清楚!”
“首先是邻镇一户姓月山的人家的大儿子被绑架了,听说小孩今年五岁。”
“咦,是月山家的一郎吗?”政子脱口而出。
“您认识他?”野田问。
“他和健太上的是同一家幼儿园,还是同班同学。”
“这是偶然吧。”说完,野田困惑地问搜查一科科长:“你刚才的说法很古怪,‘首先是邻镇’,那个‘首先’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别的案子?”
科长搔头说:“是的,实际上还有一起绑架案……”
“什么?”
“这起绑架案的地点稍远一些,但也在县内。一户姓火村的人家的女儿被绑走了,这个小孩也是五岁。”
“哦,那是火村亚矢。”政子说,“也是健太的同班同学。”
“怎么回事?”野田低吟道,“这两个孩子确实是被绑架了吗?不是单纯的下落不明?”
“确实是被绑架了,绑匪给孩子家里打过电话。”
“怎么说?”
“很奇怪,说详情去问福富家。”
“看来是同一个绑匪作案了。赎金呢?”
“只字未提。”
“搞什么?那小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福富政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话筒:“这里是福富家。”
“嘿,是我,绑匪。”还是和上次同样的声音,不慌不忙地报出身份,“按照约定,让你听听令郎的声音。”
“快让我听听!快点!”
隔了几秒,电话里传来儿童的声音:“喂,是我。”
“健太,是健太吧?我是妈妈呀,听得出来吗?”
“嗯,听得出来。”
“你现在在哪儿?那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一醒过来,我就在这里了。”
“那是个什么地方?”
“是个黑糊糊的小屋子。”
“哎呀,好可怜。精神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嗯,没有。”
“吃过饭了吗?”
“吃过儿童餐了,挺好吃的。啊,等一下,人家说只能讲到这里了。”
“喂,健太!”
听电话那边的动静,话筒已经从健太换到绑匪手里,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如何,他好得很吧?”
“是还好……且不说这个,你什么时候把健太还给我?”
“当然要等顺利完成交易以后。”
“一亿元我已经准备好了,请尽快完成交易。”
“不用这么忙。难得健太君的朋友也来了,还是慢慢进行吧。”
“什么?”政子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绑架月山、火村家孩子的人,果然也是……”
“没错。挨个给小孩父母打电话太麻烦了,干脆一概都找府上交涉。不介意吧?”
“那倒没问题,但你为什么要绑架好几个人?如果想要大笔赎金,健太一个人就绰绰有余了。”
男人在电话那端窃笑:“可不止‘几个人’那么简单,你早晚会明白的。”
“咦?”
“算了,总之我自有理由。县警本部长野田应该在你那里吧?如果方便,让他来接听。”
“噢,好。”政子诧异地把话筒递给野田。忽然被绑匪指名接听电话,野田一脸困惑。
“我是野田。”为了不被绑匪小看,他刻意说得威势十足。
“呵,辛苦你了。这可够你忙的吧。”
“是啊。”野田差点就想说“多谢关心”,话到嘴边赶紧打住。绑匪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但那独特的语气令他觉得仿佛在哪里听过,险些不自觉地冒出谄媚的态度。
野田干咳了一声:“找我有什么事?”
“我说,你也用不着这么装腔作势嘛。”
“哪里装腔作势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太嚣张了!明明是个绑匪。”
“呵呵。”电话那端传来低笑,“是你自己架子摆得太足了好不好?如果对我的态度有意见,大可不必交易。”
福富政子惊慌地连连摇头。野田只得压下怒火。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那就说来听听。”
“是啊。请你帮个忙,准备二十辆巡逻车,停在福富家中待命。明白了?”
“二十辆巡逻车?干什么用?”
“交易的时候需要。至于详情就敬请期待吧。”
“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尽量动作快点。稍后我会再打电话,就这样。”
“慢着—”不等野田说完,电话已经挂断。野田回头望向部下:“这次通话时间这么久,总该有个像样的追踪结果了吧?”
“应该是。”
说话间电话响了,部下马上接起。
“喂,追踪结果出来了?哦,哦,什么?”部下的表情古怪地僵住了,“我知道了……”他开始做笔记,但表情还是很失望。
“从哪里打来的?”部下一挂断电话,野田立即发问。
“是这样,”部下边看笔记边说,“绑匪似乎是侵入各国电脑,再利用先进的网络中转功能打出电话。根据报告,刚才的电话来自德黑兰。”
“德黑兰?上一次是喀麦隆,这次又是德黑兰。之前的踪迹查不到吗?”
“不,最近追踪技术也有了进步,可以追查到电话是从哪里中转过来。”
“那不是很好?”
“追查结果显示,从德黑兰打出的电话是从圣多明各,也就是多米尼加共和国的首都转过去的。圣多明各之前是刚果共和国的布拉柴维尔,布拉柴维尔之前是苏里南共和国的首都帕拉马里博。很遗憾,到这里已经是追踪技术能探查到的极限了。”
“知道了,算了。”野田摇摇手,“放弃追踪吧。对了……”他转向政子说:“关于赎金问题,有点事需要和您商量。”
“什么事?”
“看样子绑匪除了健太,还绑架了其他人,我想他一定会分别索要赎金。其他家庭未必有能力像府上这样,轻而易举地立刻预备好一亿元,为了迅速应对绑匪的要求,可否助这些家庭一臂之力?”
“我明白了。其他人的赎金就由我们先垫付。”福田政子爽快地回答,尔后似乎忽然想起什么,“不,不必垫付,全部都由我们来负担吧。”
“全部?”野田吃惊地问。
“对。条件就是,”政子锐利的视线投向县警本部长,“警方向媒体通报这一事件时,要把我们负担的金额全部算作健太一个人的赎金。”
“原来如此。那其他孩子的赎金就变成零了。”
“不行吗?”
“不不,我看没什么不可以。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尽力办到。”
野田暗想,像福富政子这种级别的富豪,连儿子的赎金也非得摆摆排场。
“那么,到底要准备多少钱呢?如果是一人一亿……”
“是啊,听绑匪的口气,不止绑架了两三个,可能需要准备五六亿吧。”
“如果是五六亿,金库里应该就有,对吧?”政子回头问存在感如影子般稀薄的丈夫。
“是啊。我过去看看。”
福富良夫刚站起,好几个刑警争先恐后地冲了进来。
“不好了!又有绑架事件发生,两个人被绑走了。”
“我这边也是,一个男孩被绑架了。”
“我这边有三人同时被绑架。”
“什么?”野田顿时红了眼,“这下总共……”他屈指一数,“有九个人?”
这时又有刑警冲进来。他们喘着粗气,异口同声地向野田报告同样的内容。
7
“好了,我的任务已经大功告成了。”打完电话,宝船开口说,“钱老哥你呢?”
“我也已万事俱备。按照计划,今天夜里所有地域都将布置完毕。”钱箱看着电脑屏幕回答。屏幕上显示出一幅地图,上面有几个小点闪烁不定。
“终于要交接赎金了。”福富说,“但愿一切顺利。”
“我们出手,哪有不顺利的道理?”宝船充满自信地回应,“对吧,钱老哥?”
“就是。宝船的脑筋再加上我的高科技,绝对是无往不利。”
“更何况还有我们三个人的财力。”
“我知道,可小说和电视剧里常说,绑架案里难度最高的就是交接赎金这个环节。”福富依然忐忑不安。
“但反过来说,这也是最有戏剧性、最富趣味的环节,最能展现出绑匪的身手。假如少了这个环节,就像跑了气的啤酒,一点都不刺激。”
宝船说完,钱箱也诡谲地笑了:“我已经开始期待明天的好戏了,嘿嘿嘿。”
“好了,我们去看看那些孩子的情况吧。”
宝船站起身,钱箱和福富也嗨哟一声站起来,依照惯例各自戴上猴子面具。这次连福富也戴了个黑猩猩面具,为的是避免被其他孩子看到长相。他已经私下叮嘱过健太,黑猩猩的真实身份就是爷爷这件事,绝不能透露给其他孩子;同时又向孩子们解释说,他们是受各位爸爸妈妈之托,接大家来这个游乐园小住两三天。
三位老人分别戴着猩猩、大猩猩和黑猩猩面具离开建筑物,走进游乐园,然后坐上米老鼠驾驶的电动汽车,在游乐园里兜了一圈。
“哦,看到了看到了!”钱箱大猩猩指着前方说。
只见长椅上并排坐着三个男孩,全都在无所事事地发呆。
老人们在他们面前停下车。
“怎么了小朋友?怎么不玩呢?”钱箱搭讪道。
三个男孩面面相觑,谁也不做声。
“不喜欢游乐园吗?”钱箱又问。
坐在右边的男孩子摇了摇头。
“那就是喜欢了?”
这回三个人都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不去玩呢?这里有各种游乐设施,去玩玩好不好?”
三个人再次面面相觑,沉默不语。最后中间那个男孩礼貌地开口了:“请问,我们应该去玩什么?”
“玩什么?喜欢玩什么就玩什么啊,这还用想吗?我看旋转木马就不错。”
“好,那就去玩旋转木马。”中间的男孩站了起来,两边的男孩也跟着站起来。
“不玩旋转木马也没关系,那种转个不停的咖啡杯也很有趣。”
钱箱话音刚落,正要迈步的三个人又停了下来。
“那就去玩咖啡杯。”刚才那个男孩说,三个人转而朝咖啡杯走去。
“喂,等一下。”钱箱叫住他们,“不用我说什么你们就玩什么,你们自己想玩哪个?”
三个男孩再次互相看了看,哭丧起脸来。
“咦,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啊?”钱箱慌了手脚。
“我明白了,好了好了别哭了。”宝船从旁开口,“这样吧,你们先坐咖啡杯,然后坐旋转木马,其他游乐设施按照字母顺序依次去玩,可以吗?”
不可思议的是,三个男孩马上不哭了,用力点了点头,迈着坚定的脚步走向咖啡杯。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钱箱目送着他们嘟囔。
“他们是‘等待指示族’。”宝船说,“因为从小就被教育,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遵照父母和老师的指示,结果变得没有指示就什么都不会做。”
“那不和近来的上班族没两样吗?”钱箱说。
“原因是同样的。只不过小孩入学考试难的问题日益低龄化,症状也出现得更早罢了。”
“唉,日本快没救了。”
听了这番对话,福富觉得无法漠然视之。孙子健太来到这儿后也一直念念不忘学习,那种执著不就像近来上班族罹患的工作狂症状吗?
老人们继续乘车漫游,观察其他孩子的情况。有个女孩担心弄脏了衣服被妈妈责骂,别说上车去玩,连坐在长椅上都不敢,一直站在一个角落。还有个男孩虽然热切地望着过山车,却说什么也不肯自己去坐。老人们询问原因,他回答“因为我不太会玩”。显然,他已经被一种强加的观念缚住了手脚,认为任何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必须做得漂亮。
“怎么搞的,这些小孩一点都没有小孩的天性。”一圈转下来,钱箱叹道,“简直就像是身心俱疲的中年人变来的一样。”
“是这个社会有问题。”宝船吐出一句话,“这么小的孩子就得整天埋头学习,能有什么好结果?他们的父母丝毫没有发现,其实这些孩子早在被我们绑架之前,就已经被绑架了—被学历社会这个妖怪绑架了。”
8
次日早晨,一辆辆巡逻车依次开进福富家的大门。这是野田调来的,其中有几辆同时担负现金运输车的保卫任务。现金运输车里堆着二十亿元,换句话说,包括福富健太在内,被绑架的孩子正好是二十人。这是健太所在幼儿园班级的总人数。
除了健太,其他十九个孩子的父母也都集中在福富家,此外福富家所有的亲戚,福富财团相关企业的社长、董事、监事,以及文化界知名人士等等也都汇聚一堂。会客室因此显得局促不堪,福富家便将举行宴会用的大厅用以待客,所有人都在大厅里静候消息。但其实在绑匪来电话联络之前,根本无事可做,每个人都百无聊赖。政子一向不允许有慢待来宾的事情发生,见状认为不能听之任之,当下火速请来交响乐团,开始演奏一场小型音乐会,又担心可能有客人饿了,特地从闻名遐迩的餐厅招来大厨,奉上立餐形式的菜肴供客人随意享用,俨然变成了一场宴会。
“今天为了犬子健太被绑架的事件,承蒙诸位亲朋好友赶来相助,我们深表感谢。”政子开始致辞,“有大家的全力支持,相信健太一定会平安获救。我们已经按照绑匪的要求,准备好了健太的二十亿元赎金。”说到金额时,她似乎微微挺起了胸膛,声音也抬高了少许。来宾发出一阵惊叹。
其他被绑架孩子的家长也都在场,但谁也没对政子的发言提出异议。毕竟全部赎金都由政子代为承担了,此时自然不便说三道四。
“接下来,有请一位今天即将大显身手的嘉宾作简短致辞,他就是我们治安的守护者,县警本部的野田本部长。”
野田正满心烦恼地看着来宾,冷不防被政子点到名字,不由得大吃一惊。
“哎呀,我就算了。”
“有什么关系,就让我们听听你的决心吧。”
野田终归不得不站到台上。
“我是县警本部的野田。今天我们无论如何都会将可恶的绑匪逮捕归案,决不辜负大家的期待。”
野田说完,众人纷纷欢呼:“太好了!”“日本第一!”“本部长万岁!”
野田流着冷汗走下台,部下冲了过来:“本部长,收到了绑匪寄来的包裹!”
“什么?你确定?”
“我想不会有错。”
“你怎么知道是绑匪寄来的?打开看了?”
“还没有,但一看就知道。为防万一,我们把包裹运到了后院。”他说的“万一”,是指包裹里可能藏有炸弹。
“很好。”野田向福富政子通报了情况,两人一起来到后院。那里堆了许多纸箱,数一数共有二十个。
“这些全是绑匪寄来的?”
“是的。”
野田首先看了一眼寄件人栏,那里只写了两个字:“绑匪”。原来是这样,的确一眼就能看出是绑匪寄来的。
按照野田的指示,拆弹小组采取远程操作的手法,小心翼翼地开启一个纸箱,其他人则远远围观。没多久箱子打开了,但并未发生爆炸。箱子里装的是天线锅和看似通信装置的设备。
“这是什么?”野田仔细打量箱里的东西,百思不得其解。随后他又将其他箱子全部打开,发现里面的东西一般无二,只是天线锅上分别刻着一到二十的号码。
就在这时,福富家的男仆跑了过来。
“有您的电话。”
“谁打来的?”
“呃……”男仆抓抓脸颊,“对方说是绑匪。”
野田冲了出去。
他走到会客室,拿起话筒:“我是野田。”
“包裹已经送到了吧。你打开看了没有?”
“打开了。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没什么稀罕的,就是个卫星电话,利用通信卫星工作。里面附有说明书,好好看一看,应该就会用了。天线锅安装到车顶上。”
绑匪的口气依然大剌剌的,野田压着火气问:“你到底要我们怎么做?”
“首先,把准备好的赎金分装到二十辆巡逻车上。”
“那就是每辆装一亿元了?”
“咦,你们准备了二十亿?”
“不对吗?一人一亿,加起来不就是二十亿?”
“原来如此,这样也好。装好赎金,再把卫星电话分配到巡逻车上,电源接上汽车的点烟器插孔。另外,天线锅上刻有号码,你注意到了吧?”
“嗯。”
“我就直接把天线锅号码当作每辆车的代号了,这一点你要对各车的警察交代清楚。还有,你坐一号车,因为你是负责人,没你在场说不定会有不便。”
“可以,反正我本来也打算坐车。”
“你倒挺知趣的,不错,不错。我会通过无线电给你们指示,二十辆车的通讯频率各不相同,你们要特别留心。”
“你就是为了联系方便,特意准备了卫星电话?”
“没错,不行吗?等一会儿你们要稍微跑点远路,我怕你们的无线设备和手机收不到信号。”
他究竟要把我们支使到哪里?野田暗自诧异。
“等你们完成上述准备工作,下午六点前,警察要坐上巡逻车,确保随时可以出发。好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什么时候把孩子还回来?”
“那要等交易完成了再说。那么,六点再联系。”
通完话,野田吩咐部下准备相关事宜,之后立刻与搜查一科科长等人研判案情。
“绑匪要求把赎金分装到二十辆巡逻车上,究竟目的何在?”野田率先提出疑问。
“或许他觉得二十亿元由一辆车来运目标太大了?”一名刑警说。
“就算这样,一辆车运一亿元,未免也太浪费了吧?”搜查一科科长反驳。
“我还是觉得,绑匪意在给调查制造混乱。从警备的角度来看,二十辆车也太多了。”
“有道理。”野田赞同,“也就是说,绑匪的目的在于削弱每辆车的警备力量?”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也不知道绑匪会要求我们跑到什么地方,总之先向邻县警方申请协助。另外火速备齐二十部手机,分发给各巡逻车上的人,免得路上失散。”
终于,六点到了。
“野田君在吗?”野田正坐在一号车的副驾驶座上等待,卫星电话的喇叭里传出了声音。
野田拿起话筒:“我在这里。”
“好,可以出发了。先沿公路南下,然后上东名高速,按照限速在下行线行驶。”
“要开到哪里?”
“这你不用操心,现在就出发。”
电话挂断了。野田无奈,下令所有巡逻车一齐出发。
9
墙上的大屏幕显示出一幅地图,上面有二十个小点正在移动,每个小点旁分别标着数字一到二十。
“马上就到岔路口了。”钱箱说。屏幕上的二十个小点正整整齐齐地排成一队,由东往西在高速路上行驶。“差不多该下达指示了吧?”
“是啊。”宝船拿起话筒,“野田君,你好。”
“我是野田。”监听器里传出愤愤的声音,钱箱一脸忍俊不禁。
“到下一个高速出口,一号车到十号车下高速,十一号车到二十号车继续沿高速行驶,明白了?”
“为什么要分成两队?”
“这个你自己好生琢磨。总之,照我说的办。”
“知道了。下一个出口一号车到十号车下高速,这样就可以了吧?”
“你就这么吩咐部下。”
“一号车到十号车下高速后该如何行动?”
“一下高速,很快就是一个T字路口,在那里右转,照直往前开。”宝船挂断电话,看了看地图,“到达下一个岔路口是在三十分钟以后。”
一号车在指定的出口下了高速,依照绑匪指示在T字路口右转,二号车到十号车也紧随其后,车队后面还跟着巡逻车、厢型货车、警用摩托等警备用车。即便在高速公路上,这种戒备森严的车队也令其他司机胆怯,到了普通公路愈发显得异样,行人纷纷伸长脖子朝巡逻车的前方张望,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那浑蛋绑匪,果然是要把我们分割开来。”野田恨恨地说。由于车队分成两路,警备用车也必须各减一半。
忽然,手机响了,野田立刻接起,是十一号车上的搜查一科科长打来的。
“刚才绑匪来了指示。”
“怎么说?”
“他说到下一个出口,十一号车到十五号车先下高速,再重新进入上行线,返回来时的道路。”
“什么?又要分散?”
“该如何行动?”
“没办法,你就照他的要求做吧,警备车队也分成两队。”
“明白。”
挂了电话,野田不禁呻吟:绑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卫星电话里传出声音:“喂,野田君,是我。”
“又要干吗?”野田怒吼。
“呵呵,你好像火气大得很呀。趁早别给我摆这种臭脸,小子。”
“啰唆!你这是什么语气!不要狗眼看人低!”
“少安毋躁,你们马上就到通往富士五湖(富士山周边位于山梨县境内五个湖泊的总称,包括河口湖、山中湖、西湖、本栖湖、精进湖。)的道路,上那条路,一直开到河口湖,从那里上中央道。听清楚了没有?”
“然后呢?”
“到时再联系,拜拜。”对方径自挂断了。
野田等人的车队驶入中央道后,立刻又接到绑匪指示。
“到了大月立交桥,一号车到五号车走下行线,其他车走上行线。”
“慢着,告诉我最终目的地!”
“你就算知道了也没用,所以也别惦记了,只管照我的话开就是。”绑匪三言两语说完,不等野田回话便自行挂断。
“可恶,根本就是牵着我们的鼻子走!”野田咬牙切齿地说,但事到如今,也唯有依照绑匪指示行事。
不久,到了大月立交桥,野田等五辆巡逻车走下行线,其他车走上行线,警备车队也再次减半。
“绑匪是想利用这种手段削弱警备力量,绝不能让他得逞!”野田拿起手机,给十一号车上的搜查一科科长打电话。
“这里是十一号车。”科长的声音响起。
“我是野田,你那边情况如何?”
“我们现在正在首都高速上行驶,马上就要分成两路了。”
“分成两路?怎么个分法?”
“十一号车到十三号车经练马上关越道,十四号车和十五号车则上东北道。”
“警备方面呢?”
“老实说,很薄弱。”搜查一科科长的声音有些无奈。
“立刻和沿途的警方联系,请求支援。”
“是。”
“你把我的指示转达给其他巡逻车。照现在这情势,只怕会一辆辆分散得七零八落。”
“明白。”
和搜查一科科长通完话,野田又和其他车队联络。十六号车到二十号车正在东名高速上西行,目前还没有分散。但一过名古屋,就有好几个岔路口,届时一定会被分开。
刚全部联系完毕,挂断电话,卫星电话就传出绑匪的声音,好像正等着这一刻。
“马上就到冈谷立交桥了,你们继续向西行驶,至于四号车和五号车,我会指示他们开往松本方向。”
“把我们支得这么散,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这样你也得东奔西跑接收赎金,不是很辛苦吗?”
“多谢关心,但我们不需要跑腿,只有你们才要到处跑。再见。”
10
时间已是凌晨两点,宝船满太郎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才这个时候就开始犯困了,想当年,喝酒喝到天亮也满不在乎。”
“你过去可是公认的夜游之王,如今也年岁不饶人了?”钱箱窃笑道,“还得再撑一会儿。”
“嗯,我知道。他们大都已经接近我们指定的位置了。”宝船看着墙上的屏幕说。
二十个小点此刻已星散在本州各地,最西端到了冈山县,最北端到了岩手县,这两辆巡逻车都已远离市区,深入山中。其他十八辆的情形也都差不多。
“把他们支使到那种荒郊野岭,真的没问题吗?”福富忧心忡忡地问。
“你看着好了,等一会儿我就要对各辆巡逻车逐一发号施令。可要讲二十遍,倒也不轻松。”宝船接通卫星电话的电源。
野田不耐烦地望着前方的黑暗。他乘坐的一号车正行驶在石川县和岐阜县的交界处,周围森林环抱,又是深更半夜,现在自己一行正驶往何处,野田和驾车警官都心里没底。
卫星电话里传出声音:“哎呀,你们辛苦了。”
听到绑匪逍遥的声音,野田顿生一阵杀意,这都是被困倦和疲累激出来的。
“你到底要我们去哪儿?”野田厉声质问。
“快了快了。你们放慢速度开上一公里,然后向右转,有条小路,沿小路开过去,尽头有一座古庙,庙里放着一个大号纸箱,你们拿出箱子,打开,里面有下一步的指示。那么,路上小心。”
“赎金呢?”野田追问,但对方已结束通话。
无奈之下,野田只得依言交代驾车警官。往前开不多远,果然如绑匪所说出现一条小路,巡逻车便拐了过去。
没多久路到尽头,赫然有一座看起来坍塌在即的小庙。野田下了巡逻车,活动一下筋骨,朝古庙走去。
推开庙门,只见里面放着一个纸箱。野田和驾车警官合力将其搬到庙外的平地上,打开箱盖。箱里装着一叠看似红色塑料薄膜的东西,还有一个黑色方盒,盒上有盖,盖上留着张字条:
打开黑色盒子,把五百万元放进去,合上盖后,按下盒侧的开关,然后从纸箱前退开。就这样。
“只要五百万,真奇怪。”驾车警官说,“都已经专程运来一亿元了。”
“总之先照绑匪的话做吧。”
野田从巡逻车里取来赎金,将一百万元一捆的钞票放进盒里。盒子不大不小,刚好能装下五捆钞票。
合上盖后,野田再次端详了一番方盒,按下盒侧的开关。
才一按下,纸箱里的塑料薄膜就势不可当地飞了出来。野田大惊失色,跌坐在地。仔细一看,破箱而出的塑料薄膜,其实是充进了气体的热气球。热气球迅速膨胀开来,转眼间直径已达两米,悠然飘向空中,显然里面充的是氮气。就在野田等人的眼皮底下,热气球吊着那个装有五百万元的黑盒愈升愈高。
“快追!”野田吩咐道,随即坐进巡逻车。
但驾车警官在发动引擎时就很清楚,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热气球升得很高,渐渐融入夜色。
“不行,看不到了!”驾车警官抬头望着天空,发出绝望的叫喊。
野田急忙给其他人打电话,但不知是因为自己身处山中,还是部下所在的地方有问题,手机一直打不通。
“赶快开到市区!”野田命令驾车警官。
一路都是复杂的山道,离开这里至少需要一个多小时。电话好不容易能打通了,野田首先联系上了搜查一科科长。
“对不起,让绑匪得手了!”搜查一科科长的声音几近悲鸣,“我们如今在奥利根一带,大约一小时前,热气球带走了五百万元。”
11
今天全国有若干地区目击不明飞行物,据目击者描绘,该不明飞行物为球体,呈红色、蓝色等鲜艳色彩,飞行高度相当高。此外,在岐阜县的田间还发现一个坠落的粉色气球。目前警方尚未对上述事件发表任何看法。
热气球从野田等人眼前飞走后,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为了搜集热气球的相关信息,搜查本部忙得人仰马翻。
“实在不明白。”搜查一科科长无力地摇头。昨夜的奔波让他疲累不堪,眼圈都黑了。“找到了几个坠落的气球,但全然没有现金的影子,也排除了有人偷偷拿走现金的可能。看来我们找到的并不是昨晚看到的热气球。”
“障眼法!”野田恍然拍桌,“绑匪怕我们追查到气球的去向,故意放出几个冒牌货,真是老奸巨猾!”
“自卫队也已协助我们展开搜索,但终究没能找到飞行中的热气球。”
这也难怪,野田心想。天空何其辽阔,要找到直径至多两米的热气球,绝非易事。
“自卫队表示,从气流情况判断,热气球很可能在今天黎明前飘向了太平洋方向。”
“这个推论的前提是热气球失去了动力吧?”
“没错……”
有侦查员报告,热气球飞起时曾用手电筒探照,发现黑色方盒下方弹出折叠式小型推进器。很明显,绑匪在利用某种方法操纵热气球。
“卫星电话的来源查明了吗?”野田问。
“现在正在询问全国的制造商,钱箱电产集团也生产这种卫星电话,但他们回复称毫无线索。”
“问制造商恐怕问不出所以然。”野田点头,“但还是先围绕这条线调查吧,毕竟这是目前唯一的物证。”
“明白。”搜查一科科长满脸倦容地回答。
在游乐园里住到第三天,孩子们的表情终于活泼起来。他们开始自己拿主意去玩,不再畏首畏尾地害怕失败。秩序也逐渐建立起来,还有人担当起组织者的角色。总之,恢复了儿童应有的天性。
“太好了,太好了,小孩子就应该这样才对。你看他们那表情,多有生气!”望着那些在巨大的沙池里奔跑嬉闹的孩子,戴着猩猩面具的宝船不由得发出感叹。
“但他们好像开始想家了,昨晚由香里就在抽抽噎噎地哭鼻子。”福富说。
“这也是孩子气的表现,不打紧。撒娇本来就是小孩的拿手好戏。”钱箱说。
健太正忙着在沙池里挖坑道,想让玩具汽车从中穿过,忽然抬起头望着天空。“呀,热气球!”
其他孩子闻声也纷纷抬头望天。
“啊,真的!”
“是红色的热气球!”
“朝这边飞过来了!”
三位老人也望着天空。红色的热气球准确地朝他们飘来,其他蓝色热气球紧随其后。
钱箱取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比预想的要早,看来气流情况很理想。”
“你究竟用的什么妙计?”福富钦佩地问。
“没那么神奇,只是从这里发出信号,把热气球吸引过来罢了。比较费心思的是怎样减轻电池的重量,但同时搭载太阳能电池也就解决了。”
“太了不起了!这个热气球的主意是钱老弟想出来的?”
“算是吧。我在战时负责设计过热气球炸弹,这回刚好派上用场。”
“那种炸弹的设计要求是落到美国领土上吧?”宝船问。
“没错。与漂洋过海相比,从本土飞个几十公里到岛上着陆,简直是小菜一碟。”
不久,西边的天空陆续出现五颜六色的热气球。热气球缓缓降低高度,朝游乐园落下。
“好了,大家快去捡吧。”福富招呼孩子们,他们很有干劲地跑了过去。
在孩子们的帮忙下,二十个热气球全部顺利回收。每个热气球上都携带着五百万元钞票,二十个加起来正好一亿元。
现在只剩把孩子们送回去这件事了。与绑架时一样,还是利用特殊的催眠气体让他们入睡。
“你们都累了吧?在这个房间好好睡一觉,醒过来时,就会回到自己家里了。”福富对孩子们说。
“以后还会再带我们来这里玩吧?”一个男孩躺在床上问。
“嗯,一定会的。”
“大家回家后,第一件事想做什么?”戴着大猩猩面具的钱箱问。
孩子们思索片刻,异口同声地回答:
“念书。”
三位戴着猴子面具的老人闻言,闭上眼睛,微微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