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一走,余爽感觉自己魂被抽了一半。过去三十多年人生,几回大坎,都是老妈陪她度过。
高考前一年,她成绩提不上去,着急,厌食,一天只能吃一个包子,人瘦得只有四十几斤,是老妈放下工作,停薪留职,到她身边租房子照顾,疏导、捋顺情绪,帮她度过难关。大学第一次谈恋爱,男生劈腿,也是老妈第一时间赶来抚平她的创伤。工作以后更是了,她每一次晋升,每一回重大选择,背后都有老妈的身影。
余爽曾笑说,老妈就是她生命中的慈禧太后,有老妈垂帘听政,她这个皇帝,才能正常上朝。可她怎么也料不到,过去都是老妈帮着过坎,如今却冷不防给她制造出人生最大的坎。她现在生活上无所依托,精神上无从倚靠。彻底成为孤儿,肉体上,精神上,双重孤儿!
眼下有余蕊、梦姐陪着,多少好点。但依旧扬汤止沸。
忧伤弥漫,她走不出来。
“吃点东西。”余蕊叫她。
爽不动。蕊硬搀扶。余义买的炒菜,多叫了几个,小饭桌上琳琅满目。余爽勉强拿起筷子,刚吃第一口,眼睛就又红了。这些菜怎么跟老妈做得比?天壤之分,云泥之别。余义见爽姐眼红,不知所措。
蕊知道她又想妈妈,稍微吃几口,便扶她回屋休息。
“眼神不对。呆。”余义直。
“没缓过来。”余蕊情绪依旧稳定。
“得想个法子。”余义说。
有用的废话。谁都知道要想法子。不过余蕊倒想听听余义的高见。余义直不愣登地,“我觉得爽姐还是应该谈恋爱,找个男的。阿姨走了,得有人填坑。”
用人肉填坑?滑稽。余蕊没说话,不过在治疗爽姐过份悲伤的法子这个问题上,她倒和余义不谋而合。她也觉得爽姐应该找个男朋友。过去不找,因为有阿姨在旁,一叶障目,现在找男人则成了刚需。
余爽和她妈曾经是一个家庭,两个人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如今,家庭破碎,重新黏合不切实际,最好的法子是重塑泥胎,莲花再造,建一个新家庭。
余蕊把这个想法跟梦姐交流过。
余梦深以为是。她道:“小爽就是没尝到过男人的好处。”又提,“那天办事,那么些男人……”哼了一下,继续说,“放着肉不吃老吃素,急人。”
余蕊心有戚戚,但她不像梦姐那么直接。只是微笑不语。
余梦又说:“尤其是那个搞大数据的,人才。”
余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白元凯。”
“你认识?”余梦诧异。
“我负责登记。”余蕊解释得很自然。
余梦笑笑,狠狠把白元凯夸了一顿。最后总结:“这样的人没女朋友,可能吗?爽估计没戏。要能有故事,现在早成长篇小说了。那男的不喜欢爽这种。”
“哦?”余梦用疑惑预期引逗她说下去。
“你有点机会。”余梦说。余蕊用笑声掩饰。雨梦接着说:“不过不大。这种男的偏爱强强联合。直接找女精英,对事业有帮助。不过一百个里头,可能也有一个喜欢传统文化,念旧,会娶白流苏那种。”白流苏?余蕊连忙想。余梦给出答案:“《倾城之恋》看过吧。女主角。像白元凯这种留洋回来的,又是搞技术,可能会跟那些总裁大班一样,喜欢中餐。”余梦张着手指,十个指甲涂着红色,“默多克找邓文迪,facebook总裁的老婆也是华裔。流行。”余梦的话,余蕊虽然有点本能地抵触,但她不得不承认,梦姐的经验之谈,不是没点道理。
余梦约翁悦喝下午茶。
翁悦请她到自己的工作室坐坐。她代理一款日本牙膏,在市里租了个办公室,方便约人见面。余梦吃惊,进而嫉妒。她嫉妒翁悦有自己的事业,已经是一家上市公司董事,如今又跟进一步,代理一个小品牌玩玩,很是闲情逸致的样子。不过也正因为翁悦发展得不错,余梦才认为有继续跟她往来的必要。
去之前,余梦本打算告诉她,“我要离婚了”,可得知见面地址后,又改主意了。暂时不能交出老底。探探虚实再说。毕竟,她和翁悦的关系不比嘉爽蕊。她们的来往,是建立在同处“上流社会”的基础上,一旦被翁悦发现她余梦是个穷光蛋(跟栾离婚分不到多少家产),翁悦随时可能把她踢出社交圈。她别想从她那捞到半个男人。
余梦一身华服飘然而入。特地潜回家拿的。
翁悦也没打算客气。一身紫色套装。翻领外别着的胸针看上去价值不菲,镶着宝石。
屋内一派中式装修,红木家具。桌子上是茶具。余梦感到奇怪,在她的印象中,翁悦是个洋化的女子,想不到和中式文化如此接近。
茶正在煮,小点心备好了,架子上摆了三层。五颜六色。最上面一层的奶点上,插着亮片做的小皇冠。余梦没空着手,带了一套线装书做伴手礼。有文化。翁悦不客气,收下。落座看到桌子上的烟灰缸,余梦突然明白了,翁悦的中式装修,恐怕是为“客户”量身定做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不用说,鸿儒自然以男人居多。
两个人闲聊了几段,始终没扯上正题。余梦不愿意直接张嘴让翁悦给她介绍人。太没品。充其量,她只能说老栾和她要做生意,大家一起发财。
以生意引人。
不过,余梦并不着急,她想先打探打探翁悦的情况。对,装修是一个好切入点。她上看看,下看看,“你现在够硬朗的。”
“工作需要。”翁悦道,又补充,“我现在跟尼姑差不多。”余梦说骗人。翁悦凑过去,说不信你来闻闻。余梦稍微凑近一点,香水味。浓艳逼人。有她在,整个屋子都香喷喷的。全是气场。
“行啦,欲盖弥彰。”余梦打趣。
“盖什么盖,单身女人的味道。”翁悦半真半假。她刚跟男友分手,痛彻心扉,因此挪了个地方重新开始。只是对外,她说是业务拓展需要。
聊着聊着,翁悦忽然说:“你们老栾一会过来。”翁悦跟栾承运有过生意往来,算是朋友。
余梦气结,脸色有点不对。
翁悦觉察,忙解释,“他问的。”
该死!他问你就答。什么关系!余梦不高兴。可面上不能露出来,也不能全怪翁悦。栾承运神通广大,她以为他会上余爽家的门。没想到静了一阵。
现在还是冒出来。好在余梦坚信一点,当着外人的面,栾承运一定保持儒雅绅士风度翩翩。或者就走?余梦想起身。正犹豫,栾承运进门。梳背头,一身西装,刚从生意场上下来似的。他现在做“加密”生意,跟政府部门合作,许多关系要打,走场频繁。
栾承运笑着跟翁悦握手。
虚伪!余梦在心里骂。
稳稳坐她旁边。余梦挪了挪屁股,保持距离。
“栾总,喝什么茶。”翁悦问。
“随意。”栾承运口气柔和。
装的。
翁悦放正山小种,走一圈,奉茶。三个人果然谈了一会生意。多半围绕在大数据产业上,栾承运向翁悦取经。
翁悦“知无不言”。余梦在旁边听得有点嫉妒——不是嫉妒翁悦抢了男人,而是因为她多年来没有专业(专业对付男人),遇到专业的翁悦,多少有点底气不足。
谈到感情。余梦故意道:“我现在哪还有什么自由。跟闺蜜喝个茶,也被当成贼防。”
栾承运微笑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向来一不做二不休。翁悦笑道:“知足吧!从来都是女的防男的,你这男的防女的。上辈子积德。”说着,翁悦身子稍稍后仰,一只手扶着下巴,做远观状,“不过我要是男人,我也会喜欢梦梦,美貌是稀缺资源。多漂亮。”
余梦心里受用,嘴上却敷衍着,“什么漂亮,老太婆一个。”
物业来电话,说要登记消防,翁悦打了个招呼,说要下去一趟。会客室里只剩这对夫妻。
栾承运动了一下。余梦连忙起身,换了个位置。她恨不得一杯茶直接泼到他脸上去。
“闹够了吧。”他给她定位是胡闹。
“废话。”
“不至于。”意思是不至于离婚。
“自己什么人自己不知道?”罪大恶极。
“我不同意。”他老生常谈。车轱辘话,她听烦了。
“那就去法院,法官判,昭告天下。”为了生意考虑,她同意隐离。对双方都有好处。
“你损失比较大。”
“除了钱,你还能看到什么。”余梦哼一声,“我要的是自由。”
“你以为还有男人敢要你?”
一箭穿心。余梦顿时被激怒。栾承运真不掩饰。翁悦一走,他就露出真面目,简单,直白,赤裸裸!也就在人家地盘,如果在家,她不怀疑他有可能直接拿刀杀了她。
不过,她必须承认老栾的话的真实性。她也担忧。年纪不小,有两个儿子,再找,不是没难度。但她依旧有信心。她是余梦。倾国倾城的貌,惊天动地的才。人生最后一次狩猎,她要使尽毕生绝学,全力以赴。上一回,她捉了一条狼,被狼反咬,这次一定要捉头大的——驯服一头老虎。她好狐假虎威,称霸森林。
余梦稳住心神,不能生气,哼哼,我不生气。她知道这是栾承运的伎俩。引蛇出洞。
她不中计。
深吸一口气,余梦道:“好聚好散,好吧?”
栾承运不为所动,静静喝茶。
翁悦进来,见两个人的位置变了,问:“该吃饭了。”
“都不饿。”余梦答。她可不想跟栾承运共进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