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超的求助,八斗是不以为意的。在北京有房、有稳定工作、有户口的男人,还愁找不到对象吗。眼光别太高就成。不过龚八斗倒是刻意向海超隐瞒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嘉萍结婚了。八斗还是拐着弯从男方的朋友的学生那得知的。嘉萍的另一半,说句不客气地,看上去就是个……“猪头三”。但有一说一,人家事业很成功。引得八斗也不得不感叹:美色永远只会诱惑成功的男人。因为在她们眼里,不成功的男人,压根儿就不是男人。
综合以上,当燕玲真来请他帮忙搬家的时候,八斗第一个想到了找海超当帮手。
一来是同情他;二来也好证明自己有点人脉,身边有几个得力的哥儿们;三来八斗还存着点小心思,他想借海超试探试探一笑。看看她究竟是本性难移,总想着往上找,还是幡然悔悟,变成一个“讲点感情”的“好女人”。
周末,八斗带着海超过去了。燕玲行李不多,两个爷们一个人一只大箱子,外带几个包袱。往车里一装,拉走完事儿。麻烦的是一笑那块儿。真是不知道冯一笑那小小一间出租屋,怎么塞得下那么多东西!
衣服是大头。然后是各种杂物。还有书。八斗来帮忙,一笑没有一丝一毫不自在,真把他当成个重劳力用。海超呢,当得知一笑单身,也分外卖力。八斗忙着码书,他就把衣服往楼下送。八斗仔细,一本一本归置。
“这本你还留着呢。”他挥了挥。
一笑歪头看。是《安娜卡列宁娜》。
“名著嘛。”她答。
八斗心一沉。果然。她忘记了。他送她的,封面他们都喜欢,淡雅的铅笔画。那时候还没孔夫子王。他去潘家园淘的旧货。
“不要就给我吧。”龚八斗想收回旧物。一笑立刻说没问题。八斗翻了翻书。一张卡片从书页中掉落。拿起来瞧,是明信片。又是他寄的。那时候他跟着导师去了趟桂林,明信片正面是象鼻山,背面那么一小点地方,写满了他的甜言蜜语。
他愣在那儿,回忆淹没了他。
一笑却利落地把明信片从他手中抽出来,不假思索,撕成四瓣。八斗没反应过来,刚想抗辩。一笑却快速地,“别卖呆啦,学学人海超,你是来干活的还是来上文学欣赏课的?”说话间,海超进门,浑身是劲儿,很有点愚公移山的架势。八斗不好意思窝在那儿,只好搬起书箱朝外走。
一笑跟在后头,“行不行,哎呦,百无一用是书生,核心肌群没力呀!”
海超赶上去,接过八斗的箱子,打发他,“我来,你去拿衣服。”
八斗讪讪撒手,又把目标锁定在一包衣服上。隔着拉链,他都能闻到包里冯一笑的味道。变了。肯定是变了。妖娆。浑浊。混杂。不讲理。这味道逼着八斗承认:眼前这个一笑,跟过去的一笑,完完全全是两码事了。
他的梦该醒了。
一笑满不在意的举动让八斗的气势落下来了。他忽然感觉自己带海超来,根本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无论他设计了多少招数。人冯一笑女士一律不接招。八斗把碎成四瓣的明信片揣在裤兜里。跟着一阵忙活儿,累到满头大汗。
东西搬完。一笑的公租房四十来平,两位女士勉强够住。燕玲建议去楼下吃饭。一笑却不同意。说一早就订了牛肉片羊肉卷还有蔬菜,打算吃火锅。八斗和海超附议,又七手八脚把那通电的火锅搬出来。
鸳鸯锅。一半清汤一半红汤。燕玲忙着给八斗和海超夹肉,雨露均沾的样子。冯一笑谁也不招待,她只是在口头上感谢,还说男的就是比女的力气大。净说大实话。
海超回敬,“所以呀,男女得搭配,干活才不累。”
一笑问:“海超做什么工作的。”她总有用第三人称喊人,故意制造点距离和戏剧化效果。
“在社区。”声量有点小。按级别,比八斗的街道还第一个层次。
“非常重要的岗位。”一笑下得去嘴夸。
海超又说:“你这房子多大?”
一笑道:“四十五点六。”
海超自言自语,“比我那个小一点。”
燕玲忙问海超是不是也申请了公租房。
陆海超这才施施然,“买的,六十多平。”
“在哪儿?”冯一笑问。
“通州。”
一笑哦了一声。语气悠长。似乎有点失望。
海超乱了阵脚,“跟市政府就隔着一条河。”
燕玲架相,夸地方好。
一笑不客气,追问:“月供多少?”
“八千。”海超嘴一秃噜,把数额降低了。八斗的理解是,他怕吓到两位女士。海超又补充,“就前面几年艰苦些,后面都轻松,公积金还一部分,自己再还一部分,现在买房不贷款的都是傻,杠杆不用白不用!也就房子了,其他东西哪能从银行借到这么多钱,利息还不高。”经他这么一分析,能背房贷、当房奴,竟是件天大的幸福事。
席间,燕玲公布了自己已经再就业的消息,来京第一站,还是做老本行,去出版社当编辑。八斗感觉自己此前的话燕玲是听进去了,免不了有些得意,并奉承道:“这个工作好,稳定。”海超则祝燕玲早日写出畅销书,发财。
吃完饭,一笑被安排去洗碗。海超要跟着。燕玲拦阻道:“八斗去搭把手,海超收拾花。”阳台上两株植物等着换盆。种花小能手的人设,吃火锅时海超就立起来了。立了你就必须扛。不能倒。
八斗跟着进了厨房。一笑站在水盆边,麻利地洗着碗。水哗哗响,冲淡了尴尬。
八斗问:“给我分配点任务呗。”
一笑脸都不转,呛道:“活儿这个东西,就得眼里有,我是谁,你是谁,我凭什么支派你。”
火药味上来了。
八斗杵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洗完碗,一笑递给八斗让他擦。八斗连忙跟接圣物似的,把每只碗都照顾好了。
一笑猛然转头,问到他脸上,“龚八斗你什么意思。”
八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喃喃:“我这不来帮忙么……”
“请搬家公司多利索,饭都不用管,也不知道你怎么就够上我姐了。”
八斗嘿嘿笑着。是扬手不打笑脸人的意思。
冯一笑继续,“怎么着,带这么个人来,看我笑话?我就困难到这地步了?还得你操心?”陡然正色,一双眼能射出闪电似的,“八斗我告诉你,我要想谈恋爱、结婚,分分钟八个男的等着我!”
小心思被洞穿。她看透了他。
一瞬间,龚八斗又愧疚又是欣慰。愧疚是:海超配八斗,确实差点意思。哪怕他有六十平独立住房。哪怕冯一笑离过婚……欣慰是:还是一笑懂他,他们还是“灵魂伴侣”,懂彼此到骨头里。只不过被现实耽误了那么久罢了。
一笑愤怒,说明他这招激将法有效。但所有的一切,八斗表面决不会承认,他只是弱弱地申辩,问一笑是不是想多了,却引来冯一笑更强烈的攻击。
“买了套破房,就觉得自己是大爷了!啥玩意儿!”把抹布摔到桌台上,“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这辈子不找了,就一个人过,谁也甭惦记!”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一笑的暴脾气没变。美女是有资格脾气暴的。但老实说,此时此刻,龚八斗又觉得一笑有点过分自信。一个情史丰富的大龄女子,还有八个男人等着?你是女明星吗?当然,也不排除是气话,有虚张声势的成分。
这就有点可爱了。
八斗随即,“你心放肚子里,别说海超没那意思,就算真有,你不接招不就得了。”
一笑把碗放进小橱柜里,“别想跟我耍花招,你的头发丝的芯儿我都看得清清的。”
八斗说那是,又说冤枉。
一笑说:“瞧不起我,还轮不着你们。”
八斗急道:“我们凭啥瞧不起你?我们为啥要这么做?我们混得还不如你呢。”
一笑钻到他心里去,“听说我跟未婚夫掰了,是不是晚上睡觉都笑醒了?”
八斗单手举起,“天地良心。”
一笑把话扯明白了,“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当初甩了你,所以你就存心气我,给我点颜色看看,是不是这想法?没说错吧。我跟你说你心眼就是小。”
八斗又要解释。必须解释。
一笑抢着道:“你不承认也是这样,反正,你在我面前透明,别耍任何花招。”
龚八斗缴械投降。冯一笑抢先一步走出厨房,把八斗留在屁股后头。
离开公租房小区,海超还吹着口哨,又要请八斗喝咖啡。八斗明白,海超这算满意了,出了点力,认识了俩美女,值。他龚八斗可算把“资源”共享了。
上了车,八斗问:“怎么样,满意吧。”
“还行。”
听听。胃口够大。才“还行”。
“加上微信了么。”八斗又问。
“加了。”
“我怎么没见着。”
“就你们刷碗的时候。”
八斗脑子发懵,几秒钟后才闹明白,海超加的是燕玲姐不是一笑。他有点愤怒,虽然有心给一笑点难堪,可他不允许任何人轻视她。归根到底,一笑还是他的初恋,是他青年时代的女神。比傲蕾还精贵。
八斗问:“为啥不加妹妹。”
海超乜斜眼,“咱哥儿们,不说假话。”
八斗认真开车。
海超继续,“但你跟我是哥们,跟那俩也算是好朋友,所以好多话,我不能直接说。”
八斗啧一声,“说,照实掏,都大老爷们有啥不能说的,你说。”海超耸耸肩,调整了屁股坐姿,“那我真说了。”八斗说你就说你真实想法。陆海超反问:“有些情况,你咋不早跟我说呢。”
八斗懵。没等他询问详情。陆海超便道:“妹妹,谈过太多对象,姐姐,相对单纯。”
八斗挺腰子,“那咋地。”
海超说:“这话有点难听了,我不想说,问题是,转手太多次,这个……”尴尬笑笑,又嗤之以鼻,“有新的谁用旧的。”
八斗不高兴,反驳,“真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思想。”
海超还想解释,说不是思想不思想,你看你说点实话你又不高兴……又说:“你说冯一笑这种长相的,给你你敢要么,虽然年纪不小了,还是过于漂亮,这种资源,你拿在手里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龚八斗不想听下去,把车一停,请他下车。不过,冷静下来想,龚八斗又不得不承认海超的想法也很真实。可反过来想,八斗又有些自豪。因为他没海超那么庸俗。
年老了,色未全衰,分手了,正好!过去她看不上他。现在,消费降级,总该轮到他了。或许他还能用一种拯救的姿态,降维打击,力挽狂澜,抱得美人归。如此说来,他很识时务,为俊杰。陆海超才是真正的土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