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辛从淤泥里探出上半身。
那串可憎的声音仍在森林里回响,却不是那个男孩,而是三个少年。
摩辛大惊,黑森林发生了什么?其他人类也敢发出这种放肆声响?而且在一起喊叫?听起来,那声音里没有丝毫恐惧,竟然十分欢畅,还充满了骄傲和得意。
那三个少年已经不是人类,而变成了一种无比可怕可恨的怪兽。
摩辛的手有些发抖,消失许久的恐惧重新涌起,身体不由得向下缩了缩。
这时,那串可憎的声音忽然变成了叫喊声,同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多了一个人,距离那三个少年有几十步远,脚步很轻快,也是个少年,却十分惊慌。
那三个少年在猎杀这一个?
细听那脚步声,摩辛心中的恐惧顿时消去很多,这脚步声依然是人类的脚步声,速度有限,力量有限,很脆弱,可以轻易毁灭。
唯一不同的是,后面三个少年似乎在并肩奔跑,彼此之间不但毫无敌意,反倒像是连成了一体,像夜兽。
人类和人类竟然能结伴?
摩辛身子又一颤,但这一次伴随着恐惧的,是恨。
这恨像一把锋利的骨刀,从内心最深处刺出,刺穿内脏,冲上头顶,在尖锐的疼痛中,激发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他挥动手臂、扭动身体,在淤泥里飞快滑行,迅速来到沼泽边,从淤泥中站起身子,循着那脚步声,快步追了过去。
让他吃惊的是,自己的行动变得极轻极快,几乎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而且,两眼虽盲,他却能清晰嗅出前面的树木分布,这让他轻松避开障碍,很快便追上了那四个少年。
他先嗅到最前面逃跑的那个少年的气息,他躲在一棵树后,急促地喘着气。而后面三个少年的脚步声放得极轻,在悄悄向那个猎物逼近。
摩辛嗅着树的气息,一棵棵避开,迅即绕到三个少年的背后。只离几步远时,三个少年仍都没有发觉。摩辛却忽然感到皮肤微微有些刺痛,像是无数根细刺射向自己,却无形无迹。
他顿时想起沼泽里那个小女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这不是真的细刺,而是……光?
这三个少年身上有光?
看来黑森林真的发生了巨变,光亮已经传染开了。
让这三个少年敢发出可憎声响、敢大声喊叫、敢结成伴、敢像夜兽一样一起猎杀其他人类的,正是光。
摩辛不由得心生退缩,但随即想起,沼泽里那个小女童身上也有光,但身体和其他人类没有任何不同。听前面三个少年的脚步和气息,也只是普通的人类少年,没有任何异常的力量。
恐惧随之消去了一些,摩辛轻轻呼了口气,慢慢抽出腰间的骨刀,嗅着气息,悄悄靠近最左边的一个少年,一刀刺中了他的后背。惨叫声中,他迅即拔刀,又接连刺中另两个。
三个都没有死,都倒在地上呻吟惨叫。摩辛循着声音,又各划了一刀,全都割向喉咙。三个少年相继没有了声息,摩辛皮肤上的刺痛感也随即消失。
四周顿时寂静,只听得见躲在树后那个逃跑少年的呼吸声。摩辛轻步走了过去,皮肤却没有感到刺痛,这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少年。
摩辛心里的杀意顿时消散,忽然觉得普通人类变得很可怜,不值得去杀,便把骨刀插回到腰间,转身离开。才走了十几步,却听见那少年从树后走了出来,脚步极小心。摩辛不愿理睬,继续前行。
那少年竟然开口出声:“摩辛?”
摩辛大惊,顿时停住脚。
除了幼年时身边那唯一安全的女人,他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被别人叫出声。
“摩辛?摩辛!摩辛……”少年竟连声轻唤。
这轻唤声在摩辛心底激出一股强烈的情绪,混杂着熟悉和陌生、亲切和厌恶、震惊和恐惧……他不由得停住脚,握紧了骨刀,想转身回去割断那少年的喉咙,却发觉那少年并不是朝向自己这边呼唤。
他有些纳闷,不由得转过身,少年不断转动着头,在朝各个方向呼唤。
他没看到我?
摩辛越发惊奇,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才发觉,自己皮肤上似乎笼罩了一层湿气,像是雾,却比雾气更稠密黏湿一些。
难道是不断蜕皮后生出来的?
他虽然一时想不明白,但能确定,那个少年看不到自己,正是因为这团雾气。
那少年仍在不住轻唤着“摩辛”。
摩辛心中腾起一股厌恶,快步走到少年近前,挥起骨刀,向他用力砍去。
少年顿时惊叫起来,声音十分怪异。在死亡的恐惧中,竟然还混杂着另一种情绪,极度兴奋,像是饥饿濒死时,忽然看到无数食物。
摩辛不由得停住了手,他为什么会兴奋?
咚的一声,少年忽然跪到他的身前,仰起脸,对着他,又连声呼唤起“摩辛”。
他终于看到我了,但是……他的声音为什么这么奇怪?
少年声音里充满了惶恐、敬畏和依恋。
摩辛无比震惊,这种情绪他很熟悉。
幼年时,对身边那唯一安全的女人,他就一直怀有这样的情绪。但这少年的情绪极其强烈,远远超过母子之间,像是面对无边黑暗,仰望一种巨大无比、威严冷酷、控制着黑森林每一个生命的神秘力量。
“摩辛”不是我,而是那种力量。
这少年把我当作了那统治一切的力量。
摩辛不由得笑出了声,声音威严而冰冷,像是被那神秘力量附身。
少年听到这笑声,越发惶恐地呼唤着“摩辛”,接着,口中又连续发出另一个声音:“丁尼”。
摩辛从来没有听过,“丁尼”是这少年的名字?
他不想再杀这少年,便将骨刀插回腰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个少年,迟疑了片刻,他忽然想到:自己双眼已盲,靠近光亮时,借助刺痛才能感到。少年有一对眼睛,正好可以拿来使用。
他想起自己拴地蚓的办法,便嗅着气息,转身走向光亮少年的尸体,俯身摸到尸体身上的兽皮,剥了下来,抽出骨刀,正要割成皮绳,却听见身后那少年竟也小心跟了过来。
这个少年比地蚓好,似乎不会逃走,他便丢掉了那张兽皮,转头唤了一声:“丁尼。”
“呀!”少年立即应了一声,惶恐中含着无比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