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岳翎放下手机,把车辆寄存牌交给服务生,自己一个人走出酒店。
寒冷的秋风吹起她的真丝长裙,露出小腿,冷得她哆哆嗦嗦地站到了柱子的后面。
她现在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做了,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她也不想一个人回到家里去等,可偌大的A市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暂时收留她。
岳翎想着,下意识地拨通了余溏的电话,电话虽然是通的,但余溏一直没有接。
“小姐您的车钥匙。”
“哦好,谢谢你。”
泊车服务生的声音客气而疏离,虽然是在跟她说话,却让岳翎产生了一种提前被社会抛弃的错觉。
她打开微博定时发布的软件,时间设定在早上八点,属于她身上这层皮的时间,还剩下不到7个小时。
岳翎撩起裙子坐进车里,突然做了去找余溏的决定。
虽然她也不知道明天过后,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她还是希望,最后这几个小时,她可以呆在余溏身边。
从B酒店到A大附平时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但由是在凌晨,岳翎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开到了附院门口,夜间的内部停车场是不允许社会车辆进入的,岳翎把车停在路边,并没有急着联系余溏。
她知道,夜班医生接不到电话,很有可能是在做紧急的手术。
于是她索性把座椅放下来,打开车顶的天窗,一个人静静地发呆。
没过多久,余溏的电话回了过来,岳翎摁下免提,把手机放在副驾上。
余溏似乎是在走廊上边走边打电话,空洞的脚步声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怎么了,睡不着吗?”
“嗯。”
岳翎侧头,望着不远处的住院大楼,虽然说不上灯火通明,但每一层都有那么几处令人心安的灯光。
“辣鸡呢。”
“我现在没在家里。”
余溏愣了愣,在走廊上站住脚步,下意识地朝窗外面看去。
“你在哪儿。”
“我在你们医院外面。”
余溏忽然笑了笑,“我看见你的车了。”
“眼神这么好的吗?”
“对啊,等会儿,我出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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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溏从医院大门走出来的时候,岳翎已经下了车,冷冷清清地站在路灯下。
余溏看着她身上的真丝长裙,为了好看,岳翎露了腿。因为长时间地穿着高跟鞋,脚踝骨上稍稍有些发青。
“走,我回办公室给你拿衣服。”
岳翎也打量着余溏,他应该是刚刚结束了治疗或者手术,还没有换衣服,深绿色的刷手服上沾着不知道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你是不是很忙啊。”
余溏摇了摇头,带着她往医院大楼走,“还好,刚刚去帮急诊处理一个煤气爆炸受伤的患者,就是最后没能救过来。”岳翎走在他身旁,随口问道:“找你们会诊,是伤到肺动脉了吗?”“嗯,呼吸道严重烧伤,引发的肺动脉总干栓。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很可惜,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我出来之前听她家属说,是因为想不开,开煤气自杀,但没想到引起了爆炸。”他说完转过头,“对了,想不想去看看林秧。”“她还在你们医院吗?”
“在,今天刚转出了ICU。我一会儿要过去看看她。”岳翎听到她转出ICU的消息,稍微松了一口气,这几乎是这两天来,唯一一件令她开心的事。
“我不是你们医院的医生,我就不去了吧,对了,你帮我……”她说着,把自己手腕上的一根串着金珠的红绳子摘下来,交给余溏,“把这个送给林秧。”余溏低头看着那条红绳子,“这是什么。”
岳翎抬头笑笑,“你就告诉她,这是我上班以后,买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不是很贵,但代表我对她的祝福,希望她出院以后不要放弃精神方面的治疗。”余溏看向岳翎,“你为什么不自己送给她。”
岳翎沉默了一会儿,目光里闪过一丝落寞,“她以后会明白的。”余溏还想接着问,胡宇的电话却打了过来,“师兄,403帮忙。”“好,马上。”
余溏一边答应一边看岳翎,岳翎冲他点了点头,“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余溏放下电话,从兜里取出钥匙递给岳翎,“去我的办公室室坐会儿吧,我的外套挂在门后面,你要是冷就将就穿一下。”“好。”
“我先上去,等会儿回来找你。”说完迅速地朝住院大楼跑去。
岳翎看着余溏的背影,深秋的夜幕里,他的姿态看起来年轻地像一个尚在中学少年时代的人。岳翎忽然觉得很熟悉。
好像很多年以前,也有那么一个少年,穿着运动鞋从容地从她的眼前这样跑过。那时候上课铃声很急,整个操场都是被风吹落后还来不及打扫的落叶。
岳翎很喜欢那个少年,虽然她已经记不起那个人的样貌和声音,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她就是可以确定,在自己最懵懂的时候,她纯粹地动过一次心。
那种感觉,和现在面对余溏时是一模一样的。
这边余溏处理完最后一个病人,回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门没有锁,他轻轻地推开门,岳翎正趴在他的办工桌上,手臂下下面压着他还没有补完的病例资料。
她睡着了,睡颜从未有过的温柔,呼吸声也很踏实。
余溏取下门后的外套照在岳翎背上,试着力气轻轻地把压在她手臂下面的病案资料抽出来,又把电脑转向自己,换过衣服之后,坐在她对面继续地补之前的病案。写了几个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岳翎的鼻子,岳翎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却并没睁眼,身体向后缩了缩,把整个脑袋缩入了余溏的外套。
“我知道你醒了。”
“没醒。”
余溏笑了笑,从笔筒里拿了一只笔,习惯性地挂到衬衣口袋上,打开病案的界面,“怎么突然想到跑医院来找我啊。”岳翎仍然趴在他的外套下面,“可以开车吗?”“开什么车。”
他说着从电脑后面探了个头,“讲黄色的事啊。”岳翎忍不住笑了一声。“你突然就变了。”
“嗯。”
他竟然点了点头,“理论贯通实践,我现在应该比你还要会讲。”岳翎坐直身,甩了甩被自己压地发麻的手臂,“都说外科医生很黄,你以前难道从来不参与手术室的聊天吗?”“我在手术室很少说话。主要是……”
他下意识地抓了抓头,“也不知道说什么,性(和谐)生活以前对我来说不是必须的,一个人也可以过。”岳翎伸手拨动着他胸的笔。“那看黄(和谐)片吗?”“读书那会儿和魏寒阳一起看过。”
“你有反应吗?”
“当然有,但当时只有魏寒阳在场,所以搞得……”他说着说着觉得话的意思好像跑偏了,声音越来越小。
岳翎摁着前额,笑得肩膀抖动。
“不要笑了。”
“好……好,我不笑了。”
岳翎稳住声音,“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自(和谐)慰过吗?”余溏听到这两个字,停下了敲字的手,“没有,那个习惯不好。”“所以你一个人单纯地睡了29年的觉。”
“对啊。”
他终于稍微找回了一点正儿八经的主场,谁知道岳翎却叹了一口气。
“真可惜。”
“什么可惜。”
“你如果有任何一点性经验上的对比,我都可以问问你,我这个人在床上怎么样。”余溏用手抬起岳翎的脸,“你特别地好。”
“你敢具体说吗?”
“不用具体地说,这是感受的问题。”
他说完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耳朵,“我呢,我在床上怎么样。”岳翎沉默地看着余溏的眼睛,半天才笑着开口,“你在床上就像个医生。”“……”
余溏一时半会儿没听明白这到底是在损他还是夸他,“是我弄得你不舒服吗?”岳翎摇了摇头,“不是,跟你我很舒服,甚至可以说是开心。”余溏听到这句话,也不想多问什么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女人在这方面给予他评价。
“你还记得,我们在成都一起参加的那次单纯性恐惧症的座谈会吧。”“嗯。我记得你当时是我们这些患者坐在一起的。但是你并没有讲述你自己的病史。”岳翎抬起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怕什么了,我怕……”
“你害怕和男性肢体接触吧。”
余溏打断了她,声音却很温和。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余溏轻轻地握住岳翎的手腕,“不重要了。”
岳翎低头看着余溏那只白皙干净的手,觉得他说的很对。
已经不重要。
“我想再睡会儿。”
“睡吧,我接着写,走得时候叫你。”
“什么时候走啊。”
“嗯……”
余溏看了看手表,“要等交班,交完班我去换衣服,然后就可以走了。”“好,那我等你叫我。”
她说完,又把自己的头缩进了余溏的外套里。
余溏拍了拍的脑袋,收敛精神,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工作上。
东边的天空渐渐开始发白,就快要到交班的时候了,胡宇站在办公室门口冲他做了一个手势。
余溏走到门口轻轻地掩上门,胡宇似笑非笑地朝门上的玻璃看了一眼,“这不会是嫂子吧。”余溏笑笑,没有直接回答。
“上面病房还有事吗?”
“哦,没有了,我也准备走了,下来看看能不能蹭到你的车。不过现在算了,我去男科那边看看魏寒阳走了没。”“他今天值班吗?”
胡宇点了点头,“嗯,他今天替另外一个医生。”“行,我跟你一块过去,我去交班。”
心外科科室这边八点准时开始交班,余溏说完交班报告,又站在角落里跟另外一个医生做两个特殊病人的床头交接,因为问题有点复杂,接班的医生提出要看跟他一起过去病房看一眼。余溏想着岳翎还没醒,就跟着往楼上病去了。
再下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上午九点了。
他正准备去更衣室换衣服,刚好在楼梯口遇见了魏寒阳。
魏寒阳原本是跟他们科室主任走在一起的,看见余溏,连忙跟主任打了个招呼,把余溏拉到楼梯间里。
“怎么了?”
魏寒阳关上楼梯间的门,压低声音问道:
“那什么……你知道岳翎的微博账号吗?”
余溏没反应过来,“你关心她微博账号做什么,别拽着我,我现在要下班。”“我去,下你妹的班。”
魏寒阳打开手机微博怼到他眼前,“这个是岳翎的账号吗?”余溏低头一看,便看见了辣鸡的头像。
“如果是,我就炸了啊。”
“你到底什么意思。”
余溏说着拿过了魏寒阳的手机往下滑看。
魏寒阳指着手机屏幕,半天拿捏不出个适合的语气。
“我……我真的三观裂了,你那个老总哥哥,跟岳翎,我去……这什么关系啊,这是养的那啥吗?合着是有人整那个女明星,还整得人自杀,结果岳翎才是……”他有两个名词都没有说出来,抓狂地在楼梯间里走来走去。
刚刚结束夜间所有的工作,两个人都还没得及换衣服,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和血液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
余溏看到最后,喉咙里跟着冒出了一丝血腥味。
魏寒阳终于站定,认真地看着余溏,“余溏,我问你你们到哪一步了?”“你别说话!”
魏寒阳被这句话顶得气一下子上来了。“我怕我兄弟被骗好吧!你自己看看她写的!”他一把夺过余溏手上的手机,把那个几个扎眼的数字指给他看,“她十六岁的时候就跟你哥睡过了,十六岁啊,她今年二十七,这都十年了!你再看下面这些转账记录,几十万啊,这还不是卖是什么!”“你他妈闭嘴!”
魏寒阳一愣,余溏爆粗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余溏一把摁到了墙上,“把话收回去!”魏寒阳此时到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过于难听,举起手道:“好,我收回去,但我还是建议你,赶紧去找岳翎问清楚。好在你们还没有公开,要不然,我看你在医院也要被围攻!”余溏听完这句话,忽然想起岳翎就在他的办公室里。
同时他也把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联系了起来。
至此他终于知道了岳翎和余浙的真正关联,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和异性的肢体接触,明白林秧发布会的那一天,她为什么会撒谎说自己去参加朋友的婚礼,她为什么会逼岳观在电影主创见面会上帮林秧解围,为什么会在林秧自杀以后,一人去星天娱乐找何妍,事后又在电梯里哭得像只狗,还有她为什么会说,她只是一层皮,为什么会在他问起她原因的时候的求他,不要扒光她。为什么会问他,如果有一天,他发现她是一个肮胀的人,他会怎么办。为什么她不敢亲手把那只红绳送给林秧。
她早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了。
早就准备好把自己绑起来,送进深渊去交换林秧。
想到这里,他放开了魏寒阳,推开楼梯间的门就往办公室狂奔,一路上听到了零星的几句相关议论,“反转”“网暴”“道歉”这些词此时格外的刺耳。
而当他跑到办公室的时候,岳翎却已经不在了。
他加冷的那件牛仔外套整整齐齐地叠在椅子上,椅子则被规矩地推进了桌子,他临走时没来得及理好的病案资料也被摞齐了,电脑处于待机状态,桌子上干干净净,她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余溏忙拿出手机打岳翎的电话,然而她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他又赶忙拨打岳观的手机,谁知道电话刚一接通,余溏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岳观冲他喊道:“我姐联系你没有,我打她手机打不通了!”余溏心一沉。
“她因该刚刚从我这里走。”
“你在哪里啊?”
“我还在医院。”
“什么?她昨晚来医院找你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啊!”“我怎么知道跟你说什么。”
岳观不知道拍了个什么东西,气急败坏地也不知道是在骂岳翎还是骂他自己,“她昨天跟我打电话,我就觉得她不大对劲,十二点了你知道吧,以前她再急她都不会十二点给我打电话的,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没事还他妈给我说她要睡了,装得跟真的一样,我可我真是脑子进水,我信了她的邪了!”余溏看着椅子上的外套,“你也看到那条微博了是不是。那到底是不是你姐的微博。”岳观沉默了几秒钟,“那个微博应该就是她的,我很早以前就关注过。”说完,他突然炸开了声音,“那跟你一个姓的人,什么江山茶业那老总,老子现在只想杀了他!”余溏闭上眼睛,没有回应岳观的这句话。
“你现在在哪儿。”
“我还能在哪儿我在学校。”
“今天有课吗?”
“我有课我还能上得下去吗?对了,我刚才没想起跟你说,你知道最吓人的是什么吗?那个大傻逼,半夜的时候给我银行卡上转了二十多万,我刚才看到的时候汗毛都竖起来了!”余溏抬起头,“我先回去看看她有没有回家,你也直接到我家来,她如果在,那就好说,她如果不在,我们要商量一下去哪里找她。”“好,我现在马上过来……”
他说完这句话,刚准备压电话,忽然又反应过来一件事。
“等一下余医生。”
“怎么了。”
“你也看了那条微博吧。”
“嗯。”
岳观犹豫了一下,“你怎么想我姐。”
“你叫我姐夫,你觉得我该怎么想她。”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我因为这件事情伤害他,你就揍我。”“你说的啊。”
“对,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