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仍旧推杯换盏。
谢韫在方才已经起身离席了,桑窈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但她跟谢韫不一样,只能等众人都走了她才能走。
桑印搁下酒杯,看向前方高台之上的皇室宗族,目光落在那道颀长俊秀的身影上,低声感叹道:“五殿下的确有天人之姿啊。”
皇帝已经提前离席,上面除却太后与皇后,便只剩几位皇子。
这其中风骨最佳的当属此刻正同大臣侃侃而谈的五殿下陆廷,男人生了张如玉脸庞,尊贵无比,自在从容。
同其形成对比的,是坐在他身侧的太子陆荔。他正低头饮酒,双颊泛红,形色木讷,有大臣同其搭话他也只是窘迫的笑笑,说不了几句便又开始饮酒。
难以想象,就这样的气度会是当朝太子。
陆荔虽为皇后次子,却从不受重视,能被立为太子也仅仅是因皇室是按古制立储。
没有人会认为这样的人时候真的会登极大宝。
桑窈闻言朝那边看了一眼,然后颇为认同的嗯了一声。
桑印又道:“窈窈,你觉得五殿下如何?”
桑窈仅同陆廷说过两回话,见他的次数还没见谢韫的次数多,自然也谈不上了解。
但她不太喜欢陆廷,他生了一张朗润的脸,说话时却总让桑窈觉得咄咄逼人。当然,她最不喜欢的还是那人看她的眼神。
总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
桑印又随口道:“说起来,这段时日我同殿下走动的倒是不少,看来殿下近来确是在为圣上分忧。”
他又想起了什么,看向桑窈道:“对了,你是不是同殿下见过?”
桑窈不明所以:“怎么了爹?”
桑印回忆道:“他跟我提了几回你,说你……”
话到这里就变了味,桑印忽而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桑窈的目光的顿了顿。
桑窈也在这时,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桑茵玥曾同她说话的话。
她说五殿下想要纳她为妾。
父亲并未把话说完,但桑窈已经明白。
桑印似乎暂时不愿同她谈论此事,转而说起了别的。
桑窈心不在焉的应着,低头一直在想桑茵玥的话。
难道桑茵玥所言是真的。
可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吸引了陆廷的注意。当然,这也不重要,她知道自己生了一张不太端庄的脸,身段也不正经,被看上做妾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政治上的事她懂得不多,但大致也知晓,倘若有朝一日太子陆荔被废,那下一任储君,极有可能是陆廷。
她只是个四品官员的次女,族中无爵位,又不像李瑶阁般才名在外,就算陆廷日后只是个王爷,做他的妾她也不算亏。
约莫又过了几柱香,大家相继离席,这场跟桑窈关系不大的千岁宴也宣告结束。
桑印临时有事先行离开了,并未跟桑窈一起离宫。桑窈特地挑了个人少的方向走,但还没走出几步,便有人叫住了她。
是个面生的小太监。
桑窈停住脚步,道:“小公公,有什么事吗?”
小太监脸带笑意,道:“桑姑娘,奴婢是五殿下身旁的人。”
桑窈身形僵了僵,不着痕迹的站直了身子,她道:“殿下他……”
小太监从袖中拿出一块火红的玉石来,低声道:“这是蜀地上供之物,殿下瞧它第一眼就觉得它与姑娘绝配,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将之送予姑娘,这才拖到今日。”
时下人爱淡然内敛的青玉与白玉,却少有人会喜欢红艳妩媚的赤玉,这样的颜色多少与妖艳狐媚沾点边。
这仿佛像个暗示,桑窈起初并未伸手去接。
小太监的手悬在半空,提醒道:“桑姑娘,这是殿下的心意。”
桑窈反应过来,她不能不接。
她将这块坠玉接过来,轻声道:“劳烦小公公,还望小公公替我谢过殿下。”
小太监离开后,桑窈一个人走在寂静的甬道,坠玉冰凉,被她握在手心。
她垮着脸,心情不太好。
她的日子一直过得很简单,但该懂得她都懂。
比如她的婚事她自己做不了主,她该找个好夫婿为家族谋利益。
她从来没有试图去逃避过这些,当了那么多年的桑家小姐,总该回报些什么。
这也没什么。她安慰自己,五殿下前途无量,正是年轻,相貌英俊,总比那些岁数能当她爹的好。
况且如果五殿下真的提了此事,她根本不能拒绝。
绝对强权下,低位者的拒绝就如同挑衅,她自己倒是没事,可她还有爹爹还阿姐,不能连累他们。
唉,真烦。
皇宫实在太大,桑窈挑着人少的地方,漫无目的的走着。
没过多久,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说话声。
她顿住脚步,才于树叶掩映中看见一群人的身影,其中就有方才高台之上的五殿下陆廷,还有太子陆荔。
场面有些紧绷。
陆廷负手而立,面色不虞,他身边站着个老太监,一众太监宫女侯在一旁。
而太子陆荔正站在陆廷面前,腰弯的极低,肩膀微微发着抖,颤声道:“孤……孤不是故意的,皇弟你且息怒,孤这就叫太医过来为孙公公医治。”
一国太子竟对着一个皇子如此卑微,实在匪夷所思。
桑窈屏住呼吸,直觉这不是她该看的。
陆廷脸带戾气,道:“治什么治!谁准你撞他的?”
陆荔腰弯的更低,他连声道歉,甚至还去拉陆廷的衣袖。
陆廷一甩手,陆荔差点摔了过去。
“皇弟,那你……你说孤该如何?”
陆廷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陆荔,慢悠悠命令道:“这样吧,你跪下跟他道歉。”
桑窈瞪大眼睛。
……他怎么敢?
那可是太子,这已经不能用羞辱来形容了,他根本就没把陆荔当人看。
况且让太子对一个太监下跪?体统何在,置皇室威严于何地?
而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陆荔在陆廷说完后,竟真的噗通一声跪下了,没有丝毫犹豫。
“孙公公!孤不是故意的……”
桑窈擡手紧紧握住双唇,生怕自己叫出声来,这件事实在太过惊悚。
而正是此时,她发现一脸惊慌,正跪着的陆荔,似乎遥遥看了她一眼。
等她再去看时,陆荔已经收回目光,方才那一眼仿佛像是错觉,但依旧让桑窈几乎魂飞魄散。
陆廷扫了一眼,像是觉得不耐烦了,迈开脚步道:“罢了,起来吧。我这边还有事。”
桑窈心中一紧,匆忙转身,她必须找个地方躲一下。
她扫视一眼,看见了不远处唯一一间宫殿。
而此刻,寂静的房间内,谢韫坐在圆椅上,从木窗投下的光影落在男人精致的脸庞。
净敛轻声道:“公子,看来五殿下让您看的戏已经结束了。”
邀谢韫来此见面是陆廷下的帖子,可当谢韫来到之后,陆廷却并未及时赴约。
他在不远处被太子“耽搁”了。
方才的一切都让处在房间内的人听的一清二楚,一国储君对他言听计从,甚至毫无尊严的朝太监下跪。
陆廷是在变着法的告诉他,谁才应该是那个真正的君。
“公子,他过来了。”
“属下去迎一迎他。”
谢韫没有出声,只擡了擡手,以示准许。
男人神色疏淡,唇角低垂,浑身透着股沉寂的冷意。
陆廷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猖狂挑衅了。
他以为皇位于他不过探囊取物,谢氏不助他就是有眼无珠,所以他先是动了几个谢氏分支以示震摄,继而又将谢氏维护的太子踩在脚下,最后再来表露拉拢之意。
他在告诉他,当初那个可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关陇谢氏已是过眼云烟,如今的谢氏,应该臣服君主脚下。
想法的确很有野心。
但很可惜,意外暴毙的先太子,曾也是这般想的。
窗外葱绿一片,树影婆娑,日光有几分刺眼,谢韫靠在椅背上,面上无甚情绪。
直到他看见一只雪白的小手在他面前费劲的攀上窗檐。
什么东西。
紧接着,露出了一张熟悉的小脸。
没记错的话,是对面那位小苹果。
而此刻的桑窈又急又怕,满脑子都是刚才那可怕场景,她迅速的翻进窗子后根本来不及多想,立马转了身,继而动作利落的啪一下关上窗子。
光线被隔绝,房内暗了一片。
四周一片寂静,好像安全了。
桑窈心有余悸,她贴在窗户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全然不知自己屁股后面坐了个人。
片刻桑窈站直身子,开始思考这是哪里。
她擡起步子,想要往后退两步。
也正是此刻,一道熟悉的男声猝不及防的在身后响起,“你——”
与此同时,她往后退的脚又不知一下踢到了什么,她本就神经紧绷,听见这道声音更如惊弓之鸟,双腿不稳,向后倒了一下。
谢韫恰就在她身后坐着,此刻想躲已经来不及。
他下意识擡手推开。
但仍来不及。
少女以不可逆转之势摔进了他怀里,确切来说是坐在了他的腿上。
清香满怀。
桑窈惊慌擡头,二人四目相对。
其实桑窈不仅坐在他的腿上,还坐在了他刚才擡起的手上。
五指张开,就这样被一片饱满结结实实的复住,触感柔软又带着弹性。明明像棉花,可诡异的是他似乎又能感受到其圆润的曲线。
充盈到一手难覆。
陌生的感觉令谢韫微微蹙眉,手指不自在的动了一下。
桑窈浑身一僵。
她反应过来后飞速从谢韫身上站起身来,一手捂着自己身后,一手指着面前道貌岸然的男人,小脸通红,不可置信道:
“你你你你还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