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屿想见师兄,说见就见,爬起来直奔上层男修们的住地。
夜已深了,有人在房内歇下,有人打坐入定,廊道内空无一人,徐千屿放轻脚步。楔进墙内的菱形灯笼刚好能照亮木牌上的名字,正好让她认识一下同行者的姓名。
徐千屿一间一间看过去,迅速掠过一个写着“楚临风”的阁子,又退了回来。她站在门口侧耳倾听,内里传来隐隐的鼾声。
还以为这目中无人的蓝毛会彻夜不眠修炼,没想到竟睡了,倒是安逸。看来一步金丹当真是天赋异禀,惹人妒忌。
徐千屿甚是记仇,看到此人便想到个歪点子。她沉入灵池内,发现花凉雨也无聊地睡了,便将她戳醒。花凉雨抬头,一双枯井般的眼睛露出几分茫然。
“一会儿你出来一下,若是遇到攻击,就赶快回来。”
花凉雨迟缓地点了点头。
徐千屿蕴灵力于掌,咣咣猛敲几下门,然后迅速蹲下,在地上画一道符,隐去身形。
房内鼾声一停,片刻,桌椅响动,有人跌跌撞撞掠出,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楚临风一头鲜亮的蓝发蓬乱,惺忪眯着的眼睛逐渐睁大。
只见门外阴风阵阵,他面前漂浮着一个张牙舞爪的白衣女人,长发如蜘蛛脚一般向四周延伸,一张血盆大口裂至耳根,正龇牙咧嘴地冲他笑。
笑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她的七窍开始像涌泉一般向外喷血。
门被咣当一下甩上。
花凉雨险些被砸中鼻尖,脖子一缩,迅速钻回徐千屿体内。
过了片刻,门里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嚎叫,随后是捶脑袋的声音,仿佛想把自己从噩梦中弄醒。
徐千屿侧耳听着,强忍笑意。
楚临风的动静却没有停止,他一边嚎叫一边将桌椅撞翻,随后开始捶墙。
徐千屿面色一凝,没想到他被吓成这样。左邻右舍却已经被惊醒,两边的灯纷纷亮起,有不少弟子持武器跑出来查看情况。
“这是怎么了?”
“楚临风发什么疯?”
“他可能是做噩梦了。”
“他做噩梦把墙砸个大洞?有没有毛病?我身上搞得全是木屑。”
“扰人入定该杀。”
“算了,你又打不过他,忍忍吧。”
众弟子口中骂着,返回自己阁子。但楚临风隔壁,仍然深受其害。
楚临风虽然大体平静下来,但目光无神,还在小幅度地锤击床头,落在隔壁便是震天响。
隔壁躺着两名天山的男修,睡觉时将平日戴的面具摘下,放在身上,面具都在震颤。其中长相温和些的叫木秀,另一个吊梢眼、俊俏桀骜的少年,叫游吟。
游吟忍无可忍,反手拿剑柄猛敲几下墙,以示对楚临风的警告,之后又一剑将飞进来的灵蝶斩成两半。
木秀似觉察同伴的暴躁,含笑道:“你怎么了?”
游吟:“有个神经病一直骚扰我,叫我去看海。”
还没说完,只听咣地一声,楚临风把薄薄木壁锤破了,拳头伸了进来,出现在他脸边。
“……”游吟一脚将壁板踢破,直接飞进楚临风阁子内,照着他的脸招呼过去。
眼看着夜中吵闹变成打斗。周围的灯烛又亮起来,有人大喊一声:“裁决来了!”
徐千屿没想到一次捉弄会引发这等混乱,若是让人追踪到花凉雨的形迹还了得?在大家出来看热闹前,她拔腿就跑,直跑进尽头的阁子,幸而木牌上只写了沈溯微一个人的名字。
徐千屿一把推开门,撞进一个带着寒气的怀抱。沈溯微扶住她,她心内大定,挣脱开他便往室内跑,口中道:“帮我挡一下,师兄!”
沈溯微不及问发生什么,便听到有人敲门。
他打开门,门外是一名负责巡逻的潜龙弟子:“据说有蜃物上船了,是个白色的虚影,沈师兄可有看到?”
沈溯微:“没有。蜃物一般为幽蓝色,白色的虚影,恐怕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面色淡静沉稳,不知不觉地令人镇定下来。
“那刚才,有看到什么人经过么?”
“……没有。”
那弟子道,“我想也是,大概是楚临风在那里一惊一乍,扰你就寝了,甚是抱歉。”
“没关系。”沈溯微想了想道,“我这里有些静心凝神的丹药,你可以拿给楚临风。”
“好啊,多谢沈师兄!”
待人离开,沈溯微将门掩上。
他进来寻徐千屿,却见她已经自觉躺在他床上,一双眼睛理所当然地看着他。
沈溯微掀开被子一角:“你不能睡在这里。”
徐千屿一把将被子拽了回去:“我就要睡在这里。”
沈溯微弯腰拉她手臂,徐千屿飞速抽手,往被子里一钻,敏捷地溜了下去。
这种场景并不陌生,沈溯微平时叫她起床,徐千屿又不想起时,偶尔也需这样缠斗一番。
沈溯微与徐千屿斗智斗勇时极具耐心,他将被子头截住,徐千屿便往下面钻,在她钻出来前,他拿另一只手将被子尾也按住,中间便鼓起一团,将她困住。
徐千屿窝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受不住热,直接从侧面突围出来,一脚踩空至床下。
沈溯微连忙伸手一接,徐千屿直接跌在他怀里。
徐千屿一把抱紧了他。那一瞬间,沈溯微感到一种近乎渴盼的思念,仿佛身体空缺的部分得到了填补。
徐千屿鼻间全是师兄身上味道,过了一会儿,她感觉他抱住她的后背。二人什么话也没说,但感觉光是这样抱着,就能安抚她心中的不安与慌乱。
沈溯微似乎觉察她的情绪,问她:“怎么了?为何这时找我。”
徐千屿看着他,说不出所以然,卡壳半晌,道:“我有点饿了。”
沈溯微看她一眼,从境中取出一串糖葫芦递给她。
想了想,又拿出五颜六色地糖人与糖水果,一把递过来,供她挑选。
徐千屿勉强挑了一个糖人,啃了一口便道:“我不想走了。师兄,我能不能睡你这里?”
“不能。”
“为什么?”徐千屿没想到他会拒绝,“你不是只有一个人住吗?”
沈溯微道:“出门在外,客随主便。既然坐了天山的船,便守着天山的规矩。”
“天山把我们同门分隔两层,不讲道理。不讲道理的规矩不用遵守。”
“也不是全然不讲道理。”沈溯微将手中糖人按颜色排在一起,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道侣是分在一起的。师兄妹本就不该同宿。”
徐千屿:“那我就在这里睡,你我都不说,谁又知道呢?难道还有人盯着不成?”
沈溯微目光有些锐利地扫来,他越是这样警告,徐千屿越喜欢挑衅他,看他妥协。她舔舔嘴唇,捧着他的脸贴过去。
徐千屿明显感觉师兄呼吸停顿一瞬,旋即他的唇擦过她的唇角,是个避开的动作。她惶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看到房里有一只灵蝶,悬在离他们不远处的空中,拍打翅膀。
天山的灵蝶,在船上无处不在,可以负责通信、带路等等,在房间内也有一两只,徐千屿还以为是以防紧急事件所用。
徐千屿怔了一下:“……难道它在盯着我们吗?”
话音未落,灵蝶忽然朝她吐出一股水柱,直接将她的发髻打散了。
徐千屿头发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来,整个人目瞪口呆,不自觉地和师兄拉开一段距离,灵蝶这才飞到了一边。
这就是天山仙宗控制男女大防的机制吗?
徐千屿抹了把脸,愠怒之至:“你可以把它弄走的。”
沈溯微帮她将头发散下来,淡淡道:“我不行。”
徐千屿不信,毕竟林殊月都可以将灵蝶捉来传信,师兄怎么会不能呢?但他说得如此坦然,又令她半信半疑了。
徐千屿不信邪,抽出剑砍向灵蝶,灵蝶忽然冲出一股水柱,喷了她一脸。
也许天山有不外传之秘法,如同蓬莱的大阵一般,是外来人破不了的。
徐千屿抹着脸躲了回来,恨恨地坐回床上。
沈溯微道:“你想叫它离开?”
徐千屿没好气道:“当然了,难道你想被盯着?”
沈溯微道:“此物灵智不高。你只要同它说,我们是尚未合籍的道侣,它自会离开。”
徐千屿心中一动,刚招了灵蝶飞过来,脑中赫然闪过系统的话,它说:“道侣,应该就是人间的夫妻呀,以后成双入对,日夜相伴,亲密无间,还可以生一个小娃娃。”
但主角换成他们两个,徐千屿很难想象这幅场景。纵然知道是虚言,但她没来由地耳根发烫,又极为忐忑恐惧,仿佛光天化日偷了别人的东西一般,竟说不出口,半晌,梗了回去:“你怎么不说?”
沈溯微依言伸手,灵蝶翩翩落于他指上。沈溯微垂眼看着它,长睫上映着一点圣洁的幽蓝光泽,字句平稳道:“我与徐千屿,是尚未合籍的……”
还未说完,徐千屿忽然伸手一扑,那灵蝶便被赶得飞走了。
修仙之人敬重天道,常忌惮“言出法随”,话不能随便对灵物出口,否则可能成真。
师兄是追求大道之人,若是因为此事阻道,那便不好了。
沈溯微静默片刻,转头看她,似在询问。徐千屿道:“我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沈溯微将糖人从她嘴里抽出来,看了一眼,似在忍耐。又将融化的糖人抵在她唇上来回涂抹,直到将她唇上抹得晶亮润泽,才问道:“我们做的,难道不是道侣间做的事情?”
难道还是如徐见素一般,一拍即合又一拍两散?
他问得很平淡,但语气中莫名有种压迫感。
“那也未必。”徐千屿道,“师兄求道,谎话不宜随便出口。平时也多多注意,就不会陨落。”
有灵蝶盯着,徐千屿如芒在背,束手束脚,坐着也是不安:“那我回去了,明日白天再见。”说罢便拿过糖人,在凳上一踩,直接跳出了窗外。
沈溯微没有追去,掀开被子,床上有一枚掉落的发梳。他将其捡起来,在手中慢慢握紧,发梳的齿印在掌心内,一点轻微的痛。
被子里残留着一点雪脂的气味,但徐千屿离开了,这房内便莫名空寂,仿佛被抽干了活气。
他本是善于忍耐之人,但拥有之物,再剥离开的滋味,令人几乎无法忍受。但若一直心软,便永远无法得到。
今日试探,大约对她来说,还是太突兀了。
他不想逼徐千屿,他想让她明明白白,心甘情愿。此事如诛魔一般,徐徐图之,为的是全部占有。
徐千屿出了门,便拿出一丸香笼大小的法器金银笼,趁左右无人,两手一扣,将那只灵蝶困在其中,系在身上,带走了。
系统:“你捉它干什么?回去折磨它报仇?”
徐千屿道:“它听见了那句话,我要留个纪念。”
“我与徐千屿是尚未合籍的道侣”。
虽没说完,虽是谎话,但想起来仍令她心跳剧烈。
徐千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慢慢地舔着唇上的糖,心情很好,大发慈悲地让开一张床,叫涂僵去床上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