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到喜桐院,郢王就进了内室。
他将手放到她的额头上后,当下就变了脸。
曹总管一看郢王变了脸,心里立即就紧张了起来,便连忙去寻了两个得力的下人。安排他们一个去重新请大夫,一个候着等着抓药。
可派去的人还没走,那个拿着药方跑了的小厮就回来了。
小厮说他跑遍了全京城的药房,到头来都是缺这么一味药,且不论怎么问,药房的人都说是近来时疫爆发,都卖光了,他实在是找不到,便只好空手回来复命了。
末了,还是郢王派去的人进宫请了太医出来
药煎好后,落英将药递到了郢王手上。
他亲自喂了两次,可这药汁要么是从她的嘴角流出来,要么就是压根灌不进去。
郢王一缕一缕地别开她散乱在面颊前的长发,捋至耳后。
他眼看着她越烧越热,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心疼。
唐妩的小手攥着被角,低声喃喃着冷。
他叹了口气,抬手将这碗药一饮而尽,旋即俯下身子,唇贴着唇,将药汁渡到她的口中。
这种场面,落英和双儿哪里看的了,他们在郢王俯下身子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撤了出来。
药汁过喉,很容易呛到,唐妩本能地连着咳嗽了好几声,胸脯也跟着上下起伏,脸颊忽地变得通红通红的。
他没办法,只能将她扶成侧卧的样子,径直将手掌伸进她的被里,轻轻地抚着她的背。
一下一下。
郢王低头睨着她轻轻颤抖的睫毛,思绪万千。
她日日谨小慎微的讨好,他不是感觉不到。
可他这辈子背负了太多,早已不能为自己而活。他连生死都要置之度外,更何况这突如其来的情情爱爱?
能补偿给她的,也只有这么多,不会再有其他。
他默默守了她许久,见她身子不似刚刚那么烫人了,就起了身子。他眼瞧着身旁缩成一团的小人儿瞬间僵住,可还是不肯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临走之前,他替她掖了被角,然后低声无奈道:“既然生病了,就别故意不喝药,到时候严重了,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他刚说完,唐妩就睁开了眼睛,然后对上了他那双可以洞悉一切的双眸。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不肯吃药,就是在等着他来。
原来,他早就看穿她的伎俩,但却什么都没有戳破。
这下,她心底里那股暗藏的酸楚突然涌上心头,金豆子就大滴大滴地坠了下来。
郢王用拇指拭过她的眼底,替她拂去了泪痕。
唐妩看见了他眼中的疼惜,就再也崩不住了,她哑着嗓子,小声问道:“殿下还会回来吗。”
“看你表现。”他笑道。
唐妩受过不少顾九娘的教导,她一直去学着揣测男人心里的想法。她知道她做什么样的动作,他们会喜欢,说什么样的话,会顺他们的耳朵。
可唯有郢王,她到底是琢磨不透。
他对她的看似纵容,但一举一动又都像是他与生俱来的涵养。
他宠爱她,但又从不会过了界线。
***
郢王走到,落英和双儿就进来伺候唐妩了。
“夫人这场病,生的到底有些奇怪。那翠竹明明是个二等丫鬟,平日里本没机会进夫人的房里,怎么就恰好在外面染了病之后,又进了夫人的房间?还有那个小厮说的话,看起来也甚是可疑。”落英道。
双儿听完,也接着道:“夫人不如找殿下做主吧,左右奴婢看着,殿下还是最疼夫人。”
“这样的话,以后不必再说。你们晚些打发了翠竹和那个小厮便是,其余的,不许再多嘴。”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她清醒之后,就大概明白过来了。
这间府邸,希望她可以卧病不起的人,还能有谁?
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她就是将这事告诉殿下又能怎样,依照她这个身份,别说是王妃,就是对上这院子里任何一人,都是以卵击石。
况且,她就只是个以色侍人的妾室。
唐妩实在烦操,借由说还想再睡一会儿,便挥退了落英和双儿。
她抬头看着抬头看着这高门大户的房梁,渐渐出神。
女子的美貌到底是短暂,稍一不注意,皱纹就会悄无声息地爬到脸上。她不知道他这般疼她的日子还有多久,但她知道,过一天便少一天。年轻貌美的姑娘,就像是每年初春树上新长出来的枝芽,四季更替,旧的没了,新的自然会跟着来。
斗?
那是永远都斗不完的。
不过,她总会以自己的方式给自己出口气,这狐媚子的骂名,至少不能是白叫的。
此时已是亥时,屋内的烛火亮着一支,灭了一支,有些幽暗。随着们“吱呀”一声,她的余光落在了被烛火照亮的墙面上,上面倒映着他影影绰绰的轮廓。
她忙闭上了眼睛。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醒了?”
郢王径直走到她床边,半倚靠着床梁,手搭在她的额间道啊:“倒是好些了。”
哪有这样自说自话就定了病情的人!
唐妩睁开了眼睛,仰起头,哀怨道:“妾身头疼,嗓子也疼。”说完,还像模像样的咳嗽了两声。
郢王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实话,风寒之症,喉痛发热,即是最为常见的症状。
“既然疼,怎么还说话?”郢王说话就是这般冷硬,他虽然不会风花雪月里“好妹妹,哥哥来疼你”那套词,可唐妩就是觉得他说的每个字,都是弥足珍贵的。
她的小脑袋瓜,一寸一寸地往他的方向挪,拉近了距离之后,她便伸出细白纤长的脖颈,枕在了他精壮双腿之间。
这样的姿势,有多暧昧,听呼吸声便知道了。
她双手环住他的腰,有些贪婪地吸取着他的味道。他身上的味道凛冽又带着清香,着实让她沉迷。
他能来看她,就代表,她还是得他喜欢的。
她自私地不想让他走,但又不知如何再开口,便只好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双手,试图让他动弹不得。
毕竟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摇头点头,都能要了他的命。
郢王的身子越来越僵,他拧着眉头去盯着她看,可她的清纯的脸蛋上除了泪痕,便是什么都看不出了。
不一会儿,她的呼吸居然还变得均匀起来。
郢王哑然失笑,她挑了火,倒是还能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差不多到了到了子时,有人轻轻敲了门,曹总管的声音传了过来,说刑部的王大人刚刚送来了新的卷案。
唐妩睡觉轻,敲门声一下就给她弄醒了。她本来想着,今日就算是王妃来敲门,她也是不打算给开的,但谁想到竟是公事
她咬了咬嘴唇,即刻就从他身上起来了。
她回到她的枕头上,眼眸低垂,故意不看他。
这还是郢王头一次瞧见她同他置气的模样。
“你先再睡会儿。”郢王低沉沙哑的嗓音,有着说不出的诱人,“一个时辰,本王回来看你。”
唐妩起了身子,目光澄澈透亮,对着他嗫喏道:“殿下可要说话算话,妾身就在这儿等着。”语毕,唐妩还伸手拽住了他的一根手指摇了摇。
这样子,倒像是他要把她抛弃了一般。
郢王脚下一顿,反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怎么生了病,竟这般娇气?”
唐妩娇滴滴地侧过身子,无意中显出迷人的曲线,媚态横生道:“只要殿下在这儿,妾身有什么病都能好。”
“照你这么说,本王不该上战场,倒是该去京城里悬壶济世,专治疑难杂症。”
外面的曹总管已经等了许久了,见郢王不出来,便去趴了门缝。谁知这些话,听了还不如不听,他岁数大了,起了鸡皮疙瘩,得好一阵子才退的下去
***
等郢王再回到喜桐院的时候,已是到快到丑时了。
回来这一路上,曹总管都忍不住跟着摇头,他心想,难不成那喜桐院里的那位,真的会什么妖术不成?不然他们殿下,总不该为了一个妾,还得平白折腾一趟。
还有!
刑部的王大人年逾五十,正是一句话要说三遍的年纪。他见新帝有心治理朝中的浑水,便在说完了涉案内容后,又忍不住高谈阔论了一番。按照平时,他们殿下即便是等到太阳挂起来,也未必会打断他,但就在刚刚,殿下居然用王大人年事已高,应当早些休息为由,将人打发了回去!
搞得那王淳盛临走之前,在郢王府的门口还偷摸地抹了泪珠子,许是顿觉身为大燕忠臣,实在荣幸吧。
***
郢王昨日为喜桐院请太医这个事,自然而然地传到了安茹儿的耳朵里。
安茹儿气的将桌面上的水果架子全打翻在地上,里面圆滚滚的葡萄都滚了出来。
“嬷嬷,你说殿下会不会对她动了心了?再过些时日,我是不是要看见她先大起肚子来?”安茹儿气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身为王妃,身为程家一手培养出来的京城最有名气的贵女,竟是连个狐媚子都比不过!她简直就是京城里的一个笑话。
“王妃才刚回来,有些事急不得。殿下既然喜欢那狐媚子,那便喜欢着就是了。王妃又何必去生一个妾室的气,自降身份。若是那唐姨娘如她所表现那样懂事,那殿下想要嫡子,终究是得依靠王妃的肚子。若是那唐姨娘是个心机颇深的,那也好办,无论她生男生女,总归还是要记在王妃名下。王妃是主母,想拿捏一个侍妾,还不有的是法子。”陆嬷嬷安抚道。
“嬷嬷,我不想和宴之哥哥如此生分,他有多少个侍妾我不在乎,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越过我去。她整日在小院子里缠着宴之哥哥,我堂堂一个王妃倒成了她的管家奴!”说到这,安茹儿突然话音一转道:“翠竹和药的事,嬷嬷安排妥当了吗?”
“王妃放心便是。现在是秋季,得了风寒再是正常不过。那翠竹本就是她院子里的人,病也是去外头不小心染上的,我们只是搭了一个桥,他们怎么查,也查不到王妃头上来。而且真要是使手段,也断不会挑一个几日方可痊愈的病。还有那药,奴婢也是找了个不相干的人去买的。”陆嬷嬷办事一向妥贴,几句话就让安茹儿的心安了下来。
须臾,安茹儿叹口气道:“她到底是良家妾,又得殿下喜爱,日后也少不了一个名分,不如我明日便在殿下面前试探一番。”
要是他应允了,她就顺势卖个好。
若是没有,她自然就得让那狐媚子看明白她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