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陈念念时,她正在一家暗无天日的ktv包间里混迹。
身旁是穿着时尚,露着纹身的年轻男人们。
还有零星穿着比她还要暴露,头发染的五颜六色的年轻女人们。
KTV房间烟雾弥漫,香气四溢。
若不是我有过几年留学生活的经验,绝不能立时判断那是大麻的香味。
我有些厌恶地退了出去,卸下包带上的丝巾,捂住口鼻。
“喂!”
我站在门口喊了一声,一群人抬眼,迷离地看向我。
房间里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廉价的音响让低音轨道变得如同怪物嘶吼。
陈念念一眼就看见了我,立刻便冲了过来。
她穿着黑色露脐装,短裤短到再一寸便能看到不该看的地方。
她满眼冒火,似乎还没从之前的愤恨中出来,指着我的鼻子嚷道:“我不去找你你到来找我来了!你找我干什么?”
见到陈念念如此激烈的反应,那几个社会青年也都十分义气地凑过来,站在陈念念身后,像黑社会一样簇拥着她。
我并不怕,甚至觉得他们可笑至极。
于是用及其冷静的语气说道:“我找你有事,换个地方说。”
陈念念全然不买账,也有可能刚吸完大麻,换个地方就相当于自投罗网。
这家ktv像是他们常聚的据点。
至少安全。
于是她抱着胳膊不怀好意:“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跟你多说一句话我都嫌脏!”
她身后的社会青年开始起哄,一个女孩儿同她年岁不相上下,坏笑着说:“念念,这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狐狸精吧?”
陈念念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她身旁的男人说:“狐狸精好啊,狐狸精万人骑,让我们几个也玩玩啊~”
陈念念忽然抬眼:“你别碰她!”
就这四个字,我忽然断定,致齐铭于此的不是她。
于是我动了动眉心,用哀莫大于心死的口吻说道:“齐铭死了。”
房间内的音乐声恰好到了接替的空白。
仅几秒的安静,我看见陈念念那双深浅不一的眼睛闪烁了许多次。
后来她捻起一个冷笑,吐了吐唇:“死了才好!”
我像是地府的判官,冷漠且不留情面地重复:“两天前,跳楼自杀。”
我重复了一遍:“齐铭死了。”
包厢内恰好传来了一首情歌,张惠妹的声音婉转悠长。
“再被你提起已是连名带姓,谎称是友谊却疏远的可以,多少人爱我,偏放不下你,是公开的秘密,只剩你没拆穿我……”
也许是通风系统带走了那独特又迷离的香味。
陈念念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
她先是后退了两步,撞到了她朋友身上,然后重心不稳,扶住门框。
她垂下眼睛,胸前的发丝晃了晃。
半晌,她抬起头来,杏仁般的眼眶里溢满泪水。
她哑哑地问我:“穗岁姐,你是开玩笑的么?”
我只轻轻地摇了头。
她便捂住心脏的位置滑坐了下去。
半晌也没听见她哭的声音,她的朋友蹲下去一两个关切地问她。
却看见她正隐声抽泣。
我也缓缓靠着门框蹲下,问道:“是你找人给齐铭注射的海洛因?”
陈念念倏地抬头:“我没有!没有!”
身旁搀扶住她的肩膀女孩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忙说道:“姐姐,我们平时只敢玩玩笑气,顶多玩玩大麻,那个玩意儿我们想碰也碰不到的,不可能是念念做的~”
我伸手,试探性地捧起她的脸,拨弄开她额前的刘海,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不是你,我就需要你帮我,你告诉我,在我们没有见到的这两个月里,齐铭都见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你都见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
我像是姐姐一般抚了抚她的头,缓了缓语气:“还有,齐铭让我告诉你,他自始至终,爱的是你……”
话音落下,陈念念嚎啕出声。
她扑进我的怀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告诫亡灵。
有些人的悲伤是无语凝噎。
有些人的悲伤是潮水翻涌。
她哭了好一会儿,哭到她身后的朋友一个一个地离开,哭到ktv的经理想要上来劝离又不敢劝离,哭到她筋疲力尽,她才抬起头来:“他在哪?我想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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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同陈念念站在海边,海面上风平浪静,感受不到一丝风。
海边有渔船的灯零星闪烁,似是召回的标志。
我淡淡启唇:“明天有台风。”
我侧眼望向她,问道:“从未正经问过你,你多大了?”
陈念念的面色在黑夜里显得愈发惨白,像是泡过水的宣纸,轻轻一戳,就要破了。
“我十九岁。”
我看不清她的双唇有没有动,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传出来的。
“十九岁的生日,是你和齐铭给我过的”
“还让我看到了齐铭和你哦不,你的替身接吻。”
陈念念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总是被啜泣声打断:“我从不来怪他吻了谁,跟谁睡,我只在乎,他当着我的面承认喜欢过你”
她转头看向我,由于长时间流泪,眼睛像是两颗肿起来的核桃:“我知道你没有勾引他,我只是气不过,我比不过你”
我朝着远处大喊了一声,有渔船又撑起了帆:“可是,我从来都没有真的想过让他死,即便我说了那么多遍让他去死”
“小时候过年时,我妈总让我不要乱说话,说是被天神听见,会应验的”
“我不信,我咒她去死,咒我爸去死,然后他们就真的死了”
她垂下头去:“我长大后,还是那样口无遮拦,这下又咒死了齐铭”
她抱着胳膊哭了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我见到他时,是在夜总会,那是我第一次上班”
陈念念蹲下身去,抱着自己纤细的身躯:“我的运气很好,第一次要服务的客人,就是齐铭”
“我努力装得风尘又老练,他却一眼就看出,我还是个雏,于是护着我,不让别人点我,自己也不碰我”
“后来,他连续来了一整个月,每天晚上都点我,什么都不做,就让我唱歌”
她苦苦一笑:“我唱歌很难听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那一个月的”
“一个月过后,齐铭忽然不来了,我却不干了,于是辞职,拿着那一个月他给我的小费去找他,然后就遇见了你”
“他将我从那样名利场救了出来,然后你告诉我,要我多读一些书”
她的指尖在沙滩上百无聊赖地画着圈:“后来,我就开始读书,顺便学着,如何当一个正常的女朋友”
她的眼泪落进沙子里,变成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沙坑:“是我配不上他,他那么聪明又厉害,不应该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说到这里,姚穗岁的指尖忽然一滞,抬起头来,脸颊上的泪痕还未干:“穗岁姐,我想起来了!我知道是谁害得齐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