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结婚了。”王欣淳吸着奶盖红茶说。
等她再说出新郎的名字,远雪不禁大吃一惊。
“你你你……你为什么呀?”远雪都结巴了,“你怎么老是被人推着走呀?”
王欣淳睁大眼睛思索起来(仍像翻白眼)。这回还真没人逼她结婚,反过来,倒有好多人逼她别结。
“没有人推我,这是‘万缘逼迫’。”王欣淳思索着慢慢说。
又说:“你记得我们高中时都迷张爱玲吗?还背过她的句子:‘也许你根本以为婚姻就是长期地卖**。’”
那时她们说出“卖**”两个字都要悄声些,无法启齿似的。
“那现在大多数女人都能自力更生,却也没几个人为爱情结婚。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卖不卖都不由你。而且这个**,卖了并不能得到生计,只能得到温暖,不孤寂。最重要的是,你能跟别人一样!跟别人不一样多可怕你知道吗?而且也不知为什么,那个温暖我越来越想要。”王欣淳继续说。
远雪没想到王欣淳会说出这一番逻辑混乱老气横秋的话。
“在加拿大,三十岁不结婚的女人多了。”远雪慢慢说,“而且你说的这种婚姻,还是在温情和安全感掩饰下的卖**。”
“对你来说不嫁给爱情的婚姻都是卖**。你不知道,在国内,三十岁不结婚的女人和怪胎差不多。哪怕你是女博士,女高管——只能说明你怪胎得更厉害。”王欣淳笑了。
又说:“以前我还纠结,到底嫁给钱还是嫁给爱。好像选钱,就有千万富翁排着队;选爱,就有多少傻子等我。前几天我在知乎看到一句话:98.5%的女孩都只能嫁给妥协。我没信心做那剩下的1.5%。远雪你呢?”
“你要是没信心做那1.5%,我就更不该固执了。”远雪笑一笑,但她又说:“但我还是要当那1.5%。”
王欣淳举高奶盖红茶:“敬你。”
两人于是真的去喝酒。王欣淳上酒吧竟然是轻车熟路,酒保都打招呼。为聊天她选得是个静吧,小酒保酒窝很深,给她们各调一杯“适合二位姐姐气质的”鸡尾酒。
远雪抿一口,挺呛,酒精浓度不低。酒杯里无数碎金闪烁似的,一层一层,到底沉黑。
王欣淳那杯飘着浓郁的肉桂香,暗粉红色。
她俩聊天时小酒保知趣地避开。一杯下肚,小酒保方恰如其分地回来:“刚才主要是利口酒,下面更浓一些?”
王欣淳揉着头发大声说:“好!”
小酒保沙沙摇酒,远雪问:“你和老木怎么回事?”
最初她知道时就觉得悬,没想到拖了这几年终是没结果。
王欣淳一抬头,乱发下发红的眼睛里全是痛。
一个人是活在她的衣服里的。即将结婚,在酒吧里买醉的王欣淳穿着浅灰紫色的羊绒衫,还有一件浅驼色呢大衣搭在沙发上。她的笑容适合所有浅色,粉红雾蓝淡紫,鹅黄雪青薄荷绿。上了三十,就在里面统统掺进一点灰。
四五年前,在她还没掺入这把灰的时候,爱情发生了。本来王欣淳的恋爱能有什么奇妙?整天相亲相得烦死了。她决心要在青春逝去前真正谈一场恋爱,决心要嫁一个爱的人(就算她已经离过婚)。
因此她是先有目的,才寻找目标的。这个目标当然不能是王局长元主任找的人。更不能是中二土豪或者小兵哥或者她枯燥工作上的某位同事。都太接地气了。
用她极其有限的目光筛筛,不难就锁定了老木。首先,老木的长相是过关的。清瘦斯文,可以供春怀想象。其次,他有才。谁说只有权势是**?才华一样是**。老木的公众号、微博上,有的是哭着喊着要嫁他的女孩子。
王欣淳调动她的爱情真的不难。她从小往心里存了多少爱!有的是比母牛还愚蠢的温柔。
读完老木的书她就爱上了。老木的散文讲的是隐逸生活。老木是现代的陶渊明,平常住在城外湖山深处,租着农民一院房,整理地萧然有序,画画写作。
在每个人都在时代大钟里做螺丝钉,身不由己地焦虑旋转时,“陶渊明”们小小地火了。不光文学上的陶渊明,在水畔盖房子做手工的女陶渊明,在山里盖学校搞国学的教师陶渊明,都火了不少。粉丝们心甘情愿打赏付钱,让他们替自己那颗渴望逃逸的心活着,活给自己看。
老木火得最厉害,第一本书就畅销(在这个纸媒式微的年代!)并非没有缘由。他的笔触清冽又实在,很有个人特色。没有假名士气,假贵族气,假不在乎气,刘伶气,嵇康气。透过纸面,你可以看到一个非常聪明诚恳的男人。
其实说到隐逸这个词,不知怎么,王欣淳内心认为远雪才是隐逸的。她做事,从来凭心,不从众。不从众,才是真的隐逸。哪怕显得糊涂。
王欣淳划拉着手机屏幕,看那些女粉丝对老木的各种叫嚣。有直接跳出来说要推倒他的;有故作文雅用一两句诗留下淡淡痕迹的;有通过求买野**野柿子留联系方式的。王欣淳心里暗暗冷笑,你们要见真佛还差得远呢。
她容易。提前在钟仙姑那里打好埋伏,她又认识了两三个文学艺术圈的人。老木虽是陶渊明,但参加的活动也不少。
老木当然一下子就发现这个女孩总跟他“偶遇”了。看那一脸的阳光灿烂,一脸的粉红少女心,比表白还表白,比直接还直接。
刚火时看到这样的姑娘,他说不激动是假的。但成名的那个过程过去,他已经冷静下来。
老木知道王局长,倒也不为齐大非偶,他有他的骄傲。就是觉得不合适。且不便沾惹。
钟老的画展上,王欣淳远远地眼睛小灯泡似的一亮,就身不由己般朝他跑过来。旁边的人都抿嘴笑。
王欣淳这种对人生又敏感又隔膜的人,能感觉到老木的礼貌内里是冷淡,是对她的抗拒,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好在她知道,一般没男人会拒绝她这样笑。
王欣淳就扒心扒肺,整个人都泼出来地对老木眯眼笑,好像他的光芒让她禁不住了似的。
在这种笑面前,你忍不住就觉得自己高大,忍不住也要施舍给她一点笑;同时又有点看不起和肉麻。
老木一笑,王欣淳就放心了;她总担着心怕人家不理她。
“你来看画展啊?”废话。
老木只好点点头。有人招呼他,他可以跟着去顺势摆脱的,但他没忍心。一不忍心丢下王欣淳,二不忍心这样待自己——好歹再高大一会,再在少女般的爱意里温暖**漾一会。
王欣淳一下子感觉到他的停留,激动地一阵心如擂鼓,胳膊都泛了一层鸡皮疙瘩。
王欣淳自诩真文青不肯追星,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和脑残粉没啥区别。
“我陪你看啊!”她激动地说。多贱。
老木不置可否顺着画的河流往下走,王欣淳跟着,就差一蹦一跳。老木是在画的河流里走,王欣淳是在爱的河流里走,感觉四周都光明照耀。
钟老这次的画展开在省美术馆,隔壁还展着晚明张瑞图的几幅真迹。钟老出身高等文化家庭,他的画和字都有出处,追求“淡意”,线条偏于纤细,和张瑞图的奇倔狂逸形成鲜明对比。
王欣淳讨好地问:“你觉得谁的好?”也不知道自己说话犯忌。书画圈都人都自以为高,在圈内评论孰优孰劣当即就成是非。哪怕跟死人比。
老木:“风格不同。”
王欣淳就说:“我都挺喜欢的。只要是好的,我都喜欢,无论什么风格。我觉得钟老师的兰花好,张瑞图的山石好。”
这倒是老实的评语,虽没什么高见,却显得怪可爱清新。老木微笑说:“我也是。”
我也是!他说我也是!王欣淳高兴死了,嘴巴快挂在耳朵上:“那我中午请你吃饭吧!”
老木想想说:“不用,我还有事。”
王欣淳吃了闭门羹,并不气馁。到第三次她再邀请吃饭,老木终于说:“我请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