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露丝·雷的客厅中——这是维加斯闪火区的一套豪奢、华美、簇新的公寓,杰森·塔夫纳说道:“我有理由相信,在室内可以平安度过二十四小时,在室外则能度过四十八小时。因此,我很确定现在不用急着离开这儿。”他心想,如果那个革命性的新理论是正确的,那么,这个假定将会让整个事态变得对我有利。我会平安无事。
理论改变——
“我很高兴你能留在这里,”露丝无精打采地说,“陪我一起,以一种文明的方式相处,我们还能再多聊一会儿。你还想喝点什么吗?苏格兰威士忌兑可乐,嗯?”
理论改变其描述的现实。“不用。”他在客厅里徘徊,聆听……听什么他也不清楚,或许是在听无声的寂静。既没有电视的鼓噪声,头顶也没有楼上人家的脚步声。四面的墙里甚至也没有任何轻微的叫床声。“这些公寓的墙是不是都特别厚?”他警惕地问露丝。
“我从没听到过任何声音。”
“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有什么反常的情况?”
“没有。”露丝摇摇头。
“你这个该死的哑巴老娘们。”他粗鲁地骂道。她望着他,感到受伤和迷惑。“我知道,”他暴怒起来,“他们已经抓住我了。就是现在,就在这里,在这间屋子里。”
门铃大作。
“别理它。”露丝急忙说,她很害怕,有点结巴。“我只想和你坐在一起谈天,聊生活,聊你曾经历过的醇美人生,聊你对生活的期许,以及为此付出的努力……”随着他走向门口,她的声音渐渐弱了,“多半是楼上的那个男人。他爱来借东西,超诡异的东西,比如五分之二颗洋葱头。”
杰森把门打开。三名灰制服警察堵在门口,手中的武器和警棍都指着他。“塔夫纳先生?”警衔上有杠子的那个问他。
“我是。”
“为你的安全和福祉着想,警方现对你实施保护性拘留,立即生效。请跟着我们,不准转身,不准以任何方式试图逃脱。你的随身财物随后将为你收集好,送往拘留你的地点。”
“好的。”他没什么感觉。
在他身后,露丝·雷捂着嘴尖叫了一声。
“你也一样,小姐。”带杠警察用警棍指了指她。
“我能拿外套吗?”她怯生生地问。
“得了吧。”那警察越过杰森,快步向露丝走去。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公寓门口拖,一直拖到走廊上。
“照他们说的做。”杰森严厉地对她说。
露丝·雷啜泣着:“他们会把我丢进强制劳动营去。”
“不会的,”杰森说,“他们很可能会杀了你。”
“你还真是个好男人。”一名没杠的警察发出评论。他和同僚们押着杰森和露丝,沿着锻铁楼梯下到一楼。停车位上有一辆警用奎波,几名警察站在旁边,吊儿郎当地拿着武器,无所事事,一脸呆相,百无聊赖。
“出示你的ID卡。”带杠的警察对杰森说,伸出手等着。
“我只有一张七天警用通行证。”杰森的手在颤抖,他从口袋里掏出证件,递给警官。
警官仔细看了看通行证,然后说道:“你主动承认自己就是杰森·塔夫纳?”
“是的。”他回答。
两名警察极其专业地搜他全身。他无声地配合他们,仍然没什么感觉,只在内心里有点绝望,自己当初真应该采取截然相反的行动策略:出发,离开维加斯。去哪儿都成。
“塔夫纳先生,”警官说,“为你的安全和福祉着想,洛杉矶警察局要求我们将你保护性拘留,并尽可能将你安全送至洛杉矶市中心的警察学院。我们马上出发。到目前为止,你对于在该行动中所受的对待,有无不满之处?”
“没有,”他说,“目前没有。”
“坐进警用奎波的后座。”警官指着打开的车门说道。
杰森照做。
露丝·雷紧紧挤在他身边。车门被猛地关上,锁严,她在黑暗中呜咽。他搂住她,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干了什么?”她那酒精嗓子里传来的呜咽声很刺耳,“他们竟要杀我们?”
一名警察从前座钻到后面,说道:“我们不会把你灭了,小姐。只是将你俩转移到洛杉矶。如此而已。你别担心。”
“我不喜欢洛杉矶。”露丝还在抽泣,“我有好些年没去了。我恨洛杉矶。”她抬起头,慌乱地四处张望。
“我也是。”那警察边说边把车厢隔板锁上,将钥匙从槽口扔给外面的警察,“但我们不得不忍着,洛杉矶就在那儿,不会消失。”
“他们这会儿准把我的公寓翻个底朝天了,”露丝·雷啜泣着,“翻箱倒柜,砸得一片狼藉。”
“这是必然的。”杰森沉闷地说。他现在头很疼,感到一阵呕心,很疲倦。“我们会被带到谁那里去?”他问那名警察,“督察麦克纳尔蒂?”
“很可能不会。”警用奎波发出巨大的噪声,开始升向天空。那名警察很健谈。“坐在城门口的人群谈论你们,痛饮琼浆的酒徒也歌唱你们。他们说警察将军费利克斯·巴克曼会亲自审问你们。”他解释道,“这一段来自《诗篇》,第六十九篇。我坐在你身边,作为耶和华再生的见证人,看哪,他造新天新地,从前的事不再被纪念,也不再追想。[29]《以赛亚书》65:13:17。”
“警察将军?”杰森愣了。
“他们是这么说的。”这名年轻并乐于助人的疯子基督徒警察答道,“我不知道你们二位干了啥,但你们肯定做得很对。”
露丝·雷仍在黑暗中呜咽。
“凡有血气的,尽都如草[30],”疯子基督徒警察吟诵,“最可能像下三滥的蟑螂草。因有一婴孩为我们而生,有一个大轰动赐给我们。[31]高高低低的要改为平坦,平坦的要给装满了。[32]”
“有烟吗?”杰森问他。
“没有,我抽光了。”疯子基督徒警察敲了敲面前的金属隔板,“嘿,拉尔夫,能递根烟给这位兄弟吗?”
“给你。”一个破高迪烟盒递了过来,伸过来的手套和袖子都是灰色的。
“谢了。”杰森点着烟。“你想来一根吗?”他问露丝·雷。
“我想要鲍勃,”她抽泣着,“我想要我丈夫。”
杰森弓着背,安静地抽着烟,沉思着。
“不要放弃。”紧紧挤在他身边的疯子基督徒警察在黑暗中说。
“为什么不?”杰森说。
“强制劳动营也没那么糟糕。上初级引导课时,我们曾去参观过一个。那儿有淋浴,床上有床垫,有娱乐设施,例如排球,也有艺术和兴趣小组,你知道,工艺品小组,手工做蜡烛什么的。另外,家里人还可以给你寄包裹,每个月还允许亲友探望一次。”他又补充道,“那里也有各类教堂供你选择。”
杰森冷笑:“我想去的是自由、开放的教堂。”
之后他们一路无话,仅余奎波引擎的嘈杂声,以及露丝·雷的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