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孩跟去另一排通道,燕羽正紧盯玻璃柜,微调着抓爪。
他很快调好,转过头来,目光寻到黎里。片刻前因认真而紧敛的眼神变得平和。
黎里意识到他在等她,快步去他身旁:“好了吗?”
“你来摁。”
黎里微讶:“我?”
“嗯。”燕羽稍退半步,指了下红色的启动钮。
黎里说:“我一次都没抓到过……”
“这次试试。”燕羽微挑了下巴,示意她动手。
黎里于是摁下启动钮,她摁得太过用力且郑重,燕羽眼角弯了弯。
黎里一扭头:“你笑什么?”
燕羽目光静然:“我没……”
黎里没抓到他笑,转过头去。
爪子旋转着下降,松泛地抓住白狐狸屁股、后腿和尾巴的位置;开始收紧,上提,黎里的心不自觉跟着揪紧。
爪子颤颤巍巍,黎里屏了呼吸。
燕羽眼睫一垂,再抬起时很轻地瞥了一眼黎里。她盯着玻璃柜,眼里有光。
机械爪撞到终点,猛地一磕,小白狐掉入洞中。
谢菡尖叫;
黎里也张了口,眼中光芒闪闪,立马低头看取物口。
燕羽蹲下,取出雪白的狐狸,递给她。
“谢谢。”她冲他一笑,笑容并不大,但眸子里有细光闪动。
“没事。”他说。
谢菡已拿到最想要的吾皇万岁,不打算浪费钱币抓娃娃,要去投篮。
“你俩继续,我去投篮啦。”
“一起。”黎里说,试着邀请燕羽,“你玩投篮吗,一起?”
燕羽摇了下头。
黎里说:“你好像不喜欢篮球。”
燕羽举起一只手。
“啊……”黎里明白了,冲他摆摆手,“那先走了,拜拜。”
燕羽:“拜拜。”
黎里走向赛车区,她抱紧那只毛茸茸软绵绵的白狐狸,弯了唇。狐狸绒毛蓬松而细腻,柔软的触感顺着指尖直抵心里。
她回头望,隔着几层亮晶晶的玻璃柜,白色毛衣的少年已走去后一排。
谢菡:“我没懂诶,他为什么不玩篮球?”
黎里:“怕万一伤到手。”
谢菡:“哦——诶,他一举手你就懂了。你俩是不是有点儿心有……”
黎里:“闭嘴。”
谢菡哈哈笑。
玩了几把投篮,砸得筋疲力尽之后,谢菡去赛车,黎里去抓鱼。
这时候,游戏室里一个别的客人也没有,空荡荡的,只有一排排机器寂寞地闪着五彩缤纷的光。
黎里刚找到一台抓鱼机,见燕羽坐在一台推币机前。他并没有玩,而是探头贴近玻璃屏往里头看,似乎在找什么。
黎里走过去,纳闷:“你干嘛?”
燕羽指了指:“看里面那个开口有多大。”
黎里瞄了眼。
机器里,推头一下一下推着,平台上摆满硬币,仿佛再投进去几个,就要溢出来了。很吸引人。但她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燕羽说:“要贴着玻璃看。”
黎里坐到旁边一台机器上,压低身子,努力窥探了好一会儿——摆放硬币的平台两端,很隐蔽的地方有两道狭长的暗口。口子与周围的黑布颜色一致,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啊……难怪玩这个东西赢不了。”黎里说,“我试一下。”
她投了个币进去,硬币落在币堆里。推头往前推,硬币开始挤移。
推挤之时,有硬币偷偷从两端的暗口里推出去了。所以前面那道小斜坡上,那些看着摇摇欲坠的硬币,永远不会掉落。
黎里挑了眉,说:“作弊啊。我不喜欢这个机器。你怎么知道的?”
“小时候我爸爸总带我来玩,很小的时候了。”
黎里想到他那个凶爸爸,说:“他居然喜欢来游乐场。”
“他不喜欢,但那时我喜欢,他就经常陪我来。”燕羽说。
黎里有些费解他们的父子关系,没做评价。
但不得不说,那些金光闪闪的硬币的确诱人,若是不知这作弊机关的话。
燕羽看着机器里的硬币,目光静默。
黎里:“想什么呢?”
燕羽:“你觉不觉得,这里面的硬币很像有些人自以为的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梦想,未来,公平,真理,什么的……”
黎里一愣,印象里他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她淡漠一笑:“确实。很多硬币看着就要掉下来了。好像只差一点点就可以了。就因为只差一点点,所以很多人以为,再努力一点就能得到。可实际呢,呵。”
燕羽:“实际可望而不可即,再努力,再付出,都没用。硬币不会推下来。”
黎里头一歪:“那,为什么呢?”
燕羽听言,目光从推币机移到她脸上,她看着他,眼神认真。
他说:“因为……”
黎里已同时开口:“因为玩家根本不知道,规则已经偷偷定好,输赢跟命运都不公平地写好了。你苦心往里面一直投一直投,但那些硬币都不会是你的,全是老板的。”
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复刻了他心底的话,她说完,他安静了。
黎里也很静,目色微凝。
依稀能听到商场楼下小孩的玩闹声。
忽然,黎里起身,把背包和小白狐取下来,递给燕羽:“帮我拿一下。”
燕羽接过,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黎里迅速望四周,见没人,又跑开几步到通道上瞄了眼柜台,老板跟服务生都在玩手机。
黎里冲回来,一跃跳上椅子,抓住那台机器的顶端,猛地一晃。
数不清的玫瑰金的硬币跟落雨般哗啦啦倾倒出来。
燕羽瞪大了眼瞳。
黎里已飞速落回座位上,理了理头发,细眉挑得老高,无所谓地冲他耸了耸肩。
那一刻,女孩唇角微挑,眼神冷冽而邪气,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满盈的不守偏斜规则的破坏的力量。
燕羽盯着她,满眼的惊讶转换为某种深静的一时难以捉摸的情绪。
黎里散漫一笑,下巴往出币口扬了扬:“你要吗?”
燕羽看向落币口。
那里灯光皓白,硬币堆了满满一堆,像童话书里闪着玫瑰金光的宝藏。
燕羽摇了摇头。
黎里轻掀眉梢:“你小时候,这东西不是骗了你的钱和感情吗?不拿回来一点?过了这次,就没有了哦。”
这下,燕羽竟很淡地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OK!”黎里也不劝,把自己的背包和白狐狸拿回来,说,“玩别的去吧。这种破机器,以后别玩它。”
“好。”燕羽应着,起了身。
而黎里冲吧台那边扬声唤:“老板,推币机出故障了,掉了好多币!”
燕羽侧脸似有极淡的笑意。
黎里奇怪:“你笑什么?”
燕羽一愣,轻抿了下嘴巴,什么也没说,走开了。
黎里没追问,痛快坐到抓鱼机旁。她才坐下,游戏室员工便过来收拾。员工打开机器,重新在平台上摆放硬币,层层叠叠,很多硬币故意半悬在斜坡上,一副看着马上就要掉下来的样子;引诱不知规则的人往里面投币。
黎里凉笑,收回目光。
六点左右,要回家了,出门时碰上燕羽。三人出了商场,一同往北走。
天黑得早了,临街商铺亮起五颜六色的灯。
燕羽套了件外套,身上挂一长串娃娃,不少路人侧目。
谢菡仍是叽叽喳喳。燕羽和黎里不怎么讲话。
走到通往琉璃街的十字路口,谢菡要去自家方向,和两人挥手告别。
“燕羽大帅哥,谢谢你的吾皇万岁哦。”
燕羽很轻地点了下头。
谢菡又交代:“我走了,你们俩多讲话哈,长得好看的人就该多交流,知道吗?”
燕羽:“……”
黎里:“……”
谢菡:“黎里,你多……”
黎里:“快滚。”
谢菡:“好嘞!”
谢菡笑哈哈地跑掉。
走过十字路口,街道的灯光昏暗下去。但临街的商铺都开着,还算热闹。
汽修店的老板躺在吊起的车底下搞修理,药店的售货员正拿手机追剧,毛线店的老板娘端着盒饭跟隔壁日用店的聊天,小孩子拿着玩具跑来跑去……
燕羽问:“你报了乐艺哪个班?”
黎里说:“高级班。你呢?”
“跟你一样。”
“我还以为你不会报班了。”
燕羽看她一眼。
黎里解释:“之前在艺校,你就不怎么上课,专业课全都不来。”
燕羽抠了抠眉毛,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
他低头看见挂满身的娃娃,问:“这些,除了白狐狸,还有你喜欢的吗?”
黎里:“送我?”
燕羽:“家里放不下那么多。”
“我其实……”黎里想说自己从小就不怎么喜欢娃娃,但……她今天很喜欢那只毛绒绒的小白狐。而此刻,他身上挂着的每一个玩偶,都很可爱漂亮,哪个她这年纪的孩子会不喜欢呢。
独角兽、哆啦A梦、长毛兔、龙猫、小僵尸、唐老鸭、黛西……
她在心里一一挑选,这也喜欢,那也可爱。
燕羽看她一眼,把他那只小白狐摘下来,扣在书包袋子上,随即将一整条挂满娃娃的缎带取下来,沉甸甸地挂在她身上。
黎里一愣,抬头看他。
“我爸爸不喜欢我玩这些,回去看见了,要发脾气。”燕羽下巴指了下书包上的白狐狸,说,“我最喜欢的是这个。够了。”
黎里本想把那带子摘下来,但猜测他说的是真的,便没摘:“那你要是没碰到我,怎么办?”
“送给小卖部的小孩。”
黎里摸着腰间长毛兔的绒毛,说:“谢谢。”
说话间,快到兰姐理发店了。
她不知为何放低了声音,问:“你去店里吗?”
燕羽摇头。
就这一瞬的功夫,两人从理发店外经过。里头,兰姐跟于佩敏都在忙碌,没注意到门口经过的人。
等走开好几米了,黎里才复而开口:“对了,还不知道你学什么的呢?”
“民乐。”
黎里抬头:“古琴?”
燕羽唇角抿成一个很浅的弧度,说:“明天下午有排练课吧,带去给你看。”
黎里哼一声:“还卖关子。”
少年唇角的弧度浅浅地放大,夜风吹动他的额发,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要分别的巷口。
黎里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说:“我要走了。”
燕羽几不可闻地“嗯”一声,却忽看向她:“你明天上学的吧?”
黎里:“上啊,怎么了?”
燕羽没说什么,把外套领口的拉链往上拉了点儿,说:“拜拜。”
说完,人转身走了。
黎里转身要过马路,手插进兜里抓到什么,立刻回头:“燕羽!”
燕羽刚走进秋杨坊的小巷,在一根路灯杆下停了,回头看她。
黎里朝他跑过去,眼睛在黑夜里闪了亮光,唤:“手伸出来。”
“啊?”燕羽纳闷,但听话地伸了一只手。
“谁说你赢不了?”黎里放了个小东西在他手心,冲他一笑,转身跑了。
燕羽低眸,手心躺着一枚推币机里的硬币,玫瑰金色的币上印着皇冠的图样,在路灯光下散着隽永的微光。
他抬眸再看,女孩已跑过街道,身影融进了秋槐坊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