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研二下学期,因为忙着写论文,卓燕算一算,差不多已经有两个星期没能和江山见面。
这天从实验室里出来以后,她给江山打电话。
结果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接电话的是个柔媚女声。
她告诉卓燕,“江总正在洗澡。”
卓燕心里突地一跳,反问对方一句,“你是哪位?”
对方就像早有准备她会有此一问,不急不忙回答她:“我是江总的秘书。”
挂断电话以后,卓燕静静坐了好久。
手机就放在身边。
她在等它响,等江山回拨过来,等他给她一个解释。
可是那天,她从下午坐到傍晚,手机都只静静的躺在桌上,始终地寂寂无声。
卓燕的心,无声无息地悬起来。
尽管第二天她若无其事地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可是心却一直悬在那里,再也踏实不起来。
直到两天后,江山才打电话过来。
他特别兴奋的告诉卓燕经过两天辛苦,他终于谈成一笔大生意。
“老婆,以后有老公养你,你就专心在家做少奶奶享福吧!”
他兴奋得脱口便叫出“老婆”两个字。
卓燕却沾染不上他的喜悦。
听了半天以后,她幽幽地轻叹一声。
尽管很轻,可还是被江山察觉到。
“文静,你怎么了?怎么好像不高兴的样子?我谈成这么大一笔买卖,你都不替我高兴一下?”因为女朋友不能和自己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江山隐隐觉得有些扫兴。“快别烦了,我跟你说说这笔生意我们是怎么谈成的吧,特别一波三折……”
卓燕又是轻幽幽一叹。
本来她不想在他最兴奋的时候泼冷水。可是这事如果放在从前,假如她还没有那么在乎两人之间的关系,在一起也好分开也无所谓,假如是这样的话,她也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并不太追究什么。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已经决定和他一起过下半辈子。
所以,她到底没能忍住。
“江山,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她终于出声打断他。
江山似乎还有好多话没说完,一下怏怏地哽在那里,“啊?”顿一顿,他答着,“当然可以啊!文静,我们两个之间有什么话要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他也有些幽幽地。
卓燕揉揉眉心,刹那之间她有一种身心俱乏的感觉。
“两天之前,我打你的手机,是你秘书接的,她告诉我,你在洗澡。”
隔着电话,江山在那边明显愣了一下。
显然他并不知道卓燕曾经找过自己。
他想了一下,回答卓燕:“对,那天之前我在加班一直没有睡觉,下午又与这次这笔大生意的对方负责人约好要见面,所以出发前我就在办公室冲个凉让自己精神一下——文静,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偏了啊?你一直都知道的,我办公室的卫生间带着可以冲凉的洗浴套间!”
卓燕觉得胸口很闷,像有什么堵在那里,郁结不去。
“对,我知道,我知道你办公室带着卫生间、卫生间带着洗浴房,可问题是,你的秘书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可以越俎代庖地随意接听你的手机?”
江山在那边沉默起来。
隔一会儿,他说:“文静,我觉得她是怕我会错过对方负责人的电话。”
卓燕终于忍不住泛起一丝冷笑,“你的手机里总不会没有存我的号码吧?她总不会不认识我的名字吧?难道说你的手机是没有来电显示的?”
江山长出口气,声音软下来,“文静,好好的,我们别为这个不痛快,我以后注意还不成?以后我不让她接我的电话了,好不好?我想你了,周末过来吧,让我看看你!”
卓燕想一下,回答:“周末我要赶报告。”
江山在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像是耐着性子地,他沉声开口:“文静,你是不是在和我闹别扭?这一阵子我太忙了,好不容易可以歇一歇,好不容易我们能有时间聚一聚,我们就别再闹别扭了,好吗?我真的很想你,过来吧!”
卓燕无奈地闭了闭眼睛。
他说,这一阵子,他忙。他说,好不容易,他可以歇一歇了。他说,让她过去,他想她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视角变得通通都是他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态度变得这样自我?
“我是真的要赶报告,没有骗你。”她有些累,不想在无谓纠缠下去,语气有些淡淡地回应着。
江山的声音却一下变得冷然起来,“文静,”他收起柔声笑意,凉凉地开口,“我都没有坚持让你处理掉那只刺猬,可你,居然就因为一个电话跟我这样闹别扭?”
他语气里含着诸多不可思议。
卓燕彻底无奈起来。
她简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我是真的忙,真的要赶报告,真的走不开,真的没有和你闹别扭!你不信也就算了,可是干嘛动不动就要扯到豆沙包呢?我已经和你说过,它跟它原来的主人,它们已经断了一切关系和联系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是!它现在的主人只有一个,就是我!和以前那位根本不再沾边!这和你秘书可以接听你手机完全是两回事!我不知道你怎么能拿它出来跟我讨价还价一样的说事儿!算了先不说了,这个时候我们都该冷静一下。我得去实验室了,导师还在等我去测数据呢。你……自己也多注意点身体,别太累了。”不管江山那边似乎还有话要说,她直接合上手机收了线。
挂断电话以后,卓燕觉得胸口的闷滞感比之前更加强烈了。
她用力地、大口地吸着气,彷佛不这样,就会窒息过去。
从导师那里回来,卓燕意外接到葛辉的电话。
葛辉告诉她一个让她不知道究竟是震撼还是震惊的消息。
“文静妹,老大周末回来,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卓燕握着手机,久久没有出声说话。
她完全处在一种不受控制地放空状态。
过一会儿,听到葛辉一直在叫着自己,卓燕才回过神来。
她回复葛辉:“周末我得赶一份报告,很重要的报告,我……没有时间。”
葛辉在电话另一端很明显地不乐意起来,“卓文静,老大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回国一次耶!他是专程回来拜祭他母亲的耶!这次回来以后,他指不定还什么时候能再出现呢!你就这么狠心呀!!!”
胸口又开始发闷起来。
卓燕咬了咬嘴唇,握紧拳头狠着心地回答葛辉:“对不起葛辉,我真的……没时间!”
葛辉有些生气地挂了她的电话。
卓燕握着手机怔忪地站在原地发愣。
她对自己不停说着一句话:卓燕你是江山的女朋友!记住!你是江山的女朋友!
葛辉挂线不久,江山的专线铃声又一次响起来。
卓燕心里一则喜一则忧地接通。
“文静,周末来吧!”他有些祈求似的,再次提出心愿。
卓燕笑着叹口气,“我是真的有报告要赶,真的,不是闹情绪在骗你!”
江山在那边不做声。
沉默令两个人之间的气压变得有些低,有些窘,有些尴尬。
卓燕想打破这沉默的僵局,她想让江山相信自己没有说谎。可是不知怎么,一开口,她竟失魂落魄地说出这样一番话,“你怎么就不信我呢?刚才葛辉给我打电话让我去聚一聚我都没去,就因为周末要做报告。难道这样你都不信我是真的有报告得赶?”
江山一下变得警惕起来,“他为什么找你聚会?”一念闪过,他的声音立刻变得尖挑起来,“是不是那个张一迪回来了?是不是?”
卓燕真想抽自己嘴巴。
她不想骗他,嗫嚅着答:“……是。”
江山一下就急怒起来。
“这都是借口吧?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借口吧?!什么我的秘书私自接了我的电话、什么有报告要赶,这都你的手段和借口吧?!什么那该死的刺猬已经和原来的主人断了所有关系和联系!!你在骗我吧?!一转身这不就知道人家周末回国了?呵!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他回来了,所以你才找茬跟我吵架、找机会想和我分手,然后好奔着他怀里去啊?啊?!卓燕我告诉你,你是我的人了!你凭什么还想着他?!你已经跟我睡过了,你说你凭什么还想着他!!”
听完江山这样一通不堪入耳、无理取闹的咆哮,卓燕气得简直快要喘不上气。
“江山你知道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做什么?知道不知道啊?!你……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忍不住满心痛惜地质问他。
江山被她问得连连发出冷笑,“你问我怎么变成这样?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行,你想去就去,我成全你!你想去找他你尽管去、想去见他尽管去、想和他好尽管去!你别以为我没你不行!你去、你去!你看我没有你行不行!”说到后面,他喊得几乎连声音都已经变得沙哑。
卓燕气得掉下泪来。
“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我的话?!我跟他,真的在毕业前就已经断了所有联系、真的已经断了啊!”
江山像是失去理智一样对她冷嘲热讽地说:“要我相信你的话?不难啊,你就去面对面跟他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跟我已经做过了;只要你敢说,我就信你说的是真的!”
卓燕无比错愕,“你真的要我去说这样……下流的话吗?!你不觉得这是我们之间的隐秘私事与外人无关吗?!”这样做难道他不觉得窘迫吗?!难道他不觉得这是在羞辱她吗?!
江山像是和她杠上了,斩钉截铁地答:“对!就这样说!这是事实,如果你心里没有鬼,为什么怕说!”
卓燕不停地吸气、呼气,胸口疼得像被人狠狠锤了一拳,眼泪想止都止不住。
“好!我去告诉他!没问题我去告诉他我一定告诉他!但是江山你记着,这是你让我去的、是你让我去的!!”
说完她立刻挂了电话关掉手机。
然后,人一下就瘫软在那里,疲惫得再没有力气挪动自己哪怕一下。
挫败感铺天盖地地淹没她。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像刚才那样歇斯底里地喊叫过。
她心里泛起丝丝的凉意。
难道每对恋人之间,都是这样的吗?
她觉得心很疼,人也很累、很累……
卓燕其实真的不想去赴张一迪那个约会。
她是真的有报告要赶。
可是周末当她在计算数据的时候,一通完全意想不到的电话,直接打进实验室里来。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卓燕,我是张一迪。”
听着那声音,卓燕不由有些怔怔地。
究竟,已有多久没有听见过这道声音?
对方在电话里对她说:“一起出来见个面吃顿饭吧,好吗?”他的语调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可是仔细去听却又不难发现,在那平缓的波澜不惊中,又隐隐蕴藏着许许多多的祈盼和期待。
“我明天就走了;让我,见见豆沙包吧!”像是怕被拒绝,他最后竟追加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这要求一下击中卓燕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回来是祭拜他妈妈的。
而豆沙包是他妈妈留给他的。
他一定很想念他妈妈吧……
也不知道豆沙包还有几年好活;也不知到等他下次再回来时,豆沙包还在不在……
可是一想到江山……卓燕心里立刻钝钝一痛。
挣扎了好一会儿,她终于作出决定。
“那……晚一点好吗?我……我得赶一份报告,你告诉我地点,你们先去,我写完报告会尽快赶到!”
再看到张一迪的第一眼,卓燕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种什么感受。
他似乎又长高了些,比以前更加英俊。
他看到她时,用葛辉他们起哄的话说,“老大的眼睛简直就是刷地一亮、冒出了噌噌的绿光啊!”
他对她微笑注视,一瞬不瞬。
她像是有些紧张,又像是有些局促;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臂究竟有没有在抖着,“嗨!”她挥挥手,尽量让自己表现自然,同他打招呼。
“嗨!”他回应她,并迎向她,“卓燕,好久不见!还好吗?”
他脸上,有浅笑悄悄充盈在唇畔,像有某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动容正被掬在笑容之下。
看他向着自己渐渐走近,卓燕忽然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压力。
这压力令她有些紧张甚至是害怕。
她把一直提在手里的小筐一下举高,把它推送到张一迪面前。
“豆沙包!”她说出这三个字时,几乎是微微地带着喘,“快看看豆沙包吧!你瞧它,看到是你就一直兴奋地在扭!”
张一迪眼底像有什么黯了一黯。
缓缓地收住步子,他从卓燕手里接过豆沙包。
他把小刺猬托到与自己视线一平,喃喃地,像是在和它说话,又像是在和除它以外的别的什么“豆沙包”寒暄:“豆沙包,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好久不见了,我很想念你,很想念!”
这一刹,卓燕觉得自己眼底很酸。
吃饭的时候,卓燕趁势对张一迪说,要它把小刺猬带回去养。
张一迪没有答应。
“还是你来养吧;它已经快要不认识我了。”说到后面半句时,他声音里明显带着些落寞,“它已经跟我保持距离了。”他直直盯着卓燕的眼睛,一眨不眨,也锁住她的视线不让她移开。
卓燕的心咚咚直跳。
他究竟在说着这只无辜的小刺猬,还是在透着它说着什么人?
她不敢再想下去。
今非昔比,她再也没有资格随意遐想什么,也没有资格去招惹别人对她有所遐想。
她豪迈地端起酒杯,“我敬你!”没头没尾地,就这样突兀地敬起了酒。
张一迪眼底渐渐氤氲起一片雾蒙蒙似的什么。幽幽深深,隐忍而克制。
透过那对如诉如求的黑眸,像有许多汹涌澎湃的情绪,正被他苦苦压抑。
他默默地端起酒杯,强现出一抹微笑,仰起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那句诗: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卓燕,我就在你面前;你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我爱你?
一顿饭拖拖拉拉吃下来,完事时天已经黑了。
葛辉他们三只妖怪直嚷嚷着不许散局,一定要去唱歌。
卓燕跟他们说自己有报告还没做完,不想去KTV了;结果被那三只妖怪好一番集体攻击。
他们死活都不许她走。
没办法,一个人的胳膊始终拗不过三个人的大腿,最后她只好被他们架着一起去了KTV。
路上,卓燕觉得葛辉他们有些怪怪的。
他们三个表现得实在有些刻意了——他们好像在故意给她和张一迪制造着什么机会。
卓燕无奈地苦笑起来。
她与张一迪,他们两个人这回可是真真真正的“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他们三个算是白忙活一场了。
在KTV的包间里,三只妖怪各自先点了歌曲轮番地唱着。
张一迪选了一首歌后,走到卓燕旁边坐下。
他离她一近,她便觉得那种莫名的紧张感又在向自己压迫过来。
她低下头藉着逗弄豆沙包以逃避开身旁那双灼灼视线。
忽然她听到他开口。
“一不小心,我们就这样长大了。好像就在昨天,我们还都是傻傻无知的少男少女,可是一晃眼之间,我们却都已经沧桑了。”他幽幽地感慨。
包间里那么嘈杂吵闹,可是他的声音却依然明透清晰。他根本不必用力去喊,她就可以听到甚至他的呼吸声。
“是啊,”卓燕不由被他勾动思绪,“我们的青春都不在我们身边了;我们毕业了,可它们却被驻留在校园里面。简直就像在做梦,一夜之间我们就成了大人,不知不觉就失去了天真的权利。”
张一迪沉吟好一会儿,才又出声问她:“卓燕,你觉得自己的青春是什么?”
卓燕很认真地想过后回答他:“一段充满美好向往和不得实现的、快乐与痛苦兼杂的回忆。”然后她抬头反问,“你呢?你的青春,你觉得它是什么?”
张一迪直直望进她眼底,“我的青春,是一段未完的爱恋。”
卓燕的心随他的话,咚地一下剧跳。
卓燕想起从一篇文章中看到过这样一个说法:陌生地男人与女人如果对视时间超过十秒,两个人之间就要绽放出火花了。
所以在对方直勾勾地看着她到第九秒时,她忙不迭地命令自己别开了头,不敢和他再对视下去。
葛辉他们三个人所点的歌已经各自唱完,音响里悠然响起张一迪将唱的那首歌的前奏。
葛辉把麦克递到张一迪手里。
瞥一眼卓燕后,他笑嘻嘻地给张一迪打气,“加油哇老大!我们三个誓死挺你到底!你一定要帮我们完成我们无法得逞的梦想哇!”
张一迪对他笑一笑,和着伴奏宛转开声。
……
寄一份心情给久违的青春
想念那个敢爱敢恨的人
相信忠于感觉会快乐一些
宁可受伤不肯说谎言
查无此人他们说查无此人
童年只剩一张黑白的照片
提醒我在逃离保护以前
我有过一个简单
却又美好的世界
查无此人他们说查无此人
青春只剩一段未完的爱恋
偶而像被风卷起的黄叶
落在心口上像一滴
被忍住的泪
……
他唱的是林宥嘉的《查无此人》。
当唱到“寄一份心情给久违的青春,想念那个敢爱敢恨的人”时,他灼灼地看着卓燕;卓燕不敢回应他的目光,使劲地低着头,恨不得折断自己的颈子。
当唱到“查无此人他们说查无此人,青春之声一段未完的爱恋,偶尔像被封卷起的黄叶,落在心口上像一滴,被忍住的泪”时,虽然低着头,可是从音波的抖动和传递中,卓燕感受得到,张一迪一直在偏着头对着自己在唱。
卓燕说不清心里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有些难过,有些心慌,有些想哭。
好不容易他终于唱完这支歌。
卓燕深吸口气抬起头,冲他鼓掌。
“想不到你唱歌这么棒!”她故意挤出一股恍若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样子大大咧咧地说。
张一迪依然直直的望着她,目不转睛地直望进她眼底。他一对眸亮得几乎让人心惊。
他看着卓燕,一字字无比清晰地对她说:“青春时我爱的那个人,我不想,查无此人!”
卓燕鼻子一酸,眼泪一下涌进眼睛里去。
强力克制住自己不许失态,把那些咸涩的液体牢牢包裹在眼皮下面不许它们流溢出来,卓燕连忙转移话题问向张一迪:“你女朋友,她还好吗?”
张一迪不慌不忙地回答她:“她很好;通过复健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假如她愿意,可以继续弹钢琴了。”
卓燕由衷感叹,“那可真的是很好!”随后嗫嚅着,又问下去,“那……你们俩呢?你们还好吗?”
张一迪绽出从容地微笑,彷佛被禁锢已久的那道枷锁终于得以解脱一般,笑容充满久违的欣慰与隐忍的激动,“我们很好;她还邀请我下个月去参加她和她复健医师的婚礼!”
卓燕一下呆若木鸡。
张一迪看着她,暖暖地笑着,轻轻地说:“所以,我回来了,来寻找青春里那段未完的爱情!”
卓燕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张一迪!”她声音里,有着难以抑制的哽咽,“我们,来不及了!”透过一颗颗滴落的泪珠,她带着沉痛地歉意告诉他:“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有了男朋友!”
张一迪一下变得怔怔的。
他望着卓燕,望着她被泪水洗刷过的红彤彤的眼睛,望着她因为抽噎氤氲着湿气的红彤彤的鼻尖,望着她柔柔蠕动的红彤彤的嘴唇——从那里,她刚刚告诉他说,她有男朋友了……
他眼底蓦地凝聚起深沉的创痛。
好久好久,他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手捂去胸口那里。
疼痛正从那里散开,满天席地淹没着他。
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
他终于有资格去完成青春时那段未完的爱恋,然而结果却是,她已经不再需要他。
查无此人,查无此人。
想不到歌的名字竟一语成谶。
还没来得及寻,就已经查无此人。
抓紧胸口,大大吸气,他努力抑制着,不让自己掉出泪来。
然而虽然眼底的泪被止住了,可心里的泪却再也不受听管,它们在他心口放肆汹涌地恣意奔流。
卓燕,卓燕。
这名字,终于化作他心口上一道舍不得放却又不得不放的,绝望的伤。
沉默久久,张一迪嘶哑开口,“他……你的男朋友,我认识吗?”
卓燕点点头,“你见过的,就是原来我们班的班长。”
“他……对你好吗?”他问得几乎困难。
卓燕让自己尽量地笑,“嗯!他对我很好!”
张一迪紧锁的眉心似乎在颤,“打算过什么时候结婚吗?”
卓燕几乎已经不忍心回答他,“等毕业就……”
张一迪终于垮下去。
他抬起手臂,用掌心挡住自己的眼睛,喃喃地问:“为什么是他呢?那时他其实也是有女朋友的。卓燕,为什么我们总是错过呢?为什么?”
卓燕闭上眼睛低下头,心里一片恻然。
两个人都稍稍平静一些后,卓燕问张一迪:“她……就要和别人结婚了,我也……那你呢,你以后怎么打算?”
张一迪茫然摇头,“我不知道!”他苦苦一笑,笑容比哭更令人不忍看,“本来是想要回来的,可是现在,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不知不觉一夜就这样溜过去。
早上五点多一些的时候,大家送张一迪去机场。
这是卓燕第二次为他送别。
登机前,葛辉三个人识相地躲去一边,给他们两个留下仅余不多的独处时间。
张一迪凝视着卓燕,眼底涌现出深深痛苦。
很早以前,偶尔某个瞬间他也会想,假如出国以前告诉卓燕等他,等他把“女朋友”的伤治好以后,他会回来找她。
可是他那时又怎么能确定另一个女孩的伤最后会不会真的被治好呢?一切都是未知的不定之数,他有又什么立场要求她等自己?
他只是默默地凝望着她,一眨也不眨,什么都不说。
既已是这样一番状况,除了继续压抑自己,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一如既往地,实在不忍心给她压力。
他想起自己曾经说过,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时间。
他不能怨她,这不是她的错;错的,是他们之间阴差阳错的时间。
在张一迪马山转身要去登机的时候,卓燕却突兀地叫住他。
像是鼓足勇气,她壮士断腕一样,豁出去似的对他说:“张一迪,你别……别再惦记我了!我……我跟……我跟江山……我们已经那个过了……我不值得你这样!”
她终于把话全部说出来。
她低着头,紧闭双眼,不敢去看张一迪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她只听到在转身前行而去的踏踏脚步声响起之前,他对自己说:“可我就是惦记你,我自己也没法子!”
他的声音低婉哀伤,沙哑的音色里像是凝了湿湿的泪,叫听着的人不由自主便湿了眼眶。
卓燕回去学校时,竟然在宿舍楼下看到了江山。
他像是已经等她很久,下巴上泛着浅浅的青色。
看到她出现,他立刻瞪大了眼,冲过来质问她:“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开手机?”
卓燕这才想起来,自己生气关机以后一直都忘了再开。
江山气咄咄地问她:“你这一晚,到底去哪了?其实你是和他在一起吧?!”
他讥诮嘲讽的语气令卓燕觉得十分难堪。
“江山,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不是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还有那么多人都在的!”
江山一下把眼睛瞪得更加地大,“你真的去见他了?!并且这一整晚你们都在一起?!为什么你一定要去见他?!!”
卓燕也生起气来,“不是你叫我去见他的吗?不是你让我去和他说清的吗?我听你的,我告诉他我们在一起了!我跟他说别我们上床了!我让他知道我是你的人了!这样还不行吗?!”
江山一下被她激怒。
他奋力抓住卓燕肩膀,用力握住使劲摇晃,咬牙切齿地恨恨说:“为什么明明是你自己想去见他,却非要说成是我让你去的?!”他看到卓燕手里还提着豆沙包,一下气红了眼睛,想也不想夺手便抢过来,狠狠摔在地上,“豆沙包、豆沙包!你还带着这畜生一起去见旧情人、一起诉旧情是吧?!”
卓燕眼看着豆沙包被江山甩到地上,无辜地小刺猬委屈极了地发出一声痛苦呻吟。
这一声直直砸到卓燕心上。
她一把推开江山,蹲在地上提起豆沙包重新放回筐里,对它心疼得无以复加。
再抬起头时,她眼底满满地盈着泪,痛惜不已地看着江山,“江山,你太让人失望了!你连一只刺猬也下得去手吗?”
她是真的迷惘了,震惊了,痛心了。
眼前这人,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江山吗?
她不知道当年校园里那个总是逗她拌嘴的阳光少年,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副刚愎任性的样子的。
江山回望着她,呵呵地不知道究竟是冷笑还是苦笑,“卓燕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非你不可!我疼你宠你依着你是因为我爱你!但是你不能因为我爱你就吃定我什么都不在乎、可以被你这么当成傻子对待、可以任由你给我头上扣一顶绿帽子我都无动于衷!”
说完他转身便走,大步流星地一直往前,不顾身后泪流满面蹲在地上的女孩心里多么难过,只是毫不回头地,一直往前走着。
望着他的背影,卓燕似乎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以为这个男子会带给她一辈子的安全感,无论什么状况,他都不会对她置之不理、拂袖而去。
然而她错了。
她终于再一次看到有人用凉冰冰的背影对着她,对她宣示着一路不肯回头的决然离去。
从江山拂袖而去,已经有整整两天卓燕打不通他的电话。
卓燕有些后悔。
假如她说什么都不去见张一迪,事情也许没有这么糟。江山或许态度过激,可是她也的确是刺激了他。
她打电话给江妈妈想询问江山的状况。
江妈妈开门见山就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周末他从你那回来之后就喝了很多酒,在家喝醉还不算,还要出去继续喝!我不想让他去,可是跟本管不了他!你们两个……唉!真是让我们做父母的太操心了!”
卓燕满心内疚。
江爸爸还没有完全康复,如果知道她和江山这样闹腾的话,不晓得要多上火。
放下电话以后,卓燕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也有很多不对的地方,江山变成今天这样,一部分原因可以归因于社会,可另一部分原因却要由她负起。
毕竟他和吴双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化身为喷火暴龙过,只和她在一起之后,才愈发变得暴躁易怒。
也许真的是因为,他太在乎她。
想到这里,卓燕心里一下没了所有怨气。
她立刻订了一张飞机票,她想马上见到江山,她想和他和好,告诉他是她不对,跟他说以后大家再也不吵架了,从此他们要好好过日子。
见到卓燕横空出现在眼前时,江山惊喜得差一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不得公司里的人还没有走光,顾不得……他的秘书还跟在身后,当他看到卓燕可怜兮兮地站在自己面前,怯生生地对自己说“对不起”的时候,他再也压抑不住胸口前那些翻涌不休的对她的炽热想念。
他一把把她拉进怀里,低下头,就在大厅广众的众目睽睽下,用力吻住她。
她嘤嘤咛咛地想躲,可是承接到他的炽热思念后,她变得乖顺下来,闭上眼睛,任他采撷。
四周响起哄哨声。
她的脸变得滚烫。
等他终于放开她时,她相信自己已经快要熟透。
他捧着她的脸,珍视地,旁若无人地,盯着她看。
她有些感动。
轻轻喊他的名字,“江山,”告诉他,“我是来和你说对不起的;我们和好吧!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他眼圈红起来,用力点头,“嗯!好,以后我们再也不吵架了!我们好好过日子!文静,我爱你!”
卓燕笑起来,眼角溢出泪花。
靠近江山怀里时,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扫之下没有看清——刚刚一瞥,她似乎看到江山的秘书就站在他们身后,她恶狠狠地盯着他们,眼神愤恨,一脸铁青。
那样子真有些恐怖。卓燕忍不住打了个突。
江山感觉到她的异样,不由抱她抱得更紧一些。
可是她却依然感受不到踏实的安全感。
她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