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清早,易三又拖着风独影去镇上送绣屏。
胡顺嫂果是早早等着,一见那完整无瑕的绣屏,激动的向两人跪地磕头:“多谢公子!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旁边的李麻子万万没想到两人竟然真的给了胡顺嫂一块一模一样的绣屏,亦是感激万分,不由分说便从他的烧饼担里拿出几个烧饼塞两人手中,一个劲的说:“恩人,快吃!恩人,快吃!”
旁边几位乡邻也纷纷向两人致谢,感谢两人帮了胡顺嫂。
风独影从来都是为人所敬畏的,如同今日这般被这些朴实热情的乡邻围着表示感激还是第一次,颇有些手足无措,可看胡顺嫂那愁苦的眉头展开,露出欢喜的笑容时,那崩着的身体不由得放松,心头也生出欢快来。
离了众人后,易三继续拉着风独影在镇上闲逛,发现街上有许多在卖花灯,两人一想才知道明日便是八月十五了。
逛到申时要回去了,易三又拉着风独影去绸铺店重买了白绸要给她做衣裳,付钱时,风独影瞟见易三荷包鼓鼓的,里面金光闪烁,不由得顿主。一枚金叶等于一百枚银叶,他明明有钱,却不给胡顺嫂,看其为人也不似吝啬寡情之辈,那是为何?
风独影百思不得其解,一路都抱着疑团,回到海家村时正是霞光满天的时候,橙红的霞光里,蓦然一个声音跳入脑中。
“与你并肩同行,却不是想与你就那样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那街上有许多的人,许多的店铺,许多的东西……我想拉着你在路旁的茶楼品一杯茶,或是包子铺里买两个包子一人一个边走边吃;想拉你一块儿进街旁的古董铺或是首饰铺里为你挑选一两样喜爱之物;拉你略停片刻看一看路旁的花树,看一看那擦肩而过的人……我就想拉着你,一起走,一起看。想告诉你,不要那样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看,偶尔也转个身回个头,稍稍停留,稍稍歇息。”
刹那间,她心跳如鼓。
那是顾云渊曾经说过的话,可是……竟与易三今日所为不谋而合。
竟然……竟然会这般巧?
风独影看着海天霞色,再侧首看一眼旁边神情自若仿佛无牵无挂无忧无愁的易三,心头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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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后,风独影又坐在屋前发呆。
其实她头上的伤结了疤便无大碍,其实在第二天她便应该离开回帝都去,而她却在这海边停留。她知道兄长他们肯定在担心,可不知怎的,她心里却一点也没有迫切回帝都的想法。
而这两天,呆在这海家村,倒也还算轻松舒服,只是心里老觉有点不对劲。
“给你看一样东西。”正怔神间,身旁传来易三的声音。
她移首。
易三在她身旁坐下,手中端着一个半尺方圆的白瓷海碗,碗里盛着水,水中泡着一枚比鸡蛋要大一圈、壳呈淡青色的蛋。
看着海碗里泡着的蛋,风独影已懒得去奇怪并疑惑,反正怪人做怪事。
“给你拿着。”易三将蛋从水中取出放在风独影手中。
触手,有些微烫。
“这是一枚活蛋,就是上次在海里捡回的,一直养在温水里。”易三将手中瓷碗放下,“你内力深厚,所以拿着时要让你手掌的热度与蛋壳的等同。”
风独影听了这话皱了下眉头,但还是催动内力让掌心发热,“这里面什么?鱼?乌龟?鸟?”
易三微笑摇头。
“总不会是条龙吧?”风独影抬眸睨着他。
“等会就知道了。”易三神秘的笑笑。
“嗯?”风独影不解,正在这时,她忽然觉得掌心的蛋震动了一下,不由吓了一跳,可去看时它却又不动了,她瞪目看着易三,“这里面真有一只什么东西?”
易三依旧笑而不语,只是伸手拿起风独影另一只手覆在蛋上,“你要这样两只手捂着它,不要放开。”
风独影皱眉,“我可不想拿,把它放回水里就是。”说着她便伸手,想去拿那只海碗。
可易三手一伸,海碗一翻,水全部倒在了屋前的地里,“唉呀,这可得重新烧水才行,委屈姑娘多捧下,我去烧水就来。”说着他捡起海碗,起身进屋去了。
身后,风将军扭着脑袋瞪他,目光绝对的锋利如剑,可惜没能刺穿易公子的背,易公子又没看到,所以杀伤力为零。
回头看着自己的手,几次欲扔了,可手却一直没动,就这样捧着,也不知道是过了一刻还是两刻,风将军手腕都有些酸时,掌心忽然又传来震动,接着有“咚咚”声响,虽则轻微,但凭风将军的耳力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的,正奇怪时,蓦地传来“咔嚓”声,然后掌心便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刹那间,天不怕地不怕鬼不怕神不怕的凤影将军蓦然“啊!”的一声大叫,那惊恐的声音不但把易三引来了,便是海幺叔与幺婶都惊动了。
“姑娘,怎么啦?”幺叔幺婶关怀的看着风独影。
风独影一张脸都白了,交合着的手一动也不敢动,满脸惊惧看着易三,“快!里面有东西!”
“别怕。”易三走近,微笑着安抚风独影,“我来。”
他伸手轻轻拉开风独影捂在上方的手,顿时露出掌心里的蛋,此刻蛋已破了一个洞,里面一只湿漉漉的脑袋伸出,刹那风独影浑身一阵激淋,完全是不加思索的,手猛然一缩,顿时那蛋壳包着的小东西便往地上掉去,幸好易三眼明手快,赶忙接住了。
“可怜的小东西,才一出世就被你娘抛弃了呀。”易三柔柔道,一手捧着,一手剥开蛋壳,帮助里面的小东西出来。
是一只雏鸟,长着稀疏羽毛的身子粘乎乎的,风独影只看了一眼便马上纵身往大海方向掠去,其迅若雷电的速度,简直就像是落荒而逃。
“姑娘,这有什么好怕的。”幺婶不由奇怪的唤一声。
易三抬目,看着那飞奔而去的身影,目光深幽。
风独影奔到海边,忙伸双手在海水里来回甩动,然后又使劲的搓洗着,似乎要搓去方才的湿漉粘乎。
搓着搓着,她猛然醒悟哪里不对劲了。
她———大东朝的凤影将军!从小到大,从来我行我素,兄长们对她亦是百依百顺,从来不会要求她做什么,更不会强迫她做什么。而这人,他没有强迫她,可他每每一句话便让她不知不觉中顺从了,从来没有想过的、从来也不会做的,可他都轻描淡写间让她做了。
就仿佛……她被他给管束住了!
怎么可能这样?!
那个人,她自信一掌就可让他赶赴阎罗殿,可是……她却不能。她风独影竟然对一个没有武功的、不知底细的陌生男人毫无办法?!
这种茫然不解束手无措的感觉,简直是比百万大军更来得恐怖,更令她惊悚!
“你不该怕才是。”身后传来易三的声音。
她一震,深深吸气,收敛心神。然后站起来,转过身,面上已再看不出丝毫端倪。
易三双手捧着雏鸟,看着她,目光清澈却又深邃,“这只雏鸟是诞生于你的手中。”
风独影闻言一呆,抬起自己的双手,垂眸看着。
这双杀人如麻、沾满血腥的手,竟然也能有生命生于其上?
她抬头,茫然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人生的道路上自然是该有目标,自然也该是勇往直前,但是偶尔也应该放慢脚步,让自己休息片刻,赏一赏道两旁的风景,看一看其他的人事物,听一听路上其他的脚步声,思索一下这一路的得与失,这样……”
易三捧着雏鸟望向大海,神情如天神高贵温柔。
“你才会知道下一步如何走。人生的路那么长,开始的第一步是正确的,可走到中途时路上的风景不同,路上的人事物也不同,也许该换另一种走法。”
那清清淡淡的话语,如同晨钟暮鼓,鸣响于风独影耳边。
[注○1]《解忧曲》桐华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