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心软,而是我这人比较职业化。”
这是第二天早上,安贝在对乔娜说话。“正在找”还没开门营业。在咖啡馆的里间,两个女生看着对方都有些别扭和尴尬。胖宝绕着她们脚边“喵喵”地叫唤了几声,见没人理,就跃上了小沙发,发呆去了。
安贝说,虽然气头上我会比较冲动,但我做事的逻辑是职业化的,我决定留你继续在这儿工作,是因为就咖啡馆运营而言,你业绩做得无话可说,没理由要你走人,但就我的情绪而言,确实想让你离开。
安贝压低了声调,以显郑重,她说,因此,乔娜你的问题是迅速厘清你自己的职责,你不是红娘,因为我不是崔莺莺,你也不是紫鹃,因为我不是林妹妹,我只要你做好咖啡馆经营这一项,而不是瞎掺和我的生活,因为我不喜欢这样。
安贝解释了留乔娜的理由,但没说鹿星儿昨晚下班前为乔娜说情的事。
鹿星儿昨晚状况迭出,不是听错了客人的点单,就是放多了糖,还打翻了三杯咖啡……并惹了一位常来这儿看书的女小资的不爽,因为他没搭理她的问题,“白开水放了12个小时是不是不能喝”“喝咖啡是不是能抗忧郁”。他没哄她。他自己心里的难过,该喝几杯咖啡才能变得轻快?切,咖啡又不是酒。他觉得这些泡在这儿的人有些腻歪。到下班的时候,他憋不住了,对安贝说,乔娜她家里挺苦的,她也够尽力的。
他拉开收银机给她看,你看,今天也赚了这么多,最近天天有赚,那是靠她的推广。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个大男孩眼里有难得的郑重和哀求,安贝被刺了一下,感觉他是在说她情绪化,不够职业。
安贝就有些过敏,瞥了他一眼,说,哦,晓得了。
乔娜当然不知道昨晚的事。
此刻乔娜对于安贝的解释和要求,一边点头,一边欲言又止。
安贝知道她的意思,就接着说,也可能你会讲,我爸让你当红娘、紫鹃、袭人,但是,我林安贝不需要丫鬟和耳目,本姑娘正休“间隔年”,你们别捋着袖子上阵帮我找老公了行不行,我要吐了。
安贝脸色变得通红,她感觉自己在表达一个原则。她已无数次表达了这个原则,但为什么他们总是不听。她眼睛里有水汽蒸腾上来。
乔娜嘟哝,也不完全是因为你爸的交代,我也真心想帮点忙,尤其是每天跟你在一起以后。
安贝说,那你先操心你自己的事去吧。
乔娜一怔,脸红了,说,我知道你怎么看我,但我不是小三,这一点我要说明。
安贝说,知道。
是的,追梦婚庆公司小孙老板昨晚来店里赔过不是了,他老婆砸了店里的东西,他过来赔偿,并且解释了误会。
两个女孩在说话的时候,女猫铃铛进来了,它对沙发上的胖宝视若空气,逛了一圈,出去了。
安贝脸上的倔表情,让乔娜惶恐和委屈。
乔娜嘟哝,开始时确实是当作林总交代的公事,但后来四处找人、猎头,脑子里全是你的影子,想着你会怎么想、怎么看、喜欢怎样的男生……就不全是公事了,当一个人脑子里全是另一个人的事时,他一定会有真心真意的,甚至他不仅有真心真意,他都快要变成那个人了。安贝姐,我说的是实话,别怪我是红娘、紫鹃,红娘、紫鹃虽是老夫人指派,但她们可不是奸细。
乔娜脸上的茫然,让安贝茫然。
安贝摇头说,我不认同你说的这种“真心真意”,它只能让我感觉到压力。我受够了别人包括我爸妈以好心的名义让我这样那样,他们说为我好,但你看我好吗,我开心吗?
她们说的不在一个点上,但彼此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有一颗泪滴顺着安贝的脸颊滑下来。
乔娜想怎么又把她惹哭了,心一急,就说,安贝姐,我哪敢强你所愿啊,我只是想让你多些结识别人的机会,别太宅女了。“六人咖啡”你不也玩得挺高兴吗?“提篮上的小红花”虽然搞砸了,但现在许多咖啡馆都在学我们这个创意……
安贝听到了这言语中的幽怨,这让她有些心软。安贝说,是啊是啊,我也从这里面学到了不少,你也不容易,你尽心尽力的地方我都看在眼睛里的,以后你就忙你自己的去吧,别管我了,你自己开心点。
乔娜感觉泪水在夺眶而出,说,我们开不开心,是由你的情绪决定的。你开心我们也开心,见你心烦意乱,我们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我说的是真话。
安贝无语。乔娜拉了拉她的手,说,我是笨手笨脚的,别怪我。
是的,你别怪我了。乔娜心想,我脑子里全是你的事了,如果你再不开心,我脑子都要炸了,现在我每看见一个好看的男生,都发神经地想“安贝与他怎么样”。你说,我是安贝还是乔娜?你再不开心,我也要迷失了。
安贝伸手,向乔娜摇了摇,想结束谈话,因为空气里跑进了忧愁的东西。
但乔娜还在嘟哝:我自己也奇怪,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在乎别人的脸色了,我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我现在整天想着你是否开心,想着今天来的哪个男人与你般配,他是冲着钱还是……我脑子里连自己找男朋友的事都没影儿了,我好像在替同学解一道数学题,非攻下不可,我做事一向都这样容易钻进去……
安贝奇怪地看着这个女孩,她脸上交错着迷失、委屈和执拗。安贝说,赶紧出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得给我赶紧出来。可见我爸给你安排的事不是什么好事。
乔娜告诉她,那你也得从你的状况中出来,你对每一个男生都爱理不理,你的调调,包括你周边空气里每一个分子都给人这感觉,这还怎么成家啊……
安贝告诉她,那是因为自己觉得没劲,觉得没劲是因为自己看明白了结果,从十八九岁的时候,就看明白了结果——找怎样的人,与哪家般配,杠杠就横在那里,她那个家和依附于它的无数从业者眼睛里都是这个意味。
乔娜听得懂安贝话里的意思,虽然那是她遥不可及的生活。
安贝盯着桌上的一盆绿萝,说,乏味是因为把底先兜给了你,但是,既然有这个先设的底,你就会发现,所谓“合适的”,在实际中依然统统“不合适”,所以基本徒劳。
安贝说,我不甘心,才有别扭,要不然,指不定也能忍。他们说,以家业为大的女人都是这样忍的,这是志在事业,我怎么听出来的意思是:这是没有办法的。好吧,你们志在事业好了,干吗要我一个女生来忍,公平吗?
乔娜看着她,知道她真的不开心。
乔娜心想自己没钱没背景没关系,生活也没着落,但至少对于前方,还可以抱抱梦想,这么说自己比她还要好过一点?这世上的事,多为悖理。
这是一个奇怪的上午。等鹿星儿到咖啡馆时,发现两个女人在里间私语。他借口喂猫咪,进去,被她们挥手打发出来,她们说,咱们在谈事。
鹿星儿抱着胖宝出来,心想,看这样子乔娜还可以在这里做下去。
乔娜问安贝,但是,这么多年来你总有喜欢的男生吧?
安贝说,不能说没有,但结果真的没有。
为什么?
因为前提太多,轻松不了,累觉不爱。
从来就没有动心的男生吗?乔娜追问。因为她不信。
安贝好像在想,然后笑了笑,说,有过,那是longlongago,小学的时候。那时候除了喜欢,没有别的框框,所以特别喜欢。他是我同桌,一个很可爱的小男生,我从三年级开始喜欢,一直喜欢到六年级小学毕业。他有一个有趣的名字,余鱼,我们叫他小鱼儿,那时候他数学可好了。
乔娜没觉得这是玩笑,她瞪起眼睛,问,那他现在在哪儿?
安贝说,前几天听小学同学兰彩妮说,好像在报社当编辑。
乔娜瞅着安贝说,我去把他找出来。
你又来了。安贝觉得乔娜的眼神有些发痴,忍不住笑起来说,估计早结婚了。
结婚了,那也得找出来。
为什么?
乔娜摇头,说,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直觉呗,破除心结嘛。
呵,为什么?
因为你太文艺了。
这和文艺有什么关系?
我说不清楚,但我想这很重要。
重要?
是啊,最初的情感就是情结,而情结这东西在这年头就是用来破的,破了就有所悟。
有病啊,安贝心里笑道,这女孩声称没正经谈过恋爱,但又俨然神神道道的情感专家,是朵奇葩。
安贝对乔娜说,悟到的可能是时间如流水吧。
那也比什么都悟不到好。乔娜说,至少让自己想开、想透,放下,open一些,人一open,轻装出发,逮谁灭谁。呵,我话乱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啥意思。
安贝说,开玩笑,哪有这么玄乎的?
乔娜点头说,是开个玩笑。
在后来的某个日子里,当安贝回想起这天上午两人的对话,会吃惊地发现:两人言语,你来我往,但最后都绕着乔娜的逻辑在转。这奇葩,估计智商在150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