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鹿星儿怀疑乔娜不是读过心理学,就是恋爱成精,阅男无数。
要不然,她哪来这样的行事逻辑:从“小我”到“大我”,从扫街到打造平台,从让安贝旁观到拉她介入,这不就是一个开发爱情的产品经理吗?
他都快要佩服她了,这个妖气女孩。
而鹿星儿自己,对爱情则并无太多经验,读大学时曾与班上一女生谈过,但那只是校园情侣的结伴模式,谈不上真正的投入和强烈,毕业后女同学去了北京,恋爱也就无疾而终。
虽然爱情经验尚浅,但他认为自己看得明白:安贝的问题是心灰意冷,所以干脆什么也不想做了。从原理上看,乔娜章法十足,步骤清晰,林总果真派了个高手过来。虽然她妖里妖气,但到底有她的功力。
现在鹿星儿看懂了这个,但装作不知底细,因为她俩不知道他也是林总派来的。
所以有时候见她俩因为他在场,而绕着“那个主题”别扭地说话,他就觉得好笑。
他想,女生和男生肯定是不同的,她们中的多数人宁愿在家里耗着,也不会主动出击,像乔娜这样生猛的毕竟少数。
在安贝身边的这些时日,他多少感知到了剩女的麻烦。
乔娜在成功张罗了“六人咖啡”后,马不停蹄。
她说,接下来咱们得玩个法式浪漫了。“提篮上的小红花”,也就是男宾女宾提着小篮走进咖啡馆,每只篮子里有一朵小红花,如果你中意谁,就把你的花放进他(她)的篮子里……
安贝、鹿星儿问:这是不是像丢手绢?
乔娜卖关子,眨了眨眼,笑道,你们玩了就知道。
乔娜再次向追梦婚庆公司小孙哥求援。
小孙哥可没听说过什么“提篮上的小红花”,但他敢肯定这女孩是个婚嫁事业的奇才。他说,嘿,你这么有想法,干脆到我这儿来干吧。
乔娜咯咯笑,挖人呀,那也得把我这朋友嫁出去再说。
小孙哥答应鼎力相助。所以乔娜直言不讳了。她恳请小孙哥这次事先悄悄向男宾力荐某些重点人选,比如坐在第几号桌的某某,呵,就是我的那位朋友呀……
小孙哥说,我知道我知道。
她说,你不知道,小孙哥啊,对我朋友而言,这次活动,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不是重点,重点是她需要被激活,需要红花,需要萌动,需要被追,需要加油……
小孙哥说,懂了懂了懂了。
她心想他一定不懂,但不妨碍他往这个方向去安排。
小孙哥发现自己喜欢电话那头的乔娜,这女孩虽嗲兮兮,但其实有男孩子般的英武气。他喜欢她的直接、爽利,包括让人一惊一乍的撒娇。
他答应,我保证组织好,让人把花往她篮里放,给她一个鼓励。
她说,好心肠的小哥,哪天请你吃饭。
天下的事不可能都在想象之中。“六人咖啡”的初试成功,不意味着“提篮上的小红花”就不会跌进坑里。
虽然安贝、鹿星儿像上次一样,被乔娜以“充数”的虚假名义拉进了活动,然而当无数男宾(也不知他们是打哪儿来的)在这个下午不约而同将红花放进了第十号桌的篮子里时,安贝都快哭了。因为这是她的篮子,她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刻意。
这也太明显了,安贝脸涨得通红。她甚至还注意到了小孙哥脸上的怜悯。
乔娜也开始乱了,因为这显得假了。这假,在现场是那么明显,有几位女宾嘟着嘴提前走了。
乔娜把小孙哥拉到了一边,问,这也太过了,他们是哪来的?
小孙哥注意到了她脸上的懊恼,说,我组织的呀!
乔娜看着他的憨脸,脑子短路。
小孙哥神情无辜地说,你不是说这比如心理激励吗?
乔娜都快哭了,她说,我可没这样说,你把我朋友当成呆瓜了。
乔娜回头去看安贝,她正别扭着脸坐在一篮红花前。
那堆得高高的红花像个笑话。
乔娜发现,这活动在逻辑上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第一,她让安贝傻不拉叽地坐到了前台,而不是像上回“六人咖啡”可以混在人群中。第二,更主要的是,目的性太过明显,这使目的都显出了荒谬。而那些男的,放下花后就束手无措地相互瞅着。天哪,傻翻了。
活动草草收场。安贝沉着脸,拎起包,说先回家了。
她拉开门,走出了咖啡馆,一路疾行。
乔娜追到了车库,说,老大,别生气,我觉得其实没什么,就是个游戏。
安贝泪水夺眶而出,说,游戏?这是对我的羞辱。我有那么可怜吗,需要你们来哄?需要别人来可怜吗?我难道这么想要别人送花给我吗?我受不了了。
乔娜说,对不起对不起,这个活动构思的时候,效果可不是这样,我没想到会这样。
安贝拼命往前走,说,我受不了了,好好的咖啡馆被你们弄成婚介所了。你们不庸俗吗?我不要了,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你回我爸那儿去吧。
乔娜拉住安贝的手臂,泪水纵横,说,别让我回去,老大,别不要我,我回去就没工作了,老大,相信我是好心,只是我搞砸了。
安贝往前走,现在她急着想离开。这真狗血。
乔娜跟在她的后面,车库里此刻没有别人,只有这两个哭哭啼啼的女生像风一样往前走。
乔娜悲哀地嘟哝,老大,别赶我走,自从来你这儿后,我脑子里除了你的事,就没别的事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得有工作,老大,别让我回去,我会努力的……
安贝甩开了她的手,拉开车门,往里坐。她踩下油门,车开向出口,留下乔娜捂着脸呜咽。
十分钟后,乔娜听到了手机的鸣叫。接听,是兰娟娟的声音。她让乔娜赶紧回一趟公司。
乔娜擦掉泪水,开着小POLO往公司去。
因为心绪纷乱,她差点闯了红灯。她想,就安贝的冲脾气,她一定向他老爸告状了,他们是要我走了吧。
乔娜惴惴不安,跟着兰娟娟走向林总的办公室。走廊里有一盏壁灯在扑闪,就像乔娜明灭的心情。
林总见她们进来,就问,今天安贝怎么了?
乔娜说,是我不当心,把她惹哭了。
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在搞活动吗,不顺吗?
乔娜将前因后果跟他讲,讲着讲着就乱了,唉,这女生的纠结事跟这么大的老总讲,好像怎么也讲不清。她想,不知安贝是怎么对他说的?
林总听罢,舒展了眉头,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说,原来是这样啊,这也没什么,这么点小感受,她哭什么?
乔娜嘟哝,是我又用力过猛了,她告诉你了吧?
林总摇头,没呢。
然后他说,我看这个活动没什么不好,大家把花给她那是客气,其实,哪怕是情感受挫练习也得练啊,这算个啥事呀,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了。
林总认为这个“提篮上的小红花”挺好的,他让乔娜继续好好干。这让乔娜如坠云雾里。她想,安贝没告状,那他是怎么知道的?不可能吧。
林总的脸上突然有了笑意,他说,别急,我可没指望你们自己能结识到什么合适的男生,我这儿倒有几个,到时候,我会让他们一个个过来的,你接应好。
乔娜不解地看着他。
他对乔娜和兰娟娟说,我之前没急着让他们过来,是想让她先接接地气,只有当她阅人多多,才不会再在空中飘了,就会现实了。
乔娜心想,哗,原来他准备了一把牌。
是的,他是准备了一把牌。
这么个倔女儿,不先由她任性一下,他又能怎么办?好吧,那就让她自己先去见识见识这现实里的男生大多是怎样一个水平,让她去看看大多数人找对象可不可能永远任性。他相信当她“阅男无数”后,人就会务实起来,然后就知晓了什么人选靠谱。关于选择对象嘛,总是大人见识得多,爹妈挑的总是好的,因为只有爹妈才最怕女儿吃亏。
林总对乔娜说,我会让他们一个个过来的,你做好接应,让安贝感觉自然,自然了就会有感觉。
他的笑容里带着点孩子气。
乔娜又惊讶又感动,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她开着小POLO,回世贸中心去,开着开着,突然就看见已过世的母亲的面容浮在了车窗外,母亲在这下午三点钟灰蒙蒙的半空中向自己投来了一瞥。乔娜发现自己眼睛里有泪水。母亲在去世前,最不放心的就是父女俩日后的生活。母亲临终前呢喃:娜娜,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娜娜一定要找个好男人,只是妈妈看不到了……
太阳已偏西,马路上的车在迅速地多起来,晚高峰即将到来。乔娜打开车窗,让风吹干眼睛。她知道是林总对女儿的心思触动了自己。
每一个咬牙往前的日子,必须埋葬愁绪。自己很久不这样了,今天怎么了?竟连哭了两场。
乔娜回到咖啡馆,见店里没有客人,只有鹿星儿依着餐台在吹那支短笛。两只笨猫居然坐在桌子上,左边一只,右边一只,遥相对应。
乔娜把猫赶下了桌。
鹿星儿见她回来了,就放下笛子,去收拾刚才“提篮上的小红花”活动留下的残局。
乔娜此刻可没心思抱怨他懒。她对他说,你打扫,我理一下今天的账单。
于是她趴在餐台上,开始揿计算器。算着算着,那些数字就跳来跳去,她知道自己的情绪还没走出来,今天怎么了?她抬起头,瞥见那支可笑的短笛就搁在台面上。ILoveYou。夕阳落在窗框上。她知道心里因为想念母亲而在自艾自怨,自己没解决男朋友的事,倒是整天在操心那个大小姐,妈妈,说真的,我自己也不知该和谁对上眼。
她瞅着窗框上的那缕阳光,有些走神。这几年不是没有喜欢过的男人,也不是没有喜欢自己的男人,但搁在一个杠杆上,妥妥的,就没有一个。不只是她挑他们,他们也在挑。于她,她挑剔他们无法给自己和那个工人新村的家带来改变;而于他们,她的家境让条件好一点的他们最终选择避闪。这年头,凡是要人承担的都令人劳心和犹豫。所以,她也一直剩着。当然喽,如果她只是想玩玩,或者只是暧昧一下,有的是男人凑上来,尤其是那些大叔,有个家伙前天在咖啡馆甚至问她“多少钱”。包养吗?呸!别看她风骚入骨,那只是她虚张声势,招惹人关注,自我加油而已。
鹿星儿一边擦桌子,一边在悄悄打量乔娜。
她这样的落寞神情是罕见的。
他知道她刚才去了开宝公司,林总要询问安贝的委屈。
林总要开掉她了吗?她算完今天的账,明天就不来了吗?
这辣妹平日里总是咿咿呀呀,妖媚夸张,而现在当她安静着,这屋里气氛就很不一样了,因为有一丝丝的忧愁。
他觉得了歉疚。他想,我不该把安贝哭泣的照片发过去。
他泡了一杯奶茶,放在乔娜面前,乔娜吓了一跳,嘴歪了歪,笑道,别安慰我,如果对我好,刚才你应该把安贝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