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拉开始研究操纵台。从沿着天花板被埋进墙里的能源线来判断,预言家的仪器设备需要巨大的能量,但是这些能量的来源却不得而知。
过了一会儿柯拉注意到,有几根电线从操纵台一直通到一排低矮的挡板那边。
令她吃惊的是,在一个挡板的后面又发现了一张床。这张床和那张毫无相似之处。这张相对朴普而狭窄,上面放着灰色的军被和一个绣着十字的枕头。枕头上还绣着一幅画:一个小姑娘把脸盆放到小凳上,给心爱的小熊洗澡。这幅画触动了柯拉的心;她马上想到奶奶缝制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枕头的情景。
柯拉想,这个地方很像个心理医生的办公室:当病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医生可以测试他们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或是祖父的性冲动,或是想把亲人逐一杀死的强烈欲望……作出这一假设后,柯拉决定再看看还有什么东西。
“我走了。”柯拉对小铃铛说。
小铃铛马上从床上蹿起来,带着柯拉走西门,出试验室,来到充当仓库或是废物房的宽大走廊。
预言家在这里堆放着损坏或淘汰的仪器、用不着的计算机、被掏空了的显示器、还有揉成一团的各色电线。
“这儿没什么可看的。”柯拉说。
但是小铃铛却不同意,它执着地继续往前走,丝毫不怀疑柯拉会跟着它。
走廊里光线非常差,几盏昏暗的小灯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来,把微弱的灯光洒在一大堆废品上。
柯拉顺从地跟着小铃铛,仔细地察看每一个角落。果然没有白忙。
她看到了板床。
“床”这个字眼蹦人脑海,是因为柯拉用它形容过类似的设备。
这张床的床板由几块宽大的木板钉在一起,固定在四个做成狮爪状的木腿上,床架子还用拧得很结实的绳子捆着。就在靠墙的地方,搁着一个床垫儿,大小跟这个床板正合适。
我见过它,柯拉在心里说。
我在老皇帝被杀的塔楼里见过它。
柯拉心里想着,抓起沉甸甸的床垫,把它放到床上。毫无疑问,这就是老皇帝死的那张床的精确复制品。两张床的重要区别在于:培楼的那张床上有血迹,而这张没有。柯拉对此深信不疑,她把床板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小铃铛对此非常吃惊,它打了个呼噜,跳到俯在床上的柯拉身上。
柯拉并不怕它,因为小铃铛所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一个自信、强壮、生活富足的生物所具有的友好和善意。
这么说,柯拉心里想,我们碰上怪事了。
试验室里放着三张不同的床。其中一张是照着塔楼里老皇帝的床仿制的,他正是在那张床上迎来了死神。另外两张床柯拉不认得,她从未见过。
如果运用分析推理,可以推测出这些床不是普通的床,而是放在别处的床的仿制品。若果真如此,它们原型在哪儿呢?那张罩着馒纱的、能睡五个人的大床一定是在皇宫里。那张窄小、简朴的要么是小姑娘房间里的,要么最惨也得是某个元帅帐篷里的。总之,它们肯定不应该放在试验室里。
假如何拉的推测是正确的,即预言家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仿制了这些床,那么应该到皇宫里去寻找粉红色的幔帐。进入皇宫对柯拉而言轻而易举。她甚至可以让长着红褐色头发的皇帝给她展示自己的卧室。不过应该考虑到,这是一个危险的想法。一个自愿要求进入篡位者卧室的女人,面临着比失去生命更大的危险。皇帝是不喜欢开玩笑的。
一张床是塔楼里的,另一张暂且认为是皇宫里的。
那么第三张床呢?预言家要它有什么用?它的原型又在哪里呢?
“小铃铛,”她温柔地说,“带我去你主人的卧室吧,我想看看他睡觉的地方。”
小铃挡一开始无法相信,她竟会提出这样特殊的要求。确切地说,这在这座别墅的女客当中还是头一次。即便有过这样的女人,也不会要求它带着去主人的卧室。
最终,小铃铛晃了晃脑袋——就像耳朵进了水一样——还是带着柯拉穿过走廊,沿着狭窄的楼梯爬上了二楼。
柯拉琢磨着这只猫如何会有人的智慧。它为什么会像米洛达尔局长一样聪明?这究竟是一种什么变体呢?柯拉在宇宙间闯荡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她挺喜欢它。
小铃铛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回头望望,深情地小声“喵”了一声。
小铃铛把柯拉领到关闭的门前。推开门,柯拉进入了预言家的卧室。
卧室不大,像其他房间一样堆满了杂物。只要看一眼就足够了:直觉是不会欺骗柯拉的。靠墙有一张没有收拾的吊床,皱巴巴的,床单上粘满了脏鸡蛋。
吊床上放着一个绣着十字的小枕头,上面绣的图案是一个小姑娘在用勺子喂小熊。
这就是原型!
现在柯拉几乎消除了所有疑问:应该到皇帝的卧室去寻找另一张床的原型。
可是为什么?预言家要不同的床做什么?大厅里收集的那些机器又是干什么的?
“小铃铛,”柯拉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你的主人不喝酒的时候都干些什么?参谋执意说皇帝的死与你主人有关,关系在哪儿?或许你能提示我?”
遗憾的是,小铃铛不会说话,再者,那些机器连柯拉都搞不清楚。它就更搞不懂了。
为了以防万一,柯拉临走之前又返回放仪器的大厅,她用缝在连体工作服领子上的微型照像机把大厅里的设备全都拍了下来现在应该马上把胶片送到银河中心,以便尽快知道预言家究竟在搞什么鬼。
她重新回到客厅。
预言家鼾声均匀,像个圆面包似地蜷缩在地板上,旁边的壁炉已经快灭了。
柯拉试图把他叫醒。为此,她到厨房用胡椒粉、蕃茄酱、芥末,还有几种调味品做成一种饮料,这东西足以唤醒一头大象。
她回到客厅,坐到地板上,把巴尔范的脑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打算把这种可怕的混合物灌进他的嗓子里。
遗憾的是,她没来得及付诸实施。
门铃突然响了,声音之大甚至连预言家都动了动,哼哼起来。
小铃铛大叫一声,尾巴尖不安地翘了起来。门上方亮起一盏明晃晃的红灯。
“看来,有客人来了,”柯拉说,“或许,我们最好先走开?”
小铃铛大声吸了口气,朝她转过身,点了点头——它也觉得柯拉最好离开这儿。
要不是有小铃铛相助,柯拉根本别想活着从那儿逃出来。它带着柯拉从后门跑到围墙,那儿有一棵树不久前被暴风雨刮断了。
就在这时,门口的叫骂声、吵闹声、快开门的喝斥声交织在一起。柯拉还算走运,别墅的门做得非常结实,多少拖延点儿时间。
小铃铛像只轻盈的小猫,灵活地顺着树干爬上一根大树枝,准备帮柯拉往上爬。它伸出爪子,柯拉感激地握往它——利爪收起来了,硬巴巴的肉垫使人联想到经常劳动的男人的大手。
转眼间,柯拉已经到了围墙上。她躲在树叶后面,看到别墅门口停着两辆汽车和一辆装甲车。装甲车的炮塔已经打开,一串机枪子弹朝大门射去。
“再会,小猫咪,”柯拉说着,拍了拍它的脖子。
小铃铛却飞快地把睑转向一边儿——看来,它受不了这种亲见的举动。于是柯拉把发结从头发上取下来,系在它的脖子上。这个礼物它收下了。
“再会了。”柯拉戴上黑色的帽兜和夜视镜,从围墙上跳到灌木从里。
卫兵们太吵了,没人听到她跳下来的声音。
柯拉藏在灌木丛里,往大门口挪了挪:她想从围攻者的谈话中探听一下,是什么引发了对别墅的攻击。因为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知道她的突然来访。可是知道这件事的不可能是别人,除了参谋、辛季卡女士就是别墅主人本人。
可惜,围攻者不是在谈话,而是含混地叫嚷。柯拉正准备离开,别墅的门禁不住装甲车的攻击倒塌了。片刻停顿之后,一辆残疾车行驶到前面。奥基·列德傲慢地坐在上面,那条打着石膏的腿像炮筒似的向前伸着。跟在他后面进去的是装甲车和一群卫兵。
小铃铛发出了战斗的呐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杂乱的枪声。这帮混蛋在向小铃铛开枪!
天哪,他们千万别伤着它!这些人连猫也不会放过。
一个矮个男子大步流星地走在涌进别墅的人群最后。他裹着一件黑色斗篷,帽子低低地压到眉毛上。一撮头发在灯笼下一闪——是铜一样的红褐色。
一切都安静下来,围攻者全进屋了。
这么说,皇帝也跑这儿来了。是什么让他如此害怕,竟要对自己的宠臣破门而入?难道是我,微不足道、傻里傻气的柯拉?夜晚透着凉意。柯拉在路边快步疾行。幸好这世界上还没有待别快的车,所以她还不至于冒着命丧轮下的危险。
柯拉经过一个露天的夜餐馆。烤肉、啤酒、热面包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儿,柯拉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冲进去美餐一顿的欲望。她转而跑了起来——最近几天一直没怎么活动,这样反而好些。
要不是路面坑洼不平,还有延伸到马路的灌木丛,在凉爽的夜晚跑步真是即轻松又愉快。
很快,郊区的楼房被一幢幢甩到身后,大约又过了半小时,柯拉回到了旅馆。
睡觉前,柯拉给恩科莫领事家打了个电话,但没人接。
和往常一样,早晨7点,柯拉一觉醒来。
她又躺了会儿,把昨天的情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她还一个谜都没解开,除此之外,也没能挽救参谋和辛季卡女士的性命。但是也不能说白过了:至少,她现在不完全是人地两生——已经结识了几个人,这对任何侦察都是重要的。她甚至还找到了一个真正的朋友——小铃铛。柯拉回想起小铃铛如何帮她逃出别墅,情不自禁地笑了。
“我希望,”她说出了声,“他们没有射中你。”
遗憾的是,基本侦察离圆满结束还很遥远。她仍然无从知,预言家到底在做些什么,他为什么会需要皇帝的大床、她本人的吊床。直觉告诉柯拉,如果她解开了这个谜,就揭开了皇帝之死的秘。密,这就意味着无辜的地球居民将被解救出来。
柯拉需要马上给地球使馆打个电话,一方面从那儿查明,是谁以巴卡马耶夫的名义在马哈契卡尔买了烤羊肉串用的钎子;另一方面把微型胶卷交给领事,以便地球上尽快搞清预言家究竟在干什么。
柯拉从被窝里蹿出来跑向卫生间时,警惕地看了一眼衣柜。
她知道一个老理儿:如果有一天有一个男人藏到衣柜里,那么迟早会有第二个男人藏到那儿。
她把自己收拾停当,刷了牙,站到喷头下面准备洗澡。
就在这时,衣柜事件体验过的可疑惑觉使柯拉围上浴巾,穿过房间,果断地拉开衣柜门,说:“请出来吧,说说看,您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由于毫无防备,副官吉姆一下摔出来,跪到地上。他眯起眼睛,避免看到柯拉的裸体而失去理智。
“我等了您两个多钟头了,”他说,“皇帝殿下命令,等不到您就别回去。”
“啊哈,原来是你,吉姆,我还想呢,这是谁在衣柜里打喷嚏!请稍等,我冲个澡就来。你先去要杯咖啡,友好点儿吗。”
“柯拉女士,”吉姆一边站起来,一边诚恳地哀求道,“我在这个旅馆的账户上已经没有钱了。我就靠副官那点微薄的薪水过日子,还得供养年迈的母亲。”
老母亲的事他显然是在撒谎,柯拉想,不过他的帐户可能的确没钱了。
“那就用我的名字要杯咖啡。”柯拉说完洗澡去了,给使馆的电话不得不往后拖拖。
当她和吉姆一起喝咖啡时,柯拉开始打听夜里发生的事。
“参谋和辛季卡女士之死推到谁身上了?”她问。
“怎么是推呢?”他那双诚实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柯拉,“他门是被恐怖分子杀死的,是民主党人干的。”
“干嘛要杀他们俩?”
“所有的民主党人都是地球人派来的间谍,”吉姆说,“对他们来说,往水库下毒、颠覆列车或是炸死无辜的人们是件很愉快的事。”
“这么说,我也是这样了?”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不过您的美丽让我很不安。这种美丽说不定是人工合成的,其目的是要杀害某个可敬的、但却意志薄弱的男人。”
“杀害谁?”柯拉很感兴趣,“是你吗?”
“我非常担心皇帝陛下。他是个极端的唯美主义者,他喜欢一切美丽的东西。”
吉姆开始研究自己的指甲。
“你担心自己的职位?”
“我才不会抓住这个职位不放呢,”吉姆说,“有很多人请我去做秘书或是副官,甚至包括科罗德元帅。”
“顺便问一句,说到工作的地方,”柯拉补充道,“皇帝大概有一张很漂亮的床吧?罩着幔帐的那种?”
“皇帝陛下,”吉姆以教训的口吻说,“有好几个卧室。我的君主从来不会连着两天睡在同一个卧室里。他有一个传统的帝王的卧室,这个奢华的卧室是供学生和外国游客参观的。还有其他地方……对不起,这些您无权知道。”
“只要我想,我可以在任何时候知道这些。”柯拉说道,毫不掩饰戏弄吉姆的欲望。
“遗憾的是,我相信您所说的,”吉姆叹了口气,把咖啡喝光,接着说道,“对不起,我们得走了。皇帝准备一吃完早饭就见您。”
皇宫里的车就在楼下等着,通往皇宫的路柯拉已经熟悉了。
“巴尔范先生自我感觉如何?”柯拉问。
“您为什么问这个?”吉姆反问道。
“看来,是出了什么事?”
“关于我们的生活您不应该知道的太多,”漂亮的副官说道,“这是很危险的。”
“对谁很危险?”
“您,女士。”吉姆咧着嘴笑了,开始像个不太友好的动物。
如同初次见面时一样,皇帝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着柯拉。
“我希望,您睡得还好吧?”皇帝迎面走过来,一边问,一边伸开指头短小、长满汗毛的双手。他的两腮鼓鼓的,像个小仓鼠,两只眼睛在眉毛下面闪闪发亮。
“谢谢陛下,”柯拉说,“我睡得很不好。尽管我经历过很多事情,但我还是无法适应无辜的人们就在我的窗下被炸死。”
“哎,这些民主党人!”皇帝挥了挥手,“我有时也担心自己会不会遭此恶运。但是,应该说,这种危险对我的特殊职业来说是很正常的。比如说我的叔叔,他招惹谁了?谁也没有,可是您的同胞还是找机会把他杀了!”
“或许,我们还是不要在研钵里捣水——浪费时间了吧?”皇帝刚悦完,柯拉就粗鲁地问道。
“啊哈,多么形象的比喻!”
柯拉突然意识到,千万不能带感情色彩。
“您请我来有何贵干,尊敬的陛下?”
“我闷得慌,”皇帝温和地说,“我夜里还在想,没有你一个人真无聊,所以就把你请来了。”
“您的副官怕我丢了,在我的衣柜里待了整整一夜。”
“怎么会是整整一夜呢!”皇帝狡黠地笑着说,“你,亲爱的,夜里三点半才回家,应该说是早上了。呼吸新鲜空气去了?”
“是的。”柯拉表示同意。
“别处哪儿也没去?”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夜里没去拜访什么人?”
“我?夜里?您在说什么,陛下!我是个诚实的姑娘,晚上老老实实地睡觉,早上老老实实的起床。”
“非常好!那我的巴尔范对你说什么了?”
“他喝醉了!”柯拉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就在片刻之前她还打算坚决抵赖呢。
皇帝并未对柯拉的失言感到奇怪。他只是问道:“是他自己喝醉了,还是你把他灌醉了?”
“他自己喝醉的。”柯拉坚定地说。
“他太嗜酒了,”皇帝伤心地说,“我担心他会变成一个酒鬼。没有他,我们的科学前途黯淡,他是个天才……”
皇帝的目光狡黠而警惕。他在审问柯拉,想从她这儿套出点东西来。但他究竟想要什么,柯拉并不知道。
“他是干什么的?”柯拉问。
“你不知道?”
“我听别人说,巴尔范是个预言家。”
“正是如此!”
“这是真的?”
皇帝绕过写字台,沉重地坐下,开始整理一些文件。
柯拉等待着。一分钟过去了,又一分钟。
“关于巴尔范你还知道什么?”皇帝一边阅读一张蓝纸,一边问。
“没有了。”
“谁派你去他那儿的?”
“辛季卡女士对我谈起过他。”
“没错,”皇帝表示同意,“我没来得及制止她。这是我作为国家领导人的失误。这类事件应该预见得到并加以警告。应该在他们去你那儿的路上把他们炸死,对吗?”
“就是说,他们不是来自地球的恐怖分子杀死的?”
“是来自地球的恐怖分子,”皇帝肯定地回答说,“本来我应该抢在地球的恐怖分子前面先把辛季卡干掉。你不会不明白吧?”
“不太明白。您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您很清楚,根本没地球什么事。”
“你这么认为?而我得出的结论恰恰相反。例如……”他把刚才研究的那张纸递给柯拉。
这是地球通过使馆发的秘密宇宙电报。
上面写着:《在马哈契卡尔检查发现纽·盖尔维茨旅游团买的烤羊肉串用的钎子,显然是那个叫吉姆的中尉副官。请加快侦察,我们急切等待,请装傻。拥抱你米洛达尔》
柯拉差点儿没嚷出声来!怎么搞的,偏偏在这上面出了差错。
皇帝歪着长满褐色卷毛的脑袋。
“怎么样,傻孩子,”他说,“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那种露骨的傻气,柯拉。”
“它怎么会落到您手里?”
“我们使了点儿小伎俩。”皇帝从嘴缝里挤出得意的一笑,他的小眼睛放着红光,满意极了。
“这是伪造的。”柯拉说。
“当然。你们的恩科莫领事——我原来就一直不喜欢他——从来只带着伪造品。”
柯拉讨厌皇帝用过去时谈论领事。
“领事怎么了?”
皇帝站起来,用两只肥胖的大手撑着桌子,眼睛死死盯着柯拉,沉痛而郑重地宣布:“柯拉·奥尔瓦特女士,我应该让您知道,地球的领事在从饭店返回联合星球代表使团的路上,突然驶人逆行线,严重地违反了交通规则。这当然不会有好结果——他钻到一卡车底下,这辆卡车是给老皇帝之墓运混凝土石板的。恩科莫领事和联合星球代表当场死亡。这对于我们国家以及我个人而言,都是巨大的不幸和损失。总之,给我拿块手绢来!”
皇帝最后的话是对着桌上的选择开关讲的,眨眼间办公室打开了三扇门:一扇是柯拉进来的那道门,另外两扇门是秘密的,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几个副官捧着手绢跑到桌前。
“干嘛要这样,这么兴师动众的,为什么把我们的小秘密暴露给地球的间谍?下次她就会利用秘密通道闯进我的办公室把我杀死。他们地球人都是这样。”
包括温柔的吉姆在内的三个副官掏出手枪,对准了柯拉。
“走开,”皇帝用一个慵懒的手势命令他们先撤下去,“让她再多活几天……活到开庭。”
副官们消失了,门也关上了。
“演这出滑稽戏做什么,陛下?”柯拉厌恶地说,“杀死地球和联合星球外交使节是奉您的命令,您承认吗?”
“我没什么可承认的,也不打算承认。不过我们倒要向地球讨回损失:它的外交人员喝醉了酒在路上乱开车,撞坏了载有先帝墓碑的卡车,还把我们整洁的马路弄得血迹斑斑!”
最后几个词皇帝提高了声调,他一只手撑着桌子,由于笑得过猛而抽搐起来。
“我们整洁的,”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整洁的马路上……全是血迹和脑浆!”
柯拉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想办法教训你。虽然我还不知道该怎样下手,但是你一定要为自己的兽行付出代价。
皇帝显然是从柯拉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什么,他突然中断了笑声,冷静地说:“我有医生的证明,恩科莫在出车祸时醉得很厉害……”
“这么说,您完全是偶然在事故现场发现了装有这封电报的皮包”柯拉说。
“你总是非常正确,我的小姑娘。”皇帝完全赞同。
“您杀死他是为了皮包?文件?”
“你别想在文字上钻我的空子,漂亮妞儿,”皇帝回答道,“大家都知道,恩科莫死于车祸。但是,他的皮包恰好幸免于难。你怎么认为,这封电报为什么在他的皮包里?地球上的谁决定干涉我们这个和平帝国的内部事务?谁、在哪儿买的钎子关你们什么事?”皇帝越说越气愤,怒火中烧,充满了正义的愤懑。“请问,让谁装傻来迷惑我们陛下?这是个国际阴谋,所有的参与者都应受到严惩!你怎么不说话了?”
“就是说,是您杀死了外交官……”柯拉轻声说,“您非常慌乱,陛下,有些东西是您非常害怕的……”
“你别想活着离开这儿!”皇帝的舌头不太听使唤了,“他们背着我……设陷阱……搞阴谋……”
警卫们没有急着冲进来逮捕柯拉——看得出来,皇帝井不急着按下最关键的按钮。他想吓唬吓唬柯拉,使她丧失威胁,但是未必打算杀死她或是投入监狱。
“我认为,”柯拉摘下了温顺的面具,“我的职责是要尽快通知银河系中心,杀死外交官是您——皇帝,一手策划的。”
“没有任何证据!没有!是一场车祸——一辆载满水泥的卡车,而他们都喝醉了!”
“很好!”柯拉紧盯着皇帝,“感谢您让我看了这封宇宙电报。现在我知道了,杀死皇帝的钎子是您的副官在马哈契卡尔买的。”
“什么?”皇帝没想到形势急转直下,“什么副官?这是别的钎子!你不相信?”
“我当然不信。”
“你马上就会相信的!”
皇帝失去了主动权,他开始抵赖。在他看来,柯拉的做法是错误的:她应该害怕、慌恐、动摇——被击败的样子还不有的是?她却偏偏转而发起进攻。
吉姆垂着眼,卑微但很优雅地走进来。
“吉姆副官,”皇帝扯着噪子喊道,“我们来自地球的客人断言,根据她所引用的的材料,您在马哈契卡尔购买了钎子来做……顺便问一句,钎子是干什么用的?”
皇帝脸上显出困惑的神色,好像遇到了难解之谜。
柯拉没搭理他。她相信皇帝比她更清楚。
“非常正确!”副官高兴地答道。
他的声音如此响亮,以至于明处和暗处的门都打开了,许多卫兵和副官出现在门口。这次皇帝没有赶他们走——他仿佛没有注意到众多证人。
“非常正确!”吉姆响亮地答道,可爱的吉姆,这个善良的帅小伙儿,这颗高尚的灵魂。“在去地球旅行时,我发现了烤肉用的精美工具,就买了六根钎子带了回来。”
“什么什么?”皇帝假装咆哮起来,“我们竟然不知道!欺骗我们?在我们背后搞诡计?马上交待,你把钎子藏哪儿了?”
“原谅我吧,陛下,”吉姆失声痛哭,跪到地上,“我买这些破东西不是为自己!”
“那是为了谁?”皇帝开始双脚交替打拍子,好像马上就要跳起舞来。
“为了我……所心爱的人。”吉姆低下了头。
整个这一幕在柯拉看来都经过精心演练,好像在她来之前,所有这些人——皇帝、卫兵、狡猾的吉姆——已经不止一次彩排过,然后笑个不停。
“谁……你带给谁了,混蛋!”
“是您认识的预言家巴尔范,”副官低垂着目光回答,“我和他很亲近……”
不知道皇帝从哪儿弄了根鞭子,他像个野兽一样扑向吉姆,用鞭子抽打他的两肋,而且是真抽。
吉姆翻滚着,嚎叫着,而皇帝已经暴怒到了极点。
柯拉甚至有点儿可怜吉姆了,他的哀嚎已经从刺耳变得越来越微弱了。
“是不是别打了!”柯拉在抽打的间歇插嘴说,“他还得为您效劳呢。”
“你这么认为?”皇帝马上闷闷不乐地把鞭子扔到一边儿。“好吧。重要的是,一定遭到报应。”
“报应了吗?”
“当然,”皇帝说,“我们今天早晨已经搞清楚了,冒牌预言家巴尔范实际上是地球安全组织的秘密驻外人员,是你们星球肮脏而可恶的间谍,柯拉。他早在几年前就谋划要杀害我们尊敬的老皇帝。是的,是的,不要感到奇怪?他想杀死自己的恩人,给他提供避难的国父!亏他怎么想得出来!”
皇帝两手一摊,表示对巴尔范的阴谋诡计感到十分震惊。
“为了这一目的,他需要在我们内部寻找一个意志薄弱、善良“多情、”吉姆插了句嘴。他一直跪在写字台旁边儿,像个干了坏事、在墙角罚站的小学生。
“淫荡、”皇帝继续说,“腐化的吉姆。他派吉姆去地球是负有秘密使命的,就是要在地球购买特别恶毒的武器,用它来杀害皇帝。”
“怎么杀的?”柯拉问。
“怎么杀的?”皇帝厉声问吉姆。
“就这么杀的!”吉姆做了个剑术中的冲刺动作,站在门口的卫兵们齐声惊叫,惟恐他会威胁到现任皇帝。
“就这么杀的!”皇帝做了个同样的动作,重复道,“刺进去扎死的。”
“您尝试过用烤羊肉的钎子扎死人吗?”
“恶棍总能找到办法杀死善良的人,”皇帝模棱两可地答道,“他就是用铅笔也能把皇帝扎死。恶棍就是这样!”
“您知道吗,我想给您提个建议,”柯拉说,“命令人把那些钎子拿到这儿来,我想它们就藏在这附近。”
“干什么?”皇帝问。
“然后我躺到床上,”柯拉说,“您用这些钎子扎我。”
“你疯了!”皇帝叫嚷起来。
“怎么会呢?如果您的巴尔范能用它们杀死皇帝,那么您的体格如此强壮,肯定也能杀死我这个弱小的女人。”
“不,”皇帝断然拒绝,一只手伸开在胸前摆了摆,“这是典型的激将法,想让我在银河社会的众目睽睽之下犯错误。说不定门后面早就藏着一群被收买了的文人,正准备用这种廉价的轰动新闻来玷污纽·盖尔维茨皇帝以及我本人的名誉。”
“这表明,您承认这一切是不可能的了?您编出这个故事就是为了诬陷地球人?”
柯拉嘴上这么说,心里非常害怕一个简单的问题:如果我不能,那么肯定有人能。反正皇帝就是像块羊肉一样被钎子刺透扎死的。对于这样的问题,柯拉根本无法回答。
好在她的对手们不愿意为抽象的问题伤神。他们看着柯拉,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有各自的想法,各自的欲望,各自的兴趣。
“陛下,”副官吉姆舔着红嘟嘟的小胖嘴唇说,“请允许我试试看,我希望我能办成这件事。”
“你?你连只小鸡也扎不死。”
“噢,陛下,我多么想试试啊!您就把她捆好了交给我吧,我自会跟她了结的。”
“很明显,”皇帝讥笑了一声,“你不可能用钎子刺穿她,但总之打算把什么东西插进去。我们就把她给你捆起来……”
这时,站在屋里的卫兵都哈哈大笑起来,墙上的一幅描写战斗的画都被震掉了。
吉姆闭上眼睛,两腮羞得跟皇帝的一样红。
“我从来没想过……我压根没往那上面想……”
“得了,别说了,”皇帝摆了摆手,“既然想了,就应该承认吗。”
这不过是增添点笑料罢了。柯拉耐心地等着他们平静下来。她的目标是可以达到的,但是为了实现它需要耐心。
“把钎子拿来。”皇帝命令一个卫兵。
笑声嘎然而止,如同一股冷风呼啸而过。
皇帝派卫兵去取钎子,自己则转向吉姆说:“我们考虑过了,决定满足你要对柯拉·奥尔瓦特,这个以欺骗手段打人我们内部、企图进行破坏活动的间谍实施肉体惩罚的请求。所以行动吧,吉姆。但是我警告你,绝不会让你和她单独在一起。倒不是怕你奸污她,我是怕她会拧下你这颗愚蠢的脑袋。”
“说的对,”柯拉觉得有必要表示赞同,“我会的。”
“你闭嘴,这儿没人和你讲话。”
“我会闭嘴的,”柯拉表示反对,“不过是在我死后。我对您有个请求:扎我的时候,请别碰我的痒痒肉,我讨厌挠痒。”
柯拉觉得,要当众装傻,并且不能违背事物发展的规律。
皇帝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认真的吗?”他问。
“您知道吗,”柯拉激动地说,“还从来没人用烤羊肉的钎子扎过我,所以我有权得到男人的同情。总而言之,这是件不体面的事——找个软弱、没有自卫能力的姑娘,像扎块羊肉似的扎她。”
“这是你自己要求的,”皇帝摆了摆手说,“现在无路可退了,我们也不会给你退路。不让我们是不会放你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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