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海砂的第一个问题。"
在越来越明亮的朝霞笼罩下,海砂转过来面对着零。
"零,你爱我吗?"
"女人啊,女人。"零笑起来,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海砂,你还记得幻魔的内结界,那个幻境中,突然出现了我们俩休息过的大树的情景吗?"
"嗯。"
海砂虽然不大理解零为什麽提起过去的记忆,不过还是老实地回答:"我还记得,你进入了他的内结界,把我们都叫醒後,不知道为什麽,突然间,周围的景物都变成了你和我休息的大树边,哦!那时候你还吸烟,现在戒了吗?"
"哎呀,你又开始多管闲事了。"
零摇头又笑了笑,小心地把表情藏了起来,缓缓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幻魔的内结界,会制造出每个人最快乐的地方。而那个大树下,就是我快乐的地方。那个时候开始……嗯……你明白了吧。"
"我不明白!"其实海砂明白了,那个时候开始,他心里有了她,而她何尝不是如此。
"不要骗我,你都高兴得脸红了。"零指了指东边已经绯红的天空,"太阳就要出来了,下一个问题。"
"下一个问题……"海砂望着零,看到他不再微笑了,她想一定是他看到她脸上已经没有微笑了的原因吧。
"零……"
窒息的沉默,在如血的霞光中流逝。
"你要死了吗?"
"我啊。"
零昂着头,嘴角居然有笑容随风化开,被朝霞染红的眸子没有一丝悲伤,平静坚毅。
"身体里有两个苍御家传人的血,所以和加缪不同,和其他所有的苍御们都不同,我活不过20岁,我确实要死了,海砂。"
"那把我的血融到你身体内呢?会不会……"
"傻瓜。"
零揉了揉她的头,"不要再想那个契约了,我不需要,也不能。你明白吗?"
"也不能……我明白。"海砂明白他的爱,但是……
"但是我也不要你死。"声音异常地虚弱,懵然间,海砂看到了苍茫大地上,自己的渺小和无力。无可抗拒的洪流冲击着她,让她几乎分崩瓦解。
"那我们怎麽办?你和我,该怎麽办?该怎麽办?"
零终於等到了他一直等待的问题,问题的答案,在他於她的胸膛上哭泣,放弃了将她完全占有的权力时便已经作出了抉择。
他走过来,再一次吻她,非常用力,似乎就是永远了。
一吻後,松开手,海砂望着他,眼眶里又有让人难过的液体。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不会再为我哭了吗?"
"零,告诉我,怎麽办?怎麽办?"
紧握着她肩膀的双手忽然松开。
海砂听到寂静的街道上,他对她说:"学会忘记,忘记昨天,忘记我,忘记爱我的那个你。"
说完,他离开她,头也不回,向酒店方向走去。此刻,地平线的东方,那颗迟疑了太久的红色星球,终於挣扎着升了起来。
阳光,真实而美好。
Ⅱ
"唔……"
海琴揉了揉眼,勉强打开,立刻就被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照得发晕。他稍稍等了会,待准备完善,再次睁开,原来天已经大亮了。
"哎……胸怎麽这麽痛啊?"他伸手去揉他超级痛的胸,摸了摸怎麽毛茸茸的,再摸了摸还圆鼓鼓的,这是正常人胸的形状吗?
他撑起身子看,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倒抽冷气外加心跳加速。他的胸膛并没有畸形,似乎也没有得什麽奇怪的病,只不过在那上面一直睡了一个人的头而已。那个人自然不会是独自郁闷的透,也不会是海砂和零。
而是……拉斐尔家的雪莉大人!
"怎麽回事?"海琴一边失控地大叫,一边努力搜寻昨晚的记忆,他记得雪莉在他面前哭了,然後他就抱了她。女孩子哭麽,即便是再讨厌的女孩子,有几个男人能坐视不理的。然後呢?
好像雪莉就不哭了,然後她说口乾,他也觉得很饿,於是就去酒店餐厅吃了东西。再然後呢?
因为心情不大好,所以在吃东西的时候,他们喝了一点酒,於是他就昏了头带雪莉去了阿姆斯特丹的酒吧。然後呢?貌似一起跳了舞,还是贴面辣舞,雪莉跳舞的样子还很不错呢!当然在酒吧里,两个人免不了又喝了些酒。那麽再然後呢?
"啊!不会吧!"海琴紧张万分,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迅速检查了一遍後,直接扑向了雪莉的重要部位,把她泡酒吧而特意换上的性感短裙翻起来,看到裙子之下,那条性感与可爱完美结合的粉红色蕾丝内裤还完整地包在她的屁屁上。
"哈……"
海琴长舒一口气,却听到不详的声音从背後响起:"你在干什麽呢?"
"我!"海琴连忙回头,惊慌失措道:"我什麽都没干!你裤子还在,我也没脱……"
"啪!"
好响的一个耳光,海琴忘了在矢口否认什麽都没干的同时,他应该先将手从雪莉的内裤上移开才对。
"悍妇!"
"流氓!"
"谁娶你谁倒霉!"
"占便宜还装酷!"
"谁占谁便宜还说不定呢!"
"就凭你这个样子!"
"我的样子怎麽了?"
海琴正说到兴头上,忽然听见卧房外的客厅里有人进来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一步一步向他的房间靠了过来。
他和雪莉刹那间都没了声音,他们现在可是衣冠不整在一张床上,这给谁看到了都说不清。
雪莉抬脚要把他踢到床底下去,海琴连忙指着他的行李,用表情告诉雪莉:这是他的房间,要藏起来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雪莉知道这不是耍脾气的时候,连忙爬起来,往衣柜里躲。打开衣柜,里面都是海琴的行李,她只能设法躲到衣柜的最上层去。海琴连忙抱起她往上面爬,而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海琴卧室的门开了。
两个人瞬间结冰,呆呆地望着大门,望着海砂走了进来。
"海砂,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雪莉是过来借东西的!"
"嗯!我是过来借东西的!"
"绝对不是一整夜都睡在这里哟!"
"嗯!绝对不是……混蛋你说什麽啊!"
"啊!海砂……"
"哥哥。"海砂才开口,海琴就意识到他不用解释什麽了,这个状态的海砂,什麽都意识不到,根本没有力气去关心雪莉还有他。
"海砂。"海琴将雪莉放下,朝他的妹妹走了过去,低下头,摸着她,"海砂,我在这里。"
"哥哥。"海砂一声不吭,扎进了海琴怀里,雪莉识趣地离开,这个时候能够安慰海砂的也只有海琴了吧。
"哥哥,他要死了。"
"他不要我,也不要爸爸,宁愿去死也不要。"
"我怎麽办?我……怎麽办?"
"这里……快碎了,我快碎了,走不动,也不想再走……"
"连呼吸都不想了,哥哥……"
喉咙里撕扯般疼痛,海砂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坠落进海琴的怀抱里。
"海砂。"海琴摸着她的头,任由她在怀里哭泣丶颤抖,一句话也不说,他明白只有怀抱才是他此刻唯一能给与她的,其他的,都不行。
让她好好的释放,大声地哭,做她永远的避风港,这就是哥哥的价值。
直到她哭累了,她无力了。他才把她抱起来,像很小的时候那样,说故事一样,对她说:"海砂,我不知道怎麽劝你,因为未来,到底会是什麽样子,连我也没有信心。但是,你还记得爸爸说过的话吗?这个世界,之所以会运转到今天,因为有一个东西是不会熄灭的,那就是希望。"
"希望?"海砂扬起头,这个词是那样地熟悉。
希望?希望女神?
"起来,希望女神……起来……起来……起来……"
从耶路撒冷到意大利的飞机上那个唤醒她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一声一声非常真实。
希望?海砂今天才发现她竟不知道这个词究竟意味着什麽。希望是什麽?希望女神又是谁?
Ⅲ
太阳只出来了很短的时间,天就阴了,乌云在天穹上不停翻滚,压抑了许久之後,变成大雨倾盆落下。
客厅里,雪莉正与欧盟的代表激烈地谈判着。卡斯蒙已经在短时间内形成了属於他的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拥有庞大势力的新生教派。几乎马上就要操纵世界言论的他,让各国首脑都头痛非常,而做为与黑暗家族对立的他们,现在无疑成了各国都想利用的工具,竞相徵求的砝码。
透不擅於谈判,甚至稍微严肃一点的对话,他都会本能地抗拒。这麽大的雨,今天看来肯定是不能出航了,也许在阿姆斯特丹这个地方,他们还要待上很多天。
透不喜欢这个城市,它太过混乱丶发达丶复杂。
房间里憋闷得不行,透拉开落地窗,走到包房的宽大露台上,雨水打在遮阳篷上,辟哩啪啦地响。
过了会,露台的另一边传来落地窗被拉开的声音,透寻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一团火花一闪而过。
零点燃了一根香烟,深深地吸了口,吐气时发现了透。
"哟。"
"嗯。"
"不要再吸了。"
"嗯。"
零回应了他,但指尖的香烟却依旧燃烧。
"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出发。"
"呃。"
"希望早点出发。"透伸了个懒腰,故意笑了下,"好想看到零的家。"
"我的家有什麽好看的。"零也想笑一下,可惜面对透很难。
"因为你是我的兄弟,不是吗?"透说完,忽然觉得难过,为了谁,他真的搞不清了。
"零,我们能找到权杖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权杖吗?还是像卡斯蒙坚信的那样,最好的选择就是毁灭?"
"我们……"零无意间瞥了透一眼,立刻受不了将视线收了回来,"有的,一定有的。最好的选择是可以再一次选择,而不是毁灭,一定是这样的!"
"是吗?"
"是的。"
零熄灭烟头,吸烟这回事确实很没有意思。
大雨持续不断地在阿姆斯特丹下了三天,第四天,一艘科考船从港口破冰出发,向那片冰雪大陆驶去。
"我和欧盟还有美国丶中国的大使达成了协议,为了避免不不要的恐慌,他们会努力将权杖的秘密保密处理。他们将提供一切物质帮助,协助我们的旅程。同时会尽一切政府宣传手段,尽量控制卡斯蒙对世界的影响。不过这是有一定时间限制的,谁也不知道卡斯蒙下一步会怎麽走,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权杖。"
雪莉在船舱里为大家通报最新的外界动态,其他人围着她,默默地听。前往北极的路程才走了一半,他们就进入了极夜的领域,漆黑的海包围着他们,一轮看不太清楚形状的月亮紧贴着海面,随着船一道前进。如果不是身临其境,谁能想像这番景象,竟出现在正午的12点。
突然,船舱外有海砂的尖叫声。大家跑去去看,五彩变换的光弧在深蓝的天幕上不停舞动,是北极特有的霓虹——极光。
海砂从未看到过极光,但是零却是看着这幻妙的景象长大的。
"零?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吗?"海砂扭过头问零。
零望着远方,似乎没有听到她的疑问。海砂低下头,她知道他听到了,却又是没有听到,他在疏远她,因为那份感情刚开始便灭亡了,这样的痛苦他只能逃避。
船向极光的方向前进,光芒照亮了海面上漂浮的薄冰,它们变换着颜色,如同镜子破碎後的碎片躺在黑的绒布上。
五个人站在船头,面孔也被极光照亮,本是极美的情景,却无言得冷清悲伤。雪莉使了个眼色叫海琴进入船舱,把其他纠缠着的三个人留在甲板上。
三个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凝滞的气氛,望着极光,都沉默着。
忽然,零的嘴角泛起暖色调的笑容。
"你们看。"
他扬起手,指向一片浮冰中央突起的黑色,"从那里开始便不是浮冰了。"
"不是浮冰了?"透寻着方向望过去,"那是什麽?大陆还是大冰山?"
"都不是。"零笑起来,回答道:"那里是我的家。"
Ⅳ
零点燃火把,星星点点的光照在广漠的冰原上,如同沙砾上滴落的汗水,渺小并稍纵即逝。
他在前方引路,後面的人每人一只火把,紧紧地跟着他。
四周是犀利的寒风,贴着面,很急,人在风中前进,彷佛走在两堵墙之间狭长的隧道里,面部身体上都是被石壁刮擦的感觉。
零带领着众人在寒风的夹缝中走了许久,前方被席卷翻滚的风雪模糊了的夜幕之中,隐约显现出一个巍峨的黑影。
零向着黑影前进,一直走到它的身下,把火把举了起来。
不断闪动的火光中,透看到一扇乾裂风蚀的铜质大门和被冰封冻的灰色石壁。零移动火把,门上一个硕大的家徽清晰起来,历尽风霜却依旧高举宝剑的女神。
"苍御家的族徽?"透拿着火把走到零身旁,"这是你的家?"
"我的家!"零说完,推开大门。长久没人进出的大门被强行推开,发出刺耳尖锐的声响,还有碎裂的冰块从门上跌落,悉悉索索的一片响。
零走了进去,忽然想到了什麽,回头对透道:"也许要借助你的力量。"
"啊?"透有迟疑,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这所房子里是不会有电的。
"哦,没事,我来把这里照亮,好好看一下零的家是什麽样子?"
"嗯。"零应了一声,举着火把向房间的深处走去,橘色的火球在他身後,被透点燃,升到了大厅的顶端。
橘色的光照亮了这座被时光遗忘的黑色城堡。透这才发现它是那样地高大。高耸的束柱几乎拔入天空,穹顶上饱经风雪的浮雕依旧宏伟壮丽异常,从幽深的黑暗中俯视下来,和地面上的透正好对望,目光威严却悲悯。
透又点燃了好几个更大的火球。
神的殿堂被彻底照亮,曾经的华美色彩被冰雪冻出金属的色泽,却仍旧挡不住它的美丽与辉煌。
巨人的束柱,鬼斧神工的雕塑,收纳了整个苍穹的宏伟天窗,透的双腿都不禁为这座建筑而僵硬在原地,无法动弹了。
在初访者为城堡的宏伟惊叹时,零已经举着火炬走到了楼梯上,斜过身对下面的人喊:"如果你们不介意,等我一下。我想我大概知道地图的终点指的是什麽地方,不过我要确认一下。"
"啊?零,你知道我们最终要去的地点是哪里?"透在下面低声问,整个房子里便有了他的回音,而且那回音在束柱间来去几回之後,变得深沉震撼彷佛神语,差点就把透给吓到。
"嗯。我也许知道。"零说完,走进了楼梯後的阴影里。
透带领着众人,跟随着他,进入了城堡宏伟雄壮宫殿般的大厅後的世界,世代苍御生活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如这个家族一样,完全没有表面上的高贵美好。隧道一样的长廊两边均匀分布着许多的房间,房间的门锈蚀得与门框合为一体,有一些甚至和墙壁一道被冷风吹成了整块的冰。
透沿着零火把的指引,一直走到城堡的尽头,在那里终於有三扇门看上去还能够被开启。这难道表示,在这麽多年里,苍御的城堡都只有这三个房间是被人使用的吗?
零独自走入其中的一个房间。透看到房间里只有简单的寝具和一堆冰封的书。零拿起本陈旧的古书,用符咒解封後,独自借助火把看了起来。
海砂和雪莉参观起其他两个房间来,两个房间都只有简陋的寝具,和油漆剥落破损的家俱。虽然有苍御家特殊的符咒的保护,它们没有被冰雪封冻,比起那些被冰封冻的东西来却更加乾枯感得落寞。
谁能想像这就是最靠近神的苍御们生活的地方。
零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一个人生活了那麽多年吗?海砂走进其中的一个房间里,来回转了两圈,脑子里反覆的都是同一句话。
她看到房间的南端有一扇门,推开门,是一个很大的平台,悬在城堡笔直的高墙正中央,就像悬崖峭壁上孤独的树。
站在平台上,前望过去是一片很深的黑色。海砂心想她如果不是极夜,这片黑色一定是另一种样子,一片没有边际的雪白,广漠无垠的无色大陆。
突然,她意识到这个房间是属於零的。而他就是站在这个平台上,看到了他的母亲,看到她在冰原的那端用碎片划开她美丽的脸。
"零……"
这个字又从她嘴角不经意跑了出来,光是一个字就心痛得难以抵抗,而这时,她听到身後的小门,打开又合上。
轻而沉的脚步声,海砂以为是他,结果转过身,她看到人是他。
虽然此时无光,她看不清来人的面容,但是是他而不是他,即便他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但他身上特有的阳光气味却是与生俱来无法复制的。
"透。"
"海砂。"
海砂忽然意识到,透已经有四五天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了,而她也是,她几乎遗忘了她身边一直还有透的存在,喜欢她的透的存在。
"透,对不起,我……"
"为什麽要对不起?我甚至还没开口说话,为什麽你就要对不起呢?海砂。"透说着,让自己走近海砂,近到他自己都不敢想像。
"我?"海砂不知她该说什麽,对零的感情已经让她筋疲力尽,没有力气再分给这个世界其他的东西,原本牵挂着她的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不存在了。
"海砂……我爱你。"
海砂没想到零从不肯说的字,从透的口里,就这样突然地说了出来,摆到了她的面前。
"透!我……"我该说什麽啊?海砂禁不住退了半步。
半步的距离就足够了,黑暗中传来了透陡然减缓的呼吸,他明白了吗?
"海砂,记得这是我第几次对你说我爱你吗?"
海砂看不清透的脸,却能感到他微微昂起的额上,风让他的头发散乱不堪。
"第1128次,好多次了,真是说太多次了。也许你不相信,1128次,每一次我都是认真的,认真地说,认真地对你,所以……所以也该是永远了,我永远都爱你,这一回也是认真的,永远地爱你……"
透低下头,注视着黑暗中的身影,他心里的海砂,一字字地说:"不管你爱的人是谁,我会永远地爱你。"
"透,我……"
"海砂,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透似乎笑了起来,抬起手温暖地包住她被风吹冷的面颊,安慰着她:"你什麽都不要说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我并不伤心,因为他和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都是我可以付出生命去保护的人,所以我不伤心,真的不伤心。"
"透!"海砂再也控制不住,顺着他温暖的臂膀滑下去,滑进了他的怀抱里。
透抱着她,在那里她颤抖如枯叶,不用去读她的心,透知道那是苦涩难当的感情。
"放心,我会保护着你,保护着他,我知道他想做英雄,他一直都想独自做英雄,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你丶他,所有人,我都会保护的。连最後太阳纪的命运都能改变的我,一定会改变你们的命运的。答应我,不要再哭了,不要再独自神伤,开心起来,相信我!好不好,海砂。"
"透。"海砂觉得自己很没用,对零,对透,对所有人只会哭,只会一遍又一遍去喊他们的名字。
"答应我,海砂,开心起来,不要怕,希望在那里,相信我。"
於此同时,另一条船正慢慢地接近这这块冰之大陆。
Ⅴ
零合上书本,肯定了他的想法。他打开手机,找到当日在耶路撒冷时,拍下来的圣石地图,按照地图的指示第七启示的所在地,应该就在据此十三公里的地方。但那个地方,他记得是一座浮冰岛,他一直都怀疑那座浮冰岛上隐藏着什麽,也曾在夏天的时候亲身寻访过,原来那个地方就是启示的所在地。
他翻看的东西正是他自己所写对儿时疑惑的笔记。
现在不是夏天,而是没有阳光的极夜,这种时候去浮冰岛探险,他必须将一切可能发生的细节都想好再行动才不至於出现突发状况。
他用笔记下了浮冰岛的位置,收好本子,做完准备工作,走了出来。海琴和雪莉等在走廊上,看到他出来,表情有些闪躲。零注意到透和海砂没有在这里,而是单独地在他的房间里,关着门,不知道在做什麽。
他愣了下,没问什麽,靠到墙壁上,和海琴他们一样,等待。
过了会,他房间的门被打开,透和海砂齐齐走了出来。
透和海砂完全没有料到零已经先他们一步,做完了他要做的事,他们本以为他如果弄完了,一定会大声地喊他们。
没想到他没喊,只是静默地站在走廊上等他们,等他们从另一个房间一齐出来。
"走吧。"
零轻描淡写的说,视线从海砂身上划过,漠然地毫无表情。海砂的表情却跟随着他的目光,在稍纵即逝间萎靡了下去。
"慢着。"
察觉到这些微妙变化的透,挡到了零的面前,"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麽。"
"你不要管,跟我来。"透不由分说,将零拉进了身边的房间,并合上了大门。
门关上之後,房间里一片漆黑。
"你这是怎麽回事?"黑暗里传来透的咆哮。
"我怎麽了?"
"你不问我和海砂在干嘛吗?刚才在你的房间里?"
零沉默了。
沉默後,他转过身,背对着透开口道:"你不也没有问过我吗?我和她之间任何的问题,你都没有问过我。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吗?一直都是!"
"我……"
"透,不管怎样,我要你相信……我……"
零无奈地停顿了一下才能把下面的话说出来。他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放弃海砂和他的感情,其实他的心脏远没有他想的那样坚强。
"我要相信什麽?"
"你要相信……海砂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许久,房间里没有人再讲话,房间外的走廊也是一片死寂。苍御家的墙壁也和它们的主人一样,远没有想像中那样地坚实,他们在房间里说的每一个字都传出来,深深刻进了其他人的心脏。
"这算什麽……这算什麽……"透的声音无助地颤抖着。
零转过身,走向他:"透,你怎麽了?"
"我怎麽了?我还能怎麽了!我哭了啊!混蛋!"
透说完,冲向零,用拳头狠狠地揍他的下巴,一些坚硬的东西撞到他的骨头,那是零的牙齿,紧接着有粘稠温热的液体粘到了他的拳头上,是他的血还是零的,他不在乎。
"透!"
"你说你要尊严!我也要尊严啊!混蛋!我不要你的施舍!什麽男朋友?她从来就没属於过我,一分一秒都没有!她明明喜欢你啊!你看不出来吗?你以为我真的那麽傻,看不出来吗?你没看到她一直在受伤吗?你没看到她刚才的样子有多可怜吗?混蛋!爱情不是你说给我,就给我的,海砂更不是!你以为你是什麽,你真是上帝吗?"
"我不是上帝!我是……"零再次不能控制地失声。
"我是一个快死的人。透,我是什麽?我就是这个啊。"
透的拳头落到了零的胸口,刺的一下,心脏似乎被震碎了。
"快死了?那就把我的命拿过去啊!"
透失声咆哮,狠狠地揪住零的衣领,手指用力得都被衣料磨出了伤口,"拿过去,你就可以活下去了不是吗?拿过去,你就可以和海砂相爱了不是吗?让她开心,代替我让她开心啊!"透不停地打着零,眼泪在黑暗中失去理智地流淌。
"透!透!住手!"
零伸出手,也用力地抓住了透,被打的人明明是他,透的身体却像遭受了更严重的创伤,疼得痉挛,不抓住就要断掉了一样。
"透,假如,你能不能假如,假如我不曾存在,她身边是你,也一直是你,就这样想,这样想好不好?"
"但你存在,你在这里,在她的身边,也在我的身边,对我笑过,救过我,开导过我,抱过我,呼唤过我,被我爱着,我怎麽能够假如?你告诉我!"透紧紧拉住零,声音激动得混乱:"杀了我,她就得到她要的幸福,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对她而言也只是你的代替品,我才是多馀的,你知道吗?所以,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这不是最完美的选择吗?杀了我!杀了我啊!"
"代替品?无足轻重?杀了你,你说什麽啊,透!"零突然大吼,重重地还击,硬生生让透倒在了地板上。
"你连死都不怕,为什麽就不能委屈自己,活下去,去爱她呢?哪怕她不爱你,也要去爱她,给她幸福,跟你说过的一样,和她一辈子,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尊严,什麽的,去死吧!为了她,爱她,什麽都可以不要,不是吗?"
透挣扎着坐起来,拉住零的衣角用力地呐喊:"那麽你呢!你怎麽就不能拿我的命去交换她要的幸福呢!尊严什麽的,还有无关轻重的我,怎麽就不能放下呢?"
"无关轻重,又是无足轻重……为什麽你会这样说……为什麽你会这样说……透。"
可以将人灵魂抽走的叹息声,从零铿锵的身体内传出来,屋内屋外的人都被他弄碎了心脏。
他似乎再也没有力气让自己站住,摇晃了几下後。透听到什麽东西颓然落下,他摸过去,突然被黑暗中的零一把揪起了起来。
"你以为我不想去爱她吗?我用尽一切办法去想,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出路,我一定会找到的,可是我找不到……一条也找不到。现在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你们走下去,尽量地走下去,多走一天就够了,真的就够了!我就够了,这些日子,比我曾经拥有过的所有都要好,都要好,这就够了。现在,你一句话,无足轻重……无足轻重?"
"你说你在我的身边,被我救过,爱着我!那麽你对我而言难道就不是?你是无关轻重的,谁说的!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吗?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没有血的怪物吗?我杀得了你吗?你是我的朋友丶兄弟,支撑着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理由啊!杀了你的我,还有能力去活下去吗?还能够去爱海砂吗?透,你怎麽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怎麽能够!我……"
"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透从地上爬过来,在黑暗中摸到零的肩膀,用力地抱住他。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我们一起走下去,多一天都好!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两个人忽然间不再有任何语言,抱着对方,无声地……无声地……无声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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