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侠,你找我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幼喜在经理的引导下进入房间后,意外地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感到非常诧异。她下意识环顾周围,却没有看到期待中的人。她用惊慌的眼神注视着面带笑容的老朋友。
“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幼喜含含糊糊地笑着,在道侠对面坐了下来。宽敞、优雅的欧洲王室风格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让她有点紧张。座位就是座位,只是她的心情不知为什么有些奇怪。
“不,不是这样的……我爸在哪儿?”
道侠耸了耸肩:
“这话应该我问才对。刚才马会长突然打电话邀我一起吃晚饭。”
“我明白了!这个卑鄙的老头子!”
幼喜毫不客气的咒骂声刚落地,道侠的笑声就冒了出来。
“你和会长还在冷战?”
“你这个臭家伙!竟然假装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为了谁才和爸爸吵架的?你竟然还敢问这种话!”
听了幼喜如刀子般锋利的话语,道侠不由长叹一声。他用拇指摸摸自己平滑的额头,做出一副非常为难的神情。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我也认为反对爸爸他们决定的事是徒劳的。可是如果赞成他们的话,我必然会失去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百分之百理解我的朋友……”
“我坚决反对!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和你一辈子纠缠不清!想想就觉得厌烦。”
幼喜用果断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她的神情冰冷而僵硬。她毫不理会身穿制服的侍者递过来的菜单,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道侠的脸。意识到空气变得越来越险峻的道侠把侍者打发掉后,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幼喜。
“为什么和我结婚会让你觉得厌烦呢?”
幼喜把双手抱在胸前,翘着二郎腿,上身靠在椅背上。不得不和一直当成朋友看待的男人进行这种方式的谈话,对她来说,这种做法本身就像一部令人啼笑皆非的新派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要和这个家伙仔仔细细地说明我的感情?
不过更不祥的征兆却是道侠英俊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伤心的痕迹。这个自从离家前往英国之后,屁股后面就一直跟着一大群女人的花花公子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表现出脆弱的一面。虽然不得不扮演令他伤心的坏人角色这一点让她感到有些担心,但只要一想到和他订婚……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两人能够维持一种了解彼此的伤痕和秘密的关系,并将这种关系保持在精神友谊的层面上,对此她已经很满足了。幼喜把搅得内心某个角落搔痒难耐的软弱赶到了意识之外。
她端起水晶杯,把杯里的凉水一饮而尽,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侠用温和而深邃的目光默默地注视有些伤感的幼喜。
“上次两家聚会时,我不是说得很明白吗?我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的!我绝对不会把自己推进那个足以让人疯狂的监狱中!”
“你之所以感到厌恶是因为对象是我吗?还是对于婚姻本身……”
“不光是你,任何男人都一样。我厌恶的是婚姻这种制度本身。婚姻不过是一种限制女人自由、把女人变成男人的附庸、把她变成不停工作的工具的暴力手段罢了!救济那些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人生落伍者的最后一种社会制度就是婚姻。让我结婚?哎呀,真让人受不了!真是的!”
说到这里,幼喜不由提高了嗓门。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道侠继续说道:
“你想想我们的友谊吧。我们已经认识二十五年了。年头实在不短啦。关于对方的一切,我们没有不知道的。我甚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是处男的!你也知道我什么时候失去了少女的纯真。我们太了解彼此了!这样的两个人会对婚姻心存幻想吗?对对方不存一丝期待的我们真的能在那个监狱里感到幸福吗?”
“幸福从来都是相对的。只要我们一起努力,就一定能实现!”
道侠平静的语气让幼喜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不定。她一拳捶在桌子上,一个个字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是强调的重点:
“我现在就很幸福!如果没有一个男人在身边碍手碍脚的话,我会觉得更幸福!”
“如果我不碍手碍脚,你就会觉得幸福?我可以保证我们订婚后会按照你要求的方式生活。我是一个视承诺如生命的人,这一点你也很清楚。所以,幼喜,我们订婚吧!我会让你幸福的。我决不在你身边碍手碍脚,你可以尽情地享受自由的生活!”
道侠平静的语调中蕴涵着意料之外的韧性,这让幼喜不知所措。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他们两个人不是好朋友吗?两人的关系不是让人觉得舒服、坦率而平淡的吗?有时还有点老夫老妻的味道。那此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知所措,并且气愤难当。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道侠用愚蠢的话语把两人的关系扭曲成一团乱七八糟!他妈的!幼喜用手指拽着自己弯曲的头发,冷冰冰地说:
“这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利益婚姻?现在是封建社会吗?竟然还有这种完全听从父母安排的家伙!简直是傻透了!你醒醒吧,崔道侠!就算是我对婚姻不感兴趣,有资格向我提出结婚要求的人也决不会是你!我从来就没想过你会成为我的丈夫!”
“也许像朋友一样的夫妻反而更能长久。”
幼喜怒气冲冲地瞪着道侠。他好像完全听不懂她的意思,这让幼喜感到非常郁闷。
“你到底想要什么?”
道侠的回答把幼喜的脑子变成了一张白纸。
“你的背景。”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直到道侠的话一直渗透到脑子里,并在那里生根发芽后,一直固执地紧闭双唇的幼喜才终于爆发出一阵大笑。尖锐而有力的笑声激荡着室内静谧的空气。她用指尖拭去凝聚在眼角的水雾,用充满笑意的声音说:
“你可真是一个坦率的家伙!”
“因为那本来就是我需要的东西!我不想让你感到为难。只要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你把我当成男人看待,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这样一来,你还会认为我们的订婚是可怕的噩梦吗?我们试试看吧,幼喜!”
从一开始,道侠就没打算用这些话说服幼喜。幼喜不是那种只要几句甜言蜜语就能蒙混过关的女人。她很可能会让形势演变成因为轻率的爱情不得不放弃这份友谊的地步。幼喜不同于他认识的任何女人。她是那种和不愿被囚禁在任何束缚中的野马一样的女人。
道侠眯缝着眼注视着幼喜的神态变化。那是一副找不出任何瑕疵的绝美容颜。她是那种有着鲜明的西欧风格的美女,充满活力的表情中散发着无尽的韵味和足以迷惑任何人的魅力。那个名叫马幼喜的女人具备了身为理想伴侣的最佳条件:良好的血统、无尽的财富和足以动摇一切的权势。私生活混乱不检点算不上什么大问题。结婚以后还可以品尝一下驯服一匹野马的乐趣。为了把这个女人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他已经低声下气熬了多少年?在该死的“朋友”名义下,他总是按照这个女人的喜好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在她面前卖力表演。现在,只要再努一把力就能梦想成真了。
要一点点地、慢慢地、让她无从察觉地靠近。等她明白这一切的时候,早就变成了我的玩物。到那时候一切就由我——崔道侠来主导了。我要再造这个女人的身体和心灵,把她变成一个完全臣服于我的、完美的、只属于我崔道侠的玩物。
道侠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身体也跟着燃烧起来。他想象着幼喜被他压在身下苦苦哀号拼命挣扎的样子,身体不由蠕动起来。
“要是有必要的话,我还要试试鞭子。既然是要驯服一匹野马,就不能只用那些常规的方法!”
光是这些想象就让他感到了无尽的快乐。他恨不得立刻进入幼喜的身体,释放自己的欲望。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渴望能尽快得到解放,并不断地催促他采取行动:
“快!抓到那个女人,把她放到你的身下!”
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随时在他的床上蹂躏、践踏女人。在他看来,女人不过是男人发泄的工具罢了,因此她们有义务满足男人的任何要求。这种想法一直统治着他的思想。但是幼喜不同。他必须慎重地对待这个女人。就算光考虑在社会上的体面和名誉,他也必须把她当成一位贵妇人看待。直到两人步入婚姻的殿堂那一刻为止。
他把手伸到桌下,握住裤子中间鼓胀的部位。他轻轻地抚摸着,直到它逐渐恢复平静。这种欲望只要用思想就能控制。如果能这样控制马幼喜就好了。无论如何,他都会说服幼喜的,她一定会放弃那个和乞丐无异的家伙。
崔道侠,你一定能做到!
“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你一定要帮我说服爸爸他们。我们决不可能成为夫妻!”
幼喜向道侠送去一个诚恳的微笑。他抬起伸到桌下的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他皱了一下眉头。这是他处于无比激动的兴奋中,或深思熟虑选择要说什么话时的习惯。幼喜从道侠沙哑的嗓音中猜到此刻他正处于兴奋状态中。
“是为了那个男人?也就是你的秘书?他……”
“住口!”
道侠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望着勃然大怒的幼喜。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习惯于在你面前对你遇到的男人评头论足!”
不知为什么,在幼喜听来这句话非常刺耳。他把志翰当成了和别的男人一样微不足道的存在,他的话让幼喜感到非常不快。她咬着下唇,气呼呼地瞪着道侠。
“把他排除在外!他和我们的订婚没有任何关系。”
“真的是这样吗?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你还没有感到厌倦。从这一点来看,你好像对他动了真感情……”
“住口!我没有!”
道侠用超人的毅力把心里涌起的愤怒火焰压了下去。这令他感到非常不快。一想到自己竟然败给一个一无是处的臭乞丐,他就火冒三丈。
他大汗淋漓却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的心里一直盘算着如何对付幼喜。
“不管怎么样,你要答应我考虑一下我们订婚的事。把你拥有的背景和我的野心结合在一起,一定会取得了不起的成果。身为韩国最了不起的夫妻,我们一定可以享受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崇高地位和荣誉。我会让这一切都成为现实的!”
虽然幼喜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无法开口询问。因为这不过是一个最根源、最本能的问题罢了。
“那爱情呢?”
道侠直视着她:
“你还没有放弃对爱情的幻想?”
“我当然不会相信这种幻想!那性呢?如果连性都排除在外,我们的婚姻中还剩什么?”
尽管她的语气非常轻柔,但刺探他的真正想法的意图却非常明显。显然,只要在这个问题上稍有闪失,婚姻和一切都会飞走。道侠非常慎重,仔细考虑该如何做答。良久之后,他朝她温柔地笑了一下,说:
“信任。我们对对方有着充分的信任。就算没有性,只要有信任,我们一样可以维持我们的婚姻。另外,只要你想要,我随时可以提供。我们结婚以后,不论什么事都由你决定。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马幼喜,你绝逃不出我的手心!你这个和妓女没什么两样的女人!
道侠面带微笑注视着幼喜。不知不觉间,幼喜刚才还怒目而视的瞳孔中开始浮现平和的气息。她苦笑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崔道侠,你这家伙真让人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道侠伸出手轻轻握住幼喜放在桌上的手。他偷偷用力握了一下,把自己手心的温度传给对方,以此安抚她敏锐的神经。
“我喜欢你!我们一定可以成为最潇洒的一对!”
幼喜噗哧一声笑了。凝结成冰的空气被热烈的气氛融化了。幼喜晃着被道侠握住的手,用和平时一样的玩笑口吻说:
“好了,道侠。现在我们该吃饭了。刚才火气太盛,我的肚子早就饿了。我们吃什么好呢?”
她打开菜单浏览着,充满活力的脸上闪烁着熠熠的光辉。她并没有觉察道侠注视她的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冷峻。他的瞳孔中充满了冷酷的杀机。
午夜时分,幼喜出现在志翰公寓的大门前。现在她已经对自己拒绝道侠一起喝酒的提议,拼命赶到这里来的做法感到后悔了。不过,在按了三次门铃后站在门外焦急地等待志翰开门的此刻,她心里期盼的东西只有一件。那就是立刻见到志翰。
“为什么不早点开门?”
当思念中的男人的脸出现在眼前时,她很不高兴地问道。就在责问的同时,她已经迈开脚步朝室内走去。和老旧简陋的公寓外表不同,室内收拾得干净利落,让人看了不由得感到惊讶。在摆放着一套蓝色双人沙发、一个低矮的电视柜,以及录像机柜的客厅里,哪怕只站两个人都会觉得满满当当。不过,这里却是令她无比思念、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窝。简洁洒脱的室内装饰中的每一个地方都留有他们的味道。幼喜径自沉浸在内心的满足中,并没有注意到志翰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秀彬睡了?”
“是的。”
幼喜压低脚步声,走进了孩子的房间。床头灯的光线照在孩子沉睡的脸上。幼喜亲了亲秀彬的额头,接着把被子仔细掖了一遍。志翰抱着双臂站在门边望着她。幼喜一回到客厅就一把抱住了正朝厨房走去的志翰的背。
“我想你了。今天晚上又爽约了,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是啊,都是我爸,他……”
“和会长一起吃晚饭,很不错吧?”
直到此时,幼喜才注意到志翰说话的口吻既冷酷又生硬,这令她不知所措。她走到志翰面前。看到他注视自己的眼睛是那么冷酷后,幼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仿佛一只冰冷的手滑过她的脊背,她感到阴森恐怖。幼喜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
“你怎么了?怎么一副看陌生人的样子?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志翰胸口的热气穿透了覆盖在上面一层薄衣料,经由手掌扩散到空气中。幼喜把手掌按在他急剧跳动的心脏周围,用沙哑的声音说:
“你不要这样嘛。我是真的想见你。我也没办法啊。爸爸这人,一闹起别扭来就不会轻易和解,我不好拒绝他呀。”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
志翰问。他的语气非常尖锐。幼喜侧着头望着他。和平时完全不同的生硬态度令她不知所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么晚了我还来看你,你会不了解我的心情?”
“是的,我完全不了解您的心情,也不想了解。”
“志翰……”
志翰一把推开了幼喜。志翰会抓住自己的手腕把自己推到一边的做法令幼喜感到非常震惊。不过在她发现他的左手腕上包裹着白色绷带后,幼喜的心脏咣当一声跌到了谷底。她指着他的手腕,问:
“这是怎么回事?伤得怎么样?是怎么伤的?”
志翰避开她伸过来的手,把手腕藏到了背后。他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
“玻璃杯碎了,被玻璃扎破了一点皮,其实什么事也没有。”
“你,真的很奇怪!今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声点!不要把秀彬吵醒了。”
冷淡陌生的表情和感觉不到任何情感的冰冷口吻。
幼喜不知所措地注视着志翰。他也默默地望着她。他们默默地凝视着对方,就如同中间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河流。只要朝前跨出一步,幼喜就能投入志翰的怀抱中。但她却完全不能动弹,仿佛一只被看不见的绳索套牢的野兽,只能呆呆地望着他。她感到憋闷。肺部好像充满了水一样,不快的感觉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你怎么了?”
好不容易一缕细小的声音才从她的嘴里挤了出来。
“你真的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面对志翰谜语般的质问,幼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幼喜大步走到志翰面前,用双臂围住了他的脖子。话说不通的时候就用肉体的纠缠来沟通,这是她一贯的信念。
“对不起,我又爽约了。下次我一定好好补偿你。我真的很想见到你。抱抱我好吗?”
幼喜把脸埋进了志翰的脖子里,所以她没能看到志翰眼中闪过的痛苦。志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抓住她的后颈把她的头拉了起来。幼喜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仰起了头。她的视线和志翰冰冷的目光相遇了,脸上浮现一片惶恐。
“你到底要我怎样?”
第一次见到志翰如此陌生的神情,这令幼喜感到惶恐,她失去了对当前情况的判断能力。她挣扎良久之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是在考验我吗?”
片刻之后,惶恐逐渐减弱,直接刺入皮肤的不快在她的全身扩散。不快很快变成了愤怒,愤怒赋予了她重拾往日傲慢的力量。她把脸凑到志翰的鼻子前,用低沉的声音说:
“保持现在这种关系,这可是你的选择!除了这些,你还希望得到什么?”
志翰的双颊不停地抽搐。他咬紧牙关承受着感情火山的猛烈爆发。抓住幼喜脖子的手加大了力度,幼喜不由得发出了呻吟。这种痛彻骨髓的疼痛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不,除了这些,我不希望得到任何东西。身为您的性伴侣,只要能让您感到满意,我就知足了。”
志翰低声回答。
“那就好。我对你非常满意。”
“那是当然的了!因为您绝不会放过把一个对性一无所知的人培养成性机器的乐趣!”
“志翰,你……哼!”
他突然把舌头挤进幼喜的嘴里,打断了她要说的话。志翰的牙齿碰到了她的下唇。他不停地吮吸着她的嘴唇,透过她微微张开的嘴唇呼出粗重的气息。嘴唇的动作也不再是从前如轻触贵重珍宝般的温柔移动,而是变成了单方面的掠夺。疼痛令幼喜呜咽不已,她张开了嘴,以便能吸入新鲜空气。她无法呼吸。志翰突如其来的粗鲁举动让她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疼痛和恐惧包围着她。她边抽泣边无声地抱怨,志翰却把她按在墙上,用牙齿啃噬着她的双唇。这就是被啃噬的痛苦吗?……血腥的味道直刺鼻孔。被他含在嘴里的下唇破了,流出了鲜血。幼喜的精神变得恍惚起来。她真希望自己能立刻昏倒。这样一来,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和开始时一样,她的嘴唇突然重获自由。志翰歪歪斜斜地站在她面前。他用手背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呆呆地望着幼喜。他脸色苍白,原本纯净的眼睛里布满了深切的痛苦。那份痛苦是那么深切,这让幼喜感到迷茫。
受伤的人明明是我,可他为什么……
“请你离开这里!”
志翰低声说。幼喜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瘫坐在地上。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见志翰一把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和手提包。志翰手里拿着她的东西,朝前迈出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的动作既冷酷又残忍。
“你这个混蛋!”
幼喜一回过神来就开始破口大骂。可是志翰却像没听见一样,一直把她拖到了大门口。幼喜再也无法按捺满腔的怒火,伸手在他脸上掴了一个耳光。划过夜空的尖利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志翰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仅此而已。他一脚踹开玄关的大门,把幼喜推到了门外。
“请回去吧。”
“你疯了吗?”
幼喜俯身拾起被他扔在地上的外套和手提包,嘴里发出尖利的喊叫。嘴唇裂开的疼痛根本不算问题。真正有问题的是她被践踏的自尊心。而对她的自尊心加以践踏蹂躏的人是志翰,这则是更加沉重的打击。一直像忠诚的宠物那样崇拜她、仰慕她的志翰,她最忠诚的秘书、最热情的情人,把她推翻在污水沟里。可是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幼喜望着志翰阴沉的目光,在心里猜测着原因。志翰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一遍。那是一种充满侮辱意味的眼神,是一种好像在欣赏一丝不挂的女人胴体般的卑劣眼神。
“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谈情说爱,毫无疑问,我们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是疯子,也许疯子就是您啊!”
幼喜错愕地张大了嘴。志翰伸开双臂倚在门框上,眼睛依然注视着她。他扭曲的嘴角上挂着一丝冷笑。
“被我这样的人推出门,心情一定不好吧?看到一直被你踩在脚下的家伙竟敢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心情一定很不舒畅吧?”
“有话明天再说吧!你现在根本就是神智不清!”
“他妈的!神智不清的人是你,马幼喜!”
志翰用拳头敲打着门框,大声喊叫:
“对你这样的人心存奢望……我竟然对你心存奢望……”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胡乱挠着自己的头发。心里的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只能懊恼地拉扯自己的头发。愤怒和恐慌让幼喜不知所措,她只能呆呆地望着他奇怪的举动。志翰长叹一声,接着说:
“我累了。我不可能在这种状况下继续生活,现在已经到达极限了。”
“你到底……这是什么意思?”
幼喜的声音不住颤抖,她低声问。志翰冷冷地笑了。
“啊……是啊,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为什么这么复杂!想得单纯点,不行吗?”
“我是单纯的人。所以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不行就选那个。我是这个,而你是那个,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他妈的!”
“我也想骂他妈的!性,性,性!我们之间除了性还剩下什么?什么也没有。真是他妈的!”
幼喜的心里亮起了警灯。那是在过去十几年里从来没有启动过的心灵警灯。软弱、稚嫩、容易被玷污、被打碎的警灯正在慢慢地启动,这种感觉把幼喜推入了恐怖的漩涡中。盔甲已经出现了一道道裂痕,原本在盔甲下面跳动的心脏从裂缝里挤了出来,上面的伤痕清晰可见。危险!她的本能发出了警告。快点离开那个怪物!它要吞噬你已经解除了武装的心!她的内心有人高喊。那是一个她无力对抗的可怕而残忍的怪物。那是一群以名叫陈志翰的男人为首的怪物。
“你……一切都结束了。陈志翰,你被判出局了。”
幼喜嘴里念着阻止怪物进攻的必死咒语,脚步慢慢朝后退。志翰手里握着门把手。他静静地凝视着她。虽然时间短暂,却足够他看透幼喜的内心。
“随您的便!”
不,不要!
幼喜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不愿意就此结束。这份不甘令她浑身颤抖。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放开这个男人。直到现在还是。
“明天再说吧。你和我,今天神志都不太清楚。”
志翰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他用努力克制的口吻说出了道别的话语:
“祝您晚安!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玄关的大门在幼喜面前静静地关上了。紧接着传来了“喀嚓”的锁门声。这声音既不大也不小,但在幼喜耳中却是一声晴天霹雳。在她脑中回荡的霹雳激荡着回声填满了整个天地。门关上了。陈志翰把门关上了。陈志翰在她面前把门关上了。这代表什么……
幼喜独自站在灯光已经熄灭的公寓走廊里呆呆地望着那扇门。
她原本以为只要过一夜,一切就会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昨夜的矛盾不过是一时的误会罢了。她仔细回想了之前的一切,认定两人都没有折磨对方的理由。
发生这种变故并不表示志翰会对她不理不问。她并不希望他把自己当成隐形人,对自己疏忽到连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不给的程度。志翰的态度让幼喜感到既失望又愤怒。因此,早在上班后见到他的那一刻,和他和解的最初计划就夭折了。
志翰像往常一样走进她的办公室,向她汇报当天的日程。幼喜用冰冷的目光望着他。他身上穿的是一套整洁的炭灰色西装,从他的眼里不难看出彻夜不眠的痕迹,尽管如此,他却依然充满活力。他的男性魅力日益纯熟。幼喜把身体埋在椅子里,干咳了一声,希望以此引起他的注意。志翰就站在她的办公桌前。他什么话也不说,把手里的白色信封推到了她的面前。幼喜皱起了眉头,静静地盯着那个好像里面藏有定时炸弹的信封。
“这是什么?”
志翰把信封的方向调转后放在她的面前,以便她能清楚地看到信封上写着的文字。幼喜看到了信封上用黑色钢笔写就的三个粗大汉字:辞职信。
她慢慢抬起头望着志翰。两人彼此凝视着对方,连眼都不眨一下。幼喜的脸色涨得通红。她咬着牙,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不会看的。你撕了吧。”
“这不过是个形式罢了。就算您不接受,我也绝不会改变主意!”
“我说不行就不行!不,我不答应!”
“您不允许也没关系。”
志翰的声音既沉着又温和。
“像我这样的秘书,您可以再找一个。对于我的离开,您应该没有任何理由感到惋惜。”
“那我们的关系呢?你辞职后我们之间该怎么办?”
就好像一直在等候幼喜的质询一样,志翰的眼里突然迸射出闪闪光芒。虽然他匆忙垂下头加以掩藏,但幼喜还是看到了那双眼中放射出的满意光芒。志翰用低缓的口吻说:
“对我来说,您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当然绝不可能成为最后一个。您教导我要多为日后着想。多亏您的指点我才会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素质竟然还不错。这可以帮我树立信心。现在我已经有自信了。我相信以后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应付自如了。这一切都多亏了您。我真的非常感谢您,理事!”
他妈的!这个家伙竟然真的这么想!
幼喜绝望地望着志翰波澜不惊的眼睛。她的脑子变成了一张白纸。志翰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幼喜呆呆地望着他嘴角的酒窝。比死亡更沉重的、令人感到绝望的寂静悄悄地降临了。幼喜一把抓过志翰推到她面前的信封,用手把它揉成了连形状也看不出来的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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