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泰一边用毛巾拍打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出来。他手里拿着乳液,穿过宽敞的客厅,走向卧室。偌大的院落和大门,客厅和卧室,这座两层建筑的每个地方都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基泰把乳液倒在手上,正要往脸上擦,突然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镜子里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脖子,缀着两个戒指的项链不见了。他匆忙跑进浴室看了看,浴室各个角落都没有发现项链的痕迹。到底丢到哪里去了呢?那条项链可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基泰的脑子混乱不堪,像个乱七八糟地堆满了杂物的仓库。项链到底丢在哪儿了呢?基泰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突然,一个念头迅速掠过脑海。白天在办公室打完宣传组职员之后,娜姬为他整理凌乱的衣服,曾经摸过他的项链。
基泰稀里糊涂地披上衣服,慌慌张张地开车去了公司,匆匆忙忙跑进自己的办公室,从地板到抽屉,翻天覆地都搜索了一遍。可是,哪儿都没有项链的影子。基泰感觉自己要发疯了,使劲踢了踢旁边的垃圾筒。刹那间,基泰突然想起了白天的事情,他曾经一头栽进农家院子里的红色塑料浴盆,和正在浴盆里洗澡的女孩撞到一起,纠缠了半天。当时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对,是的,就是那里。
基泰真想立刻就飞到那里,他迈开大步走向门口,走着走着,他迟疑了一会儿。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二点四十分了。时间太晚了,不合适到别人家里去。不管我多么着急,不管我多么我行我素,也不能这么晚了还到别人家去吵醒别人。
基泰回到家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仿佛崩溃了似的。如果项链不在那里,那又该怎么办呢?他神经质地弄乱了头发。猛然抬头,他看见挂在墙上的全家福。灿烂欢笑的父亲母亲,以及当时只有九岁的自己,照片上的他们看来无比幸福,好像任何人都不能插进他们中间。父母手上戴着的结婚戒指刺痛了他的心。
许多他再也不愿回想的往事一件件徐徐涌上心头。那是在一条无名的江边,基泰落进水里,拼命挣扎。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总是往水底沉。父亲为了救他而跳到水里,母亲为了挽救在水里挣扎的丈夫和儿子,也跟着跳了下去。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父亲和母亲。年幼的基泰独自活了下来。在火葬场,有人把父母的结婚戒指放到他的手里。这一切都像噩梦一样,清晰地留在记忆深处。现在想起来,基泰的心里已经很平静了。然而,那段往事仍然在他的心里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基泰痛苦地闭紧双眼,尽量不去理会墙上的全家福。时间已经很晚了,可是他怎么也睡不着。他呆呆地站在二楼阳台上,叉着手等待天亮。如果想抵抗痛苦的回忆,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每天夜里打开所有的灯,让整个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天亮了,基泰洗了洗脸,急匆匆地赶往N镇。也许是昨天夜里没睡觉的缘故,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们阳顺当然是去上学了,还能去什么地方?”
基泰急急忙忙地开车赶到女孩的家,可是家里只剩了个老奶奶。
“学校在哪儿?”
心急如焚的基泰站在院子里,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声质问着老奶奶。
“怎么了?你是谁,有什么事儿吗?”
“学校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老奶奶是否了解基泰焦急的心情,她总是假装稀里糊涂的样子,向基泰投去警惕的目光。
万福和严智躲在校门后面看着阳顺。阳顺站在操场上,和班主任老师以及同学们告别。
“阳顺爸爸,你看我们阳顺是不是在和同学告别啊?”
严智拉了拉万福的袖子,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悲伤。
“是啊,是在和同学们告别呢。”
万福远远地望着阳顺的身影,抱怨道。
“看来那几个臭娘们儿真要把我们阳顺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些娘们儿也忒心狠手辣了。又不是九千万,不过被骗了九百万块罢了,她们就敢把咱们的宝贝女儿给卖了。我们的社会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真他妈的!”
万福气得直咂舌。
“喂,阳顺她爸,那现在我们阳顺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呀,当然要赶在那几个臭娘们把她卖掉之前,赶快领回来。我们是她的父母。”
“如果她的父母不诈骗……”
“呵呵,说这些都没用了。”
严智的泪水好像马上就要夺眶而出,她刚要抱怨,万福立刻打断了她的话,闷闷不乐地说。
终于,阳顺告别朋友,摇摇晃晃地朝校门走过来。
“好,我们赶在那几个女人之前先下手为强。”
藏在校门柱子后面的万福和严智冲阳顺挥了挥手。好久没有见到父母的阳顺高兴极了,屁颠屁颠地朝他们跑过去。
“妈妈、爸爸,把这件事处理完了以后……”
就在这时,两个债主从对面走来。
“我们必须亲眼看见阳顺那丫头真的去了汉城,然后才能给汉城那家人打电话,说家庭保姆已经出发了。哎呀,这个……这不正是那对骗人的狗男女吗?”
债主们发现了万福和严智,立刻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
“赶紧把这两个该死的狗男女……把这两个小贼抓住!”
突然出现的债主追赶过来,万福和严智惊慌万分,不知所措。
“哎,这些臭娘们儿啊。”
“真是毒辣之极!”
万福和严智轮番打量着向他们跑来的女儿阳顺,以及仿佛要将他们咬死似的穷追不舍的债主。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他们开始向旁边的小路跑去。正在这时,一辆红色跑车开过来,猛然停了下来。好像故意分开债主和万福、严智似的,红色跑车正好停在他们中间。债主们二话不说,推开从车上走下来的基泰,疯狂地追赶着万福和严智。
阳顺一会儿看看风驰电掣般逃窜的父母,一会儿看看紧追其后的债主,一会儿再看看那个东倒西歪的降落伞男人,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喂,你还记得我吗?”
昨天那个降落伞男人好不容易找准了重心,冲阳顺问道。
“哦。”
阳顺看着父母被债主紧紧追赶的方向,心不在焉地回答。阳顺也做出了马上就要跟他们逃跑的架势。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汉城跑到这里吗?昨天我把项链丢在你们家了。把项链还给我。”
男人拦在阳顺面前,伸出了手。然而阳顺的眼里根本看不见这个男人。阳顺把男人丢在一边,独自跑开了。跑在阳顺前面的债主紧紧地追赶在万福和严智身后。
“喂,喂,你还不站住?”
“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男人冲着阳顺大喊,阳顺也回头冲他喊道。
“喂,你还不站住?”
最后,降落伞也跟在阳顺后面跑起来。街道上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追击战。基泰气喘吁吁地跟在阳顺身后,突然间撞上了从旁边经过的水果商贩的三轮车,水果滚落得满地都是。
“妈妈……爸爸……”
“喂,你还不给我站住?”
阳顺环顾四周大声叫喊,跟在阳顺身后的基泰也冲她大喊。
“后面追赶我们阳顺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躲在胡同口盯着他们的严智气喘吁吁地问丈夫。
“那还用问,肯定是那两个该死的婆娘把我们阳顺卖给了这个年轻人,这家伙是贩卖人口组织的成员。”
听说青年是贩卖人口组织的成员,严智吓出一身冷汗,面如死灰。天啊,我的女儿因为父母而被卖到孤岛了。
“那可怎么办呢?孩子她爸,我们阳顺这不是出大事了吗?”
严智满脸恐惧地抓住了丈夫的衣袖。
“看来我们不动也不行了。”
万福悲壮地下定了决心,说完还朝手心里吐了几口唾沫。
“是啊,得赶快行动了。”
阳顺跑出一段之后,万福突然从路口跳了出来,和全速奔跑的基泰撞了个正着,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
“哦,真是的,走路也不往前看。”
恼羞成怒的基泰猛然站起,整了整衣服,对万福大吼。
“哎呀,我要死了,要死了。”
万福蹲在地上,抱着两条腿,发出垂死的呻吟。严智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来了,假装从旁边经过,也吵吵嚷嚷地插嘴说道:
“哎哟哟,大叔,你没事吧?没伤到哪儿吧?”
“不知道啊,可能是骨折了……哎呀,我要死了。”
“我从那边过来,看得清清楚楚。这位大叔正往前走路,年轻人突然跑上来撞倒了人家!”
万福仍然抓住双腿,假装疼得要死。严智悄悄地观察着基泰的脸色,替万福说话。
“大叔,要不要到医院拍张X光片?”
基泰不想理会万福,心里只想赶快去追阳顺,无可奈何地连连跺脚。这时,万福突然紧紧抓住基泰的裤腿。基泰的脚腕被万福抓住,根本动弹不了,简直快要急疯了。从昨天到今天,怎么会发生这么多怪事。基泰怒从心起,几乎要发疯了。
“抓住那个婆娘,抓住那个家伙!”
债主们撕心裂肺地呐喊,从远处朝这边跑来。阳顺也跑在债主们身后。万福抓住严智的手,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地方疼过,站起来推开基泰,又开始飞跑起来。基泰被全速跑来的债主撞个正着,又一次摔倒在地。他踉踉跄跄地想要站起来,却被后面跑过来的阳顺再撞一下,结果还是没能抓住她。
“妈的,喂!”
基泰气得脱下夹克直往地上抽打,他真是束手无策了。
阳顺一边追赶万福和严智,一边看了看手表。上午,十一点十分。哎呀,大事不好,赶不上火车了。她连忙掉头跑向车站。开往汉城的火车正停在那里。
“对不起,副站长先生,我迟到了,谢谢您帮我看管提包。”
阳顺从等在车站里的副站长手上接过沉重的行李。
“是啊,阳顺,赶快上车吧,火车已经等你半天了。”
“对不起,多保重,副站长先生。”
阳顺依依不舍,毕恭毕敬地向副站长告别。
看到火车马上就要出发,基泰用尽全力往前跑,企图冲上火车。
“请出示您的车票。”
副站长挡在基泰前面,制止了他。
“请出示您的车票。”
“快放开我,我必须抓住那个女孩子。”
基泰气急败坏,甩开副站长紧紧抓住自己胳膊的手。
“票呢,出示一下您的车票。”
副站长没有放开基泰的胳膊,慢悠悠地说道。基泰被副站长烦得快要发疯,阴沉着脸,狠狠地瞪着已经向前开走的火车。阳顺乘坐的火车就这样从他的视野里渐渐消失了。
基泰直接找到了阳顺的家。他想要一张阳顺的照片,以便在全国范围内重金悬赏。这个小东西,看你还能跑到哪儿,再跑你也跑不出大韩民国的手心。
“怎么,你没见到我们家阳顺吗?”
看着刚才来过的青年再一次找上门来,老奶奶感觉很奇怪,茫然地望着基泰。
“见到了,刚才我忘了一件事,老奶奶,请您给我张照片。”
“谁的照片?”
素不相识的青年竟然要孙女的照片,老奶奶很惊讶。
老奶奶反问基泰要谁的照片,基泰支支吾吾,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女孩叫什么名字。
“我们阳顺的照片吗?”
“哦,是,是的,阳顺,麻烦您赶快给我一张阳顺的照片。”
人长得土里土气,名字也这么土气。基泰心里想笑,但他还是拼命忍住了。
“一个大男人家,厚着脸皮要女孩子照片干什么呀?哦,我们阳顺很漂亮,对吧?”
老奶奶先是一副惊讶的目光,继而呵呵笑起来,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
“麻烦您赶快给我张照片吧。”
基泰尴尬地催促着老奶奶,然而老奶奶却像是没听见他说话,慢悠悠地坐到地上,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了一层又一层的纸。看着老奶奶假装糊涂,基泰快要急疯了,气急败坏地解下无辜的领带。
“你等等,你给我读读这个,我不认识字,这是我们阳顺早晨留给我的信。我们阳顺偶尔也给我写信,她是个感情丰富的孩子。今天,里长①也没骑摩托车从我家门前经过,你就给我读读吧,我听着。”
老奶奶一本正经地装糊涂。基泰束手无策,心里郁闷极了,他真想夺门而去。不过,听说是阳顺今天早晨留下的信,他又振作起来,一把抓过信来。
里长您好吗?我是阳顺。请您把这封信念给我奶奶听。奶奶,我今天要去汉城了,我要到那里工作。因为我不愿意和您告别,所以就写了这封信。详细的内容等我到了汉城再写信给您。对不起,奶奶,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健健康康地活着,等着我赚好多好多的钱再回来看您。里长您也多保重。
“她说什么?是不是说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人是奶奶?”
基泰顾自念信。老奶奶脸上充满了善良而慈爱的笑容,问道。
“不是的,她让您赶快给我一张她的照片,说是找工作有用。”
基泰从奶奶手中接过一张阳顺穿校服的照片,然后赶紧开车去了诗诺尔化妆品公司忠清南道分公司。身穿校服,头发梳成两条小辫的阳顺在照片上灿烂地微笑。
“请问您有什么事?”
基泰大步流星,朝办公楼大门走去。这时候门卫将他拦住了。
“我是汉城总公司的事业总部部长,让你们分社长出来见我。”
基泰威严地说道。不过他的衣服上沾满灰尘,头发也乱糟糟的,怎么看也不像汉城总公司事业总部的部长。门卫诧异地摇了摇头,从上到下打量着他。
“请您出示身份证。”
看到门卫不认识自己,基泰被他们的轻蔑态度激怒了,大声呵斥道: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总公司事业总部长也不认识吗?”
他大声呵斥,边说边伸手去掏钱包,可是夹克里面的口袋里没有,裤子后兜里也没有,钱包不见了。他又是尴尬,又是愤怒,真想跳起来骂人。
“身份证,名片,两样都没有吧?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子想来骗谁呀。”
门卫在旁边静静地欣赏基泰气急败坏的狼狈模样,他们真的把他当成了骗子。基泰全身上下再找一遍,依然找不到他的钱包。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他爆发了,发疯地脱下外衣,狠狠地在地上抽打。
“好的,孩子,你父亲要是回来的话,我就告诉他你去汉城了。不用担心,到了汉城一定要成功!”
“是的,我会回来看您的,多保重。”
阳顺刚上火车,副站长就朝火车司机挥了挥手里的旗帜,示意火车离开。
火车刚要出发,基泰跑进了站台。他匆匆忙忙地环顾周围,赶紧问副站长:
“刚才有没有一个小女孩来过?一个女高中生?她上了哪节车厢?”
副站长觉得这个男人好像是来找阳顺,对他产生了怀疑,从头到尾将他打量一遍,他的样子实在太狼狈了。
“你是谁啊?”
面对这个来历不明的陌生男人,副站长觉得自己应该保护朋友的女儿。
“我必须得找到那个女孩子,她上了哪节车厢?”
万福和严智终于摆脱了穷追不舍的债主,上了一辆出租车。
“阳顺她爸,我们非去汉城火车站不可吗?”
严智亲亲热热地和万福并肩而坐,满怀担忧地附在丈夫耳边窃窃私语。首先担心出租车费,而且他们的职业就是骗子,最好避开检查比较严格的地方。
“刚才追赶我们阳顺的那小子明明说去汉城火车站。刚才在火车站,我那个当副站长的朋友说话你没听见吗?我们必须赶在阳顺乘坐的火车到达之前赶到火车站。我们先到那儿,让那个家伙不敢碰我们阳顺。”
“说得倒也有理,可是,阳顺她爸,你有钱付车费吗?”
这时,万福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打开给她看。钱包里装着厚厚的万元钞票,那是基泰的钱包。
“天啊……你什么时候动的手?刚才你跟那个追阳顺的小子撞到了一块儿,是那个时候吗?”
严智高兴得哈哈大笑,万福指了指出租车司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安静。
“看来是个很大的人口贩卖团伙,一个出来办事的行动队员,口袋里都装着这么多钱。我们必须拯救阳顺。”
万福疼爱女儿的心真是难能可贵,严智温柔地笑了笑,挽住了丈夫的胳膊。
“司机师傅,请您稍微开快点儿。”
“司机先生,最好在一个小时之内赶到汉城火车站。”
“对不起,失礼了,总部长,大人不计小人过,请您原谅。”
接到报告,诗诺尔化妆品公司忠清南道分公司社长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当着基泰的面,他就像个罪人,浑身发抖,诚惶诚恐。
“我上会儿网。哪个办公室有电脑啊?”
“啊,好的,我带您去,请走这边。”
基泰走进办公室,把阳顺的照片递给坐在电脑前的职员。
“把这个扫描下来,做成可以发电子邮件的文件。”
基泰给汉城的英灿打电话,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大致讲述一遍。他告诉英灿,随后就把阳顺的照片扫描出来用电子邮件发给他,让他带几名职员赶到汉城火车站,务必将阳顺一举擒获。
“一定要把这丫头抓住,一定要抓住。这个丫头很狡猾,你一定要小心,精力要集中,确保不让她漏网。”
基泰对英灿千叮咛万嘱咐,然后挂断了电话。事情总算有眉目了,他终于松了口气。
“幸好我们先到了。”
万福和严智走下出租车,手拉手地跑进火车站,发现还没有人从出口往外走,他们这才放心了。
“追赶我们阳顺的那个人贩子也没在这儿啊。”
“那家伙没有钱包,连出租车也打不成。”
万福咯咯笑了起来。可是,这怎么回事啊?一群人手里拿着打印出来的阳顺的照片,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万福惊呆了,脸色顿时僵住了。
“天啊,真像那个女学生,我真怀疑这个学生就是她。”
万福走到那群手拿阳顺照片的家伙身边,对他们胡说八道起来。看上去就很轻率的英灿立刻眨巴着眼睛上钩了。
“是吗?在哪儿?她在哪儿?”
“刚才我看见一个跟照片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你们为什么举着这女孩的照片啊?”
“我们是来迎接她的,你在哪儿见过这女孩子?”
“干吗这么着急,刚才我看见她急急忙忙进了卫生间。”
“是吗?喂,俊泰呀,我们可能是错过了,赶快到卫生间里看看。”
“英灿大哥你去吧,还说不定呢,我在这里等着。”
英灿带领三名职员赶紧跑向卫生间。万福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想到他们正在搜捕自己的女儿,他既尴尬又不安,不停地发抖。
英灿和几名职员并肩守在女卫生间门口,仔细观察每个从里面走出来的女人,女人厌恶地看着英灿他们,一个个从他们身边走过。
这时,严智从卫生间走了出来。经过他们面前,严智看了看他们举着的阳顺的照片,套近乎似的凑过去搭话。严智说了几句废话,英灿很不耐烦地把她轰走了。
“我刚刚从卫生间出来,哦?这不是刚才我在卫生间里看到的那个女学生吗?”
英灿立刻瞪大了眼睛,他又一次上当了。
“是吗?她在里面吗?”
“是啊,我刚刚从那个门里出来,她就进去了。不过,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让俊泰到这边,告诉他女孩子在这儿。”
对于严智的问题,英灿微微地笑了,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俊泰接到命令,立刻带领其他职员跑到卫生间门前。万福和严智躲藏在角落里。
“喂,阳顺她爸,我们得赶快带阳顺离开这儿。”
“是啊,可是我们,怎么有脸出现在阳顺面前呢?”
万福小声嘟哝,像发牢骚,眼睛望着远方。
“可现在不是很危险吗?”
严智很理解丈夫的心情,她挽起丈夫的胳膊,笑眯眯地说道。正在这时,有人拍了拍万福的肩膀。是英灿。万福和严智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
“你们两个认识吗?看样子很亲热啊。”
英灿冷嘲热讽地说道。
“我们?我们刚刚才见面。”
“我们是一见钟情。”
万福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严智赶紧过来帮腔。
“这个女孩子你们以前也认识,对不对?”
英灿把阳顺的照片推到他的鼻梁前,怪声怪气地说。万福无言以对,突然拉过严智的手,撒腿就跑。
“抓住他,他们都是一伙的。”
严智和万福箭一般飞奔而去,俊泰和英灿一行也跟在他们身后奔跑。然而,俊泰一行不但没抓到阳顺,而且还追丢了严智和万福。这下可好了,就等着挨基泰训吧!
果然不出所料。急急忙忙赶回汉城的基泰,听说了他们没有抓住阳顺的消息,顿时火冒三丈。
“怎么搞的,六个大男人竟然抓不住一个黄毛丫头!难道火车站有几十几百个出口吗?傻瓜,废物,笨蛋!”
看着基泰气急败坏的样子,俊泰一行什么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没抓到,为什么?什么原因?”
“基泰呀,是这么回事,那个丫头背后有个团伙。”
听着英灿苍白的辩解,基泰立刻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着他。英灿和俊泰都避开基泰火辣辣的目光,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基泰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这个女孩子,更不知道该怎么去找,他快要被气疯了。不过,他也只是脸色阴沉罢了,不能再向英灿和俊泰发火了。最后,基泰还是按捺住心头的怒火,索性脱下外衣,狠狠地往地上抽了几下。
阳顺乘坐的火车驶入汉城火车站。啊,平生第一次来到汉城。阳顺往窗外看去,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阳顺环顾陌生的四周,打出租车去了那户位于清潭洞的富人家。
阳顺下了出租车,又看了好几遍纸条上的地址,终于按下了门铃,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请问是哪位?”
“我是别人介绍来这里做事的,我叫车阳顺。”
伴随着钝重的金属声,门咯噔就开了。阳顺被这声音吓呆了,连忙往四周看了看。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干净如此华丽的房子,阳顺望着庭院,惊讶得合不拢嘴。
“您好,请多多关照,大婶,我叫车阳顺。”
“你还是学生吗?”
“是的,今年读高三。”
“你知道你来做什么事情吗?”
“是的,听说是做家庭保姆。”
阳顺开朗地笑着。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女人赶紧跑过去接电话。
“喂,您好,这里是清潭洞尹公馆。是的,夫人,昨天取消的晚餐改到今天晚上。是的,我一定准备好。夫人,新来做事的小姐刚才到了。”
女人显得非常干练利索,像个熟透了的鸭梨。难道汉城人都是这样吗?阳顺担心以后的生活不顺利。挂断电话,女人把阳顺叫进了厨房。
“我是从安城来的。听说今晚有客人,我们得赶快准备晚餐了。”
阳顺换上便服,像只小狗似的围着安城大婶团团乱转。
“所以呢,阳顺,今天你就给我当辅助保姆吧。”
“是的,我知道了,请您吩咐。我主要做什么事情呢?”
“以后你主要负责三件事,打扫韩先生家的卫生、洗衣服,还有伺候韩先生用餐。”
安城大婶一边拌杂菜,一边放在嘴里品尝咸淡。
“刚才大婶接电话的时候,不是说这里是尹公馆吗?怎么又蹦出来个韩先生呀?”
阳顺感到很奇怪。这时,安城大婶把锅盖递给阳顺,放入豆芽,接着说道:
“这里的确是尹公馆,但是他们家对韩先生都很关心,照顾得无微不至。这些事情你以后就会慢慢知道了。把饭菜和食物送到韩先生家,这也是你的工作。”
阳顺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哎呀,我怎么忘了,以前的那个辅助保姆已经辞职五天了,韩先生家的房子里一定很脏。尹家的事情太多,我一直也没抽出时间到韩先生家去,你赶快去打扫打扫卫生吧。”
阳顺拿着安城大婶给她的钥匙,打开了韩先生家的大门。看着那么宽敞的庭院,阳顺目瞪口呆。她一边四处张望,一边上了二楼。走进客厅,她首先看见了挂在墙上的全家福。一对三十五六岁的夫妇,一个八九岁的儿子,三口人在照片上灿烂地微笑。看上去很和睦很幸福的样子。
阳顺感到很陌生,她左右张望,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一个巨大的玻璃鱼缸上。玻璃鱼缸里没有鱼,倒是装满了杂物,一次性打火机、录像带、三个棒球、两顶棒球帽子,还有纪念用小型棒球杆等。俨然是个小仓库,乱七八糟的物品全都堆了进来。
阳顺勤劳地打扫各个房间。落在客厅沙发上的灰尘也擦得干干净净,玻璃鱼缸更是光鲜铮亮。可是,鱼缸里放着那么多没用的杂物,阳顺对此耿耿于怀。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放在鱼缸里呢?这家女主人性格还挺特别,虽然脸蛋长得很漂亮。阳顺轮流打量着照片上那个笑得很美的女人和鱼缸。她觉得应该把鱼缸变得漂亮些,好让鱼儿在里面嬉戏。于是,阳顺立刻就出去找卖鱼的地方了。
基泰表情痛苦地坐着。他望着放在桌子上的阳顺的照片,又是一阵愤怒,狠狠地用手掌拍打着照片。到底该到什么地方去寻找这个死丫头呢?他郁闷极了,心里像堵了块巨大的石头。
为了准时参加文社长家的晚餐,他开车赶往尹家。可是,他的脑海里只想着项链的事,根本没想到开车这码事。基泰总是走神,在路口转弯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前面有人。他吓了一跳,赶紧来了个急刹车。一个女孩子扑通坐到地上,提在手上的塑料袋飞了出去,落到了地上。红色的金鱼随着水流了出来,在水泥路面上挣扎。
“走路的时候好好看着前面!”
基泰急匆匆地下车,冲着那女孩子吼叫。猛然看去,他感觉好像见过这张面孔。哎呀,这不正是那个丫头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煞费苦心要寻找的女孩子,此时此刻竟然就坐在自己眼前。
“喂,是你?”
阳顺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基泰一把抓住阳顺的手腕。阳顺也一眼看出他就是那个降落伞男人,不由得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缘分呢?
“放开我,你干什么啊?”
阳顺拼命挣扎,想要甩开基泰的手。
“拿出来!我的项链在哪儿?”
“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什么?它们怎么办?”
阳顺怜悯地看着惊慌失措地挣扎在水泥路面上的九尾金鱼,急得直跺脚。
“在哪儿,赶快拿出来!”
“你真是个没有人情味的人。那项链会长腿跑了,还是会长手爬走?我不能先救这些金鱼吗?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阳顺愤怒地冲他吼道。
“你又想逃跑?你还想骗我第二次?你把谁当傻瓜呀?”
基泰的愤怒达到了极点,又抓住阳顺的胳膊,另一只手高高举起,看样子好像要打人。
“这位大叔真是太糟糕了。你想掉下来的时候就从天而降,项链也是你自己弄丢的,为什么要冲我发火,还想打人!我想先把金鱼救起来,再还给你项链,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真是的!你就这么不相信人吗?你的项链到底值多少钱,至于你急成这样吗?”
阳顺火冒三丈,狠狠地甩开基泰的手,大声呵斥。
“走,赶快走,现在就去拿我的项链!”
基泰心想,如果在这里放走阳顺,那就永远也找不回项链了。
“好,你跟我走。”
阳顺知道不管她再怎么说下去,这场争斗她都毫无胜算,干脆咬咬嘴唇放弃算了。阳顺把死鱼装进塑料袋提起来,和基泰一起向尹家走去。怎么会有这么粗暴的人!
阳顺刚一拐进尹家的那条小巷,基泰就有一种预感,她到底是谁呢?果然不出所料,她在文社长家门前停下了脚步。基泰好像猜到了什么,他有些不耐烦了。
“你住这儿吗?”
“不用你管,你在这儿等着,马上就把你那条宝贝项链还给你。”
阳顺气鼓鼓地说着,昂首挺胸走进了大门。
“嗬!天啊!”
基泰感觉太不可思议了,鼻子里哼哼直笑。这时,他看见文社长的轿车开了过来。车开到门口,司机锡久赶紧下车,一边向他问好,一边打开后面的车门。
“哥哥,你怎么站在门外?在等我吗?”
娜姬跟着文社长下了车,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
“不是。”
基泰轻轻地向文社长点头致意,看也不看娜姬,就冷冰冰地回答。
“嗯,不是?妈妈,把庆贺蛋糕拿出来呀。我来拿,宋师傅,宋师傅,等一会儿。”
面对基泰的冷漠态度,娜姬感觉在母亲面前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叫住了马上就要开走的车。
“这两个中有一个不是,我得看看,另外一个明天还要送给朴教授。”
文社长跟着娜姬走到车前。
哐当,伴着一声沉重的关门声,阳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团鸡蛋大小的报纸。
“来,给你,这是你的宝贝戒指。”
“喂,趁你还没犯下更严重的错误,我得告诉你……”
基泰打开报纸,苦心寻找的项链果然就在里面。
“你稍等一下,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阳顺理直气壮地又进去了。
“真没办法。”
真是什么人都有啊。基泰感觉不可思议。不一会儿,阳顺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装满水的洗脸盆,阳顺把满满一盆水泼到了基泰身上。
“这些死了的金鱼,如果刚才有这些水的话,它们就能活下来了,你知道吗?”
阳顺好像要把此前强忍的愤怒全部发泄出来,她大声地冲基泰吼叫。看着落汤鸡似的基泰,阳顺心里痛快极了。
“嗬,你疯了!”
基泰冲着阳顺疯狂地吼叫。看着基泰和阳顺的样子,娜姬和文社长惊讶得瞠目结舌,呆呆地注视着他们。
“哥哥,哥哥你没事吧?喂,你干什么?你怎么从我们家里出来?难道你是新来的保姆?”
娜姬气得暴跳如雷,一边质问阳顺。
“是的,是这样的。”
“是吗?哎哟哟,真是的。”
一听说她就是新来的家庭保姆,娜姬顿时换上了轻蔑的目光,做出要打人的架势,向阳顺扑了过去。
“好了,这是在大街上,你们干什么呢?”
文社长严厉地斥责,并没有针对明确的对象。
“妈妈,她说她是新来的家庭保姆。你没看见她都干了什么吗?她竟然对基泰哥……”
“好了,站在大门口,这像什么话?有话回家再说。”
文社长打断了娜姬的话,严厉地把她批评了一通。
基泰用手擦了擦不停地往下流淌的水,狠狠地瞪着阳顺,恨不得将她杀死。阳顺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她有些后悔了,连忙避开了基泰那恶狠狠的目光。
“赶快进去,基泰呀,进屋去。”
文社长推着基泰的后背进了大门。基泰强忍愤怒,走进了文社长家。娜姬心想,怎么会有这种女孩子。她从司机锡久手里抢过蛋糕盒,怒气冲冲地进了家门。
“一会儿我得跟你单独谈谈。”
看着文社长带有责备的火辣辣的目光,阳顺沮丧极了,低着头向里走去。这时,锡久摇晃着塑料袋叫住了阳顺。
“喂!”
“干什么?”
阳顺回头看去,锡久冲她举起了塑料袋。
“这是你的。”
“谢谢。”
阳顺从锡久手里接过塑料袋,慢悠悠地向前走着。她把塑料袋放在一边,做了个深呼吸,想让自己颤抖的心平静下来。就在这时,门吱扭一声开了,基泰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水桶,哼哧哼哧地走了出来。阳顺被基泰的样子吓坏了,呆呆地注视着基泰。基泰毫不迟疑,提着水桶就向阳顺冲去,径直把水泼到她的身上。阳顺立刻就变成了落汤鸡,无声地瞪着基泰。基泰似乎觉得她的样子很滑稽,于是他也使劲瞪着阳顺,目光之中充满了嘲讽。
“喂,把水桶放回原来的位置!”
哐当……基泰把塑料水桶放在地上,迈开大步向里走去。这人实在太坏了!突然遭到泼水洗礼的阳顺,心里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只觉得火气冲天,真想痛哭一场,但是她不得不紧紧地闭上嘴,忍住了。寄人篱下,岂能搅得人家里鸡犬不宁。阳顺忍了又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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