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顶落下来的水柱淋湿了衣服。秀赫衣服没脱就站在淋浴头下,紧咬牙关。几小时前,他在俱乐部里看到的那一幕,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舅舅和太英,他们急切地亲吻对方。他们拥抱在一起,仿佛把全世界的人都抛开了,彻底沉浸在属于他们自己的感情世界里。看过了这一幕,他已经无需任何解释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心怀侥幸,希望事情不是这样……难道一切都只是徒劳的幻想?
水柱就像泪水倾泻而下,秀赫站在水里,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像往常一样懦弱的自己。他突然产生某种冲动,咬牙切齿地把镜子一拳打碎。
砰!镜子被打成了碎片,一片一片地滑落。镜子中的秀赫,也成了一个一个的碎片。握成拳头的手流下鲜红的血,镜子碎片扎进了手背,却感觉不到疼痛。不,是因为此时此刻的他感觉不到疼痛。心里流着滚滚热血,疼痛难忍,与此相比,手背的伤痕什么也算不上了。
秀赫呆呆地注视自己,关上淋浴头,出了浴室。换下湿漉漉的衣服,秀赫走进客厅,不一会儿,基柱回来了。秀赫的眼睛根本看不见满怀担忧望着自己受伤的手的舅舅,只能看见那个拥抱太英亲吻的舅舅。这种感情再次袭上心头,他咬了咬牙,拉着舅舅出去。两人去了溜冰场。
“我一直想赢你。”
秀赫的目光之中流露着他渴望胜利的心情,基柱心里感觉酸溜溜的。秀赫以前从来没这么说过,他知道秀赫为什么变成这样,心里更难过了。
“秀赫。”
“舅舅!让我先说。”
外甥果断地把他打断,基柱只得闭嘴。秀赫正视着基柱的眼睛,袒露了自己的内心。
“我喜欢太英,比你想像中的更深。从出生到现在,我的很多东西都被你夺去了。但是,只有太英,我不希望她被你夺走。舅舅,你放手吧!”
这话说得太唐突,太卤莽了。从出生到现在,他的很多东西都被舅舅夺去,这话对基柱来说是一种打击。他从来不知道,秀赫还有这样的想法。最让基柱惊讶的是,秀赫竟然要求他放弃太英。
“舅舅你拥有我妈妈,拥有GD汽车公司。你从来没求过别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什么是煎熬,可是我和你不同。”
“秀赫……”
“舅舅你不是一个好男人。你要在乎的东西太多了,一定会让太英疲惫。我只有太英,也只在乎太英,我爱太英。求求你了,舅舅!”
秀赫望着舅舅,他的眼睛在哭泣。现在他终于明白,秀赫一次又一次推脱不说的要求,原来就是这个。不管秀赫有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这个惟一的外甥。然而韩基柱如今已经懂得什么是爱,惟独有一件事他做不到,那就是要他放弃姜太英。任何一个人,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没有心脏,而姜太英就是自己的心脏。基柱怜惜地看着秀赫,咬着牙回答道:
“对不起!”
“舅舅!”
“对不起!秀赫,用你的话说,我拥有的东西很多,表面看来的确如此。但是就算你让我放弃一切,只选择一样,我也会选择太英。我只要太英!”
秀赫眼圈湿润了,表情也凝固了。他望着基柱,目光冰冷,就像脚下的冰场,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宁愿失去我?”
基柱突然有种直觉,从今天开始,外甥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了。但他还是做出了回答,在这样的瞬间,他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就算……失去你……”
基柱说完,就消失在更衣室里。秀赫站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在刚才,仿佛天也塌下来了。韩基柱淡淡地说完,尹秀赫的天也就随之坍塌了。
对于太英来说,这一天真的很漫长,仿佛不只是二十四小时,即便说是四十八小时,不,哪怕说七十二小时呢,她也能相信。这一天,真的太漫长太疲惫了。韩会长约见,路遇文允儿,再加上和秀赫见面,想着这些事,太英打开了玄关门。她把沉重的背包扔到一边,坐在了门口,现在她连走进房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太英惊讶地抬头,门豁然洞开了。
“看来还真找对了,你认识我吧?”
站在门口的人确实是个不速之客。赵美子,允儿的母亲,也是跟父亲合作过的女演员。她来这里做什么呢?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
赵美子对太英的疑问置之不理,鞋也不脱就走进了客厅。左看看,右看看,眉头紧皱。
“哼……长得还真像。听说你是姜导演的女儿?我和姜导演合作过两部作品。”
“是的,在那两部作品中,你扮演的都是富贵人家的独生女,处处刁难善良的主人公。”
“所以我才出名嘛,机会很好。”
太英曾经在父亲以前的影片中看到过这个女人,她的尖酸刻薄一如往昔,只是脸上长出了皱纹,记载着岁月的痕迹。
“是的。不过你好像不是为了回忆过去而来吧。你来我们家,为了什么事?”
“装蒜……我为什么来,你不知道吗?”
太英的确不知道她为什么来,这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到自己家里来,她真的不知道。她正充满疑惑地望着赵美子,赵美子拿着手提包的手突然扬了起来。
“啪!”
赵美子的手从太英脸上一掠而过。仿佛着火一般,然而比疼痛更难忍受的却是震惊,太英用手捧着脸,慢慢地转过头去,瞪着气喘吁吁的赵美子。
“我父亲曾经说过,即使是鲜花,也不能用来打人。他说过的。”
眼里冒火的赵美子再次扬起手来,太英抓住了她的胳膊。
“在某人眼里,我也是备受呵护的女人!”
太英用尽浑身力气扭住赵美子的胳膊。赵美子拼命挣扎妄图逃脱,事情没有想像中的顺利,于是她皱着眉头大骂太英:
“臭女人,不要脸的东西。死丫头,不知深浅!”
太英实在忍受不了赵美子的辱骂,她正想回敬几句,突然听见开门声,原来是小健回来了。他马上就明白了眼前是怎么回事,便扔下书包,向赵美子扑过去,嘴里高声大喊。
“你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打我姐姐?为什么?”
“小健,谁让你这么跟大人说话的?别这样!”
小健抓着赵美子的裙子,她用力把小健甩开,抖了抖弄皱的裙子。
“总而言之,你以后不要再和韩社长见面。只有你不见韩社长,才用不着和我见面。”
赵美子抛下最后的警告,厌恶地看了看太英的家,转身出去了。听着她刺耳的皮鞋声,太英吁了口气。正在这时,小健小心翼翼地问道:
“姐姐,你没事吧?”
小家伙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太英抚摩着小健的头,强迫自己咽下眼泪。
“臭小子,现在姐姐可依靠你了。姐姐没事,你不要担心,哦?你自己呆一会儿行吧?哦……姐姐出去一会儿,嗯?”
太英拍了拍小健的肩膀,赶快出了家门,她不能在小健面前哭。在小健面前,她从来都是无忧无虑的,所以她不能哭。
气喘吁吁地爬上阁楼,可是太英不在,只有一个跟太英长得很像的孩子接待了基柱。孩子好像不怎么欢迎他,还问他是不是韩社长。基柱刚点了点头,孩子便冲他挥起了拳头。小健的个子还够不着基柱的腰,他支应着孩子的拳头,似乎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同时也明白了孩子没头没脑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赵美子到太英家里做了什么。
愤怒和自责让基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太英回来了。她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肩膀走进房间,一看见基柱眼睛立刻散发出光彩。
“哎呀,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看着她强做笑颜的样子,基柱心痛得说不出话来。太英把目光转向小健。
“小健,你和哥哥打招呼了吗?哥哥什么时候来的?”
“你自己问吧。”
小健闷闷不乐地说完,拿起图画本回了房间。看着他的背影,太英感觉非常不安。
“这孩子怎么这样?你跟他讲了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事情吗?”
“哦……说了一点儿。”
“哎呀,你问我就行了,小健不喜欢这个。哦,真的,你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么没精神?出什么事了吗?”
发生什么事情,明明是发生在你姜太英身上的事情,但是基柱什么也没说。姜太英也只是笑,以后她也许会一直这样。他周围的人把太英的心撕得粉碎,但她在自己面前还是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嘴巴封得严严实实。太英尴尬地笑着,基柱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悲伤,他强迫自己压抑着心里的痛苦。如果太英把隐藏因他而来的痛苦当成对他的爱,那他也没有必要非挖出来不可,至少在这个时候,他应该装糊涂。这是韩基柱应该做的事情。
“不,什么事情也没有。”
基柱无力地回答,太英望着他,叹息着说:
“今天这一天,对我来说,真的太漫长了。你既然来了,能不能让我开心一些?”
基柱拥抱着太英的肩膀,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拥着太英的肩膀,离开了阁楼。
基柱答应让太英开心,就带着她来到离家不远的“咖啡人生”。太英像个软体动物,埋在沙发里,直到基柱点完菜,她一直凝视着他的身影。她想知道基柱究竟要为自己做些什么。基柱跟柜台前面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耳语几句,然后大步走上咖啡厅中央的舞台。他在大钢琴前坐下,按了按键盘,便有清雅的声音回荡在咖啡厅。瞬间,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的太英立刻有了力气。基柱悄悄瞟了太英一眼,拿起了钢琴上的麦克风。
“我和这里的负责人比较熟,我问他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唱支歌,他同意了,所以我才坐在这里。我唱歌不好听,大家随时可以走开
不听。”
听了基柱的话,太英的调皮劲又上来了,猛地站起身来。韩基柱惊讶地望着她,慌忙挽留太英。
“哦……那边,那边,穿粉红色衣服的,坐下好吗?”
太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粉红色T恤,冲基柱笑了笑,重新坐了回去。太英舒适地坐下,基柱又把麦克风放到嘴边。
“其实我正在谈恋爱。女朋友要求我做些让她开心的事情,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才华,她就让我给她唱支歌,于是我坐到这个位置上,但是我很紧张。今天,她度过了漫长的一天,希望我的歌声能给她带来片刻的快乐。”
基柱清了清喉咙。太英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钢琴弹得略有些生疏,演奏的曲目是《蝴蝶呀,蝴蝶》。太英把眉毛扬到了天上,基柱露出微笑,唱起歌来。
熟练的歌声和悠扬的钢琴旋律回荡在咖啡厅,原来都在聊天的人们被这声音所吸引,凝视着舞台。基柱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望着自己的太英,之所以一反常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不用说,当然是为了女人,歌声和乐器声也都为了这个女人。某个瞬间里的韩基柱,只是一个深深爱着姜太英的男人罢了。
门开了,你走进来。
我一眼就看出你是我的人。
你向我走来,低着头,
你的脸,美得耀眼。
不知道为什么,你并不陌生,我在颤抖。
你把我的心都带走。
我小心地对你说,我鼓足勇气。
从今天开始,我可以爱你吗?
第一次,我不想错过如此明晰的感觉。
仿佛是爱情到来,我会把美好的一切送给你。
太多的离别,太多的泪水,你都坚强地忍受。
我终于遇见了你,虽然有些晚。
现在,我可以爱我面前的人吗?
我的心在颤抖,我会把美好的一切送给你。
我可以爱你吗?
在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中,基柱一曲唱罢,雷鸣般的掌声顿时响彻咖啡厅。但是基柱只看见了太英,这个无精打采的女人眼睛里终于焕发出喜悦的光芒。啊,太好了,一件如此丢人现眼的事,总算得到相应的回报。
基柱很不好意思地搔着后脑勺,回到座位。基柱刚坐下,太英就埋怨道:
“撒谎精,满口谎言,你不是说你不会唱歌吗?”
“你还开心吗?”
“哦,还算开心吧。”
看着太英灿烂的笑脸,基柱觉得机会来了。
“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告诉我?”
“什么?”
“今天都和谁见面了?”
太英脸上的光彩顿时消失殆尽,她的模样让基柱心痛,但他没有退缩。
“说吧,不能让你独自承担。我父亲说什么了?”
“他让我继续和你交往,所以我很失望。我以为他会递给我一个装着钱的信封,然后对我说‘这个你拿走,马上和基柱断绝来往’,如果那样的话,我想拿着钱赶紧飞走。可是他没有给我装钱的信封。啊,本来可以成为我人生的转折点,太可惜了!唉!”
父亲所谓的让他们继续交往,要比给她信封恐怖好几倍,基柱不可能不知道,太英也不可能不知道。但她还是笑着,好像讲一件有趣的事情,这更让基柱心痛。
“还有……我见到了秀赫。我带给秀赫很多痛苦,本来他就受
伤了。”
谈到秀赫,太英的脸色阴了下来。基柱默默地看着太英,说出了昨天想了一夜的话。要想彻底保护好这个女人,看来只有一种方法。
“太英啊,我们在一起住吧。”
太英简直是目瞪口呆了。
“跟我一起住吧,我不能看着你受苦。”
太英抚摩着茶几上的葡萄酒杯,手却在颤抖。过了好久,太英望着红色的液体,嘴角泛起了微笑。刚才他的歌声也是莫大的安慰……这已经足够了。太英嘻嘻笑着,望着等待她回答的基柱,信心十足地说道:
“好,好的,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这么说?你以为我不是女人啊?先不说是韩基柱吃亏,还是我姜太英吃亏,但我总得闷上一会儿吧。如果我马上就说OK,好像我早就等不及了似的。”
“闷的时间太久会糊的,变成锅巴了。”
“我喜欢锅巴,在锅底抠着吃呗。”
太英嘿嘿笑着,她又恢复了活力。相爱过程中的种种问题,都应该自己想办法解决,不能藏在他身后,尽管她心里也很想这样做……姜太英不应该是个懦弱的女人,我的爱情要由我自己来守护!
白茫茫的天空渐渐亮了,死了似的躺着看天的秀赫猛然站起,走进浴室,耀眼的阳光直射进来。从抽屉里翻出剃须泡沫,把白色泡沫倒在手心。
望着镜中男人的眼睛,秀赫把泡沫涂在下颚上。涂过泡沫后,胡子一根一根地竖起来。他手里拿着剃须刀,慢慢地剃着胡子。这个仪式一样的过程很快就结束了,镜中男人和先前不一样了,不仅仅因为总是随心所欲生长的胡子消失,散发着热情和光芒的目光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秀赫久久注视着镜子里映出的陌生的男人,慢慢地走出了浴室。吉普赛流浪者,一直以来,这个名称不过是个美丽的面具。放弃自己渴望拥有的东西,高喊着自由的谎言,但是从今以后他再也不能这样了。他已经在懵懂中走出了很远。如今,他不可能回头了,所以只能迈出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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