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又下山了,但电话一直没有响。
崔九打开台灯,一张张地看画像的复印本。画得非常传神,一想到妻子倾注的心血,他的心就痛起来。他开始在笔记本上写下七个人的特征。
首先登场的美男,年龄不到三十岁,姓名梁赞秀,有可能使用假名。浓眉,长鼻,物质享受主义的印象。
(二)戴有框眼镜,长发,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下巴像陀螺一样尖,斜视眼,笑着,似乎比较爱笑。
(三)运动头,年龄在三十岁左右,脖子很粗,下巴很硬,看上去像运动员,眼睛尤其小,朝天鼻子。
(四)特征是几乎没有眉毛,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下排门牙掉了两个,鬈发,脑门特别小,眼睛细长,给人印象狂暴。
(五)鹰钩鼻,年龄三十五六,眼神模糊,眼角有许多皱纹,鬈发,瘦得厉害,整体感觉不干净。
(六)鼻子下端留着胡须,三十八九,光头,和胡子形成鲜明对比,右脑门上有很大一块伤疤。
(七)戴墨镜的秃头,四十多岁,肥胖的脸,猜测是七人中的头目,鼻梁骨深深凹陷下去,嘴唇肥厚,虽然因为墨镜几乎遮住整张脸,看不清长得什么样,但总体印象是冷血,墨镜后面是什么样一双眼睛呢?
第二个夜晚也渐渐变深了,一直等到子时,没有电话。
第三天,他也没离开房间。他像被困住的野兽一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停地看那七张画像,直到把他们的模样全部印在脑子里,刻在心坎上。
第四天,他想给新美洋服店打个电话,后来还是忍住了,再等等吧。真是冗长的等待。这个电话可能永远不会打来,我是不是在做无用功?不,一定会打来的,要等下去。
太阳下山了,黑暗笼罩了窗户,街道上灯火开始依次亮起。
他像钉子一样坐在窗边,直到天完全变黑。忽然他的右手在口袋里碰到一件东西,拿出来一看,是白色的贝壳,是妻子遗留下的贝壳,妻子为什么把贝壳留在高跟鞋里呢?
在沙滩上捡到的贝壳里蕴藏着梦想,蕴藏着对过去美好生活的依恋,妻子捡起贝壳时应该会想起和我一起漫步海边的情景,妻子肯定不会忘记那些时刻,所以她留下了这个贝壳。妻子啊……我亲爱的妻子……滚烫的眼泪沿着他的脸颊潺潺流下,滴滴是血。他顾不上擦眼泪就那么站着,突然全身发抖,呜咽起来。
正在此时,电话铃响了。他停住哭泣,望着电话,全身颤栗,伸出手,一把拿起话筒。
“喂!”
“是金先生吗?”传来洋服店老板的声音。
“对,我就是。”嗓音发抖,他屏住呼吸。
对方似乎对他一直等到现在感到非常诧异:“啊,您好!这里是新美洋服店,您订做的衣服已经好了,您过来取吧。”
“啊是,我知道了,谢谢!”
挂了电话,他愣着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行动起来。他以令人惊异的速度跑出去,出房间,过走廊,乘电梯,离开宾馆发疯般跑往洋服店,到达店门口,前后不到五分钟。
看到有人打开洋服店门的刹那,他迅速转过身去,走开。然后再回过头来看那个青年男子,分明是看穿了双眼的画像里的美男子,第一号人物。个子颀长,身边粘着一个女人。
他突然觉得眼前发黑,猛力摇了摇头后开始跟踪。血往头顶涌,头发好像要立起来。
那家伙穿的好像是刚做好的黑色衣服,右手拎着波士顿包,似乎要去哪里旅行。女人紧紧挽着男人的胳膊,打扮妖冶,背一个很大的购物袋。两人的态度很亲热。
他们一起走进一家饭店,五分钟后,崔九也进去。
他找了一个可以观察他们的角落里的位子坐下,要了一份拌饭,一号的脸看得很清楚。浓眉,长鼻,双眼皮,一直留到耳后的长发,爱享乐的印象和画像上一模一样。他惊讶于妻子出神入化的画技。
凶手和女人吃的是烤牛肉,女人烤肉,男人则不停地吃。吃吧,吃个够,说不定这是你的最后一顿。
崔九打开包,拿出银白色匕首,放进上衣的右口袋里。
一个小时后,崔九坐出租车到达了汉城火车站,顾不上找钱,紧紧跟在凶手身后。
汉城火车站钟楼的表显示着时间是九点二十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
和凶手的距离缩短到三米左右,一起进入了候车室。
一号和女人匆忙地朝京釜线售票窗口走去,窗口前没什么人。女人站在一号身后,崔九紧靠在女人后面。女人突然回过头来,化妆品的味道从像戴了假面一样雪白的脸上扑面而来,还戴着浓密的假睫毛。他赶紧转移视线。
“是京釜线特级吗?”一号的声音传了过来,滑溜的声音。“请给我一张。”
“几张?”售票员问道。
崔九越过女人肩头看着窗口。
“一张!一张!”
一号提高了声音回答。崔九这才知道这个家伙是一个人走。一号和女人走了出来,轮到崔九了。他把一张万元的纸币递到窗内。
“请给我一张刚才那人旁边的座位,不用找钱了。”
售票员盯着他看了好久,崔九勉强笑了,售票员点点头郑重地把票给他。从买票口出来的崔九慢慢向检票口走去。现在没必要着急了,他看了一眼车票,是五号车厢二十九座。
检票口前,女人一个人站着,年纪大约是二十五岁。她挥着手,里边男人也在挥手,恐怕他连做梦也没想到这会是死亡之旅吧。
一直等到一号的身影消失之后,他才通过检票口。回过头来,和女人视线相交,他微微一笑。女人回转身去,奇怪,为什么对我微笑?
雨下得很大,还刮着风。崔九蜷着肩膀加快脚步,上了五号车厢的台阶,在门前站住,害怕进入车厢内。
他点起一支烟,手轻轻颤抖。真是懦夫!手伸进口袋摸到妻子留下的贝壳,应该杀死他!不能犹豫,不要乱想!他冷静下来,深呼吸,然后拉开门进去,找自己的位置。
终于到了二十九座,刚好和二十八号在一起。坐在窗前抽烟的青年转过头来,正是一号!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发现邻座不是漂亮小姐,却是个难看的男人,青年掩饰不住不快,厌恶地转过头去。崔九小心地坐了下来。
“对不起。”
一号重新转过头来,看着丑陋的崔九就像看什么东西一样,崔九微笑着说:“对不起,请问您去哪儿?”
“釜山。”青年简短地回答。
“我也去釜山。”
“妈的,怎么还不出发?”
青年看了看手表。崔九把包放在膝上,深深吸了口气,无法相信凶手就坐在自己身边。
崔九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看也不看一眼青年,全神贯注地感受青年的气味、动作、心理状态、气氛等。一号一听到什么声响就乱动,并一直抽烟,由此可见他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如果不是犯罪组织成员,也该是个惯犯吧,所以一直无法安下心来。也许怀里藏着武器,就靠这个来寻求安慰。
“真他妈的,雨怎么下这么大!”
青年望着窗外又嘟囔了一句。崔九向左面转过头去,车窗上凝着无数雨珠。
九点四十五分,出发信号终于响了。出发信号在夜空里散发开来,像生病野兽的呻吟一样长而阴郁。接着,巨大的列车开始滑动,京釜线特级列车出发了。像约好了一样,二十八座的年轻美男子和二十九座丑陋的“四只眼”开始了漫长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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