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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43

    庆祝大会的主席台上,看着两个少女优美的舞姿,格达不禁回忆起十五年前的往事

    那是在1936年春末夏初,红军长征路过甘孜,甘孜中华苏维埃博巴政府成立大会上白玛曲珍和志玛央宗跳《孔雀吃水》时的情景……

    格达从记忆回到现实中来。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台下千百名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主席台下的人丛中,也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注视着主席台上。她就是白玛曲珍。忽然,她看见了格达从主席台上走下来。于是,她便迎了上去。

    白玛曲珍向格达弯腰施礼说:“你不是尊敬的格达仁波切吗?仁波切吉祥!”

    格达主动地握着白玛曲珍的手,惊喜地说:“啊啧!白玛曲珍!”

    “是啊!仁波切,这十多年过去了,你还好吗?”

    “总算挺过来了。噢,现在解放了,不知你有何打算?”

    “志玛央宗、向巴泽仁和我接到仁波切的信后,就决定把家都搬回来……我同女儿泽仁娜姆……”

    “你有个女儿?她阿爸是……?”

    白玛曲珍羞赧地一笑:“符子忠。”

    格达想了想说:“那个一条腿受了伤的红军排长?”

    白玛曲珍难过地点点头。

    格达急切地问道:“符排长呢?我真想见到他。”

    白玛曲珍咬着嘴唇,美丽的眼睛湿润了。她转过身去,朝一旁走开……

    草坪的一边是一片疏落的柳树林。林间搭起无数顶帐篷。

    格达走上前去,着急地问白玛曲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白玛曲珍望着远处的雪山,慢慢地走着说:“去年冬天,牧场刚从秋季草场搬回冬季草场,我们来到雅砻江边时,他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同他爸一起,正骑马赶着牛群过江……忽然,那个孩子被一个大浪卷走,子忠就急忙跳下马,脱掉老羊皮袄,跳进冰冷刺骨的江水里,拼命向那孩子游去。很快,他就把孩子救上了岸。当时,天寒地冻,孩子和他都被赶来的牧民用皮袄裹住……当天晚上,他就头痛发烧,心慌气紧。我去寺庙请喇嘛念了经,还买了藏药,一连三天,病情不但没有好转,还越来越重。到了第七天,他就……就撇下我们母女走了!”

    格达惋惜地说:“多好的一个人啊,他一定是到天国去了……啊啧啦!当时为什么不来找我看病呢?”

    “来不及啊!从那里到白利寺,快马来回也得跑六、七天。”

    白玛曲珍渐渐从痛苦中缓过来,她说:“不过,要不是当年仁波切你把那匹白龙驹给他骑,也许他还活不到去年。”

    “你的意思是……”

    “那年我们护送红军伤病员离开白利时,仁波切不是把你的那匹白龙驹给了符子忠骑吗?第二天早晨,有十多个国民党的兵追了上来。情况非常危急。子忠立刻决定由他留下来断后,要我和向巴泽仁、志玛央宗把伤病员赶快送走。那时,只有向巴泽仁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支叉子枪,他就对向巴说:“虽然你的枪法可能很好,但这打仗我可能要比你有经验。于是,他便从他手里接过枪。等我们离开后,他才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去,等到骑马追来的敌人走近了,他一枪就打死了走在前面的第一个,当敌人还没回过神来时,第二枪又打死了一个,敌人被吓的一个个滚鞍落马,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趁此机会换了个地方隐蔽起来。过了好一会,当敌人一个当官的伸出脑袋指挥其他人要搜索包抄过来时,子忠又是一枪把他打死在地,其余的敌人只得丢下三具尸体撤退。子忠前去拾起三支枪,赶上三匹马正准备离开,这时敌人才发现只有一个对手,就回马追来。他扔下那三匹马和三条枪,骑上白龙驹就向我们追来。白龙驹跑起来比风还快,敌人根本无法追上;又见越走前面的地势越险要,就再也没有追来了。后来子忠才对我说,当时向巴泽仁枪里只有三发子弹,要是敌人真的向他冲过来,他连留给自己的子弹都没有了,只能当俘虏,但他不愿意,还不知道怎样去了结自己呢!”

    “后来……”格达被符子忠的事迹深深地感动了。“到了草原以后,你们……?”

    白玛曲珍充满对符子忠的崇敬,她说:“到了沙马草原以后,在多呷活佛的帮助下,在沙马寺附近,给我们撑起了三顶帐篷,给了糌粑、酥油、盐茶,连烧火用的牛粪、油渣子柴都由寺庙和牧民送来了。不到三个月时间,红军伤病员都慢慢养好伤,唐桂生便领着八个女红军离开草原,向东北方向,经过青海、甘肃,去追赶红军的大部队,他们离开后的情况我们就无法知道了。符子忠留了下来。他这个人的心眼好,人品也没有说的,经过多呷活佛的联系,我和他就到离沙马寺一天多马程的一个部落里去撑起帐篷住下来,一住就是十五个年头。向巴泽仁也同志玛央宗到另外一个部落去撑起帐篷成了家……”

    “难怪红军离开甘孜后的第三年,我曾给多呷仁波切去信寻找你们的下落,当时由于多呷仁波切到拉萨朝圣去了,寺庙其他人不知道你们的去向,所以就没有联系上。其实,自从那年共产党的代表与刘文辉主席在武汉会谈后,甘孜的情况就好了许多,别说我们这些博巴政府的工作人员,就是隐藏下来的那些红军伤病员,当局也再没有找他们的麻烦了。要是那时回到甘孜该有多好!”格达感叹道。

    “是呀,我们多么想念家乡啊!虽然我没有阿爸阿妈,但有和我们同生死、共患难的乡亲们啊!特别是有仁波切你和白利寺那些喇嘛们,还有……”

    “世上总是好人多啊”格达说:“至于我么,比起那些为人民而献出了生命的先烈们来,真是微不足道。话又说回来,可惜符排长没能活到今天,要是他还健在,看到今天的情景,他会高兴的不得了!”

    “本来他早就对我说过,他一定要等到红军回来,哪怕等到头发花白。”

    “他没留下什么话吗?”

    “早在他离开我们之前不久,我们就隐约听到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军就是当年的红军,已经解放了半个中国。当时,他就对我说,红军回来后,我年纪大了,已回不了部队,但是,如果部队像当年那样要招收女兵的话,就把我们的女儿送去参军吧,让她去完成我们未尽的事业。”

    “你答应了?”

    白玛曲珍点点头。她说:“他临终前,又提起此事……”

    他们边说边走到一座绣着吉祥如意图案的白布帐篷前。白玛曲珍弯腰作了个邀请姿式:“仁波切,请进!”

    格达走进帐篷,在藏桌前的卡垫上盘腿坐下。白玛曲珍斟满一碗酥油茶,恭敬地放到他面前:“请喝茶!”

    正在这时,向巴泽仁和志玛央宗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向巴泽仁一眼就认出了格达。他说:“仁波切,请你猜猜我们都是谁呀?”

    格达惊喜地站起身来,分别地握着向巴泽仁和志玛央宗的手,激动地说:“你们就是化成水掺进雅砻江里,我也能把你们分辨出来。噢,你们十几年来都是第一次回到甘孜,怎么样?这下不回沙马草原去了吧?”

    心直口快的向巴泽仁说:“要回去的,明天就打算起程。我想尽快把西康已经和平解放的消息尽快告诉草原上所有的人……”

    向巴泽仁的话未说完,两个身着节日盛装的少女笑闹着走进帐篷。

    志玛央宗说:“你们两个姑娘,还不快向尊敬的格达仁波切问好?”

    泽仁娜姆依偎在她阿妈白玛曲珍的肩膀上,大大方方地微笑着。洛桑玉珍却羞涩地躲在她阿妈志玛央宗身后,露出姣好的脸蛋。

    格达打量着两个少女说:“咦!她们不是刚才跳《孔雀吃水》的两个姑娘吗?”

    白玛曲珍说:“是啊,她们两个在一起成天就是笑啊!唱啊!跳啊!……”

    格达说:“现在就更应该唱啊!跳啊!春天来了,草原上的布谷鸟该放声歌唱啰!”

    俩少女走到格达面前,弯腰恭敬地道“仁波切吉祥!”

    大家都围着藏火盆周围的卡垫上坐下来,喝着酥油茶,品尝着又香又脆的油炸果子,畅谈分别十多年来的酸、甜、苦、辣。末了,格达对白玛曲珍和志玛央宗说:“有件事想同你们商量,不知你们……”

    白玛曲珍说:“仁波切请讲。”

    格达说:“是这样的,刚才在庆祝大会上我已宣布了,大会决定要派出代表前去康定迎接解放军,现在,还缺两名妇女代表,我准备向大会筹备组推荐你们参加,来去时间在二十天左右,你们刚迁回甘孜,还未安顿下来,不知你们有没有什么困难?”

    白玛曲珍略略思索,爽快地答应道:“只怕我们完不成任务!”

    格达看看沉默不语的志玛央宗,说:“你呢?有困难吧?”说着,又看看向巴泽仁:“怎么样啊?”

    向巴泽仁乐呵呵地说:“这要问她自己。在我们家里可是她说了算。”

    大家都愉快地笑了起来。

    志玛央宗瞪了向巴泽仁一眼,不甘示弱地说:“我去。家里的事,天塌下来还有他撑着呢!”

    大家又笑了起来。

    44

    格达盘腿坐在拉章起坐间里,手捻佛珠,嘴里念着经文,可在他眼前,却不断出现开甘孜庆祝解放大会上那些欢乐的人群……

    接着,思绪转到在拉萨布达拉宫下,被皮鞭驱赶的服劳役的农奴、在八廓街流浪乞讨的老人和儿童……

    回到现实,格达显得心事重重。他走进大殿,拿起一个精制的酥油盒,一边往释迦牟尼佛像前的长明灯里添酥油,一边嘴里无声地念着什么。

    正在这时,益西群批走了进来说:“仁波切!昨天下午,白玛曲珍他们已从康定回来。解放军的一支部队已抵达甘孜……”

    格达惊喜地说:“啊啧!群批,你快去准备两条最好的哈达,我们今天就去甘孜拜访解放军首长!”

    “现在?太阳已经当空了,今天恐怕……”

    “回不来就住在甘孜。你还记得吗?那年,红军长征路过甘孜,在寺庙大门外,我们正准备去拜访红军首长,朱总司令和刘团长就到寺庙来了。弄得我们真不好意思。”

    他俩正说着,年逾花甲的住持走了进来。高兴地说:“是啊,那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五个年头,如今好像还是发生在昨天呢!不过,今天已经用不着去甘孜,客人已经坐在客厅里了。”

    格达又惊又喜地说:“啊啧!我们又一次对客人失敬,惭愧!惭愧!”说罢,他们一行经过走廊,跨进客厅。

    天宝站起身来,先同格达互相献了哈达,然后紧紧地握着格达的手,用藏语的敬语说了句问候的话:“古学啦德莫阿银(活佛您好啊)?”

    格达不无惊讶地问道:“你是藏族人?”

    天宝说:“是呀!”

    格达肯定地说:“可你不是康巴人!”

    “怎么说呢?过去和现在都是地地道道的康巴人。其实,我的家乡就在金川,我的藏名叫桑吉悦西。”

    格达兴奋地翘起大拇指说:“名字取得真好。解放军里有你这么年轻的首长,真是我们藏族人的骄傲!”

    “我只是普通一兵。”天宝谦和地说,“啊!我们只顾说话,却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吴忠师长。”

    格达热情地握着吴忠师长的手,十分激动地说:“你们终于回来了!我们藏族有句谚语说:‘被暴君残害的时候,就特别想念法王’,十几年了,我好想念你们啊!”说到动情处,他同吴忠拥抱在一起,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接着,格达邀请客人在铺着卡垫的藏凳上坐下来。住持急忙吩咐侍从端来精制的“推”(一种用酥油、糌粑、奶渣、白糖等制成的糕点)和核桃、柿子、油炸果子,请客人品尝。

    天宝刚一坐下便说:“我和吴师长今天来这里,一是拜望活佛,二是为了转达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以及刘伯承、邓小平、贺龙、李井泉等西南军政委员会首长对您的问候,感谢您当年对红军的大力支援。”

    格达捧起茶碗:“谢谢!谢谢毛主席、朱总司令和刘、邓首长他们的亲切关怀!本来今天下午我正准备出发去甘孜拜望你们两位首长的,不料你们已经来到白利寺,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请喝茶!”说罢,他用右手无名指沾起酥油茶对天弹洒:“扎西德勒!”

    天宝和吴忠同样沾起酥油茶对天弹洒后,异口同声地说:“扎西德勒!”

    大家都一齐呷了一口酥油茶后,格达说:“朱总司令他还好吗?算起来,他今年也该有六十开外年纪了吧?他真是一位神将。当年红军离开甘孜北上时,他告诉我,红军十五年左右一定要回来。昨天晚上,我还把每年储一个在佛龛里的藏币取出来数了一遍,一共十五枚,今天你们回来啦,正好十五年!我真想马上见到他,问他是怎么算定红军十五年就能回来的。他是不是像三国时的诸葛亮那样会掐算?他真的了不起啊!我也见过毛主席的像,真是福人哪!……”

    格达正说着,住持侧过头给他耳语了几句什么就起身离去。格达打量着两位客人说:“共产党都是一些神人。当年,朱总司令和刘总参谋长带领工农红军,把革命的圣火燃遍了整个康藏高原。如今,当年的红军回来了,革命的圣火又燃了起来,了不起啊!”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我看你们二位相貌非凡,也不是等闲之人。噢,你们这次来甘孜,就再不离开了吧?”

    吴忠犹豫了一下,说:“不,我们是十八军的先遣支队,要进军西藏,是要离开甘孜的,但共产党不走,解放军也不走,永远扎根高原!”

    格达激动地连声说:“好啊!好啊!你们还要进军西藏,毛主席、朱总司令想得真周到!”他缓了口气,接着说:“我在西藏生活了七年,那里的百姓苦得很啊!西藏百姓所受的苦,比之康巴地区的百姓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早就盼望有像你们解放军这样的天兵神将去解救啊!”

    天宝说:“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虽不是天兵神将,但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去解放西藏,拯救百万农奴于水深火热之中。解放西藏,建设西藏。”

    格达说:“太好了!有了你们这些神将,解放西藏肯定能成功……啊!我今天一见到你们呀,这在肚子里憋了十五年的话,就像雅砻江的流水,都稀里哗啦地流出来啦!好,请喝茶吧!”

    吴忠说:“活佛不必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啊!”

    吴忠和天宝喝茶的时候,格达说;“二位请稍坐!”然后起身从佛龛里取出黄布包裹的红军长征时留下的文物。大家兴致勃勃地观瞻起来。

    格达如数家珍地说:“还有一张照片是红军路过甘孜时我同朱总司令的合影照,遗憾的是今天不能看到,我已经托柏志带到北京去了。所有这些文物我都一件一件地像爱护自己的眼睛那样珍藏起来。因为我知道,乌云总要散去,我们和这些文物总有一天能重见天日……”格达说着,激动得热泪盈眶。

    大家观赏着文物,热烈地交谈着,不觉时近中午。天宝看看吴忠,就要起身告辞。格达急忙站起身来挽留客人说:

    “两位首长请吃过午饭再走吧!”

    天宝还要说什么,吴忠却对他示意说:“我们还是客随主便吧,怎么样?”

    “那好吧!”天宝想了想说:“不过这样可就给活佛添麻烦了啊!”

    格达笑着说:“怎么会给我们添麻烦呢?你们这样的客人,过去,我天天盼呀盼呀,一盼就是十五年才把你们盼回来,可你们今天好不容易才来到白利寺,一顿饭都不吃,那怎么行啊?”

    天宝也笑着说:“我们还要来的,说不定哪天一来到白利寺就住下不走了,天天吃你们的饭……”

    他们正说笑着,果然有几个扎巴陆续端来许多藏族特色的菜肴:咖喱牛肉、鱼香土豆丝、血肠、水煮萝卜;一人一份加入酥油和白糖的人参果,一份加入酥油和白糖的大米饭。天宝饶有兴趣地吃着,吴忠虽然觉得不大合口味,还是香喷喷地吃起来。看到客人这样惬意地吃着,格达满意地笑了。

    这天下午送走客人后,格达又急着去到白玛曲珍家,同时请来志玛央宗商量当天晚上如何组织传达。到了晚上,月白风清,天空繁星闪烁,就在白玛曲珍家的院坝里,坐满了附近的村民。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白玛曲珍绘声绘色地说:

    “这些解放军,就同当年的红军一样,打仗勇敢,对老百姓就像对自己的父老兄妹。我们本来是去迎接他们的,可他们却把我们当成亲人接待。由康定回甘孜的一路上,都是他们在照顾我们,使我们感到十分过意不去……”

    在场的村民听得津津有味。志玛央宗接着说:“解放军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是非常认真的。部队路过松林口的时候,有两个战士打睹,看谁的枪法好,其中一个战士举枪就把站在枯树枝上的乌鸦打了下来。当天,两个战士都被关了禁闭,据说是违反了藏民族风俗习惯,我们派了代表去他们连部说情都不行……”

    45

    五月高原,艳阳高照,地里禾苗青青。

    地埂上,泽仁娜姆又蹦又跳地跑来。她摘下路边的一朵小黄花,蹦跳着来到一座农家小院前,正碰上洛桑玉珍背水回家。于是,立即迎了上去。

    “玉珍,你背水啊,央宗阿姨呢?”

    身材苗条的洛桑玉珍气喘吁吁地说:“阿妈病了。”

    “是吗?我们怎么不知道?”

    洛桑玉珍说:“阿妈的病是老病啦,一遇天气变化,腿就疼得厉害,使不上劲……”

    “快放下,我来背。”

    “今天你帮我背,明天呢?”

    “那我天天都来帮你。”

    洛桑玉珍执意自己背着水桶,走到院门前。

    泽仁娜姆对她说:“快进屋去把水桶放下,我们去看解放军。”

    “今后天天都能看到,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你别管,快背回去吧!”泽仁娜姆说,等到洛桑玉珍从家里走出来,她们拉着手就连蹦带跳地朝文工队驻地走去。正走着,泽仁娜姆大姐姐似地对玉珍说:“告诉你吧,我看见昨天刚到的解放军里,有好多好多女兵。”

    洛桑玉珍奇怪地说:“女兵?她们也打仗吗?打仗可是男子汉们的事情啊!”

    “我也不知道。待会去看看就知道了。你看,她们就住在那些帐篷里。”

    在她俩前面不远的地方,在一片荒地上,搭着十几顶军绿色帐篷。这是解放军先遣支队文工队的营地。当她们来到文工队驻地时随着几声哨音响起,文工队员们从各个帐篷里迅速地走出来,来到草坪上集合。

    文工队值班员整队,然后,转身向站在一旁的王队长和李教导员报告。

    “报告队长、教导员,集合完毕,请指示。”

    王队长和李教导员走到队伍前面,全体队员立正。

    “稍息。”王队长扫视一遍队员,说:“根据先遣支队首长命令,明天下午我们有一场演出任务。这是我们到甘孜后的第一场演出,大家一定要认真排练。大家有没有信心排好节目?”

    全体队员齐声回答:“保证完成任务!”

    李教导员说:“同志们,大家经过十多天的长途行军,都很辛苦。有的同志还出现了高山反应,但要振作精神,排好节目,争取把这次任务完成得更好!有病的同志,高山反应严重的同志可以请假,不参加排练和明天下午的演出。有没有?”

    教导员和李队长扫视着前排的十几个女队员。

    没有人回答。

    李教导员点名道;“廖红梅!”

    廖红梅应道:“到!”

    李教导员说:“几天来的行军路上,你一直都是病秧秧的,你可以出列,回帐篷去休息!”

    廖红梅急的要哭了:“报告教导员,我能坚持!我……”

    教导员和队长交换了一下眼色,走到廖红梅面前,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说:“作为一个军人,怎么能动辄就哭鼻子呢?好,你参加排练吧,实在坚持不了就向伍导请假。”

    廖红梅破涕为笑道:“是!”

    李队长对站在一边的导演说:“伍导,现在开始排练吧!”

    伍导走到队列前面说:“今天继续排练藏族舞蹈《格桑啦》,由白玛娜姆教大家排。乐队作好准备。”悠扬的音乐声响起。

    白玛娜姆领着大家随着弦子舞曲跳了起来……

    躲在一顶帐篷后面的泽仁娜姆和洛桑玉珍看着文工队员尚不整齐的动作,不由地发出了一阵嬉笑声。

    王队长和李教导员不约而同地向她们走过来。两个少女像受惊的小鸟,笑着跑走了。王队长和李教导员不禁相视一笑。

    又是一天下午,湛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在一条小河旁。泽仁娜姆和洛桑玉珍相约来到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溪边洗衣服。她们每洗完一件衣服,就摊晒在河边的草坪上。当她们洗完最后一件衣服时,便手拉手地在草坪上玩起来。

    这时,在离两个少女不远的地方,王队长和李教导员边走边交谈着。王队长说:“为了更好地开展部队的文艺宣传工作,向群众宣传党的民族政策和宗教政策,师部决定,要招收一批新兵充实我们文工队。同时还规定,这批新兵来源主要由我们物色……”他们话还未说完,便从河边传来了一阵高亢婉转的歌声:

    康藏是个好地方,

    雪山高耸,草原宽广……

    在林间散步的文工队员们被嘹亮、悠远的歌声吸引,纷纷走了过来。

    原来,是泽仁娜姆和洛桑玉珍在草坪上轻歌曼舞。她们继续唱道:

    鲜花盛开像彩色地毯,

    牛肥马又壮……

    李教导员说:“咦!你们看,那不是那天在帐篷后面躲着看我们排练节目的两个小姑娘吗?她们的歌唱得真好,舞也跳得不错。”

    王队长说:“要是能动员她们参军,到我们文工队来该有多好啊!”

    李教导员说:“她们都是阿爸阿妈的宝贝,未必能舍得。再说,看样她们的年龄都还小。”

    王队长说:“你参军时年纪也不大啊!听说,那时行军,你还要让大哥哥们背着走呢!”

    李教导员辩解道:“那时我才十二岁,现在转眼已过了十年。”

    王队长感慨地说:“十年了!打了日本打老蒋,跟随部队转战南北。你不也是由一个黄毛丫头成长为一个教导员了么?”

    “我年纪虽比你小,军龄却比你长。”

    “是呀,进藏前我刚调来文工队时,一看教导员还这么年轻……”

    “所以就瞧不起,对吗?”

    “岂敢!有志不在年高呗!我们张国华军长也才三十出头,谁敢瞧不起?都得刮目相看!”

    在甘孜先遣支队队部。吴忠对天宝说:“记得进军西藏前,张国华军长在传达刘、邓首长指示时,传达了毛主席关于‘进军西藏不吃地方’的指示。毛主席的指示,我们要坚决贯彻执行,一斤粮也不向地方要。但是,从雅安出发时,我们每个战士只带了五斤大米,沿途虽然也补充了一些,但到甘孜后,大部分粮食都已吃光。运输线这么长,后续给养跟不上,这几千人要吃饭啊!”

    天宝说:“是呀!从昨天起,不少连队已经动员战士上山挖野菜熬粥喝。这样下去,部队的战斗力很快就会下降的。”

    “听说有的连队还挖地老鼠吃。我们从炉霍过来翻洛锅梁子时,看见草地上的老鼠有的是,也许这倒是一个填饱肚子的好办法。不过,这不知会不会违反民族风俗习惯?你是藏族同志,这方面比我了解的更多。”

    “地老鼠本来不是什么好东西,破坏草场可厉害啦,牧民们都恨死它们了。当年红军长征不少部队在若尔盖草原不是也吃过吗?不知你吃过没有?”

    “当然也吃过。不过,那时的条件比现在艰苦多了。我琢磨……”

    天宝想了想说:“根据当前的特殊情况,我看可以放手让各连队自己去想想办法,自己去干。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到时我向西藏工委检讨。”

    “目前,各连队的思想状况不容乐观。我们应当立即召开各团、营干部会议,做做工作。”

    第二天下午,会议就在天宝和吴忠的办公室兼卧室里举行。十点整,各团、营干部陆续走进来。但他们一个个都紧绷着脸,一进屋就一屁股坐在床上或盘腿坐在地上。

    吴忠笑眯眯地看着大家,掏出“哈德门”香烟丢在桌子上,说:“要抽自己动手啊!”

    没有一个人拿烟,全勾着脑袋一言不发。

    沉默一会之后,一个副营长才气呼呼地说:“我们要的是粮食。”

    吴忠和天宝相视一笑。

    吴忠说:“要粮食就给粮食,有我们吃的就有你们吃的。”

    一个营长惊喜地从地上跳起来:“师长,你搞到粮食啦?”

    “粮食嘛慢慢商量。噢,大家都还没吃过早饭吧?我今天先请你们吃了饭再说。”接着,吴忠对通讯员说:“把饭端来,让团长、营长们一道吃。”

    通讯员端来一大盆野菜糌粑面糊糊,盛一碗递给吴忠。

    吴忠没接,却对通讯员说:“先给团、营长们。”

    营、团干部们一人端着半碗糌粑野菜面糊糊,却都不动嘴喝。

    天宝和吴忠却端上便喝起来。

    天宝边喝边说:“大家吃啊!对不起,等西藏解放了,我请你们吃白米饭、红烧牛肉加牛奶。”

    营团干部们笑了。有一位营长说:“师长,你们就吃这个?”

    吴忠说:“这不好吗?总比你们要强些,今天是特殊照顾,多放了半斤糌粑面。吃吧,吃完了好开会。”

    坐在地上的几个团、营干部站起来。还是刚才那个营长说:“师长,我们不吃,下步怎么办,快下命令吧?”

    吴忠看了看团、营干部们,严肃地说:“我要你们做好部队的思想政治工作,稳定部队。你们的精神面貌都是这个样子,战士们就可想而知。从今天起,粮食是没有的。哪个营垮了,我就找哪个营长、团长算账!”

    师长发火了,坐在师长和天宝床上的几个团、营干部悄悄站起来,两脚自觉并拢,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吴忠望着站在面前的十几个团、营干部,心软了,泪水在眼里直打转。

    天宝说:“大家还是先吃饭吧!吃完了回去,想办法多弄一些野菜,捕一些地老鼠。野战军后方支援司令部正从各方面想办法。咬着牙渡过这一难关,要稳住部队。”

    营、团干部们纷纷端起饭碗,埋头闷声不语地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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