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王丽好像受不住车厢里浑浊的气味,熏得想呕吐,猛起身扑向窗口,半个身子压在傻根身上。傻根立刻感到她软乎乎的身子,窘得手足无措。可是王丽突然尖叫一声:“哎哟!”又反弹回来,原来是对面的瘦子站起伸懒腰踩了她的脚。王丽气恼地瞪他一眼:“干什么你!”瘦子阴阴地往下瞅瞅,慢吞吞说:“对不起,一不当心。”王薄冲王丽挤挤眼,嗬嗬笑起来。王丽生气地说:“你还笑!”
王薄觉得有趣极了。先前王丽制止傻子让座,并把那个瘸腿老人赶走,是王丽看出瘸子是个扒手。他骂骂咧咧是装样子的。这种小伎俩骗得了傻根,却骗不了王丽。王丽把他赶走,是不想让他在这个车厢里作案,准确地说是不想让傻根发现真有贼,她宁愿让那个傻小子相信天下无贼。他知道王丽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很傻,她被傻小子一句话感动了,于是要充当保护神的角色。可是这可能吗?王丽被瘦子踩了一脚,又是瘦子疑心王丽要下手,也是从中作梗的意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因此王薄笑起来。
其实王薄早已看出这个刀疤脸是个角色,只是一时还不能确定是什么角色,小偷还是劫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注意力同样在傻小子的帆布包上,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碰它。王薄在心里说,你也别碰,大家都别碰。
他决定成全王丽。
这是一个美丽的梦。
夜已经深了。车厢里人大都沉沉睡去,连过道上站着的人也在打盹。不时有人撞在别人身上,邻近被撞醒的人一下醒过来,转头看看,又继续打盹。大家都显得格外宽容。也有几个人没睡,仍在注视着傻根这边。他们是些悠闲的旅人,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王丽已经睡着了,头靠在傻根宽厚的肩膀上,像一只温顺的猫。傻根先前还试图挪开一点,可是挪一点,王丽的脑袋就跟一点。后来就几乎侧卧在傻根身上。傻根靠窗,已经挪不动了,就冲王薄看,小心翼翼地说:“要不咱俩换换?”其实傻根感觉挺好,肩上搭个年轻女子是个福气,可他又怕人家不乐意。王薄很宽容地笑笑,说:“不用,让她睡吧。”口气就像是赏赐。傻根就有些受宠若惊,重新坐稳了,用肩膀和半个身子托住王丽,动也不敢动,惟恐弄醒了她。他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信任。如此坚持了个把小时,傻根很累了,也开始发困,就渐渐打起盹来,和王丽耳鬓厮磨,睡得又香又甜。
王薄没敢睡。
王薄不睡是因为身旁的刀疤脸没睡。
王薄试图和他聊聊,就问:“先生到哪去?”
“前头。”刀疤脸爱理不理的样子,继续抽他的烟,地板上已扔了一片烟头。这家伙显得百无聊赖,不时翻看那本有半裸女人的杂志,光线不太好,看不清字,就只看封面和插图。一时又丢下,继续抽烟。刀疤脸精神好得很。王薄相信他在等待时机。他在心里想,你不会有机会的。他决心和他较较劲儿。尽管他觉得这事有点荒唐。荒唐就荒唐吧,人生在世,大约总会做点荒唐事的。
此后的三天三夜,车上人上上下下,最早一块上车的人大部分都下车走了,惟独傻根和他周围的几个人没谁下车。他们谁也不知道对方要去哪里,就这么死死随着。
王薄和王丽早已达成默契,两人轮流睡觉,不管傻根临时下车买东西还是上厕所。总有一人跟在后头。傻根已在他们严密监控之下。一次傻根下车买吃的,一群人围住一个食品车,傻根掏出钱买烧鸡,不知道一只手伸进他的帆布包。王丽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挤出人群正在要离开,王丽高跟鞋一歪栽在那人身上,转眼间又从他裤袋里把钱掏了出来。傻根买烧鸡出来,王丽迎上去说看你把衣领都挤开了,不冷吗?就上去为他扣衣领整衣裳拉正了帆布包偷偷把钱塞了进去。傻根站得像根冰棍心里却热乎乎的眼泪几乎流出来,自从离开老家的村子,已经几年没有女人为他这样拉拉拽拽整衣裳了,就热热地叫了一声:“姐,你真好!”王丽说:“快上车吧,车要开了。”傻根在前头往车上跑,王丽的眼睛湿润了。这一声“姐”叫得她心里热热的血往上涌。
在这三天三夜里,刀疤脸一直有些漫不经心。还时常抽空打个盹,他不可能老是不睡觉。但只要傻根一动地方,他就会立刻醒来。他并没有急急忙忙跟着傻根,可是傻根下车买东西上厕所,却一直都在他的视野里。刚才在车下发生的一切,傻根浑然不觉,刀疤脸却从窗口都看到了。可他依然不露声色,掏出一支烟又抽起来。
这天傍晚,车到北京站。
傻根要转车到郑州,王丽热情地帮他买票。傻根和他们已经很熟了。傻根说姐太麻烦你了,王丽说你别乱跑就站在这里别动,对王薄说你看好他我去买票,就急匆匆去了。北京火车站很热闹,傻根的眼睛有些不够用,东看看西看看,有人聚堆说话,他也凑上去听听;看人扛个牌子接站,就上去摸摸牌子。王薄将他扯回来,说你别乱跑过会跑丢了!傻根就笑笑站住了仍是东张西望。王薄一边看住傻根,一边也在东张西望。看了几圈,没发现那个刀疤脸瘦子,心里便有些得意,估计这家伙看看无法下手,只好走了。王薄和王丽说好在北京下车的,他要去中国美术馆看看画展,几年离开画界,他想知道画界有什么变化。现在刀疤脸走了,就没人知道傻根身上带有钱,让他一人回去也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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