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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那晚是丁小胭的电话救了我。就算事实不是这样,她的那个电话也使我享受了整个后半夜的安宁。我居然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甚至精神百倍。起床时我感到了光亮,想起了昨晚的事,于是立刻扭头去看其他三张床铺。它们都空着。
阳光实实在在。已经是中午了。我在床上待了很久。昨晚的事是真的吗?是幻觉,还是做梦?手机上丁小胭的来电记录还在。就算不凭这点,我也能肯定,那是真实发生过的。
然后我起床,开门。门轻轻松松地被打开了。走廊上一个女生经过,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她是班上的女生,不是陌生人。我还看见了门牌号,207。
只是手脚有些酸软。我拿了毛巾和牙刷,到水房洗脸。回来时肚子饿得要命。想了一阵,便给丁小胭打电话,约在学校门口的拉面馆见面。今天,是星期六。
这家拉面馆很破旧,不知开了多少年。但我喜欢这里,这儿的拉面很好吃。我总是放很多辣椒,有时会放一点醋。丁小胭则什么也不放。我们一边吃着拉面,我一边小声地说起了昨晚的事。说的时候仍然感觉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冷,即使热腾腾的拉面也不起作用。
已经过了中午的吃饭时间,拉面馆里除了我们,没有别的客人。我今天的食欲并不是很好。讲完以后,便放下筷子,等待着丁小胭的反应。她也放下筷子,从旁边拿来纸巾,递给我,说,这对你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我不明白她的意思。而丁小胭只是说,再等等看,再等等看。
“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怎么办呢?”
丁小胭奇怪地看了看我,“你不知道那句话吗?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末了,又补充道,“你自己完全可以解决的。”
自己解决?怎么解决?看丁小胭的样子,似乎也不愿意多说了。我很有点泄气,又有点愤愤。这么好的朋友,不帮我也就算了,居然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就这样置身事外。
“真不够意思。”我说。
丁小胭笑笑,也不辩解。
可从这一天开始,她消失了整整八个多月。再见到她时已经是冬天了。
我想她正是因为这些事才避开我的。因而我们在拉面馆的那最后一面,多少显得有些深意。我反复咀嚼过她的话,得到的唯一帮助也就是那句,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因此我鼓起勇气,决定在寝室里再多待一个晚上。
这个晚上很难熬。九点多睡觉以前,给丁小胭打了一个电话,她关机了。后来的时间,我一直在听收音机,开着台灯,并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睡着。收音机里在不断地报着时。九点。十点。十一点。到十二点的时候,我开始紧张起来。我握着早已准备好的手电筒,斜靠在床上。
到了那个时候,台灯会熄灭吗?门会打开吗?还是那个长发女生会突然出现在我背后?一切都不得而知,一切又都可以想象。我一直念着丁小胭的话,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样来给自己打气。可手脚还是冰凉得厉害。
十二点过去了。收音机里报时,一点。我换到一个反复播放音乐的频道。接着,一点又过了。收音机里又报,两点。然后一直过了三点。寝室里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发生。难道今晚就要这样过去了吗?
我疑惑着下了床,小心翼翼地穿上拖鞋,向门口走去。我放轻了脚步。总觉得很可能随时惊动些什么。门也静悄悄的。我看着门锁,犹豫了一下,缓缓地伸出手去。那时,只感到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门再次被锁上了,不知什么时候。
我放下手,正准备向床边退去的时候,突然看见门缝里塞着一小块布条样的东西。颜色很暗,看上去有点脏。是关门的时候卡住的吗?于是我伸手去拉。拉出一部分之后,看清楚了那的确是一块布,只是很破旧。我又拉出一点,看见上面有些暗红色的已经变黑的污渍。然而它还没有完。我继续从门缝里拉扯着,直到手中突然一沉。
有什么卡住了。
这时,已经有差不多半张写字桌大小的布被我拉了进来。我仔细地看了一阵,终于明白这是什么。那是一件衣服的下半部分。很破旧,上面还沾着些泥土,衣角已经撕裂成了布条状。而上面那一块一块暗红色的污渍……
是血迹。
我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向床边退去。我想叫,但叫不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叫。我摸到了床边,迅速钻进被子,然后紧紧地抓住手电筒。收音机里还在放着音乐。我关掉收音机,既胆怯又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我似乎有点明白,那件衣服为什么突然卡住。
因为就在那个时候,被我拉进来的这一部分衣服,开始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从门缝里被拉回。几乎能听见布条与门之间摩擦的沙沙声。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它分明在活动着,在被什么往回拉着。
全身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我不敢去想此刻就在门外的是什么。我只是紧紧地盯着它,直到最后一个衣角也消失在门缝里。
门外仍然死一般的寂静。
我的耳朵开始耳鸣。耳膜除了心跳什么也听不见。我想这样下去我会死的。我甚至开始有点盼望门此刻突然打开,让我看清门外究竟是什么。然而此后什么也没有发生。似乎有些奇怪的动静,但听得并不真切。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重新打开收音机,然后,一直到天亮。
这天的早晨有些阴沉,还在床上的时候便已经决定,今天就回湖边村。但这以前,我要见见尹霞。
我要亲口听她说一说,在这个寝室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校门口的“佐治城”。尹霞坐在我对面,显得有些不安。我进来时,她就是这副表情,一直默默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杯子。这里的暖气开得很大,窗户上结满了雾。我叫了一杯茶,把外套扔在旁边的椅子上。在等待服务生端茶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热气腾腾的茶很快端上来了,而我也想好了我的第一句话。
“我在寝室里住了两个晚上。前天,还有昨天。”
“嗯。”她仍然低着头。我注意到她左手的小指微微抖动了一下。
“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前天晚上……”
“别说!”尹霞突然叫起来,“别说出来好不好?”
于是我们又沉默下来。她低着头,两只手放在桌上,紧紧地扭成一团。我坐在这里,开始感到从尹霞身上传递过来的不安正在逐渐加深。我一言不发。我在等她主动开口。
我想,她会说的。隐藏一件那样可怕的事在自己心里,毕竟不太容易。
一段时间过去,她终于抬起头来。
她说,那天,我们不该做那个游戏。
尹霞说的那个“游戏”,我曾经听说过。据说如果一个女孩在午夜十二点,对着镜子削一个苹果,一边削,一边在心里念着,我要见某某,那个人的影子就会在镜子里出现。还有一种说法是,心里念着,我要看到我未来丈夫的模样,那个人的脸就会从镜子里浮现出来。而苹果皮在整个过程中都不能断掉,一旦断掉,则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
这个游戏听上去太过幼稚可笑,所以我从未想过要尝试一下,甚至几乎就要忘掉它。也许尹霞她们也是这么想的。可那个晚上,她们却那样做了。
那天,是平安夜。我已经在杭州了。她们三个结束了狂欢,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还不到十一点。大家都不想睡。于是在寝室里又做了许多事。吃零食,唱歌,打牌,还玩过笔仙和猜谜游戏。这样一直到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有人突然说,你们知道那个游戏吗?
“是刘春芳提议的。”尹霞说。
刘春芳的提议很快得到了尹霞和陈莉的支持。大家都显得很兴奋。巧合的是,寝室里碰巧也只剩下三个苹果,仿佛是为她们安排好的。她们找来了蜡烛,又将椅子搬到镜子前面。一切准备就绪,离十二点还差几分钟的时候,她们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游戏的规则中并没有提到,可以多个人同时进行。可是,苹果又必须从十二点开始削。如果三个人依次来的话,后两个人就只能错过十二点这个时间,也就不灵了。最后,她们决定猜拳。
这又是一个巧合:刘春芳赢了。尹霞和陈莉只有在一旁看着。如果真能从镜子里看见什么,她们会第二天和第三天接着玩。
所有人都在不停看表。她们点燃了蜡烛,并把灯关掉。很快,十二点到了。刘春芳已经坐在了镜子前面,拿好了水果刀和苹果,看见面前闹钟的秒针一指向“12”,就立刻开始削起来。
寝室里静悄悄的,只听见水果刀沙沙的声响。除了专心削苹果的刘春芳,剩下的两人都紧紧地盯着镜子。镜子里,寝室显得极为幽暗而诡异。苹果削到一半的时候,尹霞第一个注意到,镜子里出现了一个黑影。她并不能确定,因为也许可能是蜡烛光影造成的错觉。
从镜子里看,那个黑影就在她们三人的身后。悬在空中,是黑色的一团,很模糊。尹霞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发现身后没有,再转过头来看镜子的时候,那黑影变大了许多,并且体积还在增长着。于是她确定,这不是错觉,而是镜子里映射出的幻象。
而这时陈莉也看到了。她和尹霞交换了一下眼神,但都不敢告诉刘春芳。因为她正在专心削着苹果,苹果皮不能断,也不能停。她们专心盯着那一团黑影,看着它的变化,只是呼吸有些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黑影以极快的速度膨胀着,直到——
它变成了一个人形。
尹霞顿时紧张起来。尽管知道那只是幻象,可此时从镜子里看去,分明就是背后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尹霞又忍不住回了一次头,和刚才一样,身后还是什么都没有。
然而这时,刘春芳已经完成了。苹果皮一点都没断。她放下手中的刀和苹果,一抬起头,就“啊”的一声叫出来。镜子里的黑影吓了她一跳。她也和尹霞一样,立刻回头去看,但她什么也没看到。这才舒了口气,神色也兴奋起来,说,终于成功了啊。
可黑影此时已经停止了膨胀。它一动不动地停在镜子里,悬在三个人的身后。很模糊,不仅看不出长的是什么样子,连男女都不清楚。她们又仔细端详了一阵,黑影还是一动不动。
刘春芳说,现在怎么办呢?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苹果已经削完了,而规则里也没有说,看见了之后要做些什么。又等了许久,发现黑影仍然没有任何变化之后,大家只有决定开灯,结束这个游戏。
灯开的那一瞬间,黑影消失了。镜子里是好端端的寝室,和刚才一样。刘春芳显得有些苦恼,她觉得,大概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所以才没有一个完整的影像出来。尹霞和陈莉也感到有些遗憾。但毕竟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游戏真的可以实现,所以多少都还是有点兴奋。
于是,按照刚才的约定,第二天,将由尹霞来继续。
可这晚,当她们洗漱完毕,上床睡觉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让她们感到不安的事。
睡觉前,是陈莉去关的灯。当时每个人都开了台灯,但台灯的光线并不强。日光灯关掉以后,她们看见镜子里……
那个影子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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