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之的恋情开始之初,关旗陆却忙得不可开交。
为了清河证券的项目,连日来由司机驾着别克商务车,载同他、曾宏和塞曼提的高层在广深之间往返,同时关于子公司的整合,司淙已与关旗陆达成共识就由他来执行,为了配合美国那边的工作时间,他即使入夜后才从深圳赶回,也还得在办公室工作到晚上,以便和各意向投资方召开视频会议,进行一轮轮的谈判。
相应地,安之的工作也多了起来,关旗陆有意训练她的能力,把一些在她权责范围外的工作都交给她去处理,不仅只是市场部的事情已由她独挡一面,甚至技术支持人员的调配,项目的开发进度,乃至产品推广和销售动向她都需要了解,以便在他问及时详尽汇报。
对高位决策者来说,不管是内部外部,信息的真实、及时和细致非常重要。
各有各忙的两人有时一天里也见不到一面,偶尔关旗陆打电话回来,不是他身边有人就是她在忙碌,也只能匆匆数语。
安之渐渐成为关旗陆最得力的助手,以及他最信任的心腹。
彩池开奖那时,安之曾经上网去对。
几个小时下来累得眼睛发花,却发现连最小的奖都没有中着,心里倒没有觉得失望,只是想笑,原本就预料到了,这些虚幻的希望总有一天会被现实戳破,就象彩色泡泡,凭空而来,也凭空消失。
彭皆莉已从中山回来,饭后煮好甜汤端进女儿房间,却看见她的床上摊满了整整一床彩票,她大为惊讶,“你是不是钱多得没处花了?”
安之直觉解释,“不是我买的。”说完才惊觉漏了口风,慌忙掩嘴,对着母亲心虚地眨巴眨巴大眼。
叶母看她神色心里已明白几分,把甜汤放在桌上,倒不急着离开了,笑问,“你谈恋爱了?”尔后又皱了皱眉,“就是他送你这么多彩票?”
安之把所有彩票重新叠好扎好,这一小张一小张废纸,对她有着重要的纪念意义。
她望向母亲,“妈,你好象不喜欢?”
“华而不实。”
安之笑,“玫瑰花不也是一样吗?”
忽地醒觉,人类用花去代表爱情何其智慧。
盛开时两皆美丽夺目,迷人心神,败谢时一般凄凉伤感,无限唏嘘。
“没错,所以说有那些送花送彩票的钱——”叶母振振有辞,“还不如多买两只鸡来给你补补身子。”
安之大笑,抱着母亲推出房去,“我明白了,要把腹中填满才不会华而不实,哇!妈,你是不是在老家吃鸡吃多了?腰围好实啊!”
关上门,她拨通关旗陆电话,“你在哪?”
听到她俏皮的声音,关旗陆轻轻笑起来,“医院。”
安之一愣,怎么又是医院。
似觉察到她的疑惑,关旗陆解释,“姑妈胃病复发。”
“啊,她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只是进来观察一下放心些。”
听出他语声中一丝倦意,她忍不住低低道,“我想你。”
关旗陆心口一荡,轻喃,“小东西。”
安之脸颊发烫,“我不打搅你了。”
“乖,早点休息。”
关旗陆走回病房,钟如想看着他把合上的电话放进口袋,微翘唇边似有蜜意蔓延,她的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黯光。
房内司淙和司寇也在,关访茗躺在病床上,形容憔悴,手背上吊着点滴,原本闭阖的双目在听到关旗陆的脚步声时睁了开来,“都回去吧,旗陆你留下来,陪陪姑妈。”语气淡冷,说话时就连眼角余光也不瞥一瞥自己的丈司淙。
关旗陆和司寇对视一眼,他走到病床前,“姑丈,你们就先回吧,这里有我行了。”
司寇道,“有什么事打我电话。”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率先走向门口。
司淙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关访茗,一脸无可奈何,“旗陆,麻烦你了。”
钟如想迟疑了一下,见司寇司淙已相继离开,也只得冲关旗陆笑笑,对关访茗道,“阿姨,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关访茗点了点头。
病房里很快清冷下来,两行泪水终于从关访茗的眼角滑下。
她吸了口气,“旗陆,你觉得我和你姑丈怎么样?”
关旗陆抽过纸巾递过去,想了想,才回答,“每段婚姻都会有不如意的地方。”
“不如意?”关访茗冷笑,却不愿多谈,只是说,“无论如何,这次你一定要帮姑妈。”
关旗陆十指交握,唇沿轻抿,好一会才道,“如果你觉得和姑丈在一起不开心,不如考虑——换一种生活方式?”
关访茗裂裂嘴角,“怎么换?我二十五岁嫁给他,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都这把年纪了还和他闹离婚吗?我丢不起这个脸,更不想便宜他在外头的那些女人。”说到这里抑郁地叹息一声。
窗外夜色消沉,寂寞如同阑珊。
关访茗目光黯淡,轻声道,“当年认识你姑丈时,曾经闹得风风雨雨,那时我天真地以为,他和第二任前妻之间并没有感情,而我和他是相爱的两个人,走到一起是天经地义。”
谁知道在她成功扶正之后,不过第二年就发现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这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然而事已至此,他的风流天性明明白白摆在了她眼前,也曾一怒之下哭闹着要离婚,最后却始终还是割舍不下,这样将就痛忍,一眨眼已经二十多年。
“随着他的事业越做越大,对他趋之若骛的女人也越来越多,这些年来我见多了,也麻木了。”也许每一个如她这种地位的女人,到最后都不得不练达,不见为净、见也为净的正妻境界。
关旗陆听罢,不知该如何安慰关访茗。
如今社会,大凡有点地位财富的男人,或多或少在外面都有着或有过别的女人,这些成功人士或许愿意对婚姻和家庭终生负责,但已鲜少有人还能做到对伴侣奉献忠诚。
这一刻忽然就想,换在今日是他娶妻成家了,在以后形形色色的应酬中,是否就一定能够控制住自己,再也在不外逢场作戏?
答案是,他心里没底。
“旗陆,我一直没有子息,司寇这些年始终不肯接受我,司淙在外面又不断换着女人,说白了,耗费这二十多年岁月,我除了空担一个飞程集团董事长夫人的名份,实际上一无所有,所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在飞程里真正占一席之地,就当是姑妈求你了。”
关旗陆眸色沉抑,片刻后,笑笑道,“你身体不好,先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了。”
关访茗看他神色,知道话题不能继续,改口道,“我没什么大碍,你明天还得上班,也回去休息吧,不用在这里留夜了。”
关旗陆看了看表,也不推辞,起身按铃叫来特护。
出了病房,没走几步,见钟如想站在接待处,他讶异不已,“你还没走?”
钟如想大方承认,“我在等你。”眼内浮现终于把他等到的欣喜和热切。
关旗陆错开眸光,“晚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天河北的帝景苑,回国后我一直住在那。”
关旗陆笑笑,“走吧。”帝景苑?离天欣广场相当近。
下得楼来,当夜风吹过,约略有一丝寒意。
沿途关旗陆异常沉默。
钟如想悄悄窥视,见他神色缥缈,似思绪出窍,她也就善解人意地安坐在旁,并不刻意挑起话题,倒是快驶近目的地时,关旗陆回过神来,留意到一旁她半绻着身子缩坐皮座里,神情落寞,他心里涌起一丝不忍,歉然道,“要不要听音乐?”
指尖连点,随意选了张碟,按下车载CD的播放键。
当前奏响起,他意外地张了张眸。
钟如想被旋律打动,侧耳细听歌词,跟着细声道,“爱情是一盏灯火,我是一只笨飞蛾……真好听,这是什么歌?”
关旗陆把车泊停路边,“到了。”
钟如想解开安全带,深深看他一眼,伸手去开车门,临下车前忽然回头,鼓足勇气说,“你要不要……上去喝杯咖啡?”
关旗陆意外,反应十分迅速,温然笑道,“我回去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钟如想脸如火烧,慌忙下车,急急说,“那晚安了,再见。”
关旗陆手把着方向盘,车里响着他从安之处听来的歌,爱情是一盏灯火,结一根温柔的芯,蓝曳低萦至死方灭的承诺,车外钟如想未肯进去,仍固执地站在路边,一脸笑嫣地朝车窗里挥手。
他踩下油门,白色车影在路上飞驰。
烦闷地按下玻璃,夜风灌入,呼啸扑面,此刻关旗陆有想抽根烟的念头。
他对钟如想并不反感,甚至可以说其实有着一丝隔岸观花的欣赏,这个女人并不难看透,本质上和他是同一族类,聪明,冷酷,残忍,锁定目标后全力出击,为达个人目的可能不讳使用任何手段。
只是她的邀请与她的人一样,错过了最合适的时间,车内响着的那首歌令他心口萦绕着另一个人,所以当她开口,他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直觉拒绝。
事实上,一整晚他的心绪都有些凌乱。
医院里关访茗的一席话,在他脑中纷沓而来。
在国外生活一年,他已经不认为性与爱必须联系在一起才可以发生。
有需要的时候,他不介意美女在怀。
如果那美女让他感觉舒适,他也不介意眷养起来,譬如万沙华。
但当关访茗在他面前流露出被司淙背叛的痛苦时,那一刻他下意识想到自己,他所喜欢的,那个冰清玉洁的女孩,他真的适合她吗?
如果一百个男人里有九十九个会婚内出轨,他大约也不会例外为独善其身的最后一位,他或能保证情感上的专一,却自问真的未必能够保证,在未来五十年肉体上也会始终如一。
如果相爱到最后带来的却是伤害,届时他与她该如何自处?
飞速的车影从天欣广场前掠过,往广州大道疾驰而去。
安之避开古励手掌的那一幕,时时浮上他心头,很显然,这个涉世未深还很纯真的女孩子有着情感洁癖,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接受不了他关于性与爱的观念,而她所渴望的关于爱情和婚姻的希望,更与他现在所走的人生之路背道而驰。
车子在滨江西的尽头慢慢停了下来。
关旗陆推开车门,走到江边,花圃四周夜静无人,暗夜天幕下他独自倚着阑干,抬首遥望远洋公司亮着零星灯火的高楼。
握在手心的手机,始终没有打开。
他这个师兄的真面目,并非她熟睡梦中给她无限关爱的善良王子,而不过仅仅只是一匹伏在暗处等待最佳时机扑击的豺狼,很有可能,最后她会被他撕得伤痕累累。
那颗珍贵的玻璃心肝,会不会有朝一日,是他亲手把它碰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