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从面积并不算大的大屋里,将那张很大的双人床弄出去,实在不是一桩容易之事。如今家具市场几乎见不着那么大的双人床了,它是十六七年前的产品。两口子结婚前一块儿去家具店买床,他一眼就看中了它。他说这家伙值得买!大!儿子五六岁以前不必添小床了。她难能可贵地,半句也没与他争执就同意了。她当时悄悄地对他说,比一般的双人床宽二尺,却只贵上十几元钱,合适!仿佛买下它就等于占了一次大便宜。王君生已根本说不清当年是怎么将它弄进屋里的了,当年有他和她同事中的几个壮小伙帮忙,没让他两口子靠前。她只记得大床摆好以后,几个壮小伙都累得东倒西歪;
王君生想得很缜密,怎么将大床竖起来,再怎么翻过去,怎么九十度一转,再怎么一竖,一翻,一推,一转……就进小屋了。但两个人按照他那缜密的“理论”去“实践”,结果满不是那么回事了。不是在竖的时候“理论”脱离“实践”,就是在翻转的时候“实践”背离了“理论”。妻子表现颇佳,他怎么指挥,她就怎么配合,始终一言不发,对他的指挥保持绝对的沉默和绝对的服从。终于,他们是将那大床竖着推到了小屋和大屋之间的窄过道里。代价是剐下了一大片墙皮,撞松了大屋的门合叶,铲起了一溜儿的地板革,碎了一只两口子都很珍视的花瓶,碰裂了鱼缸的一面玻璃,淌了满地水,还搞断了电话线,摔哑了电话机……
在过道儿,两口子隔于床的两边。王君生没法儿挪地方,被床挡在墙角了。妻子既进不了大屋也进不成小屋,被床挡在家门口了。而最糟糕的是,分明的,那竖起着的大床,并不能进一步被推入小屋。两只床腿卡于门外,不是卡着一点点,而是齐床裙那儿卡住了。即使将四只床腿统统锯掉,床也还是没法儿推入小屋。因为没法儿像他指挥的那样,将床在过道里再翻一次,再转一次。不是力气问题,而是立体几何问题。尽管被挡在墙角挪不了地方的他直嘟哝:“只要再翻最后一次,只要再转最后一次……”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一步骤指挥错了。也许指挥步骤并没错,错在最初的理论设想。但总之,明摆着是错在他一个人身上。妻子是半点儿错也没有的,因为她一声未吭,只服从指挥来着,只来献力气来着。
她隔着竖起的大床对他说:“快,给我找创口贴!我手挤破了,进不去屋!”
他只能看见她的头,她也只能看见他的头。她紧皱着眉,而他咧着嘴——他一只脚正被床压住着。他在往外挣脚,一时挣不出来,他们的头倒是可以凑近的,但是那样的两颗头显然都无心往一块儿凑。
他说:“你先抬一下床,床压着我的脚呢!你站着怎么用劲呀,蹲下呀!”
于是她的头在他眼前缩下去不见了。
他一抽出脚,立刻同时听到她的叫声:“哎呀哎呀,我手也被压住了!快抬床快抬床!”
他就慌忙抬床。他要抬起床也得蹲下身才能用上劲儿,但是他被紧挡在墙角的身子却难以蹲下去。勉强蹲下去了,又不便于使劲儿。而她的“哎呀”声一直不绝于耳……
终于,她的手获救了,两口子又能看见对方的头了。
她说:“偏偏破了的手又被压了一下。”
他说:“那我也没法儿替你进屋去找来创口贴,我被挡在这墙角了。”
她说:“我提醒你应该再仔细量量门的吧?”
他说:“你并没像现在这样提醒,你只不过问我量没量门,而我预先量过了。”
她说:“那你究竟是怎么量的?怎么会现在这么一个结果?”
他说:“量的是没错,肯定实际搬时搬错了。”
她的头猛地向他的头凑近,挑眉瞪着他说:“你意思是,也有我一份儿错啦?”
“我没这意思。”
他想伪装出点悔意,实际上他心里也确有些许悔意,但那些许悔意并不情愿地从他心里爬到他脸上。他希望它明智又成功地爬到他脸上,所以暗中和它较劲儿。这么一来,就使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古怪,不但显得毫无悔意,看去反而似乎有几分无赖相。
“你知道我心里这会儿怎么想的吗?”
妻子瞪着他的双眼眯了起来,表情和语调都有那么几分戏剧的意味儿,仿佛在说一句台词。这是中国和外国的电视连续剧对人们日常生活的污染现象。它使不是演员的人们在某些日常生活的“规定情景”下,想象自己只不过是在演戏,并且说出类乎台词的话语,企图以此方式摆脱糟糕的局面。这种局面在人们的生活中是越来越多了。每每做一下演员之状的男人和女人也越来越多。
那时两口子隔着竖起的大床凑近着的两颗头,如一对儿欲斗的鹌鹑。妻子那颗浓发焗得蓬松而曲卷的头,像一只雌鹌鹑;而他那颗刚刚理过的头发稀少的头,像一只脱毛的雄鹌鹑。两颗头的态势一触即发,似乎立刻会将对方的眼睛啄了出来。
王君生被妻子那句有几分戏剧意味儿的话逗笑了。他说:“我知道你想和我大吵一架,也知道你其实不会和我吵,因为你怕舌头上再生出小瘤儿。”
他的表情和语调也有那么几分戏剧的意味儿,他想逗妻子一笑,企图减轻眼前糟糕的局面对自己和妻子的心理造成的压迫感。
妻子却没如他所愿地笑。她的头猛地向后仰去,与他的头拉开了距离。同时她眯起的眼睛又瞪大了,一支手臂高举在竖起的大床上方了……
王君生恐怕挨耳光,急忙往床下缩他的头。迟了。不过妻子的手也并没扇在他脸上,她扭住了他一只耳朵,扭得他龇牙咧嘴,歪着脸踮起了脚跟……
她小声然而威胁他说:“给我听清楚了!我下班回来以后,要看到这个家又恢复了家的面貌,否则你可别怪我跟你翻脸!”
进入不了大屋也进入不了小屋的妻子,用手绢包扎了受伤的手,撇下家门里外糟糕的局面,以及被囚隔在墙角的丈夫,勿匆地上班去了。
一个易拉罐儿滚下楼梯的锡鼓般的音晌声,伴随着妻子匆匆的脚步声一直到楼下。
“这是谁呀?热闹劲儿的!一大清早,就不能让别人睡个回笼觉哇?!”
楼下传上来某男人的谴责。邻居们关系不惜,那男人的谴责很有分寸。王君生听出了那男人的恼火,猜他大概非常想骂,又不好意思骂出口。
他像爬墙一样从墙角爬到大床这边来了,但爬过来了也还是进不了屋。正一筹莫展之际,楼上一家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了。
“哎呀,王大哥,你这是……要搬家么?……”
对方比他年轻十二岁,是商业局的一位处长,姓姚,而王君生是商业局下属酱油厂的一小小分厂的副厂长。按级套的话,勉强算是副科级。他一向觉得对方对他的敬称中,隐含着几分轻蔑。他不喜欢对方,正如对方一向假装和他亲近。
他没好气地说:“不是要搬家,我能往哪儿搬?只能在这儿画生命的句号了!我是想把大床弄进我这小屋去!”
“原来如此。”对方朝楼下一招手,“你们上来!”
于是上来几名棒小伙儿,印在他们工作服上的字告诉他,他们是搬家公司的。
对方说,“麻烦你们帮他把这大床弄进那小屋,完事儿我送条好烟谢你们!”
于是几名棒小伙儿挤进他家门,有的研究床,有的掏出卷尺量他家小屋门的高度和宽度。
王君生连忙对踌躇满志的姚处长说:“不必麻烦他们,不必麻烦他们……”
姚处长苦笑道:“别客气。我买了一套家具,正巧今天送来。你家堆在楼道的东西不清理了,我那套家具能往上搬么?老实说,我已经陪着他们在楼外等半个多小时了。不是我没耐心,是他们急,人家上午还有两处搬送任务呐!”
王君生的脸倏地红了,一连声说对不起。
棒小伙儿们中的一个,脸上毫无表情地对他说:“拿锯来!”
他一愣:“拿锯干什么?”
“不把四个床腿儿全锯掉,这床根本弄不进你这小屋去。”
“锯床腿儿可不行!把床腿儿全锯掉我妻子回来要生气的!”
棒小伙儿们中的另一个脸上毫无表情地说:“也不必四个床腿儿全锯掉,我看锯掉两个就行了!”
他指的不是前后的两个床腿儿,而是同一侧的两个床腿儿。王君生不禁地叫了起来:“那……那我这床不就成了滑梯了么?!”
棒小伙儿们看看他们的雇主,一个个都嘟哝——那就没办法了,爱莫能助了!
姚处长急了,振振有词地说:“王大哥,你这么样儿就不大好了吧?我雇的人,我劳他们的驾帮你忙,我替你出一条好烟谢他们,你怎么还难为起他们来了呢?”
王君生也火了:“你这叫什么话?依他们出的主意,我这床还能当床睡么?”
又有一个棒小伙儿说:“其实四条床腿儿都锯掉也没什么不好,如今时兴矮床。”
王君生吼道:“可是我老婆回来要生气的!我不想惹她生气!”
棒小伙儿们一时就都沉默了,都将目光望向姚处长。王君生从他们的表情看出,分明的,他们内心里是全都将他视为一个非常怕老婆的男人暗嘲着了。
他不由得又吼了一句:“我并不怕老婆!”两个棒小伙儿忍俊不禁地侧转身窃笑。
姚处长忙说:“王大哥你别发火儿!千万别发火儿!咱们再冷静想想,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嘛!”——他说着掏出烟,一一分给棒小伙儿们,并给了王君生一支。
他心里生气。既生自己的气,也生那些棒小伙儿的气,还有点儿生姚处长的气——他妈的你怎么偏偏这时候添乱!由于生气,本不想接烟,但是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
他吸了两口烟,情绪镇定了些。转而一想,自己生别人的气,是多么的没有来由。
他歉意地冲姚处长笑了笑。
姚处长也冲他笑了笑,表白地说:“不是我没耐心,真的不是我没耐心,是他们着急……”
姚处长说完看了一眼手表。
腕上戴着手表的棒小伙儿们一也都受他的影响,低头看起手表来……
王君生终于义无反顾地说:“算了!我这床也不往小屋弄了,诸位于脆帮我把它归回大屋去吧!”
姚处长立刻将吸了半截的烟扔在地上,一脚踩灭,下达了命令,“抬!”
于是棒小伙儿们都一齐扔掉了烟,齐心协力抬那大床。终于的,众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又将大床弄到了大屋门口。但是那大床也没法儿归回到大屋里了,还是有两条床腿儿碍事,正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姚处长却狡猾地对棒小伙儿们说:“诸位,王大哥对这张床挺有感情的,别硬往屋里弄了,弄掉哪条床腿儿王大哥该心疼了!我看让王大哥自己慢慢往屋里移吧。他能移出来,他就一定能移进去。咱们先帮王大哥把楼道的东西统统搬进来!……”
于是棒小伙儿们就都心照不宣地撤出去了。不愧是搬家公司的,转眼就将堆在楼道和楼梯上的东西全搬进来了。楼道和楼梯上的障碍是清除了,但是他的家里却被堆得几乎没有立锥之地了。
他们还替他将家门关上了。
听到家门外沉重的脚步声,他将家门开了一条缝朝外偷窥,见那些棒小伙儿们抬的是漆光闪耀的红木家具。他曾在家具店见过那样的一套家具,标价两万多。他家在三层,姚处长家在五层。他家住一套两居室,姚处长家住两套两居室,打通了一堵墙。去年春节他曾到过姚处长家一次。姚处长家装修得很高档,如五星级宾馆,又具有咖啡厅的情调。那一次去姚处长家他的心理格外受刺激,所以再也不去了。他想,宽敞而又装修高档的住房,摆上一套红木家具,主人呆在家里的心情将会多好哇!这么一想,他就不禁地嫉妒起来。
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和妻子是怎么样将那大床从大屋里弄出来的。弄出来,是一套步骤;弄进去,必是另一套步骤。好比打算盘,加法和减法的口诀是不一样的,那些棒小伙儿们预先根本不思考步骤,所以床腿才又卡在大屋的门外了。要不,搬得出来的东西,怎么会搬不回去呢?唉唉,现在的年轻人啊,无论什么事情上,对别人是半点儿责任感都没有了!
最终,他自己也不得不动锯了。幸亏他学过木工,家里还保留着一把锯。锯挂在阳台上,遭雨淋过,生了很厚的锈,凑合着还能使,往下锯床腿儿时,他觉得像自己截自己的肢。姚处长说得不错,他的确对这张大床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没有这张大床,就没有儿子啊!一家三口,曾共同在这张大床上睡过两千五六百个夜晚啊……
床,到底是被他又弄回到大屋里了。而且,又推到原来的位置了。它比以前矮了一尺,看去像屋地砌了一级台阶似的。他坐、躺、站,反复数次。觉得坐着别扭,膝盖必须耸着了,要想伸直,就只能把两只脚伸向前边去了。躺着呢,像躺在地上似的了。往起站,四十多岁的腰板得使把子劲儿了……
刚接上电话线,修好电话机,单位来了一次电话,问他是不是忘了,厂里要由他主持“打假预备会”。他当然忘了。若没忘,一大清早就不挪床了。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半个多小时就大功告成的事儿,不成想累了两个多小时,白累,可他对厂里说没忘。身为副厂长,不按时上班到厂,还把由自己主持的会给忘了,像话么?他撒谎说他病了,感冒了,早晨起来头疼得厉害,不能去上班了,请转告等他到厂开会的同志们,“打假预备会”改天再召开吧……
放下电话,发了半刻呆。心想真他妈的,什么都假,连酱油和醋居然也不能幸免,要是某一天假货比真货还多,那打得过来么?
将小床也重新支起在小屋里,将家具重新都归了位,赶紧的接着就拿起扫帚扫地,拿起墩布拖地。往外扔四条锯掉的床腿儿时,碰见姚处长从楼上下来,夹着一条烟。
姚处长笑了,略带挖苦意味儿地说:“王大哥,咱们楼上楼下住着,又是同一个系统的干部,你也太跟我客气点了吧?不就是锯掉四个床腿嘛!为什么就偏不让人家替你锯,偏自己锯呢?”
他怔怔地望着姚处长,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姚处长从腋下抽出那条烟给他看,又说:“你看,我这人多实在,说了替你送人家一条烟,就真送。你偏不让人家帮着锯掉四条床腿儿,我这条烟不是替你送的有点儿亏么?”
他本想这么顶一句:“用不着你替我送一条烟!”——可转而一想,如果这么说了,就得从自己家献出条烟。姚处长拿在手里的是一条“红塔山”,自己家还没一整条比“红塔山”好的烟,相比之下送不大出手。光顶一句拉倒呢,嘴上倒是痛快了,却又会显得自己未免大小气了。
于是话到唇边强咽回去,改口说:“我算什么干部,才管百十来个做酱油的。还不是主管,是个副的!你今后甭用‘干部’这个词儿抬举我。”
他话一说完,转身便进了家门。
只听姚处长在门外嘟哝:“这话从何说起呢,这话从何说起呢……”
姚处长的尴尬,终于使他心里的气消了点儿。
家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由于床矮了墙皮剐掉了一大片,地板革被床腿儿铲起了一溜儿,鱼缸漏了,鱼全死了,大衣柜的镜子裂了……所以区别还是有些的。
妻子和儿子晚上在家门口遇着了,同时进了家门。
妻子小屋大屋来回看了一遍;将挎包在床上一抛,双手朝腰里一叉,瞪着他意欲发作。
儿子看看当爸的,看看当妈的,还没从身上取下书包,就像乐队指挥似的左右分开两臂,及时制止道:“同志们同志们,这有什么可惊有什么可怕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对家变成了什么样子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在班里的学习名次!告诉你们,我可临近考试了!”
他赶紧表态:“儿子,我和你在乎的事情是一样的。”
于是妻子叉在腰际的双手垂下了……
吃晚饭时,他搭搭讪讪地对儿子说:“儿子,跟您商量个事儿……”
儿子一口饭合在嘴里,撩起目光看他,像一位不喜欢被拍马屁的老板看着一名企图讨好取悦的下属。
妻子也不拿好眼色乜斜着他说:“你酸不酸呀?跟儿子说话还您您的!”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词,赶紧又自嘲地笑着说:“幽默嘛,调解家庭气氛嘛!我要跟您,不不,跟你商量的是这样中件事儿——你睡觉太不老实了,有好几次夜里差点儿一脚把你妈蹬下床,所以呢,你妈提出……”
妻子在饭桌下狠狠踩他脚,他赶紧纠正目已的话:“不,不是你妈提出,是爸爸主动要求,也可以说主动申请,从今天晚上起,和你共同睡在大床上……”儿子含在嘴里那口饭,还不往下咽。他看出儿子脸红了,同时也看出,儿子不是由于不好意思才脸红的,分明是感到被侮辱了,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了,他早就开始觉得,在他们这个三口之家里,每个人的自尊心都比以前增强了,也敏感了,脆弱了,很容易受到伤害了。而首先需要共同爱护的,是儿子的自尊心,其次是妻子的,再其次才是他的。再其次也就是最后的意思,最后的意思也就是不太受到特别的爱护,伤害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意思。儿子每升高一个学年,他就越发地感到。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在渐渐地发生倒错似的。他常独自暗想,到了儿子高考那一年,大概就是到了他这位父亲在儿子面前最像儿子的时候了!起初他还本能地惊异于这一种倒错,后来慢慢习惯了。仿佛有一种强大的渗透力,决定着这一种倒错是合理而且正常的现象。他今天竟对儿子称“您”,实在是由于那一种渗透力在潜意识中作祟。
他简直近乎小心翼翼地又补充了一句:“行吗儿子?你同意吗儿子?”
儿子嘴里那口饭终于缓缓咽下去了。
儿子喝了一口汤,顺了顺咽喉,然后眯起眼凝视着他反问:“爸,我在这个家里是什么地位?”
他和妻子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妻子的一口饭也顿时噎住。
他不知究竟应该怎么回答儿子的话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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