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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长梦

    “但愿我的青春是一个长梦,永远不醒”

    这个夏天,S城很热。天空常常呈灰蒙蒙的颜色。遇断躺在床上经常翻来覆去睡不着。屋子里没有空调,这在以前没有问题,只是今年S城比以住要热许多,遇断感到入睡成为一件痛苦的事。

    那是S城夏天最热的几天。今年S城天气非常奇怪,一会儿凄风苦雨,快赶上南方的梅雨季节了,一会儿又烈日炎炎,坐在那儿不动就一身汗,气压极低,人民感到非常痛苦。因为以前没这样儿过,以前的S城夏天,干脆得很,要么下那么几个小时的雨,雨停就出太阳,要么就阳光灿烂,小风一吹还挺凉爽。今年S城的这架势能把人吓一跟头。没空调的可怜孩子们除了抱怨以外无能为力。

    接到打过来的电话,让她参加一个朋友李坏的新书发布会。他是遇断的一个朋友,既然他都开口了,她又怎能不去?让她有点懊恼的是,那个朋友不亲自打电话过来。其实他们是认识的,而且认识好几年了。只是平时不太走动,很少联系罢了。

    发布会订在上午,朝阳区的一个宾馆。当遇断穿着小吊带和短裙到时,人还没来齐。

    李坏和在雨都时一模一样,甚至穿着同一件血红色的T恤。他说他最喜欢红色。他有些羞涩,也许是第一次参加自己的新闻发布会,也许是见到许多记者带来的紧张。可是不用为他担心,看看他的眼睛。那是双有点狡佶、写过诗的人的眼睛他认识的。

    李坏以前写诗。遇断就是这样和他认识的。那时候他们常常在一个诗歌的论坛里混。李坏那时候低调、沉默,他们在网上统共没说过几句话。但他们都有些共同的朋友。

    那是几前年,诗歌出奇地兴盛。那时他们几个写诗的“小朋友”经常在诗江湖写诗,也在聊天室里谈天说地。那时他们更年轻些,大概十八、九岁。当时李坏在上大学。对他的印象是他仿佛很朴实,又很聪明。在李坏上大学期间,遇断常常给他宿舍打电话,但每次他都语焉不详,但每次也都聊得尽兴才挂电话。后来在网上碰到他,和他提起这件事,他却惊讶,说从来没有收到过她打的电话,然后他打出他的电话号码,遇断这才明白,这几年她都打错了电话,是另外一个宿舍的人接到的,他们不知道李坏这个名字(因为是笔名嘛),于是接了电话,每次都很快活地听她说话,和她聊天。虽然打错了电话,但也像和李坏交流了心事一样,这太奇妙了。也只能发生在年轻人之间。“我喜欢李坏,他也喜欢我。心灵相通的人都会互相喜欢。我看到过别人对他的采访,他说:有能力和魅力的人应该更成功才对。我喜欢这句话。”李坏说,当时看了你的这段话,我就觉得咱们心贴得更近了。

    后来有一段时间没有他的消息。再后来,就听说他也写散文和小说。南方的一家报纸很快弄了一个新生代作家排名,李坏排在第一。而李坏的第一个长篇小说,未见其文,先闻其名。李坏很快成了炙手可热的新生代代表。

    估计他也对“代表”两字嗤之以鼻,但那也没办法,总得有个称谓吧。

    那天新闻发布会完,遇断和李坏在他住的宾馆房间里聊了半天,最后决定先到外面吃顿饭。

    吃完饭后,有了铺垫,便又聊了好多。

    遇断感受到了他的激情,原来他的激情都压在表面。这是在雨都时没有感觉到的。

    他把她抱到洗手间的台子上,然后他们接吻。那天遇断来了例假,他的手上都是鲜红的血。

    她喜欢看到血,他应该也喜欢,不然不会老穿着那件血红色的T恤。

    他说:“来例假了?也不顾及人家的情绪。”李坏皱皱眉头,露出又嗔又怨的神情。

    遇断一愣:“谁的情绪?”

    “它呀,你的身体的呀。”

    遇断听闻此言,在李坏的脖子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说:“你真好……”

    原来你们比我都关心我。遇断心里想得其实是这个,但她没好意思说出来。

    在雨都时,遇断总是晚上出去和朋友玩,李坏则和“少年作家”呆在宾馆里,在半夜玩得正酣时,遇断曾收到过他的一条短信:“过来吃核桃,败类。”

    她倒喜欢“败类”这个称呼。

    在雨都还见到一个著名“少年作家”,原来也都只是只闻其名的,这回终于见了真面目。他长胖了一些,和他那张在网上和报纸上流传甚广的照片相比。

    而他说的一句话也让他们几个同样是“少年作家”的人吓了一跳:“我的感情嘛……看过《蓝宇》吗?”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惊了以后就是短暂地尴尬。一段沉默。

    然后大家都装作没听见。心里却浮想联翩:《蓝宇》我们都看过……讲的什么事儿,俺们也都知道……

    当李坏带着遇断去那个地方时,遇断还不知道他的这个举动将给她后面的生活带来多大的意义。

    那天李坏做完N个采访后说,我要去趟文联,那儿有个活动。你也一起去吧。

    遇断这才想起来,早在一个多礼拜前,就有一个叫刘一帅人给她打电话让她参加那个活动,大概在半年前,刘一帅编了一本书《我们这年代》,找了大概几十个少年写手,每人选了一至多篇文章不等,遇断的文章也在其中,这书拖了几个月,现在终于要出版了。刘一帅已经给她打了N了电话了,有时候她都懒得接。她发现在电话里,这刘一帅不但口齿不清不说,还常常提出别的要求,比如,帮某某少年写手写个前言吧,或,帮某某少年写手写个读后感吧。一旦遇断提出《我们这年代》这本书的稿费问题,刘一帅立刻表示他不知情,这事儿不归他管。所以对于刘一帅叫她来一起参加活动的热情鼓动,遇断并没有表现出太大兴趣。刘一帅还说,现在S城已经来了许多《我们这年代》书里的作者。但他并没说他们来到S城都住在哪儿。

    他们住在文联宾馆后面的一个小招待所里。

    一个小小的招待所,住了将近三十多个人,基本上都是《我们这年代》的作者。这里面很多人都在“樱草树”原创中文网的网友,也有些人不相识,但名字都互相听说过,还有些人原本就是朋友。

    “樱草树”网站是他们共同创建的文学网站。创站人之一就是刘一帅。他原名叫刘金钢,后来他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刘一帅。有时候他也在包括“樱草树”和别的兄弟网站用“刘晨”来发表一些来源不名(可能是自己编的)新闻通稿。“樱草树”网站里的人跟遇断提起“樱草树”,都说这里假消息满天飞。

    这里住宿条件很差,楼上女生挤在一屋,楼下五个男生睡一个房间。房间里没有洗手间,要走到走廊的尽头才能上厕所和洗澡。

    遇断当然也是首先见到了一直在网络和电话那头儿的刘一帅。

    差点没把她吓一跟头,这刘一帅和他的名字形成了巨大的对比。不过想想也对,刘一帅原名叫刘金钢嘛。

    推开房间的门,刘一帅正半躺在床上,一只穿着黑色皮鞋的脚翘在床上,另一只支愣在地上。然后看到遇断和著名的李坏进来,他嘿嘿笑了。李坏现在绝对可以说是著名,起码在“少年作家”的圈子里。虽然大家也基本没机会见到他。

    现在可以近距离仔细观察同样著名的刘一帅了。刘一帅穿着一件不知该用什么颜色来形容的汗衫,大致可以土黄和棕黑色混合起来的颜色。戴着一个黑色的大框近视镜,西服裤子,尼龙袜子和一双有漏眼儿的黑皮鞋。皮面较黑,看起来中肯、憨厚。嘿嘿一笑,镜片就反射出雪亮的光。有着老农民似的精明和淳朴。不知道这么两个涵义相差甚远的词用来形容他合适不合适。

    房间里还躺着一个人,正在入睡,身上好像还盖着被。

    互相介绍了一下,遇断对眼前的情景感到很失望。急不可耐地想出去和李坏单独说话。房间还不时被人推开,走进一个个的“80后”。要不是刘一帅说阳阳也参加这个活动,下午就过来,遇断真想立刻从这里消失。于是她找了个借口说去吃午饭,然后和李坏一起溜出了房间。

    在国贸边上的肯德基两个人吃着汉堡,聊着各自知道的80后趣闻,遇断不断跟李坏打趣,说他现在出名了,网上都是他的消息。李坏没怎么为自己辩白。有时遇断都想不起李坏曾是个诗人了,现在关于李坏的宣传太多了,为了宣传一个李坏,把别的比他更有名的少年作家都一网打尽来当陪衬,在南方某著名报纸上弄了个什么“XX排行榜”,实在是影响恶劣。不过遇断想想自己当初刚出道(这词听着怎么这么别扭)时,也不是靠宣传起家的嘛?虽然她也哭着喊着闹过几回,但还是胳膊扭不过大腿,个人意志无法和整个媒体还有出版商相对抗。其实这些作为写东西的人来说,往往就像傀儡皇帝一样,背后还有几个垂帘听政的。所以谁也别怪谁。真能做到独立也难。那得付出代价。除了有勇气来决裂,还要有技巧和智慧。

    吃过饭,他们给招待所里可怜的写手们带了一大盒K.F.C的蛋挞。就是电影里曾志伟特爱吃的那种,遇断也挺爱吃的。还从国贸的超市里买了一本李银河和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这本书遇断送给了阳阳。

    那几天,他们老是读这本书里的信。遇断一和阳阳在一起,立刻变得天真无邪,一个人一说:“孤独是丑的!”另一个人就接上:“谁也管不住我爱你,真的,谁要是管谁就是真傻。”不但遇断感觉到了,别人的也感觉到了阳阳身上那种天真和脆弱和丰富的幻想所混合的迷人气息。阳阳就像一个小精灵,虽然已经19岁了,但看上去就像15岁。还戴着一顶棒球帽。手上戴一个“李宁”牌的绿色护腕。

    从雨都回来后,遇断常常和阳阳见面聊天。阳阳有时候会突然给遇断打电话,说“我想你了。真的。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们以后要一起在天上飞。”

    阳阳说,你要好好的,要快快乐乐的,因为一生很短。

    遇断说我痛苦,我烦。

    阳阳说那你就在天上飞吧。

    好主意,那我就在天上飞吧。

    大家都看出遇断和李坏的暧昧关系,但谁都不说,故意把他们的关系视而不见,这让他们都憋得难受,郁闷得很。其实他们也没打算遮遮掩掩,从诗歌网上认识都好几年了,之前也见过,也该发生点儿什么了。

    必须要提的一点是,这次聚会的气氛莫名地纯洁。每个人都显得那么无辜,每个人都像兄弟姐妹一样亲密而有距离。对,就是那种亲人的感觉,还有一种像同班同学似的感觉。虽然女生们都不是很漂亮,但是基本都是不凭美貌惊天下,而以淫荡动世人(参加聚会者之一乐卓语)的那种类型,表面牛逼,内心极度渴望。双方带着对对方的崇敬合二为一。但这都是在暗处的。所以谁要想搞什么小动作,不用别人说,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的思想太龌龊。所以在这大环境下,李坏和遇断不得不屈服于大家的纯洁。有时候他们说话时候的时候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单纯、无忧无虑。他们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像,其实别人看来都忍俊不禁。可惜一直都没人告诉他们。

    “千万不要高估群众的智慧。”李坏说。

    “也不能低估。”遇断补充。

    这帮人给刘一帅起了个外号叫“200”,大概是比250还缺50的意思吧。他们知道刘一帅有喜欢偷听别人说话的毛病,提起他来就说“200怎么怎么”,不提他的大名。刘一帅的智慧就像李坏和遇断所说的,不高也不低,最后终于知道了这“200”就是指他自己。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总之大面上大家不可能撕破脸,80后都挺有修养的,再加上活动气氛的纯洁性,每个人都保持着起码的礼貌和对别人的尊重。每个人心里都可能有个小算盘。

    蓝色寂寞后来对遇断说,来参加这次聚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只有你没有,你是来的人里面最傻的一个。

    遇断就傻傻地冲他笑。

    那是遇断跟蓝色寂寞在浴城的餐厅喝啤酒时,蓝色寂寞对她说的。他们的身上都穿着纸质的睡衣,看上去有点滑稽。男生的睡衣是蓝色的,女生的是绿色的。别的人都在楼上的房间,他们两个人在喝酒。中途延延曾经来过一次,遇断和蓝色寂寞都没怎么理他。他呆了几分钟,就闷闷不乐地上楼了。

    在S城下着大雨的晚上,许多人一起走着去避风塘聊天、喝饮料呆了一个晚上,就为了躲200。这事儿,还真是年轻人才能干得出来的。可怜的200,只能自己孤零零地呆在文联招待所里。谁叫他把一帮人叫到了S城,说是住四星级宾馆,还做了许多许诺,当然最后基本都没实现。这让那些来参加活动的人都恨死他了。他们还说了他许多劣迹,比如喝别人剩的八宝粥,随地吐痰等等。他还经常让别人写几个新闻,最后拼出来用刘一帅的名字发表;四处骗人说一切准备就绪,就差对方一步,自己拿的劳动成果都是别人的,让大家感觉200劳动的最多,得到的应该更多;制造假新闻,把一个个语句不通的人拿来和XX(某著名少年作家),XX(某著名少年作家)XXX(某著名中年作家)等作比较。总之,淳朴外表下的精明的确牛逼,防不胜防。

    有人说,他以后再也不能在“樱草树”网站混了。

    刘一帅最大的失误就是把林涛和张铁同时叫到了S城。这两个少年写手分别是刘一帅找来负责《我们这一代》这本书西安和长沙的宣传活动的,当他们分别兴致勃勃充满热情地策划了一整套方案准备宣传这本书时(张铁还给遇断传过他在西安举办这本书的签名售书、大学讲座等活动的方案),刘一帅对他们说根本不支持他们的行动,“决不授权”。这可把他们害惨了,林涛早已在他所在的城市的电视台打出了广告,而张铁还准备请一堆一听起来就德高望重老作家并且联系了好几所西安的高校。

    而这两个人在此之前却不认识,还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忙着当秘书的人。

    当这么两个人在S城相遇,又见到了刘大叔(他们说,这个名称也比较适合刘一帅),那会是什么情景?

    那就是,林涛和张铁突然变成了狂热的宣传家。不得不承认,刘一帅的眼光还是比较准的,他找的这两个人都极具口才,并且说起话来手舞足蹈,惟妙惟肖。当他们给大家讲述他们做的活动方案和最后得到的悲剧下场时,在座者无不扼腕叹息。好像这事儿要是真的成了,在座的都能顿时从鸡变成凤凰。就连遇断听着他们说这些时,都神思向往了好一会儿。

    这么一次像骗局的聚会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大家相识。

    在一个闷热的晚上,大家坐在招待所的小房间里乱侃,大家还给后来的李坏和遇断讲了许多刘一帅的笑话。

    “有一次,200说了一句名言,我们当时听了差点都没晕过去。你猜他说了什么?那天他推门进来,问我‘托福用考英语吗?’?”

    “200没用过照相机,我们让他给我们照相时,他把镜头对着自己就按了一张。”

    “有一次200出门取钱,到了自动取款机200拿起存折就往里插,插了半天插不进去,后边的人直看他,200很恼火,自我解嘲说,‘我知道了,我这是山东的存折,当然插不进首都的取款机啦,异地储蓄,异地储蓄!’”

    “有一回晚上200给别人发短信,手机不都有背景灯吗?他不知道,别人要关机,他急了,说没看我这发短信了嘛!你要是关灯了我怎么发啊?!”

    “这200也够苦的,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我们不是都特烦他嘛,吃饭能不带他去就不带他去,我们有一次吃完饭后,把剩下的一堆东西打包混在一起,带给200吃。他吃得都不抬头,还连说‘好吃’,吃完饭,200特感动地说‘今天是我生日吗?你们怎么对我这么好?’!”

    “200有一个绯闻女友叫秀秀,以前没见过面,那姑娘长得还成,也有一份好工作,以前在网上跟200聊得特好,但一直没见过。这回200叫人家过来,临走时200要送人家,人家死活不让他送,你猜最后那女孩跟他说什么?――‘你别给我打电话了,以后我跟你联系,我跟你联系啊!’”

    “就200手机铃声没和旋……真丢人。”

    “200来S城快一礼拜了,他穿的衣服就没换过,也没洗过澡。倒是常洗内裤。我们换床单时,别人的床单都是白的,就他的床单是黄色的。女生从来都不坐在他的床上。”

    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发言,说200这,200那,还说200打算把“樱草树”网站给卖了。而那网站是一帮朋友一起做起来的,他居然要把它给卖了换钱回老家开一个兽医医院。

    “你知道一个农民把国家的一座大楼给卖了的事儿吗?”

    “好像听说过。”

    “对,200就跟这农民一样。”

    200当时正坐在另外一个房间,还会时不时地趴在他们房门口偷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遇断开门去上厕所时,看到了一个有些搞笑并且寂寞的背影。

    房间隔音很差,大家都知道200肯定知道大家在“背后”说他坏话,但都无所顾忌,在大家聊得正起劲时,张铁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一看,是200发的:“厚道点儿好吗?”

    “啊,他说我不厚道啊!”张铁嚷嚷道。

    大家又是一阵狂笑。

    过了一会儿,是林涛被叫了出去,200要跟他谈谈。十分钟后林涛回来了,“200说挺对不起我们的,明天请我吃饭。我才不去呢!”

    后来李坏把自己的新书送给大家。在送给遇断的那本的扉页上他写了四句话:“若你是你,则我是我。永远快乐,并相记忆。”

    聊到快天亮时,大家都很累了,遇断冲李坏使了个眼色,然后装作很自然地对大家说:“我先回去了。”紧接着李坏也跟在遇断后面出了门。

    “拜拜啊,88啊。”

    后来遇断问乐卓,那天他们走了以后有没有人说什么。

    “没说什么,”乐卓回答,“就是阳阳说了一句。阳阳说,‘我知道现在的人比较随便,可也不能这么快啊!’”

    走出招待所大门,遇断感慨道:“从来没听说过这么精彩的故事。它绝对值得写成小说。”

    “对,可惜文字来写故事没有整体感,也许只有影像能记录下来真实。”李坏说。

    “哈哈,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么精彩的故事!其实200并不坏。我还有点同情200。200挺聪明的,在那种众叛亲离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还在想解决的办法。换了我们,可能早急了。如果200再帅一点,他就是现代版的于连啊!他在没钱没权而且生活在一个小城市的情况下,能把活动搞成这样,也真不容易了。”

    李坏在S城呆了几天后,要回广州的报社报道。他毕业后就进了广州的一家著名报社工作。他走了以后大家在一起吃正宗的重庆火锅时,有歌手自告奋过来免费唱刘德华的歌,唱得特难听。因为是免费的,大家也不好说什么。那表情……那歌喉……我们笑得肚子都疼了。回去后每个人都开始拉肚子。

    想起两年前,也在同一条街上一个小饭馆,地下圈子里的某著名流浪歌手为他们唱了一首他著名的歌。其中有一句话一直印象深刻:“只要你给我两个小时的性高xdx潮……

    李坏回广州后,S城的《我们这一代》的活动还在继续进行,遇断闲着没事就也经常在下午去文联招待所找他们玩。她存了几个人的手机,找他们之前就先给他们打电话。因为蓝色寂寞住在S城,所以有时候遇断就给他打电话聊天什么的。蓝色寂寞年龄不大,但较其年龄冷静、成熟些,还说帮遇断拍DV。这“蓝色寂寞”怎么也和他的名字联系不起来,看上去不蓝色也不寂寞,说话带着东北口音,喜欢戴个帽子,倒像个流里流气的小流氓。

    话说那天遇断和蓝色寂寞约好晚上去朝阳的一个“避风塘”找他们玩,蓝色寂寞打车过来找遇断,然后两人再一起打车去朝阳区。

    蓝色寂寞住在南四环,遇断住西三环,要去的地方估计在东四环,怎么说也不近。这一路两人聊了半天,还吃了点肯德基,慢慢悠悠地晃到那个“避风塘”时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了。阳阳、乐卓、延延和几个女孩都在喝咖啡呢。

    遇断拿着DV瞎拍,后来就和大家玩上了五子棋。刚开始和乐卓玩了几局,又和蓝色寂寞玩。两个人都特别开心。

    就这样玩闹到凌晨二点左右,大家都困了。遇断身上还有一千块钱,她琢磨着不能让大家在二十四小时店里呆一宿,那样太痛苦了,于是问道:“谁和我去找睡的地方啊?”

    注意,是“睡的地方”而不是“宾馆”。宾馆也可以,但估计六、七个人加起来就太贵了。延延笑嘻嘻地说,我陪你去吧。

    延延是四川人,好像四川男孩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随和、温柔、体贴,而且非常喜欢唱卡拉OK,唱得也都像模像样。

    两个人走出去,夜色温柔,一直说说笑笑走了好远也没找到宾馆,好不容易后来找到一个,还客满。后来两个人打车按照麦当劳门口坐着的阿姨指的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洗浴中心!问好价钱后,这两个倒霉蛋又精力充沛地打车回到了“避风塘”接那几个更倒霉的已经等得昏昏欲睡的家伙们。

    那一天大家都穿着可笑的纸质睡衣,聚在餐厅内吃自助餐,边吃边商量一会儿睡觉的事。遇断听到延延对她说:“谁愿意和你睡在一屋啊?!”

    虽然是玩笑,遇断还是脸红了。她想了想,然后越想越生气。她想到和延延一起去给大家找住的地方时,走过的路和说过的话。大夜里翻越栏杆,然后跳下来。一直找不到住的地方,真想就一直找下去。后来看到了树影婆娑,还看到一个大龄文学青年和一个小姑娘在路边聊文学……一直聊了起码有十五分钟。

    有些话不知道怎么说,可能也不用说。她觉得那是她最开心的几天,终于找到志同道和的人了,她那激动真是没法儿说。那不仅仅是集体带来的激动,也有个人带来的激动。尤其是后来,在小巷里,找另外一个小旅馆的时候,她和延延走得很近,但什么也没说。这种感觉真是美妙。但为什么延延会说这句话呢?

    遇断拿起桌上的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她竭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想把真实想法表现出来。

    吃过饭,大家上楼。因为只有两个房间,所以理所当然地男生住一间,女生住一间。遇断给自己泡了杯热茶,抽了一根烟,然后走出屋,坐在楼道里。蓝色寂寞看见了,他问遇断为什么要坐在这里,遇断说心情不太好。蓝色寂寞就提议道:我们去餐厅喝点酒吧。两个人分别穿着可笑的蓝色和绿色睡衣,向楼下餐厅走去。

    “来参加这次聚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只有你没有,你是来的人里面最傻的一个。”蓝色寂寞对遇断说。

    遇断冲他笑笑,“无所谓,我喜欢。”

    两个人默默喝酒。

    让遇断没有想到的是,延延也从楼下走下来,坐在了他们身边。遇断对他很冷淡,延延和蓝色寂寞聊了一会儿,就无奈地上楼去了。遇断不知道延延是不是专门来找他的。不管是不是,遇断都有种悲哀的感觉。

    有种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的感觉。

    说得严肃一点儿,那就是有种忧伤的感觉。

    遇断就是在和蓝色寂寞喝酒的这段时间里对他有了个大致了解。她不知道为什么蓝色寂寞会这么有耐心地陪她喝酒。直到她不想喝了他还在劝她再喝一点。

    你是一个不会属于任何一个男人的女人。你对你的现状很不满意吧?其实你想要的并不是现在这些,你想要的太多了,你太有野心了。

    你恨自己不强大,不能干自己喜欢的事。有时候又想,他妈的,等你强大了,你想干的事情早他妈的不存在了。

    蓝色寂寞是唯一一个对遇断说过这些话的人。遇断不禁对他另眼相看,她知道蓝色寂寞说出这些话,也就表现了他知道并理解遇断也不会属于他一个人。

    遇断有点想苦笑,她在想,我原来不是这样的。但后来,的确变成了这样。再也回不去,也不想回去。对过程倒是没什么好埋怨的。我接受这结果。

    “我们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遇断对蓝色寂寞说。

    “你还想怎么样?”蓝色寂寞笑了。

    “是啊,你还没上大学呢,你太小了。”遇断说。

    他们曾在半夜去后海,蓝色寂寞陪着遇断接受采访,帮她拍DV。他给她买了一束百合,然后说,这是我第一次给人送花。

    “拿什么拯救你啊,遇断?”

    “饶了我吧。”

    “我觉得我对面坐的就是一个傻X,她有美丽的向往及不驯的生活,她热爱一切美好而且在意外中创造自己的美好,在我眼中她依然是那个在床边轻轻地贴近我的女孩。忽然有种很心痛的感觉,她的眸子总是很深很深,她太懦弱,她把自己包裹男人和取得的光茫里,她想让所有人知道她会过得比原来好,她会很自由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可我却能感觉到她孤独的背影。

    如果这个女人可以为达到自己的理想而放弃一切的话,她到底是胜者还是败者,她胜了所有的人,她却输给了自己。

    窗外的夜色很好。而我像被关在监狱里一样,她也是,如果她回头便会发现,她已经被一种渴望所囚禁,那种渴望让她宁愿踌躇等待,也不愿回头望望自己来时的路,那是一条染满血泪的路,呵,她只能让自己坚强,也无法回头去望。

    她拼命地摄影,我知道,如果她真的远渡重洋的话,这些劣质的镜头,将会成为她永远的追忆和悼念。她爱S城,虽然她说对S城失望,但她爱S城,这里有她的过去,有她暗自流下的泪水,这里才是她难以磨灭的伤害。一切的痛苦从这里开始,又从这里结束。她希望她可以重生,她是完美的,即使已经遍体鳞伤。”

    “过去我看不清,未来遥不可及。有时真以为会沉沦在这中间的空白中。

    总觉得这还不是我最后的路,总觉得应该有更好的前途。想到大洋彼岸去看一看,看一看那里的年轻人和我喜欢的摇滚乐。

    是谁让我们相遇?

    我的一生,浓重墨彩,都像是血或墨涂上去的。一层一层,忘了原来的颜色。在学校时,我喜欢的男生都不喜欢我。我没什么魅力,只是一个傻逼。

    以前讨厌抽烟的人,后来自己也抽上了;以前讨厌对什么有瘾,现在已经无法自拔。

    我的青春,绝对不是用来浪费在街上的。

    应该有更好的方式!”

    很久以后,蓝色寂寞问遇断,你爱过我么?

    大家都回到了各自的城市,但友情却持续了下去。

    每天晚上,总能和“樱草树”的朋友们在网上相遇、聊天。他们都是夜猫子,经常大半夜大半夜不睡觉。为此,遇断想起两句口号:

    一、晚上不睡,精神百倍

    二、坦诚相待,集体做爱

    这最后一句的灵感,是因为有人给她讲了一个精彩并且真实的故事,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这些人去S城参加《我们这一代》的宣传活动中。

    遇断:“我觉得得忧郁症很牛逼。”

    乐卓:“我倒是觉得花柳病更牛逼,看谁不爽勾引她,自己感觉不错还给对方带来痛苦。忧郁症只能说是很酷,不能算牛逼。”

    遇断:“我觉得挺牛逼的,绝对得特绝望才能得忧郁症。这忧郁症也不是谁想得就得的。说自己得了忧郁症的其实大部分只是自己瞎想的。”

    乐卓:“忧郁症其实蛮好的,真实,不像其他人还得掩饰,200的掩饰已经达到极至了。不过那天挺值的,回去以后找了个机会和莲儿同床了,她现在一直吵着要来找我。别说啊,估计这个只有我们两个可以接受。前两天认识一个15岁姑娘,文质彬彬,临走说哥哥我觉得我们谈的来,所以我就直说,我就是一个受虐狂。

    接着说莲儿――我说,我想和你说说话。她说,那你来吧。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比较保守,所以只是蹲在她床前。她伸出手摸我脑袋,我就轻轻抓她的手。她说你上来。但是我不敢进被子,我平时看她很纯洁。然后她说了句崩溃的话‘外面冷,你进来吧’。靠,当时热死我了,夏天啊,空调又没吹着。然后我进去了,准备说话,手还比较老实。可是她又一句‘热了吧?’我说,是。她说那你就把衣服脱了吧。当时屋里子一共有九个人,这个时候,我在想,我是应该继续,还是矜持一些,以免坏了名声。你知道我为什么继续了?动力是什么?是因为我想到了她的文章。我完全运用了敏锐的文字嗅觉。我知道,她能写出那种同性恋、乱伦、和畜生作爱的东西,一定有过经历了。我们以前也没有见过,只是看过彼此的文章。看过文章就像看过人一样。

    我总是觉得这种事不说不舒服。

    对了,还有那天我们讨论了一些事情,关于女生的讨论。黑灯,我不知道都谁说的:

    女生甲:你们对妓女怎么看?

    乙:我觉得没什么,那是一种职业。如果我不写文章,我就去当妓女。

    有个女生说你们怎么看待婚前性行为?

    立马有人说:无所谓,我已经体验了。

    乐卓:你看我,没相貌,没大钱,还是能勾到MM的

    遇断:这就是文学的力量!

    乐卓:这才是新世纪人才。光写东西或者光耍流氓谁不会,都备齐了才牛。这才是80后的人材。

    那天晚上通过和乐卓聊天,遇断顿时发现一个重大问题,那就是延延居然还是个处男。她想逗延延一下,就问延延乐卓说的是不是事实,延延不好意思地说他确实是处男。两个人聊了很久,遇断问延延为什么那天在浴池的餐厅里会说那句让她生气的话,延延奇怪地说他没有说那句话。也就是说,遇断听错了。或者是延延是说给别人听的,根本不是针对遇断。

    遇断心中大惊,要不是延延的那句话让她感到失落,也不会有跟蓝色寂寞发生关系的机会,可现在发现那句话根本子虚乌有,根本不存在!那么就是说,她和蓝色寂寞本来是不应该有发生任何关系的机会和心思的。可现在,该发生的已经发生。

    遇断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跟延延说,我挺喜欢和你在一起玩的。

    看得出延延有些感动。遇断信守了诺言,没有把乐卓和莲儿的事告诉延延,只是模模糊糊地跟他说,聚会时发生了一件非常震撼的事。延延说,是乐卓和莲儿吧?

    遇断已经快崩溃了,她还以为只有她知道这件事呢,乐卓不是说要保密吗?原来延延了知道了。那就是说,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少。

    延延解释道,我之所以知道他们的事,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和乐卓一起回的宾馆。

    遇断又一次见到了拉拉。她已经离了婚,原老公想和她复婚,她带着坚定的决绝表情说:“决不!”遇断突然觉得她特别可爱。那天她们聊了许多关于爱情的话,谈起狗子,她总是忍不住在遇断面前聊起他,也许她还爱他。

    “我年轻的时候特别漂亮,有好多人追我。我爱上了一个人,特别爱他。可是……”

    “可是他不娶你。”

    “对,他不会和我结婚,我用尽一切办法,他也不会和我结婚。后来我和我第一任丈夫结婚了。我是为了气他。结果……”

    “他根本不在乎。”

    “对。”

    “但我相信我就是为了爱情而生。我可以为我喜欢的人做一切,我不在乎。”

    两个年龄相差十岁的女人坐在饭桌上聊爱情,遇断不知道等到她像拉拉这样的年龄,是否还会像她那样执著。那天告别时已经是午夜了,拉拉送遇断下楼坐车,遇断说:“我和疯子最大的区别,就是我比他们有钱。”

    拉拉说:“还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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