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节奏＆布鲁斯

    回来的路上总是塞车。正午刚过，阳光渐渐凋落，现在穿过车窗照进来，沉沉地落在车里，迟迟不见离开的迹象。阳光让下午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弘和友林并排坐在最前面的座位上，暖洋洋的阳光照耀着他们。友林和弘都皱着眉头。阳光太强烈了，连睁眼睛都困难。友林不时地瞟一眼弘，正在犹豫要不要拉上窗帘。但是，他没有动。弘穿着长袖外套，拉链高高盖住脖子，冷冰冰地坐在那里，像一尊石膏像。友林没有勇气把胳膊越过她的头顶伸出去。弘坐在窗边，她没有拉窗帘。如果拉上窗帘，她就只能往前看了，可是车的正前方只有前面那辆旅游车的车尾，里面载满了学生，黑压压的一片。回去的路不像来时那样畅通，从来就没痛痛快快地跑起来。司机心里似乎也很着急，恨不得撞上前面那辆车。望着这一幕，友林感觉早晨喝的汤仿佛都沉下去了。停了半天的车终于动了，不一会儿，车向右转了个弯。友林隔着前面的窗户看到了休息站长长的黄招牌。他的脸上露出了喜色。

    “啊，到休息站了？这么快就到午饭时间了吗？”

    友林自言自语，眼睛望着弘。弘像是要把车窗看透，感觉不到丝毫的动摇。“喂，喂，全部都起来！到休息站去吃午饭！”孩子们稀里哗啦地站了起来。“我们得给孩子们分盒饭，怎么办呢？”

    友林对弘说，可是弘却像没听见似的。友林不禁有些气愤。“这种事情本来应该由实习教师负责……虽然没有谁这样规定，可是……算了，好了，我还是自己看着办吧……崔老师你休息吧，不用担心了。”

    友林自己生气，又自己消了气。“班长，你出来给同学们分盒饭！”车停下来，友林带着班长走到外面，把车里的盒饭分给学生。学生们接过盒饭，一个个伸着懒腰走进商店，或者卫生间。有的学生还把盒饭扔进了垃圾筒。友林皱起眉头，拿着剩下的两盒饭回到车里。弘仍然在车里坐着不动。如果说和刚才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本来扭到旁边的头转到了正前方。“一块吃盒饭吧，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请你吃别的，走吧。”

    友林把盒饭放在弘的旁边，撕开了塑料袋。弘看也不看友林，起身出去了。“妈的……”友林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骂谁，扑通坐到了座位上。他把紫菜寿司和凉拌鱿鱼使劲往嘴里塞，不一会儿，就吃光了一盒饭。他把剩下的一盒饭拿起来，扔到弘的座位上。阳光仍然火辣辣的，他不耐烦地拉下窗帘。这时，赵老师上了车。“钱都花完了吗？一看就让人没胃口，你竟然都吃光了？”

    赵老师惊讶地拿起那个空饭盒。友林转过身，闭上了眼睛。“你哪里不舒服吗？崔老师的状态也不大好……”“崔老师？”

    听赵老师提到弘，友林赶紧转过身坐正，抬头望着赵老师。“喂，你是指导教师……多关心关心她。可能是感冒了，我看她穿了那么多衣服，午饭也没吃……你怎么也该请她喝杯咖啡呀，不是吗？”

    友林站起身来，赵老师跟着他站起来，问道：“你去哪儿？”

    “你不是让我请她喝咖啡吗？”

    友林手里捧着咖啡，在休息站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他耷拉着肩膀往车里走，发现弘的脑袋靠在车窗上，他赶紧跑了起来。“你吃饭了吗？”

    友林欣喜地问道。然而弘只是闭着眼睛，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友林正要踏上汽车门口的台阶，突然看见扔在台阶上的盒饭，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那明明是他刚才放在弘座位上的盒饭。友林把盒饭推到一边，假装快活地对弘说道：“司机师傅也去吃饭了，喝杯咖啡吧。”

    弘还是不说话。友林终于忍无可忍，提高了嗓音。“崔老师，你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弘睁开眼睛，注视着友林。“我怎么了？”

    “不是，你看起来很奇怪，突然……”友林再也说不下去了。弘瞪着他，仿佛要把他看穿。“太下流了。”

    弘冲着不知所措的友林，嘀咕了一句。“不，我是因为喜欢崔老师才……”“我希望……”弘似乎想立刻打断友林的话，匆忙开口说道。“我希望我们都不要记住今天的事情。”

    6

    说完，弘就转过身，紧紧贴到窗边。领子盖过下巴的运动服上衣感觉像是用钢铁做成，长长的袖子遮住了手腕，衣襟挡住了裤子，弘似乎想把除了脸和手以外的所有皮肤都遮盖起来。友林望着弘紧闭的嘴巴和死人般无力闭合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友林认真地思考着什么，他似乎想忍到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弘的嘴唇那么温暖，那么柔软，感觉好像包围了自己的全部。友林的脑海里有些恍惚。当他把自己的脸凑到她胸前的时候，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更没想到弘会拒绝。弘拼命抓住自己的腰，可他却把弘的举动当成引诱自己的游戏。他逐一掰开弘紧紧并拢的手指，在这个过程当中，他的心里充满了恍惚的激情。他觉得弘也会喜欢这样的过程。他只想进入她的身体五秒钟，只要五秒钟就够了。他以为弘也会喜欢。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友林的错觉。弘被看不见的壁垒包围起来的身体就是最好的证明。友林的手指动了动，他想抚摩她紧闭的嘴唇。可是弘的嘴唇变得铁青，毫无血色。他意识到这是他造成的。“老师，我们的车也要出发了。”

    司机师傅嘴里叼着牙签，对友林说道。前面的车一辆接一辆驶出了休息站。友林象征性地看了看四周，冲着司机师傅点了点头。“这回该爽快些了吧？”

    司机师傅低声自言自语。友林闭上了眼睛。［到医院来，我们见个面吧。］学生们都解散了，所有的事情也都处理完毕，这时，弘接到了延浩发来的短信。她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友林呆呆地盯着她，弘拿着手机出去了。“明天见面不行吗？”

    弘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疲惫。“太过分了，你和别的男人出去旅行好几天，回来后当然得马上向我汇报了。”

    “别胡说了。”

    “反正你必须来。其实应该我去找你才好……不管怎么样，你来吧！我在向你呼叫，呼叫完毕！”延浩先挂断了电话。弘把手机放回口袋，拿着行李包走进了卫生间。她的包里有一套正装，弘换过衣服，就打开了盛有化妆品的化妆包。弘开始慢悠悠地化妆。除了基础化妆之外，她的脸上没有涂任何色彩，看起来很暗淡。她用睫毛膏把睫毛挑起来，然后放下了手。她感觉疲惫不堪，仿佛挨了一顿毒打。她不想和延浩见面，不过，她摇了摇头，最后还是把睫毛卷了上去。“世界上哪有百分百的恋人？除了那点之外，他已经接近百分百了，难道不是吗？是你错了，你不应该认为恋人就要百分百完美。即使那些认为彼此之间百分百相爱的恋人，也只是产生错觉而已。是的，还不错，留下一点遗憾，这也是爱情，相信吧……”弘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就像在叮嘱自己。谁都觉得延浩是个很优秀的恋人，可是延浩缺少的那百分之几的感情总在她的心里蠕动。弘在医院大厅等了延浩将近一个小时。延浩看见弘，嚷嚷着肚子饿，问也不问，就带着弘去了烤肉店。弘似乎已经习惯了延浩的这种方式，什么也没说。饭店里每张桌子都坐得满满的，相比之下，室内的空气还算干净。延浩喜欢这家烤肉店。“怎么样，在佛国寺玩得怎么样？”

    延浩狼吞虎咽地吃着肉，不一会儿，他好像吃得差不多了，开始打听有关旅行的问题。弘正用剪刀剪着肉，听延浩这么问，她点了点头。“学生们没有调皮捣蛋吧？”

    延浩的手一刻不停地用筷子夹肉。“是的……”弘回答。可是延浩似乎根本没听她说话，他专心致志地嚼着嘴里的肉，不时用筷子夹起烤好的肉，根本没有注意弘到现在还没有吃肉。延浩也没发现，她看上去很疲惫。其实她连午饭也没吃，可是她并不感觉肚子饿。“今天晚上可能又睡不着了……”弘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翻动烤盘上的肉。尽管身体无比疲劳，神经却是异常的敏锐。因为疲劳，拿着剪刀和镊子的胳膊显得格外沉重，但是她觉得这好像是自己唯一可做的事情，聚精会神地忙着烤肉。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发出了信号。延浩和弘都像刚刚睡醒似的，同时低头去看手机。弘发了会儿呆，然后放下剪刀和镊子，打开了手机盖。［今天我们可以见面吗？我有话跟你说，而且还有事情……］是友林。弘赶紧把他的信息删除了。“谁呀？”

    延浩看见弘在删除短信，问道。弘大惊失色，看了看延浩，然后故作泰然地笑了。“啊……是慧媛。”

    “慧媛她……接到分配命令了吧？虽然上了两遍大学，不过你……”延浩又把一块肉塞进嘴里。“哦，对了……我的指导教师的女朋友是慧媛她们学校的英语老师。”

    “是吗？”

    “他们已经恋爱六年了，不过感情好像还挺好，可能快结婚了……”也不管延浩问不问，弘就唠里唠叨地说个没完。延浩似乎并不感兴趣。“要不要再点一份肉？我已经吃饱了……”延浩放下筷子，抽油烟机从桌子上面降落下去。弘惊讶地把手放在桌子上，注视着抽油烟机。抽油烟机发出刺耳的声音，把肉烤糊以后冒出的烟吸了上去。抽油烟机挡住了视野，弘看不见延浩了。她静静地叹了口气。顷刻之间，弘的面容似乎老了好几岁。吸完烟气之后，抽油烟机还像落下来时那样，发出刺耳的噪音升了上去。弘又看见了延浩。他填饱了肚子，目光也变得炯炯有神，默默地看着弘。“我还得回医院去……”“快回去吧。”

    弘先站了起来。“好几天才见一面，这么快就分开，你是不是很失望？下次我一定会补偿你。”

    延浩走到弘身边，轻轻摸了摸弘的臀部。弘眉开眼笑，望着延浩。学术旅行总算结束了，她感觉全身的紧张感也都消除了。“叮咚……”门铃响了。友林还是趴在房间里，不肯起来。从早晨睁开眼睛，他就一动不动地趴在房间里，连姿势都没换过。除了吃饭和去卫生间，他的眼睛就只盯着手机。可是看来看去，也等不到他想要的电话。除了刚才茜贞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什么信息也没收到

    “气死我了。”

    友林紧紧抓住头发，又松开来，他跪在地上，拿着手机编写短信。“我们今天见个面吧……我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跟你说。”

    友林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按着手机按键，显得很虔诚。写完短信后，输入弘的手机号码。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确认，然后才把信息发出去。友林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却始终没有收到任何信息。“妈的，收到短信，怎么也得回一条啊，难道不是吗？太他妈的过分了。”

    友林口吐脏话，把手机扔到床上。这时候，房门开了，是他的母亲。“快出来吧，茜贞来了……”“你这孩子……怎么每次都买这么多东西？”

    友林的母亲满面笑容地对茜贞说，一边忙着解开包袱。友林隔着母亲的肩膀看见了茜贞带来的东西。“妈妈您不是喜欢这个吗？”

    茜贞说着，不动声色地抬头看着友林。友林故意往别处看。一个排骨礼包和水果篮，友林的母亲最喜欢了。“哦，对了，妈妈，您试试这个吧。”

    还有别的吗？友林不由自主地往茜贞那边看了看。茜贞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件看似很贵的外套。友林的母亲连谢谢都忘了说，只顾着去摸那件衣服。“您进去试试吧。”

    “这个一定很贵吧？怎么买这么贵的……”“妈妈您长得就像贵族，当然得穿贵重的衣服了，快去试试吧。”

    “不用了，我先去削水果吧，衣服以后再试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