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十五分钟车程远的地方,柏哈利正努力向两个警察解释,为什么他单独一人在夜晚的公路上游荡。
警察用枪指着他喊道:“身份证。”
枪口慢慢地移动,就像到处嗅的野狗。
柏哈利在口袋里摸索,该不该给他们看美国护照?在有些国家,这是荣誉的证明。而在另一些国家,却会招来杀身之祸。有人警告过他,当被问到国籍的时候,就说是加拿大,并和气地微笑。
也许,他应该说他出生于英国。但他又意识到,兰那人痛恨过去的英国殖民者。警察可能会由于他的英国出身将他打得稀巴烂,又因为他是美国籍而继续揍他。
那还是别提英国了,虽然晚风很冷,他还是浑身冒汗。高个子的警察从柏哈利手中夺过护照,看着印有金字的蓝色封面,然后检查照片。两个警察都用钻研的眼光看着柏哈利。照片是七年前拍的,那时他的头发还是黑黑的,脸颊更绷紧。矮个子的警察摇摇头,咕哝了一声,柏哈利听来就像是死刑判决。
实际上,他是在骂他的同伴,为何放下酒瓶来到这漆黑的田野里。高个警察翻着护照,检查各个出入境章,到英国的,到美国的,到法国的,到印度尼西亚,去加拿大滑雪,去百慕大某个俱乐部演讲,再次去英国,那是在他母亲被诊断为癌症后去的。他母亲是个难相处的人,讨厌所有和他约会的女人。她拒绝所有治疗,说她想有尊严地离世。
他又去过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参加小狗研讨会,最后一次到英国,不是参加母亲的葬礼,而是为她庆祝生日,同时庆祝她再没有癌症的迹象了。真是奇迹。实际上从来没有癌,只是肿胀的淋巴结,她已猜到了这种可能,因为她总是有好运气。
而柏哈利已为她的死作好了准备,甚至答应了她所有的要求,因为他以为永远不用兑现的。而现在她打电话来,提醒儿子,他答应过带她到非洲去旅行,做一辑野狗的特别节目,由她来解说。
她说他们立刻就去。老天!现在,或许不用再担心非洲特辑了。从此后再也没有柏哈利这个人了。他想象着他妈妈哭泣着,哀叹自己总是运气这么差,她的儿子由于愚蠢的护照误会,而被打死在了兰那王国。
矮个的警察终于找到了兰那王国的入境章。他给他的搭档看,他们要松开紧握的枪了。枪口渐渐放下去了,柏哈利心里一宽,真想哭出来。
矮个警察问了个问题,柏哈利使出浑身解数作国际交流,他开始像演哑剧般的比画着:在路上散步,然后汽车发出轰隆的声音开走了,他抓着膝盖跑起来,指着小沟揉自己的肩膀。
警察用兰那语抱怨说:“这个外国傻瓜比我们还醉得厉害。”
“你要去哪儿?”
高个的警察用兰那语问柏哈利。当然,柏哈利听不懂。这个结实的男人拿出地图,让柏哈利指出他的目的地。而在柏哈利的眼里,那地图就像地下蚂蚁的藏宝图一样,迷宫般的线条不知指向何处。况且,就算他能读懂地图,也不知道旅游团走到了哪里?
这就是旅行团的好处,你不用作一丁点计划,对旅行不用负任何责任:交通、预订、旅馆、景点间的距离、要花多长时间到下一景点,都不用知道。
当然,离开旧金山前,他简单地浏览了一下行程,看看有什么快乐等着他。但谁能记住那些他没法发音的城市名字呢?
曼陀罗,这是他唯一能记起来要游览的地名。
柏哈利想再试试:“导游叫沃特,沃——特,汽车上印着‘黄金之地旅行社’,我在走路时摔倒了,明白了吗?”
“笨蛋?”高个的警察开始笑起来,他对同伴咕哝了什么,他们像疯了一样大笑起来。
柏哈利有几年的研究动物行为的经验。通过观察,分析,假设:他猜他们听懂了他的美国脏话。像所有年轻人一样,他们喜欢这种脏话,这是男人本性的一部分,不管是什么种族。
现在他所要做的是,肯定对方的这种反应,并抓住这个机会。当他们停止大笑之后,柏哈利点点头指着公路:“笨蛋往那儿走了,而我,在这里。他们走了,留我在这里。”
和你们两个白痴在一起,他暗自加了一句。
五分钟后,柏哈利和高个警察来到他们的指挥站,是两条交叉路口处的一间小屋。前面的检查站早已下班了,现在不用监视交通。柏哈利开始对另两位警官重复刚才的话。在他们大笑之后,柏哈利取出一卷钱,问他们是否有可能雇到一辆车。
“出租车?”他假装很无知的样子,好像能在很偏僻的地方召到出租车一样。“出租车,呜呜,开在这路上,”
他们能听懂“出租车”这个词,就像明白柏哈利把钱放到桌上的原因。他们指着外面的警车,又指向柏哈利,最后指指警察中的两个。他们用兰那语保证要送柏哈利安全返回。
地图在桌子上摊开,旁边放着柏哈利的钱。警察们紧张地商量着,就像在布置一场秘密的军事行动:“我们走这条路,你看,往南走……对了,我们当前在什么位置?”
柏哈利看见那个小头目已将钱捏在手里,讨论变得更活跃:“从这个外国人的衣着来看,他可能会入住最好的宾馆——黄金之地宾馆。不管怎样,我们先去看看再说。”
一个人收起地图时,另一个人给柏哈利一支烟。虽然柏哈利不抽烟,但如果拒绝显然是不明智的,他只能收下以示友好。
十分钟后,一辆白色警车鸣着警报停在了路边,所有听到警报的人都会感到害怕。
害怕的人中也包括司机乔先生。他看到警车靠近,是白色的,就像神灵骑着白马。运气真差,发生了什么灾难?是他前面还是后面?警车飞驰而过。
乔先生在后视镜中看到闪烁的警灯。沃特往后看,警车正停在他们后面,像一只喘着粗气的狗。乔看了看沃特,而沃特心跳得厉害,他迫使自己表现得镇定,让乔靠边停车。
车缓缓停下,沃特定了定神,将手伸进口袋,优雅地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乔打开手套盒,往神龛里又放进三支烟。
“笨蛋!”
他听到柏哈利从警车后座上跳下来亲切地骂道。柏哈利指着他们,像疯了一样格格笑。一会儿之前还在笑的警察,现在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一个伸出手,命令沃特将身份证放到他手中。沃特同时递上了文件,文件里有柏哈利的名字。
警察严厉地检查了一遍,他将一叠文件扔回,生硬地说:“为什么要让你的客人独自一人在外闲逛?这违反旅游条例。”
沃特用他所知的最好的办法应付警察:“是的,是我们的过失。”
“如果外国人闯进了禁区怎么办?”
“是的,”沃特连连点头低腰,“还好他没有。”
警察哼了一声:“下次,可没这么容易放过你。”
一回到大巴上,柏哈利从车窗里向他的警察朋友们高兴地挥手,乔掉转车头开回曼陀罗市。
沃特回过头面对柏哈利:“我很抱歉将你留在这里,那时太匆忙了……”
“不用解释。”
柏哈利愉快地说,他还很兴奋。他成功了!他用他的专业技巧和快速的应变,使自己免受了皮肉之苦。真是太妙了。警察差点就要开枪了,但他巧妙地分析了情况,表现出镇定的样子,正确地向他们解释,他们不再用枪指着他。成功了,真难以相信,成功了!
好久没感受过这种兴奋了,呯,呯,呯,一切都就位了。这是他最近几年工作中所缺少的——冒险,他抓住机会,获得意想不到的成功。他要重新获得那种感觉,停止过去那种不变的、舒适的、收入丰厚但无趣的工作。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吸吸鼻子:“老天,是什么味道?真难闻。”
沃特再次回转身:“有些人病了,我怀疑是旅行疾病。我已尽力使他们感觉舒适了。”
“谁?”柏哈利问,“谁病了?”
“莫非先生和他儿子,本尼先生也是,还有朱玛琳小姐,但她女儿没事。”
玛琳,可怜的姑娘,怪不得她对他冷冷的,因为她病了。这个解释使他高兴起来。他们之间的情况没他想象的那么糟。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感觉好些呢?所有常用的方法——大捧的鲜花,泡泡浴乳,显然在这里都没有。或许一杯蜂蜜水?他脑子里仍在不停地思索,等待奇迹般的答案的出现。语言,他知道语言的威力。他只要说甜言蜜语就行了。他能对付那些带枪的警察,要搞定朱玛琳更是小菜一碟了。
“玛琳,亲爱的,”他应该说,“我回来了。”
他想象着她的脸,微微有点发烧,他该表现得像医生吗,保证她没事?或者像个亲密爱人,发誓说爱是她的良药?柏哈利对这种浪漫可不在行。
想着想着,大巴已回到了曼陀罗市。
柏哈利在沃特的陪伴下,幸运地来到了黄金之地旅馆,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他一进入房间,就听到隔壁房间朱玛琳的声音:“滴血的烛台在这种地方是什么意思?”
可怜的姑娘,她的声音真可怜,她正在受着痢疾的折磨。
半夜,玛琳终于不再频繁地上厕所。
但一帮吵闹的兰那人来了。他们吸烟,大声嚷嚷,跺脚,酒瓶叮当作响。烟味和劣质酒的味道扩散到楼上的房间。
朱玛琳狠狠地用脚跺地板,大喊:“闭嘴!”
过一会儿,柏哈利通过薄薄的墙壁对她说:“玛琳,亲爱的,快休息吧,我去对付他们。”
他下楼敲那伙人的门,一个眼睛红红的男人来开门,摇摇晃晃就像刚被人打过。柏哈利看到有五个男人,他们在赌博。鲜红的酒应该是棕榈酒,他该怎么才可能说服这些人?
几分钟后,柏哈利回到自己房间,他听到楼下那些人正安静地离开。他们手里总共有五十美元,是柏哈利给他们的。
他们并不是为了感谢柏哈利才走的,他只让他们轻声点。他们想在付旅费和酒水费前偷偷溜走。兰那王国对偷窃的处罚很严厉,如果能侥幸逃脱的话,真是太幸运了。
几英里外,他们为躲避骑着白马的精灵,将车开到了沟里。白马停在一丛蓝花楹树的路中间。
很快,一高一矮两个警察带着枪来了,瞄准他们的脑袋。
“是神灵?”
警察检查了文件,没收了五十美元、两条旅馆的毯子和五条毛巾,他们将这些小偷推上卡车,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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