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影终于游近了,我这才看清楚是琴然,同时心里猛地一跳,我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很快琴然就游到了我身边,被我一把拉了起来,我立刻扶着她回到了海岸边。
她全身蜷缩起来,和苏美抱在一起不停地喘息着。我大声地问道:“琴然,你看到水月了吗?”
琴然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回答:“海里有什么东西……把我们不停地……往下拉……但也有可能……是我们抽筋了……不……我不知道……”
“天哪。”我立刻就想起了那天在海里同样的经历,我抓着她的肩膀问:“那水月呢?”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嘴里喃喃地说:“我没有看到她。”
瞬间,我感到眼前一黑,心里只念着:水月,水月,水月……我冲到了海边眺望,但再也见不到她的任何踪影了。这时我感到身后有种奇怪的感觉,猛然回过头一看,眼前只有漫山遍野的古老坟场。
天上已下起了雨,几滴雨点打湿了我的眼睛。不,我要把她救上来,不管海底藏着什么东西。
“水月,我来救你了!”我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只是深呼吸了一口,便冲进了海水里。
冰凉的海水再度把我包裹了起来,我的心里却像火一样烧了起来。尽管对上次的事情还心有余悸,但当时我什么都顾不了了,心里只念着水月一个。
我拼尽全力向前游去,甚至不顾周围暗礁的危险,很快就进入了深水区。这时候起风了,雨点纷纷地打在了海水上。透过越来越高的波浪,我大声地向四周叫喊着水月,但丝毫都不见她的踪影。
不管海水里藏着什么恐怖的东西,我都要把水月找回来。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头潜入了海水中。
刚潜下去两三米深,我的视线就一片模糊了,正午的光线通过海水的折射,异常地艰难地进入海面之下,变得如同坟墓般昏暗。在黑暗的海水包围中,我的能见度不超过周围十米,一些光和影子正幽幽地闪烁着。
这是我第一次潜那么长时间,而且是在一片凶险的海湾中,天知道我哪来的勇气和力量。这片海域深不可测,我甚至连一条鱼都见不到,水深五六米以下就全都被黑暗所笼罩了。
肺里的空气都快榨光了。我飞快地游上了水面,在风雨交加的海面上,大口地深呼吸着,然后又憋足了一口气潜了下去。
这一回我足足潜了一分多钟,但在我能够看到的海水中,除了几块暗礁之外,并没有发现水月的任何踪迹。
我又浮了上来,吸足了空气又潜了下去。就这样,我不顾性命地连着五次潜入海水中,直到我浑身虚脱了,都没有能看到水月。
这时候我再也潜不动了,身体仰在海面上大口地喘息着,更要命的是我连衣服都没脱,我只感到身体越来越重,就快要往下沉了。
那一瞬间,我真想让自己就这么沉到海里去,在淹死前的一刹那看到水月一眼也好。
这是一片死亡之海。我绝望了。
然而,在面对死亡的门槛上,生存的欲望重新支配了我,让我不由自主地向海岸游去。不知不觉间,泪水已流满了我的脸庞,和海水、雨水混杂在一起。对不起,叶萧,我实在无法形容当时的痛苦感受。
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游回来的,也许是在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托着我一把。终于,我回到了海岸上,只向前走了几步,就浑身绵软地倒在了岩石上。
琴然和苏美立刻围到了我身边,她们的游泳衣外边都套上了衣服,一起吃力地扶起了我。我像垂死挣扎的人那样大口喘息着,淋漓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模糊了我朦胧的泪眼。我艰难地把身体站直了,放眼望去只见海天茫茫。
不,不能把水月抛下不顾,我要回幽灵客栈求救,也许丁雨山他们能有办法。当时,这是我最后的一线希望了。
我拉着苏美的手说:“快……你们快回客栈求救……把他们所有的人都叫出来……到这里来救水月……”
苏美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她向我点了点头,立刻拉着琴然的手向幽灵客栈奔去。
海岸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坐在一块岩石上,呆呆地望着风雨中的海湾,只期望有奇迹能出现。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人们才会如此虔诚地相信奇迹的存在。
就这样,我在海边的凄风苦雨中坚持了十几分钟,没有盼到奇迹,只盼来了丁雨山和高凡。
已经精疲力竭的琴然和苏美,拉着两个大男人来到了海边,他们看起来都是惊慌失措的样子。丁雨山用手遮挡着雨点,直冲到我的身边,大声地问:“周旋,刚才她们说的全是真的吗?”
原来他还怀疑水月出事的真实性,我盯着他的眼睛说:“她们说的没错,水月是出事了。现在,我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我求你们帮帮我,赶快把水月救上来。”
最后我是用哀求的语气对他说的。丁雨山看着被一片雨幕笼罩着的大海,双唇颤抖着说:“任何人在这片海水里出事,都将必死无疑。”
除了扯开嗓子以外,我已经没有其他力气了:“不,快去救她,救她!”
“到海里去救人?”丁雨山猛然摇头说,“不,那是白白送死。”
这时候高凡说话了:“我们可以沿着海岸去寻找水月。或许,她已经被海浪冲到岸边了。”
“好吧,我们去试试。”说完,丁雨山沿着海岸向北走去。
高凡的神色异常冷峻,伸出一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扶住我的肩膀,跟在丁雨山的后面。旁边还有惊魂未定的琴然和苏美。
一路上的凄风苦雨打在我们的身上,我抹去一脸的雨水,小心翼翼地盯着海边的浅滩,希望能看到奇迹的出现。
丁雨山带着我们来到一处悬崖上,高凡扶着我向下望去,只见一片浊浪拍打着岩石,飞溅起高高的水花。瞬间,我又是一阵目眩,要不是他紧紧地拉住我,几乎就倒了下去。
高凡直摇头说:“天哪,如果水月被海浪冲到这里的话,她的身体一定会在岩石上撞得粉碎。”
然后,我们快速地跑下了悬崖,继续沿着海岸寻找。琴然和苏美也大声地叫着水月,做着最后孤注一掷的努力。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幽灵客栈后面,依然没有发现水月的踪影。在我的坚持下,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去,我们走了足足好几公里的海岸线,一路上都荒无人烟,只有风雨交加的海天茫茫。
在一处无法攀登的悬崖前,我们被迫折返,又用了几十分钟走到出事的小海湾。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坟墓,给人以奇怪的视觉冲击。
最后,我们再也走不动了,就连丁雨山和高凡的身上也湿透了。这时候,琴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跪在海边的岩石上,把头埋在了双膝间。
“够了,我们不可能再找到水月了,她没有生还的可能。”丁雨山轻声地说,把地上的琴然拉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们回客栈吧,别着凉了。”
但我猛地摇了摇头说:“不,她不会死的,我要等她回来。”
“他疯了,带他回去。”说完,丁雨山拉着哭泣的琴然和苏美向客栈走去。
高凡抓住了我的肩膀,想要把我拉回去。我回头看着茫茫的大海,努力要挣脱他的手,但无奈我已经浑身虚脱了,实在拗不过他,只能被他搀扶着回了客栈。
我已经记不清是何时回到客栈里的,只记得大堂里一团混乱,清芬、小龙还有阿昌都在等着我们,看到我们的样子都被吓坏了。阿昌立刻端出了姜汤,然后就进去烧洗澡水去了。
琴然和苏美在喝过姜汤之后,就先去浴室洗澡了。我脱去了上衣,呆呆地坐在餐桌边,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当时的样子一定非常吓人,他们都坐在旁边看着我,没有人敢和我说话。过了一会儿,阿昌给我端了一碗热粥。我说过当时我就像个疯子,也许是本能的作用,我端起饭碗就吃了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就连吃两大碗粥。
大堂里的气氛令人窒息,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直到琴然和苏美从浴室里出来。丁雨山叫我也去洗澡,但我摇了摇头,直盯着琴然的眼睛。
这时候,我的脑子已经清醒了一些,缓缓地问道:“琴然,你们为什么要去海里游泳?”
“我……水月她……我……”她的头发上还冒看热气,表情看起来非常害怕,已紧张得说不出话了。
“是水月提出要去游泳的。”苏美替她回答了,“上午十一点钟的时候,客栈里实在太闷热了,我们三个人都热得吃不消了,所以水月才说要去游泳的。”
“难道你们不知道上次我遇到了危险吗?”
“我和琴然当时也说了,但水月说关于海里有危险的传说,都是当地人用来吓唬小孩子的。”说到这里,苏美瞟了丁雨山一眼,看到他面有愠色,赶紧继续说了下去:“水月还说,你上次遇险是因为游泳水平太差,游到深水区自然会有危险。”
洗完澡的苏美似乎已经缓过劲来了,她有些激动地说:“我们三个不但是大学同学,而且还是小学和中学的同学。我们小时候都在少体校里练过游泳,我和苏美一直练到了初中,而水月一直练到高中才离开体校。她那时还是一级运动员,参加过全省的专业比赛,还得过名次呢。自从高二以后,在每年的暑假里,我们都会去普陀山或嵊泗的海滩游泳,对我们三个人来说,在海里游上几千米根本不成问题。至于像今天这样的意外,我们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
“任何人都逃不了,任何人都逃不了。”高凡的脸色苍白,嘴里喃喃地唠叨了起来。
“谁都不会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的。”琴然终于说话了,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和苏美搂在了一起,继续哭着说,“水月不可能抽筋的,去年她在普陀山游了两个小时都没事,今天却只游了不到十分钟。”
“别说了,我们谁都受不了。”虽然自己也流着眼泪,但苏美依然在安慰着琴然,两个劫后余生的女孩互相搂着走上了楼梯。
我把目光投向了丁雨山,他的眼睛里一片茫然,似乎也被这意外震住了。大堂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就连阿昌也站到柜台后面看着我。
就当空气即将窒息之时,小龙忽然叫了起来:“昨天我就知道她要死了!昨天我就知道了!”
“别乱说!”清芬赶紧捂住了儿子的嘴巴。
我看着小龙的眼睛,突然想起了昨天半夜里,水月来到我房间里时的忧伤和眼泪。当时,她说自己做了一个恶梦,梦到了来自山顶和大海里的子夜歌——天哪,那不就是海底的死亡召唤吗?
难道这一切早就注定了?
不,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回头看了看他们,再也不想呆在大堂里了,也没有去浴室洗澡,而是带着一身的海水和雨水,快步冲上了楼梯。
终于回到了自己房间里,我只感到整个肉体和灵魂都快崩溃了。匆匆地换掉湿衣服,我趴在窗台上大口地喘息着,抬起头又看到了那片黑色的大海。
水月正在海底……
天哪,我不敢再看下去了,凄凉的风雨覆盖着整个海天,又一些雨点打了进来。
我坐在床上,仔细地回想着与水月有关的一切,尤其是她昨天的那些反常举动。忽然,我的目光落到了旅行包,瞬间我的眼前浮现起了清晨的那一幕,水月穿着那身古老的戏服,就像一个来自古代的女人一样站在床边。当时她的样子非常奇怪,仿佛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也许,这是某种暗示——死神的暗示。
我开始有些发抖了,立刻打开了旅行包,把木匣放到了床上。我呆呆地看着这只古老的木头盒子,里面正藏着一套漂亮的戏服。这只木匣寄托了一个叫田园的女人,在临死前的遗愿。也正因为这只木匣,我才会来到幽灵客栈这鬼地方,遇见并深深地爱上了水月。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切都因为这只木匣,因为木匣里的那套戏服。我小心地打开了木匣的盖子,那泛着丝绸光泽的女褶,一下子“跳”进了我的视线。
于是,眼前又晃起了水月穿着这件女褶,挥舞起水袖的迷人身姿。而现在她正躺在冰凉黑暗的海底。
不!是这套戏服带走了水月。
我必须要惩罚它。这时候我再一次丧失了理智,从旅行包里找出了一只打火机。我的左手捧着那件漂亮的女褶,右手点亮了打火机的火苗。
一点蓝色的火苗,像毒蛇口中吐出的信子一样,渐渐地接近了女褶的下摆。
这时候,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谋杀的感觉。在我的眼睛里,这火苗越来越模糊,直到变成一团熊熊烈焰,燃烧着整座幽灵客栈。
突然,就在打火机即将烧到女褶的关头,窗外吹进了一股冷风,把那蓝色的火苗一下子吹灭了。
风里夹杂着雨丝打在我的脸上,那件女褶仍在我手中完好无损。我有些傻眼了,跑到窗前关上了玻璃,这回不会再有风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又一次打亮了火苗,缓缓地靠近了女褶,这一回它将在劫难逃?
突然,一阵凄厉的尖叫声从外面响起,我的手不由自主的一抖,打火机的火苗又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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