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伦迪尔被带到屋子中的时候,心里紧张的怦怦直跳,因为在这个屋子里的人,都是真正的魔法师。他们是真正的可以操纵魔法的大人物,而不是像华伦迪尔的雇主那样的,仅仅是一个还没有得到认可的、也不能随意使用魔法的学徒。
华伦迪尔出身在一个小商人的家庭,家境虽然不是很富裕,可是衣食住行都还能有保证。作为家里的小儿子,华伦迪尔是没有资格继承家业的,按照惯例,他会被送去某家和父亲熟悉的店铺学习经营或者某种手艺,从一个学徒慢慢做起,等到他年老的时候,经过漫长的累积或者可以拥有一家自己的店铺,也或者,他的一生都要在这种为别工作的状态中度过,直到耗尽最后的一丝精力。华伦迪尔从小就很清楚自己的将来,可是这个向来不言不语的孩子,他对未来有自己的打算。
华伦迪尔像其他的哥哥们一样,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不过他却拒绝了父亲为他介绍的鞋铺,而是自己找到了一个魔法学徒,成为了对方的佣人。
在大多数人眼中看来,这无疑是一个糟糕的决定,因为一个伺候人的奴仆和自己拥有一技之长的学徒,这其中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可是华伦迪尔坚持自己的做法,仅仅是因为他坚信自己能够成为一个魔法师。他虽然没有机会接近那些魔法师,没有机会接受测试,但是他对自己却有着无比的自信,认为自己一定可以成为一名魔法师。他选择成为这位魔法学徒的佣人的原因,也就仅仅是和对方约定好,在对方成为魔法师之后,将会收他做学徒。
那位魔法学徒出身平民,他很需要像别的同学那样拥有一个仆从好来为他应付魔法学徒应该完成的种种工作,但是他的家世使得他没有能力获得,华伦迪尔的出现正好解决了他的这一大难题,这种不要工钱的仆从傻瓜才不会接受。而且这位魔法学徒很明白,等到自己成为魔法师,很可能已经十几二十年以后的事情了,让华伦迪尔作这样长时间的白工,对于他这个魔法学徒来说无疑很划算。要是华伦迪尔受不了放弃了,魔法学徒也没有什么损失。就算华伦迪尔最后坚持下来,到时候他也不一定能够通过测试,毕竟他对于自己能够成为魔法师的确定,仅仅源于他那种毫无因由的自信而已,要知道成为魔法师所需要的特殊体质在人群中出现的几率有多么的小。到时候华伦迪尔自己没有资质成为魔法师,可就怪不得他拒绝收一个仆人作学徒了。
就像这个魔法学徒有着自己的想法一样,华伦迪尔也有着自己的打算。
他深信自己有卓越的天资,只要得到机会,就一定能够成为一名伟大的魔法师。而主动来做这个魔法学徒的仆人,就是为了得到这样的机会。
华伦迪尔没有打算把自己全部的希望都赌在一个人的身上,他相信世界上总会有识人的魔法师的,只要自己能够有机会呆在魔法师们聚集的地方,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遇到一个能够看出自己资质过人的魔法师,然后自己的梦想就可以实现了。
可惜的是,事情没有华伦迪尔想象中的简单,到了魔法师们居住的地方他才明白,魔法师们和那些魔法学徒根本就不居住在一起,而像他这样身份的仆人,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到魔法师们居住地方,即使偶然有魔法师从他们附近经过,高贵的魔法师们也不会把注意力放到那些低贱的仆从身上,到现在为止,华伦迪尔也没有机会遇到他梦想中的伯乐。
可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了。
这个屋子里面有这么多位魔法师,只要他们其中的一位注意到这个少年的天分,那么以后……
华伦迪尔就是带着这样的想法进入到这个房间中的,当他站在那些人面前,偷眼看着那一位位神色严肃凝重的魔法师们的时候,心里还依旧认为自己这次的遭遇,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他就是杀害潘斯魔法师的凶手吗?”
当那个坐在所有人正中的老者郑重的这样问的时候,华伦迪尔才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头。凶手?这是什么意思?
“是的诸位魔法师大人,就是这个卑贱的仆役在昨天晚上潜入潘斯魔法师阁下的房间偷窃,并且在被发现之后,残忍的把潘斯魔法师从窗口推出去活活摔死!”带华伦迪尔金来的那个人慷慨激昂,悲愤不已的对着在场的人叙述事情的经过,就好像那个摔死的人不是一个强大的魔法师,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体弱老人一样,而他口中的这个凶手也不是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而是一个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样。
听众们都没有什么反应,静静地听着他的叙述。
谁都知道他说的是谎言,要是这个少年真的能够在不会魔法和武技的情况下与一个魔法师搏斗并且将对手杀死,那么他就不应该站在这里,而是应该在任何一个皇帝的皇宫中,受到于他的能力相衬的对待。可是正是因为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低贱的少年,他根本没有能力杀死一位魔法师,所以他才会站在这里,被宣布为杀人凶手。
这些所有的人都知道,因为正是大家需要一个凶手,所以这个少年才会站在这里,被当作一个凶手。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华伦迪尔慌了神,他现在才明白过来,等待自己的其实是什么,于是大声地叫嚷了起来。
魔法师们一脸的严肃,潘斯魔法师的牵扯太广,他们需要好好的计较怎么善后。在思考这样重要的问题的时候,那个少年声嘶力竭的喊叫显然很不合时宜,于是某位魔法师一挥手,一个魔法笼罩在了少年的身上,少年依旧是挣扎着,张大了嘴似乎在叫嚷,可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因为他的声音都被刚才的那个魔法消除了,于是魔法师们就能够在安静的环境中,郑重认真的讨论怎么处置眼前的这个罪大恶极的凶手。
华伦迪尔虽然平时也算是个聪明机智的少年,可是在这种状况下,他的聪明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只是帮助他很快的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以及他自己怎么会落到现在的处境之中的这个道理。
华伦迪尔渐渐停止了他那没有任何作用的喊叫,绝望的看着那些人的商量。
人们已经忽略了这个既不能发出声音让大家听见,又被按住了不能动弹的少年,但着他的面,肆无忌惮的商量起怎么陷害他才能更加真实,怎么样才能让他们真正要隐瞒真相的对象们不会产生怀疑……
华伦迪尔看着、听着眼前的一切,他觉得自己的心中渐渐的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这就是魔法师。
这些正在把无辜的华伦迪尔推上死路的人,就是神圣睿智、公正庄严的魔法师,就是华伦迪尔在心中一直神化着的对象。
魔法师应该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存在,他们使用超凡的力量,他们拥有诸神才有的知识,他们可以洞察世间的一切,他们骄傲而高贵,怎么会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什么样的原因可以使得这些本应该高贵的人做出这样卑劣的事情来!
华伦迪尔直到数十年之后,都没有弄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位潘斯魔法师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死的?究竟是什么人杀了他?那些魔法师又为什么集体为这桩谋杀作伪证,谋划着制造出一个替罪羊来?就是这些改变了华伦迪尔的一生,终生操纵着他的命运,可是些华伦迪尔直到最后都不知道一切的因由。在他充满疑惑与愤恨的时候,根本没有能力去调查那背后隐藏着的原因,而等到他有了足够的能力的时候,当年的当事人,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了。华伦迪尔用自己的力量埋葬了一切,也埋葬了他心中最大的疑团,让这件事成为了永远的秘密。
“阁下,皇帝笔下的命令……”精灵女子轻轻的走进来说。
华伦迪尔背对着她坐在窗口,看着窗外的余晖不带任何情绪的问:“这次要杀谁?即使到了现在,他还是不能安安静静地去面对死亡吗?”
“不是杀人,而是……他命令你为他寻找可以长生不老的方法,不然就击碎你的灵魂让你和他一起死。”
“呵呵呵呵……”华伦迪尔低沉的笑了起来,“很有意思……果然,潘斯皇朝也差不多到了该要结束的时候了……回去转告皇帝陛下,我很乐意与他一起上路。还有这个我亲手建立的皇朝一起,我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也很有意思,反正我已经厌倦了……”
“阁下……”
华伦迪尔挥挥手示意她离开,再也不说话了。
精灵女子很担忧的看着华伦迪尔的身影,在透过高树照射来的夕阳最后一抹光芒下,这名男子显得那样的消瘦和落寞。虽然这个男子按照人类的标准来看已经不再年轻,但是高深的魔力使得他的面容难以分辨出真实的年龄,脸上的那种苍白和冷峻构成了他独特的气质,似乎每个年龄阶段的男子最有魅力的一面都让人能够从他的面孔上找到,而他独有的睿智和深邃,则永远没有其他人能够模仿。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法师,是拥有最接近神的能力的人类。他曾经凭借一己的智慧和能力创建了潘斯皇朝,也曾经在这三百年中无数次的帮助潘斯皇朝渡过难关,使其一直屹立不倒。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子,世人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在历史典籍中,在魔法文献中,他的名字也从来不曾被任何文字记录下来。那个本来应该成为无数人颂扬、无数人憎恨、无数人想要超越,成为吟游诗人们诗歌中主要存在的名字,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根本没有几个人知晓。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华伦迪尔是个奴隶,他是潘斯家族的奴隶,是这个家族世代相传的重要财产。他所作的一切,他所有的成就,他所有应得的名誉与地位,都属于潘斯家族所有,而他只是一件物品,一种财产,一个可以任由潘斯家族的继承者予取予求的对象。
精灵女子不知道华伦迪尔是怎么成为潘斯家族的奴隶的,只知道华伦迪尔当时还是一个不会魔法的普通少年。精灵女子不明白,当年的潘斯家族怎么会对一个少年使用这样的奴隶契约,要知道这种可以凭借着血脉代代相传的奴隶契约需要十分强大的魔力来施展,往往是需要几位高阶魔法师共同施法才能达到效果,潘斯家族难道早就知道当年的那个少年将来会大有前途,才会不惜在他的身上花费这样的气力?
不过华伦迪尔自己从来不提当年的事情,他是个话语很少的人,经常整天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沉思,精灵女子虽然已经跟随在他的身边接近百年时间,对于华伦迪尔的私事依旧了解的不多,更不要说是这样最为隐讳的过往了。
精灵女子的身影缓缓湮没在升起的夜幕中,华伦迪尔在窗内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他是真的累了。
最初的潘斯皇帝对他这个奴隶身份的幕后助手,还是十分的优待和客气的,除了严格的控制他的行踪,控制他和外界的接触之外,最初的几任皇帝都深知道他的能力和重要性,所以从来都是以礼相待,不是确实难以解决的问题,轻易不会动用他这枚最后的棋子。不得不说那几任的潘斯皇帝确实也都是些自己本身有一定能力的人,在他们的统治下社会安定,华伦迪尔的日子也过得不错。当华伦迪尔竭尽全力也找不到解除那个奴隶契约的方法之后,那个时期的他甚至产生了就那样生活下去也不错,做个隐身幕后的王者,做个借由皇帝的手掌控世界局势的人似乎更适合他自己的性格。
不过现实再次给了华伦迪尔的天真性格一记耳光。
这辈子不知道多少次了,面对风云变幻的战局他尽可以操纵自如,可是一回到现实的生活中,他就常常会变回到那个天真的少年模样,总是不由自主的把未来想得过于美好。
潘斯皇朝的皇帝从第四代开始,就变得与他的祖先不一样起来,不仅仅在国事方面任性妄为,而且对于华伦迪尔的态度也渐渐的在发生改变。代代相传的契约使得潘斯家族的人把华伦迪尔看作了私有的物品,怎么使用完全是他们那些做主人的人的自由,他们变得不再征求华伦迪尔的意见,不再听从他的计谋,而是仅仅把他当做一件武器,把他强大的魔法力量,当作他们铲除异己、刺杀政敌,甚至家族内部清洗的工具。
华伦迪尔必须执行潘斯皇帝的每一个命令,可是这样的命令却越来越离谱,有的时候,他千里迢迢应召赶到皇宫中,为的竟然只是用魔法来都皇帝的宠妃一笑——这样的行为在普通的魔法师看来会是一种侮辱,所以皇帝不能向他们下达这样的命令,于是便找来华伦迪尔。即使华伦迪尔的魔力比那些魔法师强大一百倍,也只能接受这样的任务,因为他是个奴隶,他的主人可以命令他做任何事。
华伦迪尔已经厌倦了这一切,从几年前开始,他就不再出门,也不再进行魔法研究。他厌倦了这个世界,厌倦了自己的生命,他的魔力使得他拥有了比起普通人类漫长的多的生命,而那个契约又使得他不能选择自己结束这糟糕的人生。他只能等待着命运的安排,看看命运之神的双手究竟要把自己推到什么地方去。
潘斯家族的胃口已经越来越大,他们已经习惯了从华伦迪尔这里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轻而易举到即使毁灭一个国家也仅仅需要动动嘴皮子。至于华伦迪尔要为他们那些越来越难以理喻的要求付出多少精力,经受多少折磨,这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奴隶只需要乖乖的执行主人的吩咐就行了,主人有什么必要去考虑奴隶的事情。
现任的潘斯皇帝就在这样对华伦迪尔的颐指气使中度过了他的大半生,现在他老了,已近暮年的他已经可以听到死神的脚步每夜在他的床头徘徊,可是作为一个帝国的皇帝,作为无数美貌妃子、无数财富、无数宫殿花园的拥有者,他不甘心这样死去。在他看来,就连华伦迪尔那样一个卑贱的奴隶都能够活上数百年,为什么他这个高贵的皇帝,要在七十多岁的时候就死去?
于是皇帝下命令,要求华伦迪尔为他延长生命。当华伦迪尔真的延长了他的生命,治疗了他的宿疾之后,他新的命令就是长生不老,他要长生不老。
对于死亡的恐惧使得这个本来就头脑不是很清楚的老人完全陷入了疯狂,即使华伦迪尔明确表示了,长生不老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他的命令还是一道接着一道的到来,一会儿要求华伦迪尔把自己的生命都给他,让他能够再活上几百年。一会儿又要求华伦迪尔把魔力给他,让他可以真正的得到力量和时间……
这样的命令源源不断,华伦迪尔传递回去表示不可能做到的明确拒绝,他完全视而不见,并且不住的威胁着华伦迪尔,要动用契约的力量毁灭华伦迪尔的灵魂。
华伦迪尔不在乎自己的灵魂,他带着那种厌倦的心情静静等待着这一刻。其实消亡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这一点大概所有的人不会明白的吧。
华伦迪尔有惊世的才华,也有过人的努力。他取得的成就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其他的魔法师们,甚至可以说,他现在所掌握的魔法技巧,已经远远超越了时代,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接近神明的人。可是即使这样,也不能改变他的命运,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是个奴隶,他的能力和强大也救不了他。
华伦迪尔最近总是恍惚的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那么遥远的时代中的事情,他本来其实已经遗忘的差不多了,就连他自己的父母的样子和声音,他都完全记不清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件事,他却总是会回想起来:
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阳光暖洋洋的,坐在门前帮助母亲择菜的华伦迪尔,看到一队人马从街道上走过。那个队伍在幼小的华伦迪尔看来宛如是从天上而来,那些怒马戎装的骑士,那随风飘洒的鲜明旗帜,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以及神态庄严的驾车人。他们声势浩大的走过街道,路上所有的人都要为他们让路,向他们行礼。而其中,最能够吸引华伦迪尔的就是那位魔法师。洁白镶嵌金边的长袍,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宝石装饰,魔法师大人居高临下的从马上看着众生,那种睿智和神秘无人能够模仿。
这样的人物令小小的男孩深深着迷,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一路跟着那支队伍,直到自己再也跟不上马匹的速度,再也看不到那位魔法师的背影为止。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华伦迪尔深深迷恋上了魔法师这种特殊的身份,他反反复复的在心底刻画魔法师的样子,反反复复幻想着自己成为魔法师之后的幸福,直到他自己都被自己的幻想所迷惑,深信自己能够成为魔法师。
华伦迪尔确实拥有成为魔法师过人天赋,这对他来说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现在的他确实已经实现了幼时的愿望,现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强大的魔法师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段往日的记忆出现的频率却反而高了起来,即使在他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留恋了之后,那段印象依旧反复的出现在脑海中。
梦想已经实现了,当时梦中的东西,现在已经成为了华伦迪尔自己都不在乎的、随时可以抛弃的事物,为什么那段记忆反而日益清晰了起来呢。
反正没有什么事情,华伦迪尔就任由自己的思绪沿着这个方向漫无边际的游荡下去。
精灵女子走进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时近午夜,房间中漆黑一片,精灵独特的视力使她看到华伦迪尔依旧坐在窗前,连姿势都没有变动过。
“阁下,您是否需要用餐?”精灵女子走上前轻声问。
华伦迪尔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帘,继续看着窗外。
精灵女子停了一会,又轻轻的叫:“阁下……”看到华伦迪尔还是没有任何准备回应的打算,只好无声的叹息着准备退出去。就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却出乎意料的传来了华伦迪尔那独特的低沉嗓音:“你等一下……”
“是的阁下。”精灵女子带着喜悦的心情转身回来。
自从第一次的相遇,华伦迪尔把她从奴隶市场解救出来之后,她就执著的跟随在华伦迪尔身边,至今已经一百多年了。不过这种跟随更像是她自己死皮赖脸的硬贴着华伦迪尔,华伦迪尔平时很少使唤她这个侍女,因为从来都是一个人生活的魔法师早就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去作。到了近几年,华伦迪尔甚至连话都很少说了,精灵女子和他之间的交流,几乎都是上前询问,得到一个回答,或者上前询问,结果得不到任何回应这样的模式,现在华伦迪尔忽然主动向她说话,让她心里十分的激动。
“谷莠子……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好吧,我并不是不喜欢你的名字……”华伦迪尔不善于与人交流,这跟他经常数十年不见外人的生活方式有关,精灵女子静静的等待着他把话题转回正题。
“你已经跟着我很久了吧?”
“差不多一百一十年了,阁下。”
“是啊,已经很久了……对于你来说或者不算多久,可是在人类看来,已经久的难以想象了。我已经活了过于长久的时间了……”
听到这句话,精灵女子忽然感到一种难言的不安,她忽然有种很想转身逃走,不再听华伦迪尔接下来的话的冲动。
“你要为你自己打算了,这个世界就要再一次陷入混乱,你还是回到精灵们中间去吧。”
精灵女子从来没有想到过能够从华伦迪尔的口中听到关心自己的话,可是现在听到这些话,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阁下,您会保护我的,您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我不离开您,不管发生什么事!”
“谷莠子,我已经不能再保护你了……不,应该说我从来就没有保护任何人的力量,我只是一个奴隶,你知道奴隶意味着什么。这个地方我住了很多年,我知道有些人对这里的一切很感兴趣,等到我对他们没有利用价值了之后,他们会把这个地方彻底拆掉的,所以你不能再留下来了。”
“阁下,您要……”
“我就要死了,你应该知道的。”华伦迪尔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显然一点都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作一回事。
“可是阁下……”谷莠子不由得流下泪来,这几天里她已经有了预感,可是听到华伦迪尔亲口说出来,还是令她难以接受。
“傻孩子,我存活的已经够久了,和我同时代的人类早已经全部没入黄土,我现在才离去依旧是长寿的令人惊讶了。”
“可是您怎么能跟那些凡夫俗子相比,您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您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最为接近诸神,你理所应当享有更多。我知道您的生命力依旧旺盛,您要是愿意的话,可以继续留下来的……求您了,阁下,求您了……”
“潘斯皇朝差不多也到了尾声了吧……是我一手建立了它,现在就让我和它一起毁灭不是正合适吗?”
“区区一个人类的王朝在您的力量面前根本什么都不值,它不配!它不配!”
看着谷莠子激动的样子,华伦迪尔忽然嗤嗤的笑了起来:“傻丫头,我是那个皇朝的附属品而已,我只是一件物品,是他们的一件工具……要是皇朝本身都不存在了,我这个用来维护它的工具还有必要存在吗……”
谷莠子心里很清楚,潘斯皇帝其实已经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他怕死怕的已经连他原本就不多的一点理智都失去了,现在在他的心目中,华伦迪尔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一厢情愿的认为华伦迪尔绝对有延长他的生命的办法,甚至也应该有把华伦迪尔的魔力和能力转移给他的方法,只是华伦迪尔不愿意而已。皇帝认定了自己是主人,华伦迪尔这个奴隶胆敢拒绝自己的任何要求那都是不可饶恕的,所以他对华伦迪尔的要求不断升级,从他的行为看来,在他死亡的时候拖着华伦迪尔为他殉葬几乎已经是不可逆转的决定了。
想到这些谷莠子就悲愤的难以仰制,华伦迪尔这样的人物,为什么要做那个愚蠢到不可理喻的暴君的殉葬品,难道他真的要背负这样的命运,默默无闻的存在,然后默默无闻的消失,连名字都不会被人们知道。
华伦迪尔忽然静止不动,整个人像雕像一样的僵硬在那里,面孔上一片空白,眼神也变得麻木和呆滞,只有他紧紧握住椅子扶手的双手和咬紧的牙关,在显示着他正承受巨大的痛苦。
这种情况持续了良久,华伦迪尔在承受的痛苦仿佛正不断加大,椅子的扶手都被他的双手生生抠断,口中的鲜血也从紧闭的嘴唇中不断渗出来,谷莠子在旁边看着这种情况,忍不住嚎啕大哭。她很明白这是什么现象,华伦迪尔在承受的,是那个奴隶契约直接对于灵魂产生的折磨,要是普通人类的话,这样的折磨只需要短短的一瞬间就足以把人的灵魂磨为齑粉。华伦迪尔的精神力无比的强大,他虽然能够承受这种折磨,但是直接作用与灵魂的痛苦是难以形容的,或许可能的话,他宁愿马上死去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折磨吧。
经过了在谷莠子看来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华伦迪尔本来紧绷着身体才突然的放松下来,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中。可是这把椅子刚才一直被他借由紧紧地握着这样的举动来分担自己的痛苦,椅子被他在极度痛苦中爆发出来的力量紧握,现在已经到了极限,在他坐下去的时候竟然轰然破碎,把他扔在了地上。华伦迪尔滚倒在椅子的碎片中,挣扎了一下,根本无力爬起来,只能保持着那种脸朝下趴在地上的狼狈姿态。谷莠子看到他放弃了用手臂支撑身体的行为,把脸埋在自己的手臂中,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谷莠子一时不敢上前,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很在意自己看到了他这样狼狈的模样,可是当华伦迪尔良久不动的时候,她冲了过去,大着胆子把对方抱了起来。
这是一百年来,谷莠子和华伦迪尔第一次这样的接近。
谷莠子带着颤抖的心情,把苍白虚弱的魔法师抱在怀里,却对他的状况无能为力,只能够尽量的让他在自己膝上躺着的姿态更舒服一些。
这是一个有着神明一样能力的人物,在这个世界上他明明是最强大的人,可是却要忍受这样的折磨,这不公平,难道就连神明也在嫉妒这个人的能力,才会给他安排这样悲惨的命运吗!
华伦迪尔的脸色依旧惨白,可是痛苦的神色慢慢减轻,终于睁开了眼睛。在于俯视着自己的谷莠子目光接触之后,他短瞬间产生了一丝迷惘的神色,但是马上就自己强撑着站了起来,手一挥,破碎的椅子就被魔法恢复了原状,他又用之前那种姿态坐了回去。
谷莠子保持着被他推开的姿态呆了片刻,猛地扑到华伦迪尔的膝前嘶声问:“他竟然这样对待你……他居然真的这样对待你……”
华伦迪尔在短短的时间中,已经恢复了原来那种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还是老样子坐在椅子中,目光看着窗外,就跟他这些日子来一直表现出的样子毫无区别,似乎刚才那种剧烈的痛苦并不是作用在他的身上一样。他那样带着一些呆滞的坐着,似乎根本忘记了谷莠子的存在,就连谷莠子那声嘶力竭的喊叫也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谷莠子不得不想到,这种折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华伦迪尔最近经常整天的坐在这里,难道他……难道那个皇帝真的已经疯狂到这种程度了吗……
“他这么做了很多次了对不对,他这么做了很多次了……不应该这样的,你不应该承受这一切的……为什么,为什么……”一向稳重沉静的精灵女子跪在地上,把脸伏在华伦迪尔的膝上痛哭起来。
“是的,这不公平……可是我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给过我公平……谷莠子,我已经习惯了……我不再抱怨什么,也不想去改变什么了……我现在很疲惫,很想得到彻底的解脱……”
谷莠子感到华伦迪尔的手正在轻轻拂过她的头发,这是一直以来华伦迪尔对她最亲密的举动,她抬起头抓住华伦迪尔的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说:“我可以去杀了他!我可以杀掉所有流着潘斯家族血脉的人,这样你就自由了,我可以做到的!”
华伦迪尔的手触到精灵女子脸上冰冷的泪水的时候,像被什么烫到了一样的缩了回去:“你不可能做到,因为你只要杀死其中的一个人,他就会命令我去清除凶手的……”
“我不怕死,我愿意因此死在你的手中!”
“我怕……”
谷莠子从这两个字中听到了华伦迪尔对自己的重视,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她从来没有奢望更多,仅仅是这样,她就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真的没有办法吗?”
“或许……还有一个……”华伦迪尔看着谷莠子在这一瞬间爆发出闪亮光芒的眼神,冷静地继续说,“一个不一定能够成功的办法,但是可能需要你的帮助——用你的生命甚至灵魂。”
谷莠子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郑重地说:“我愿意。”
华伦迪尔却沉默了,屋子里再一次陷入了寂静,只能听到精灵女子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华伦迪尔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开始叙述他的想法。
谷莠子静静地听着,越听越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拥有什么样惊人的才华和能力,他对于魔法的领悟和使用,已经达到了普通魔法师永远无法想象的地步。是的,他的计划一定可以成功的,虽然这个计划的代价就是需要谷莠子的牺牲。
谷莠子无比愿意这样作,甚至可以说,她因为自己可以这样作而感到幸福。华伦迪尔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他对于谷莠子意味着什么,可是谷莠子自己知道,她知道要是用自己的一切可以让华伦迪尔生存下去,生存的更好,她自己只会庆幸自己有这样的机会。
“……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是的我明白。”
“那么……”
“我愿意,我愿意!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我在利用你。因为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所以在利用你来拯救我自己……”华伦迪尔用冷酷的声音问。
谷莠子再一次扑倒在他的膝前,双手抱着他的腿惊喜地问:“你知道……你知道……原来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你会知道……”
华伦迪尔伸手揽住她的肩,片刻之后,,俯身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然后走了出去。
谷莠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透入走廊的晨曦中,默默坐在了华伦迪尔一直坐着的那张椅子上,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肩头……
华伦迪尔是在忽然之间想清楚了自己想要得是什么。
是的,当时使自己深深迷恋的,不是那个魔法师的身份,而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因为那些人拥有权势,才能站在比别人更高的地方。
就是因为某些人拥有权势,所以即使人人都知道他们已经愚蠢到了极限,他们依旧高高在上,享受着整个世界的供养。
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强大的力量,而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再强的大力量,也只是为权势服务的工具而已。
是的,我想要那样的权势,我再也不要做别人的工具,我想要自己拥有无上的权势。
我想要品尝站在所有人的上方,俯视这个世界的感觉。
我有比任何人都强的能力,我才是应该掌握权势的人。
我想要那无上的权势……
我想要强大的力量,我想要能够保护自己,能够把那些敢于触动我的权势的人踩在脚下的力量。
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我的人生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结束。
我想要能够个我的权势匹配的力量,只要能够给我强大的力量,我就能维护我的权利和尊严,我就能让那些不法之徒受到应有的惩罚,我就能保护属于我的权利和地位。
我想要强大的力量,我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
给我强大的力量……
给我强大的力量……
两个身影慢慢的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走出来,彼此靠拢。
周围是虚无缥缈的空间,只有两个人影的身上在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他们面对面的不断接近对方,同样的步伐,同样的身姿,就好像是一个人在面对着镜子中自己的身影缓缓走来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的容貌并不相同,一个是青涩未脱的少年,另一个则由这一张难以分辨年龄的成熟面孔。
两个人影面对面地站着,凝视着自己眼前的人。
“我们彼此都拥有对方想要的东西。”
“是的,我们都拥有对方想要的东西。”
“我们都是魔法师,知道现在发生的是什么事。”
“是的,我想我能够理解这一切……虽然它复杂而强大的超出了我的想象。”
“而这种强大正是你想要的,而你那里,也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知道,你想要我的身份,以及这个身份附带的权势。”
“那么你为什么不与我合而为一,让这一切成为我们共同拥有的东西。”
“我们……什么是我们……”
“我的名字是华伦迪尔。”
“我是,伊达·法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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