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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事情的转机经常在绝望时到来。第二天,我接到了方樯的电话,他说他找到小妮了,这让我欣喜若狂。
方樯说,昨夜与我分手后,他在一个网站的同城相约聊天室里看见了小妮。幸好他现在上网时的名字叫石头,小妮对他没有防范,他便和她聊了起来。小妮说,她想找一份工作,不知他能否帮助她。他说也许可以,你多大了?小妮说十七岁,在家和母亲吵了架便跑出来了,她现在迫切需要找工作。方樯问,你现在在那里?小妮很警惕,她说我不告诉你。方樯说,我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可以让你做公司业务员的。但我们得见见面才行。小妮说,她运气真好。不过,关于见面的地方,方樯说了本城的几家酒吧或咖啡厅小妮都不同意,看来她仍然很警惕。最后,方樯说那就在我的公司见面,小妮同意了。方樯告诉了她广告公司的名称、地址,并说今天下午六点在创意总监办公室等她。
听着方樯的电话,我的心兴奋得砰砰直跳,我差点要叫出方樯是我的救星了。方樯说,你早点到我办公室来等着小妮吧。我连声说,当然当然。
我压住心里的欣喜,暂时没将消息告诉何姨,我想天黑前将小妮带回家时给她个意外的惊喜。当然,我还怕这事有变数,比如说,小妮到时没有出现,找到她就还得费周折了。
接到方樯的电话是上午九点,这一天的时间过得像蜗牛一样慢。我在心里责怪方樯为什么不将见面时间约得早一点。不过又想,方樯约到下午六点也许有他自己的考虑。
我计划在下午五点半钟到达方樯那里,但事实上,我走进方樯的办公室时还不到五点,没办法,我心里太急了。
这是一家颇具规模的的广告公司,在一座高层写字楼的第十二层。方樯坐在他的大办公桌前面,背后是三个摆满书的书柜。也许我来得太早出乎他的意外,他看见我时愣了一下,然后有点慌乱地请我坐在沙发上。
刚坐下,就有一个年轻的女子进来给我倒上茶水,然后礼貌地退了出去,方樯说这是公司的接待员。
我说,这公司真气派呀。
方樯说,公司形象嘛,还不是为了客户。其实真要挣到钱,还得靠内功。
我想到方樯以前做保安时,成天幻想自己办了大公司,挣了上千万,还有妻子和女友。而现在,理性回到了他的血液中.
办公室的门大开着,能看见不断有人在走廊上走过。其间,还有年轻女子在门外探头探脑,闪一下之后又嘻嘻哈哈地走开了。
我打趣方樯道,公司里美女不少嘛,怎么,有向你进攻的吗?
你说什、什么呀?方樯突然有点结巴。他说,从来没有年轻女子到办公室来找过他,那些女同事是出于好奇才到门外打探的。
我问,公司几点下班?
坐得离我远远的方樯答道,五点半钟。
我明白了方樯为啥将见面时间定在下班以后。在某些方面,他仍然只能在幻想中生活。
为了不让他尴尬,我拿起一份报纸看起来,他也继续忙他的案头工作。不一会儿,外面有关闭门窗的声音传来,走廊上渐渐没有了人影。
我说,公司下班了。
他唔了一声,站起来看看表说,小妮六点钟到,你得做好说服她回家的准备。
我点点头,兴奋而又紧张。
方樯端起我的茶杯去添了水,回转身来时,他被茶几绊了一下,身子一斜,杯里的茶水浇到了我的腿上。他叫了一声,伸手来掸我裙子上的水迹,可是,这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连声说对不起。
我无端地想笑。低头掸掉白裙子上的水迹和几片茶叶时,才感到大腿上有点灼痛。这是开水呀,我撩起裙子察看,一小块皮肤已经发红。
抬起头来时,看见方樯红了脸,这才发觉自己在一刹那间忘记了他的存在。我迅速将裙子从腿上拉下去,尽量以玩笑的口气说,烫伤了我,你要赔医药费的。
他说,赔,赔。
我卟哧一声笑了。很久以来,我没有这样笑过了,也许是小妮即将找到让我轻松,也许是方樯将这种开心送给了我。
时间已到了差五分六点,我忍不住走到门外去望了一眼,沿着走廊一直到电梯口都没有人影,我的心里又开始慌乱起来。
小妮会到这里来吗?
方樯说,她在网上同意了的,一定会来,因为她迫切地想找到工作。
我和方樯各坐在一张沙发上,眼睛盯着门外。沉默中,时间仿佛凝固了似的。
突然,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出现在门口,她略略迟疑了一下,便对着方樯问道,请问你是石头哥吗?
方樯和我都愣住了,我们几乎是同时问道,你是谁?
我是小妮呀。女孩对着方樯说,你是石头吧,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对不对?昨晚我们在网上约好在这里见面的呀。
啊!我失望地叫出了声。女孩有点胆怯地问,这位姐姐怎么了?方樯说,我就是石头,看来我们有点误会,他指了一下我说,她的妹妹叫小妮,离家出走了,我们正在找她,没想到遇见了你这个小妮。
女孩说,真巧,小妮是我随便取的网名,我叫郑蓝。石头哥,你的真名也不叫石头吧?
方樯说,我叫方樯,石头是网名。
出现这样的局面,女孩有点手足无措。她的面容极度疲惫,眼圈发黑,可能几夜没睡觉了。
她犹豫地说,你们找的不是我,那,我走了。
我拉住她说,郑蓝,你坐下,你不是要找工作吗,坐下谈谈。
她望了方樯一眼说,真的?方樯说,我既然在网上答应了,也不能骗你呀。不过,你不是本地人吧?
郑蓝从一进门起讲的就是普通话,让人无法分辨她来自何地。
可以暂时不讲吗?她说,我是外地人,可是公司用了我,我会认真工作的。
我插话道,你正读中学吧?
高二。她说,可是我不想读书了。和家里闹翻以后,几天前我坐火车到这里来见一个网友,是一个比我大几岁的男人,他说喜欢我,可以让我在这里工作。可是,一进他家门我就发觉不对头。屋子很空,是出租屋,枕头下还有一把匕首。我吓坏了,强装镇静,趁他上厕所时便一口气跑了出来。我现在没地方可去,我想找到工作就好了。
听见郑蓝的话,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问她道,这几天你都怎么过的?
上网呀。她说,几天几夜都在网吧,饿了吃盒饭,困了就在椅子上闭一会眼睛。可是,我带的钱快用完了,我想找工作。
说到这里,郑蓝望了我和方樯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们能先请我吃顿饭吗?我从昨天到现在什么东西也没吃。
方樯说,行!正好我们也还没吃晚饭呢。
我和方樯带着这个女孩走出公司。楼下就有一家不错的餐馆,我们走了进去,坐下后,趁郑蓝去洗手间的机会,我问方樯道,怎么办?
方樯简短地说,留下她,不然她会有危险的。先让她在公司打几天工,我会问到她的家庭情况的。然后再通知她的父母来接她。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同时感激地望了方樯一眼,好像这个女孩和我有什么关系似的。也许,是我想小妮在外面也能遇上好人。
郑蓝回到桌上时,饭菜已陆续送上来了。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心里哽塞着难以言说的感受。
饭后,方樯对这个女孩说,我们公司正招业务员,你可以先干几天试试。我们公司在这栋楼的十二层,再上面就是商务酒店,我们公司来的客人都安排住那里,很安全的。你工作期间就暂时住那里。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早到我办公室来,我带你去人事部报到。
郑蓝高兴极了,连声说谢谢。
我们进了电梯,一直升到酒店。服务台的人看来和方樯很熟识,很快便给郑蓝开了房间。我听见方樯小声地对服务台的人说,房费记到我个人账上,这是我表妹,你们得照顾好一点。
离开酒店时,我打趣方樯道,哦,你有个表妹了。
方樯苦笑了一下说,还不是为了她的安全。
50
安顿好那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后,已是晚上九点,原以为会找到小妮的,没想到是这个结果。郑蓝的状况让我联想到小妮在外的处境,我有种想哭的感觉。
从酒店坐电梯向下,很快便回到方樯的办公室。他拿上一些要带回家处理的资料后,看见我疲惫不堪的样子,便说坐一会儿再走吧。我点点头,一天的期望落空了,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没有精神。
突然想起昨晚和方樯去烂尾楼的事,我对他说,青青死了。
青青?方樯坐到了我的侧面问道,就是你说的那幅画上的模特?
我点点头,将画家告诉我的情况对他讲了一遍。
方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我们都陷入了沉默。看见方樯暗然神伤的样子,我想,我们怎么了?青青与我们都不相识,难道是那幅画曾经触动过我们内心的某种东西?
我将这种疑问讲给方樯,他想了想说,也许是因为死亡对人有吸引力吧。
方樯这句有点学术味的话,使我想起了我最初在网上遇见他的情景。我们聊得最多的是死亡,他很快成为我最好的聊天对手。没想到,当我将自己在烂尾楼值夜班的情况不经意告诉他后,他居然敢跑来陪我值夜班。烂尾楼是我和方樯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却是另一个人的生命终结地。
我说,第一次看见那幅画时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有过吗?
方樯说,我想到小可,还有蓓,还有……
方樯欲言又止,我知道他下面的话是什么,便说,你讲啊!还想到了我是不是?昨天你在烂尾楼讲过这话的,没关系。你觉得现在讲出来,是将我和死人连在一起了,没什么,也许我就和她们一样呢。
别瞎说!方樯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说,那幅画太美了,我只能将它与美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说完这话,方樯才发觉了自己的举动,赶快将他的手从我的手上移开。他有点慌乱地垂下了目光。
夜里的写字楼寂静无声。在死亡的名下,我感到胸口兴奋得砰砰直跳。
我改变了话题,问他道,你有过女友吗?显然,我这问话是将小可和蓓排除在外的,他现在自己也知道那是死亡之神给他的幻想。
方樯说,从没有过,真的。他摸了摸脸上的伤痕接着说,我这样子,挺吓人的。读大学时,我给一对情侣在树林外当过警卫,都是同学,他们害怕夜深了遇到坏人。后来,那个女生为了感谢我给我介绍了一个外校的女生,可是第一次见面后就吹了。
方樯所做的荒唐事让我想笑,我知道了我和他在那幅画上产生了不同的幻想。
我望着他,想捕捉他的视线,可是他将眼睛垂下了。
我叫他道,方樯。
他抬起头说道,什么?
我说,我爱你。
我说出了千百年来被无数情人所重复过的这三个字,这种重复像生与死一样因环环相连而永不磨灭。
我看见方樯流下了眼泪。
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我感觉到他的手臂将我环绕。他的呼吸吹到我的脸上。我闭上眼,看见原野在风中波动的景象。
这个夜晚,我陷入了生命中不可思议的迷醉。他将我送到小妮的家门口时已是半夜。为了不惊动何姨,我没敢去卫生间冲澡便直接躺到了床上。黑暗中,我的头发、脸和脖颈散发着两个人的气息。我很快像婴儿一样睡去,这种睡眠像回到子宫或者死亡一样完美。
第二天早晨,何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说,珺儿,你眼睛发亮,是打听到小妮的消息了吗?
我愣了一下,立即在心里骂自己没良心,怎么在一夜之中竟没想起过小妮呢?
我有点歉疚地说,暂时还没有线索。不过,我相信,很快……
何姨埋下了头,我知道有一种痛无法安慰。
何姨又出门去了,她必须在不停地奔走中才能度过每一天。我枯坐在椅子上,回想着小妮留下的那些日记,想从中悟出她可能出走的方向。
有人敲门,是画家来了。他进门便问,你何姨呢?
我说她出去了。
多久回来?画家很急切的样子。
我说也许下午,也许是晚上,说不准。你有什么事吗?
画家说,我替她找到工作了,是一所私立艺术学校,我有个朋友是那里的股东,他们正缺舞蹈老师。听说何姨的情况后,他们高兴得很,说这种正宗舞蹈团出身的人,搞舞蹈编排、设计什么的才叫内行。
这个好消息让我高兴得差点掉泪,我说我上街去找何姨,画家拉住我说不用这样急,她最近几天去学校报到都可以。
画家接着问起寻找小妮的情况,他说也许该通过电视或报纸找找了。我咬咬牙说,再等等。
接下来无话可说,可画家坐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对我说,走,上我家里去,给你看样东西。
我在迷惑中跟随画家上楼,进屋后他将我领到画室坐下,从收藏柜里拿出一本精美的影集。他说,这里面都是你何姨的照片,你看看吧。
我在吃惊中打开影集,第一张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舞蹈练功服的年轻女人,她的面容让人着迷。她侧着身,乌黑的长发挽在头上。从柔滑的脖颈开始,优美的线条流过她的全身一直到达足尖。
这是二十来岁时的何姨,如今又是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仍然在她身上看见过去的影子。
我捧着影集继续看下去,都是何姨的照片,有的在练功,有的是演出剧照。如梦如幻的时间曾经将女人塑造得如同神灵。
画家说,这些照片都是他当初在团里做美工时留下的资料。
为什么让我看这些照片?我盯着画家,想从他长满络腮胡的脸上看出他异样举动的缘由。
画家的目光投向了墙上那幅画,青青,优美的背影伸手可触。
画家问我道,你知道我画画时为什么选择背影吗?
我说,你喜欢神秘。也许,还混杂着你童年形成的性格中的某些东西。
画家并不解释也不回应我的话。要进入成年人的内心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多数时候只有神父才能做到。
画家叹了口气说,我不能躲避自己了,我想娶你的何姨,你说能行吗?
画家突如其来的强烈表达让我吃惊。不过,我仍然感觉到他对此毫无把握;或者,他对自己是否作好了准备没有信心。他是想借助我的力量来完成这个他生命中的转折。
我问道,菊妹呢?
她走了。画家说,我让她永不再来,我想在后半生真正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事得拜托你了,你先给何姨说一说,怎么样?
每个人的灵魂都受着不同的压抑,像石头压着草根一样。多数时候,我们选择了在石头下沉默,了此一生。掀翻这块石头就是再生,它需要神赐与你力量——这是我昨夜回到家时在纸上写下的一段话。阿门,来到我心中的这种宗教情结陌生而又新鲜。
我鼓励画家自己向何姨作出表达。我说,二十多年前,你们不是就走到一起过吗?你现在是相当于失踪二十多年后重新回家。
失踪?画家说,你把我比成小妮了。
我们同时大笑起来,画家似乎在这笑声中获得了信心。
正在这时,传来很响的敲门声,那声音有点异常,好像是木棍敲在门上发出的。
画家开了门,我从画家的身后看见门外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婆。
老太婆用干涩的声音问,小青住这里吗?
小青?画家愣住了。她姓什么呀?
我听见画家的声音有点颤抖。
张小青呀!老太婆一字一板地说。
画家说,太婆你找错门了,这里没有这个人。
老太婆自言息语道,找错了,找错了。然后很不情愿地离去,楼梯上传来手杖单调的笃笃声。
画家关上门后脸色发白。
我也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对画家问道,青青姓什么呀?
画家说姓田,这个老太婆一定是找错门了。画家望了一眼墙上的画又说,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拿这幅画怎么办了。自从知道青青死后,我想再卖这画是对她的不尊重,只有自己保存了。可是,一年来这画室里就没安静过,经常在半夜里发出声音。现在可好,又有老太婆莫名其妙地来敲门。
我想起了自己在烂尾楼十六层的经历,恰恰是十六楼,我怀疑是否有什么感应存在。而画家和青青直接接触过,她是否有什么话要对画家讲?我甚至还荒唐地想到了画家没有给足别人做模特儿的钱。
画家否定了我的荒唐想法,只是,他无法解释夜半的声音。还有今天这个老太婆,尽管她十有八九是找错了门。
我说,以后你再听见画室里有声音,给我打手机,我上楼来看看。
你?画家好像对我这个要求既迷惑又有点害怕,或许他觉得女人之间有什么不可思议的默契。
我坚定地说,对,我想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画家说,那是半夜啊。
我说没问题。
从我看见这幅画的第一眼起,我就感觉到画中的她有向我转过身来的愿望。这愿望藏在很深的色彩中,我看见了。画家说,在看过这画的人中,只有我有这种感觉,这说明或许我有和青青对面而视的可能。
因为我们都了解死亡。
对我而言,现在我还感觉到了爱,这是一张牌的两面。我突然想听到方樯的声音,他怎么还没给我来电话呢?
51
我在小妮的房间再次翻看她的日记,想从中找出寻找她的线索。我再次读到了那段让我心痛的话——
我死后想变成一只鸟。据说人死时手握一片羽毛就可以变成鸟,可是,我死后谁会给我这片羽毛呢?
我深深地担忧。虽说世界阳光普照,可是死亡的气息是这样强大,它从人的意识形成的那天起就与人形影相随,小妮的话也许是对死亡的一种浪漫的抵抗。
手机响了,是方樯打来的吗?我的心咚咚地跳起来。
手机里传来调查公司刘总的声音,他说我的任务也许会提前完成,但从今天起,两三天内特别重要,我得每天和赵开淼在一起,时刻掌握他的动向。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刘总说你不用多问,照此执行就行了。几天后宣告你的任务完成时,你就可以到公司财务室来取你的全部酬金了。
我一阵欣喜,下学年的学费生活费终于有着落了。可是,我能放下寻找小妮去成天跟着那个倒闭的建材公司的老总吗?
我犹豫地说,这两天家里正有急事。
刘总说,什么事也得让道,听见没有,不然你的业绩就完蛋了。照我的话去执行吧。这两天你在赵开淼身边说话不方便,每天用手机短信给我汇报一次工作。
刘总说完便自信地挂断了电话。
我心乱如麻,手里还拿着小妮的日记本。突然,日记中“龙峰山”三个字跳入我的眼眶,这里写薛老大砸车后去了龙峰山,我上次读过的,却怎么没想到小妮可能去那里和薛老大在一起呢?
龙峰山离城一百多公里,一个绝妙的主意出现在我脑中——让赵开淼开车陪我去找小妮,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这主意有点邪恶,但我顾不得了。我不能不找小妮,也不能没有了学费。
我打电话给方樯,告诉他这两天只能用短信和我联系。昨夜我告诉了他我在调查公司所做的事,他反对但又无奈,最后说只此一次吧,这工作挺危险的。
本来,方樯约定今天下班后给我电话的,而现在,那个将是温情脉脉的电话被我提前取消了。我没说要去龙峰山,那样他会担心得睡不着觉的,我只说任务很急,两天不能见面,他无奈地答应了。
我立即给赵开淼打电话,直截了当地说,赵总,我在本城有一个表妹,离家出走了,可能在龙峰山,想请你开车陪我去找一找。
我之所以直接提出这要求,是因为在赵开淼眼中,我是一个正在帮他向银行贷款的恩人,他不会拒绝为我做点事的。
果然,他在电话中说道,哦,晶晶,我还以为你要告诉我贷款批下来了呢。不过,你这事也挺急的,没说的,什么时候出发?
我看了看表,上午十一点零五分,我说现在就出发吧。
他说,我现在紫园,到哪里来接你?
我想选一个附近的地方,便把他接我的地点定在了那幢烂尾楼旁边。定下之后我才觉得稍有不妥,因为那幢烂尾楼正是他商业上的“滑铁卢”,几百万的建材砸在那里了,致使他一下子债台高筑。不过,定了这地点见面也不好改变,我也不是有心让他触景伤情。
我赶快换上牛仔裤,脚蹬旅游鞋,一副进山的打扮。收拾好洗漱用品之后,我给何姨留了个字条,说我去龙峰山办点事,可能两天时间回来。我没说去找小妮,是怕落空让她失望。
到达烂尾楼时,赵总的车还没到。我想起了守楼的薛师傅,据说他遭遇车祸后生命垂危,而他的儿了薛老大在龙峰山不知得到消息没有。
不经意间,一辆银灰色轿车已停在路边。我看见了赵总,跑过去钻进了车里,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车子启动后,赵总问,你何姨住在这附近吗?
我说不,在城南,离这里远着呢,是我上午正在这边办事。
我的工作性质让我必须隐瞒自己的行踪,没有办法。
赵总说,晶晶,你看见那烂尾楼了吧,唉……
我说,真是可惜。不过,赵总你会时来运转的。
他说,全靠你了。
汽车很快出城驶上了高速路,我系上安全带的时候,他侧脸看了一眼我的胸部。我有些不自在,幸好我们的关系特殊,他不敢对我有非分之想的。
他问,你去过龙峰山吗?
我说没去过。
他对我介绍说,龙峰山很险峻,还没有旅游开发,但城里的年轻人偏偏喜欢上了那个地方。那里现在没有旅馆,可山里的农民都自发为游客提供食宿,进山还是很方便的。只是要找到你的表妹,得花费很多工夫了。哦,你的表妹多大了?为什么跑出去了?
我说表妹读高二,和家里赌气跑出去七天时间了。
赵总叹了口气说,现在的孩子真难对付。
说话间,汽车已经离开高速路驶上了山道。赵总将车停在一家路边餐馆前,该吃午餐了。
为了赶路,我们只要了最简单的饭菜吃起来。赵总说,人生其实没有什么,怎么都能活。这家路边店的老板以前就是个百万富翁,破产后才流落到这里来的。
我有些吃惊于人生的莫测。不过,赵总说这话的意思,是否表明他也随时可能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呢?看来,调查公司对他动向有所预测。
到达龙峰山已下是午三点,车停在山口由农民看守,我们便沿一条山沟进山。我这才发现,寻找小妮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举目云遮雾罩,山高水长,小妮你在哪里呢?
幸好赵总以前来过这里,他说,旅游者都是沿着这条山沟进山,一般以到达海拔三千多米的鹰嘴崖为终点。其间有野梅岭、和尚峰、黑杉坪、大溶洞等。登完全程,上山需要一天时间,下山半天。
我咬咬牙说,走吧。
时值下午,我们间或遇到一些下山的游客,以暑假出来玩的学生居多。每当前面出现嘻笑声、喊叫声时,我都希望小妮会迎面走来,结果当然是一次次的失望。每当山道附近出现农民的房舍时,我们都会进去转一圈。这里的农民接待游客住宿不用登记身份证,所以我们无线索可查。唯一能做的是,找到房东反复询问,有没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学生模样的人在这里住过。薛老大我没见过,只得将小妮的模样描绘给房东。可是,得到的答复要么是摇头,要么是记不清了。
我们就这样走走停停,到达黑杉坪时已是暮色四起。再上去是大溶洞,但赵总说不能往上走了,不然会在夜黑迷路的。于是只好在一户人家住下,明天再往上寻找。
这是一户常见的农家小院,除主人一家外,有四五间房子可供游客住宿,此时还全部空着。我们要了两间房,然后坐到院子里让房东准备晚餐。
房东是个健谈的大嫂,她说她家里男人都出去打工了,只有她婆婆和几个小孩在家。我照例向她打探起小妮的行踪。经过反复描绘之后,大嫂说,半个多月前,有一个高高个子的男孩在这里住过,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她当时就觉得奇怪,这男孩怎么一个人出来玩。六七天前,又来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他们便一起往上走了,说是去大溶洞更好玩。
靠着这个农家大嫂的好记性,我终于找到了小妮的行踪。只是天已黑了下来,去大溶洞将等到明天早晨了。赵总也很高兴,他说上下山只有一条独路,小妮是肯定能找到的了。
赵总要了丰盛的晚餐,有腊肉、鸡、山菌等。至于酒,这里只有山里自酿的高粱白酒,很烈性的。赵总说行,要了一瓶来放在桌上。天很黑,没有星星,像要下雨的样子。大嫂给饭桌上放上一盏油灯。
赵总说,今天是他四十七岁的生日,没想到在这山里度过。他把酒倒在碗里,我用茶杯与他碰杯,祝他生日快乐。
他感慨地说,认识你真是缘份,有你陪我过生日,我也知足了。就在今天上午,我还不知这生日怎么过呢。没有一个人给我打电话。我主动约了几个朋友准备晚上喝酒,可是,一个个都说有事不能赴约。唉,墙倒众人推呀,听说我的公司关闭了,朋友一下子都躲得远远的了。只有紫园的谢总还给我一个住的地方。还有你,晶晶,看得起我,我来日会报答你们的。
赵总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我打了个寒战,感到调查公司正在将我推向一个绞刑架似的。
山里的夜寂静得让人发慌,偶尔有一声不知什么鸟的怪叫声从岭上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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