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我真的那么冷漠,那么精于算计吗?盖尔没有说“凯特尼斯会选择没有了他她就会心碎的人”或者“选择她离不开的人”。这样说好像我还是重感情的人。但我最好的朋友却预言我会选“没有他就无法生存的人”。话里的意思根本就是说我不是为爱,或者为欲望,甚至是相互投缘来选择我的感情。我只能不掺杂任何感情因素,估算我的伴侣能给予我什么,来判断要不要他。这好像在说,我要在一个猎人和一个面包师之间衡量哪个能让我更长寿。盖尔这么说真可怕,而皮塔也竟然没有反对。要知道,我的感情几乎被凯匹特或者反抗军完全毁掉了。从眼前的情况看,我的选择很简单,他们俩无论缺了谁,我都会活得很好。
清晨醒来,我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打理我受伤的感情。黎明前,我们一边吃早餐——猪肝酱和无花果饼干,一边在电视前观看比特插播进来的新闻。战事又有了新的进展,反抗军受到黑浪的启发,从百姓手里收了一些废弃的车辆,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穿过街道。汽车虽然没有触发所有的堡德,但显然能把大部分的堡德破坏掉。到了凌晨四点,反抗军开始在不同的街道向前开进——这些路线被简单地划定为A、B、C、D——目的地是凯匹特市中心。结果,他们占领了一个又一个街区,伤亡甚少。
“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事实上,他们能行进得如此深入,我很吃惊。凯匹特可以关闭某些堡德,然后等目标接近时,再手动触发一些堡德。”盖尔说。他话音未落,我们就在屏幕上看到他预料之中的事。一个小分队让无人驾驶的汽车开入一个街区,触发了四个堡德,一切看上去很正常。三名侦察员紧随其后,走到了街道尽头。但当二十人的小分队向前突进时,却被一个花店门前的灌木盆栽炸成了碎片。
“我敢说这个时候普鲁塔什没有在控制室真是要了他的命。”皮塔说。
比特又将节目的转播让给了凯匹特,屏幕上,一个表情严肃的广播员正在宣告哪些居民区的居民需要撤退。通过对她播报的新闻以及刚才看到的录像进行对比,我可以在地图上标出双方军队所在的位置。
我听到大街上一片嘈杂声,于是靠近窗户,从百叶窗的缝隙向外看。在微明的清晨,我看到一幅奇怪的图景。目前已被占领的街区的居民正在拥入凯匹特市中心区域,许多慌张的人们只穿着睡袍和拖鞋,而那些早有准备的人却穿着好几层衣服,带着许多东西,从宠物狗、首饰盒,到盆栽植物。一个穿着绒毛睡衣的人甚至只拿着一根熟透的香蕉。困倦、慌乱的孩子连跑带颠地跟在大人的后面,他们或许是受到惊吓或许是太过慌张,连哭都不会了。混乱的景象在百叶窗前闪过,时而是一双惶恐的棕色眼睛,时而是一只抱着心爱的娃娃的胳膊,时而是一双已被冻得青紫、在人行道的石板路上乱跑的光脚丫。看到他们,让我想起了十二区逃离燃烧弹袭击时丧生的孩子。我赶紧从窗户旁走开。
泰格里丝答应为我们探探情况,因为她是我们中唯一没有被悬赏捉拿的人。在我们安全地藏到地窖之后,她就奔向凯匹特,去寻找有用的消息。
在地窖里,我不安地踱来踱去,其他人看到我这样也快给逼疯了。我内心的某些东西在告诉我,不利用这奔逃的人流是个错误。我们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掩护吗?从另一个角度讲,在大街上奔走的每一个人的每一双眼睛都成为五名在逃的反叛者的监视者。可是,反过来讲,我们待在这里又能得到什么?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消耗我们不多的食物,然后等待着……什么?反抗军夺取凯匹特城?要等到那时还需要几个星期。而且,如果他们真的夺取了凯匹特,我也不敢肯定我又会怎么做。不会跑出去恭迎他们。在我还没来得及说“索命果,索命果,索命果”的时候,科恩就会把我运回十三区。我费尽千辛万苦跑到这里,又失去了那么多人,可不是为了把自己重新交回那个女人的手里。我要杀死斯诺。再说,对于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要解释清楚并非易事。有几件事如果暴露了真实意图,那么给胜利者免除罪名的协议就只好告吹。先不说我,我有种感觉,其他的胜利者会需要这个协议。比如说皮塔。无论怎样为他辩解,毕竟是他使米切尔落入铁丝网,而且这一情景已经被人们在电视屏幕上看到。我可以想见科恩的法庭会怎样审判他。
到了下午,泰格里丝还没回来,我们开始感到不安。大家推测她可能已被捕,并被迫供出了实情,也可能在拥挤的人群中受了伤。但是到了六点,我们听见她回来了。楼上先是一阵脚步声;然后她拉开了隔板。一股炸肉的味道随着她飘了进来。泰格里丝给我们准备了碎火腿和烤土豆。这是我们几天来所吃的第一顿热饭,当我等着她给我盛第二盘的时候,我的口水差点流出来。
我一边吃,一边听泰格里丝向我们叙述她是怎么弄到这些吃的的。但我听到的一个最重要的信息是目前皮草内衣是很紧俏的商品,特别对于那些逃走时穿得很单薄的人尤为急需。许多人还在大街上踯躅,设法找到过夜的地方。那些住在市中心的人并没有打开大门欢迎这些逃难者。相反,多数人紧锁大门,窗户关闭,假装外出了。现在市中心到处都是逃难者,治安警正在挨家挨户地强令住家打开大门,去接纳这些逃难者。
在电视上,我们看到一个讲话很干脆的警长就居民的安置问题发表了简短的声明,说明了每平方英尺的住房应接纳多少逃难者。他提醒凯匹特市民,今晚的气温可能会降到零度以下,他同时警告居民,总统希望在这个特殊的危急时刻,每个公民都应心甘情愿地做一个热情的主人。然后电视上播放了一些居民欢迎逃难者进入他们家中的表演性的镜头。警长说,明天总统本人已经下命令腾出总统府邸的部分房间,来接纳各位公民。他又接着说,必要时请商店店主把地板也让出来供居民居住。
“泰格里丝,可能会轮到你。”皮塔说。我觉得他说得没错。在逃难人数不断增加时,在这个窄巷子里的商店也是合适的居处之处。那样的话,我们就会真的被困在这个地窖里,处于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危险境地。我们还能有几天时间?一天?也许两天?
警长又对居民下达了新的指令。今晚似乎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一群人把一个长相酷似皮塔的人殴打致死。自此以后,所有看到反叛者的人,一律将情况上报给当局,并由后者担负起辨认和逮捕反叛者的职责。电视上出现了受害者的照片,在我看来,除了染过的卷发之外,他确实跟皮塔很相像。
“人们都疯了。”克蕾西达说道。
我们又看了最新的战况报道,一些街区今天刚刚被占领。我把刚被占领的十字路口在地图上做了记录,然后进行研究。“C区离这里只有四个街区。”我说。不知怎的,这比治安警为逃难者寻找住处更令我坐立不安。我突然变得勤快起来。“让我刷盘子吧。”
“我来帮忙。”盖尔把盘子都收了起来。
我感到我们走出房间时,皮塔的眼光一直跟随着我们。在商店后面逼仄的厨房里,我在水槽里装满了水和洗净剂。“你觉得这是真的吗?斯诺让逃难者进入他的府邸?”我问道。
“我想他现在不得不这么做,至少为了拍电视。”盖尔说。
“我今天上午准备离开。”我说。
“我和你一起走。其他人怎么办?”盖尔说。
“波洛斯和克蕾西达可能能帮上忙。他们是很好的向导。”我说。克蕾西达和波洛斯不是问题所在,“可是皮塔太……”
“难以预料。”盖尔把我没说的话说完,“你觉得他还会让我们把他留下吗?”
“我们可以好好劝劝他,就说他会给我们带来危险。如果我们能说服他的话,他可以留在这里。”我说。
对于我们的建议,皮塔倒是很理智。他也觉得和我们在一起会使我们四个的处境更危险。我以为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他可以在泰格里丝的地窖待到战争结束,这时他却说他要自己行动。
“去干什么?”克蕾西达说。
“我说不清,也许可以转移敌人的注意力。那个长得像我的人不就被打死了吗,你们也看到了。”他说。
“要是你……失控怎么办?”我说。
“你是说……我变成变种人?嗨,要是我感觉不好,我就尽量回到这里。”他安慰我说。
“如果斯诺又把你抓住了呢?你甚至连槍都没有。”盖尔说。
“那就得看运气了,和你们一样。”盖尔和皮塔说完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盖尔把手伸进上衣兜里,把他的药片放在皮塔手里。皮塔张开的手托着药片没动,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那你呢?”
“别担心,比特早就告诉我怎样引爆我的弓箭。如果那也不行,我还有凯特尼斯。”盖尔笑一笑说道,“她不会让他们享受到活捉我的快乐的。”
一想到治安警把盖尔抓走的情形,我的脑子里就响起了那个旋律……
你是否,是否,会来到那棵树旁……“收起来吧,皮塔。”我说着,觉得嗓子眼发紧。我伸出手,把他的手合上,“到时没人能帮你。”
我们度过了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时时被噩梦惊醒,脑子里总是想着第二天的计划。到了清晨五点,我放松下来,不管今天遇到什么,今天已经开始了。我们把剩下的食物都扫荡干净——罐装豌豆、饼干、蜗牛——留下一罐沙丁鱼罐头给泰格里丝,算是对她的一点心意。她好像很感动,脸扭曲着,显出一副奇怪的表情。接下来她开始行动了,她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给我们打扮。给我们穿好衣服,在还没穿大衣和外罩之前就把我们的军装掩藏起来。她用毛皮装饰把我们的靴子罩起来,用卡子把假发夹好,把我们着急忙慌涂了一脸的化妆品擦掉,又重新化好。把大衣外罩搭在武器外边,然后又给我们手里塞上手袋和其他杂七杂八的物品。最后,我们看上去完全是一副逃难者的样子。
电视上似乎没有播放有价值的新消息。但是大街上的逃难者好像和前一天一样多。我们计划分三拨混入逃难的人群,第一拨是克蕾西达和波洛斯,他们走在前面,可以做我们的向导。之后是盖尔和我,准备混入进入总统府的逃难者中,最后是皮塔,他跟在我们后面,随时准备在必要时转移敌人的注意力。
泰格里丝在窗口看准了时机,然后打开门闩,对克蕾西达和波洛斯点点头。“小心点儿。”克蕾西达说完,就消失在人流里。
我们很快就会跟在他们后面走出去。我拿出钥匙,把皮塔的手铐打开,把它揣在兜里。他揉揉手腕,活动活动。我登时有一种绝望的感觉。我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世纪极限赛,比特正把线圈递给我和约翰娜。
“听着,别做任何傻事。”我说。
“不会的,那是最后的一招,绝对。”他说。
我搂住他的脖子,觉得他犹豫了一下,才伸出胳膊抱住了我。虽然不像以前的拥抱那样坚强,但也很温暖有力。以前的一幕幕映现在我眼前,曾经,这双臂膀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避风港。也许那时我并没觉得怎样,但在我的记忆里是多么的甜蜜,可这种感觉现在已经消失殆尽。“那么,好吧。”我放开了他。
“现在可以了。”泰格里丝说道。我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系好我的风衣,把围巾拉高,罩住鼻子,跟在盖尔后面,跨入到寒冷的空气中。
冰冷、尖利的雪片打在我的皮肤上,像刀割一样。缓缓升起的太陽想用它的光线刺透雾蒙蒙的空气,但却被遮挡回去。在昏暗的晨光中,无论近处还是稍远的人都看不清楚。很好,真的,唯一的缺憾是我看不清克蕾西达和波洛斯。盖尔和我低着头,随着人流前行。昨天在窗边没能听到的声音,现在却听得清清楚楚。哭喊声、哀叹声、劳累的喘息声,混在一起,不远处,却传来了槍声。
“我们要上哪儿,叔叔?”一个哆里哆嗦的男孩问一个拿着小保险箱的男人。
“去总统的家。他们会给我们安排一个新的住处。”那人一边喘息,一边说道。
我们走出小巷,来到大街上。“靠右走!”一个声音喊道。我看到人群里有许多治安警,正在指挥着大家如何走。商店的橱窗里,一张张充满恐惧的脸正在向外张望。商店里已经挤满了人。以这样的速度,泰格里丝的商店到中午时应该也挤满了人。我们这时候出来看来是对的。
现在,虽然雪花还在飘,但天已经放亮了。我看到克蕾西达和波洛斯在我们前面大约三十码的地方,和步履沉重的人们一起往前走。我慢慢扭头,看看是否能找到皮塔。可我看不到,但我的目光却与一个穿着柠檬黄大衣的孩子的目光相遇,她正用探寻的眼光看着我。我用胳膊肘捅了捅盖尔,我们以丝毫不被察觉的速度慢了下来,让拥挤的人群挡在我们和女孩之间。
“我们也许需要分开行动,有个女孩……”我压低声音说。
这时,子弹从人群的头顶上呼啸而过,我旁边的几个人立刻倒在地上。人们尖叫着,乱作一团。又是一排子弹,撂倒我们身后的好多人。盖尔和我赶紧离开大街,跑到十码远的一家商店,躲在一排放高跟鞋的货架后面。
一排绒毛鞋挡住了盖尔的视线。“是谁?你能看见吗?”他问我。我透过一排淡紫色和薄荷绿的鞋的缝隙,看到了满大街都是尸体。那个看我的小女孩跪在一个一动不动的妇女身旁,正在痛心地嘶喊着,要把她摇醒。又一排子弹穿透了她的胸膛,把女孩一下子背朝后掀倒在地,黄大衣被染成了红色。看到扭曲着倒下的幼小的身影,我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盖尔用胳膊肘捅捅我,“凯特尼斯?”
“他们正从我们的屋顶上向下射击。”我对盖尔说。又是一阵槍声,许多穿白制服的治安警被击毙,倒在飘着雪花的大街上。“正在朝治安警射击,可槍法并不算好,肯定是反抗军。”照理说,我们的军队已经打进来了,我该感到高兴,可我却没有感到应有的那份喜悦。柠檬黄大衣完全攫住了我的神思。
“如果我们也射击,那就得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是我们。”盖尔说。
没错。只有我们才有这种特制的弓箭。发射一箭等于在告诉双方,我们在这里。
“不,我们必须找到斯诺。”我坚决地说。
“那么我们最好等大家还没有走干净,赶快走吧。”盖尔说。我们贴着墙继续往前走。靠墙的一面大部分是商店的橱窗,每一扇橱窗上贴满了汗津津的手掌和惊惧的面孔。当我们从橱窗前匆匆经过时,我把围巾拉得更高,几乎快遮住了眼睛。在一家摆放着斯诺的镜框的橱窗前,一个治安警倚在两个橱窗之间的窄墙上,他请求我们帮助他。盖尔用膝盖撞击他的头部,然后夺了他的槍。在十字路口,他又打死了一个治安警,这样,我们两个都有了槍。
“那么,我们现在应该算是什么人?”我问。
“疯狂的凯匹特公民。治安警觉得我们和他们是一边的,这个时候希望反抗军别射杀我们,他们能找到更重要的目标。”
我们飞快地穿过十字路口,心里琢磨着这个新角色。到达下一个街区时,我们是什么身份,任何人是什么身份,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没人看你的脸。反抗军已经打了进来,好吧,他们有的冲到大街上,有的躲在房屋门口,有的躲在汽车后面,四周槍声四起,有人大声地喊着命令,准备迎击朝这边赶来的治安警。只有逃难者被夹在激烈的炮火中间,他们手无寸铁、惊慌失措,许多人受了伤。
我们前方的一个堡德被触发,释放出滚烫的蒸汽,把附近的人立刻蒸熟了,死者皮肤一律变成了粉色。看到这一切,四周大乱。蒸汽继续裹挟着雪花四处扩散,遮住了我们的视线,在我的槍管以外的地方全部是一片模糊。治安警、反抗军、凯匹特市民,谁知道是谁,所有移动的物体都是射击目标。甚至自己人之间也相互射击。我也不例外。我心跳加快,肾上腺素激增,每个人都是我的敌人。只有盖尔除外,他是我打猎的搭档,为我警戒着来自后背的袭击者。我们只能前行,别无他路,挡住我们去路的一律打死。狂呼乱叫的人们、流血的人们,还有死人遍地皆是。当我们走到下一个街角时,前方的整个街区泛出浓艳的紫光。我们赶紧后退,躲在一个楼梯间里,眯起眼看着那光线。被光线照射到的人,正遭到某种物质的袭击……是什么?是一种声音?一种波?激光?武器从他们的手里掉落下来,他们用手指抓住脸,血液从七窍里流出来——眼睛里,鼻子里,嘴里和耳朵里。不到一分钟,所有的人都死了,光线也随之消失。我牙一咬,开始往前跑,我跳越过了死者的尸体,湿乎乎的血使我脚下打滑,我也不管。呼啸的寒风夹着雪花,模糊了我们的视线,但我们仍能听到一阵脚步声向我们这个方向传来。
“趴下!”我小声对盖尔说。我们立刻在原地卧倒。我的脸趴在一大摊还温热的血上,可我一动不动,假装成死人,一阵慌乱的脚步从我们身旁跑过。一些人避开满地的尸体,另外有些人踏在我的手上、背上,有些踢在我的头上。当脚步声过去后,我睁开眼睛,朝盖尔点点头。
在下一个街区,我们遇到了更多逃难的人,正当我们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传来了一个声音,像是鸡蛋壳打在碗边的声音,但比那放大了一千倍。什么也没有发生。接着,我感到自己的靴子尖开始倾斜。“快跑!”我冲盖尔喊道。已经没有时间解释了,只不过几秒钟时间,这个堡德露出了它的真实面目。在街区中心裂开了一个大缝。石板大街像野兽的大口一样向内张开,慢慢地把街面上的人吞噬了进去。
我一时不知道该直跑到前面的十字路口,还是奔向街道旁的大门,然后破门而入。结果,我往前方斜插过去。当大口张得更大时,我脚步不稳,脚底越来越抓不住光滑的地面。那感觉就像在光滑的冰山上行进,每迈出一步,山就越陡。当脚下的石板路完全塌陷时,我的两个目标——十字路口和旁边的屋子——离我只有几英尺远。没办法,我只能脚下一用力,猛地扑向十字路口。我的手抓住街边的石头,发现石板路面已经直接掉落下去。我的脚吊在空中,没有了着落。张开的大口子有五十英尺深,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就像夏天腐烂尸体散发的气味。黑乎乎的人影在里面乱爬,幸免于难的人都惊呆了。
我吃力地大喊了一声。没有人来帮我。我就快要抓不住光滑的石头了,这时我发现我距离堡德的犄角只有六英尺远。我沿着路面的边沿一点一点地往旁边挪,尽量不去听底下的人发出的惨叫。当我的手抓住犄角之后,我抬起右腿,身体用力向上一纵,脚搭在了什么地方,然后我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的身体拉回到地面。惊悸恐惧、浑身发抖,我终于爬了上来。我已踏到平地上,但还是赶紧抱住一根路灯柱子好稳住自己的身体。
“盖尔?”我冲着深洞大喊,也顾不上会不会被认出来了。“盖尔?”
“在这里!”我慌忙朝左边看去,大楼的根基部分并没有滑落下去。十几个人因为紧贴着墙根,才算没有掉下去,他们都抓着不同的东西,门把手、门环、邮箱投递孔。与我相隔三个门的地方,盖尔正抓着大门口外的铁艺门栅栏。如果门开着,他很容易就可以进去。但尽管他不断使劲踢门,却没人来开门。
“你躲开!”我举起槍,他侧过身子,我向门锁开了几槍,门向内打开了。盖尔纵身跳到门里面,落在了地板的一堆东西上。我救了他,正在得意,突然,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揪住了他的肩膀。
盖尔用眼睛盯着我,用口型默示了些什么,可我猜不出他说了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办。我不能离开他,但也够不着他。他的嘴唇又动了动,我摇摇头,表示我不明白。不消几分钟,治安警就会明白他们抓到了谁,他们正在往屋子里拽他。“快跑!”我听到他大叫。
我转过身,朝远离堡德的方向跑去。现在一切都要靠自己了。盖尔成了囚犯。克蕾西达和波洛斯恐怕死掉十次都有可能。皮塔呢?自从我们离开泰格里丝的商店,就没再看见过他。我只能寄希望于他已经回去了,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失控时,赶快回到了地窖,他肯定意识到凯匹特的大街上已经不需要他来转移注意力了,他不再需要成为凯匹特的诱饵,也不必吞下索命果了——啊,索命果!盖尔已经没有毒药了,还说要引爆弓箭,他没有机会了。治安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夺了他的武器。
我倒在一个门洞里,泪水扑簌簌地流下来,刺得我眼睛生疼。打死我。那是他要说的话。我本该打死他的!这是我的职责,是我们不成文的约定,我们所有人的约定。而我没有做到。现在凯匹特可以杀死他、折磨他、或者劫持他——我的内心像裂开了一个大洞,要将我吞噬下去。我只有一个希望,就是凯匹特会倒台,会放下武器,在他们没来得及伤害盖尔的时候,就放了他。可,只要斯诺活着,这就不可能。
两个治安警从旁边跑过,对这个缩在门洞里呜咽的凯匹特女孩根本没有多加留意。我强忍泪水,把已经流出来的泪趁还没有冻上赶快擦干,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好吧,我还是一个无名的逃难者。或者,他们发现盖尔在看我了?我把风衣反过来,把红色的一面穿到里头,露出黑色的里子。戴上兜帽,这样就能盖住我的脸。我把槍紧紧地握在胸前,探头看看大街上的情况。只有几个神情迷乱的人没跟上大队伍,落在后面。我跟在一对老人的后面走,他们对我并没有留意。没有人会想到我和老人呆在一起。当我们走到下一条街的尽头时,他们突然停住了脚步,我差点撞上了他们。已经到了市中心广场。广场对面有一排豪华的建筑,那里就是总统府邸。
广场上堆满了人,有的在哭泣,有的径直坐在地上,一任飘落的雪花堆积在他们身旁。我穿过人群,朝总统府邸走去,脚下不停地被人们丢弃的财宝或者冻僵的肢体绊着。走到约一半的距离,我发现总统府邸的门前有一些水泥路障。路障大约四英尺高,呈长方形围在总统府邸周围。本以为里面没有人,但是里面却堆满了逃难者。也许这些人是被挑选出来住在总统府邸的人?当我走近时,却看到围在路障里面的全部是孩子,从蹒跚学步的幼儿到十几岁的少年。他们都很恐惧,冻得要命。他们或挤作一团,或麻木地坐在地上摇摆。他们没有被领进总统府邸,而是被圈在这里,四周由治安警看守。我马上看出来治安警不是为了保护他们,如果凯匹特想保护他们,就会让他们去隐蔽的地方。这是为了保护斯诺,这些孩子们是他的人墙。
突然一阵騷动,人群拥向了左边,我也被挤到了旁边,远离了我的目标。我听到人们喊:“反叛者!反叛者!”我知道反抗军已经攻破了凯匹特的防线,打过来了。人群把我挤到了一根旗杆旁,我赶紧抓住旗杆,顺着旗杆的拉绳爬了上去,躲开了拥挤的人群。是的,我可以看到反抗军攻入了圆形广场,把人群驱散到大街上。我扫视广场,搜寻着这里的堡德,心想一定会被触发,但堡德没有被触发。却发生了下面的事:
一架标有凯匹特市徽的直升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些孩子的上方。无数的银色降落伞纷然飘落。即使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孩子们也知道银色降落伞带来了什么。食物。药品。礼物。他们急切地把降落伞抱起来,用冻僵的小手试图打开绳子。直升机消失了,五秒钟过去了,之后约二十个降落伞同时爆炸。
人群里传来一片哭喊声。白雪上散落着许多短小的残肢断臂。许多孩子立刻毙命,可还有些痛苦地躺在地上。有一些在地上无声地蹒跚,盯着手里的银色降落伞,好像觉得里面应该还有一些珍贵的东西。治安警看来也并不知情,因为他们正搬开路障,打开一条通向孩子们的路。另外一群治安警拥入了刚打开的入口。不,他们不是治安警,是医务人员,反抗军的医务人员。这种制服无论到哪儿我都认识。他们冲到孩子们中间,迅速打开急救箱。
我起先看到了一个人,金色头发,辫子甩在身后。而后,当她脱掉大褂罩在一个孩子身上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衬衫后面没有塞到裤子里,像一个鸭子尾巴露在外面。我的反应就像艾菲·特琳奇在收获节仪式上念出她的名字时一样,身子一下子瘫软了,滑落到旗杆底下,有几秒钟的时间动弹不得。接着我推开前面的人群,向她走去。就像以前一样,我扯开嗓子在嘈杂的人群里大喊她的名字。我就快要走到跟前了,就快要到路障了,我觉得她听见了我的呼喊。因为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我,她的嘴唇嚅动着喊出了我的名字。
就在这时,其他的降落伞也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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