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了一跳,后退两步,脚踏进泥里,没站稳,整个人都坐在河里了。
“你干什么!”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吼道。
站在我身后的是个老太太,穿着一件藏绿色的厚棉袄,她歪着头看着我,然后把食指压在嘴唇上,神秘地道:“嘘……小声点,要不然水鬼就出来了。”然后紧张地盯着那河。
看她疯疯癫癫的样子我才认出来,这是上次目击到张佳燕淹死赵宜的那个老太太,自从碟仙那事以后,有一阵儿没见了。
我走到岸上,边拧衣服上的水边说:“没水鬼了,水鬼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看见我拧水,老太太又高兴起来:“你掉进河里了,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这症状和云美走火入魔时一样一样的。可是云美能救回来,这老太太估计是救不回来了。
我说:“别吵了别吵了,快回去吧,你儿子喊你回家吃饭呢。”
老太太不管我,自顾自地说道:“这条河啊,是死河,他们全死在这里面了,全死了……”
“谁?”我随口问道,“谁死在这里了?”
“是谁呢?”老太太笑呵呵地说,“是谁呢……哈哈哈哈哈……我不告诉你……哈哈哈哈……”
又开始说疯话了。
“娘!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老太太的儿子从远处跑来,拽着老太太道,“快跟我回家。”
碟仙事件之后,我听村里人闲聊时说起这汉子,他叫二柱,是个弃婴,遗弃在路边被疯老太太捡回家。老太太的疯病是一阵一阵的,发起疯来除了说胡话也没什么危险性,所以虽然历经万难,还是把养子养大了。二柱也知道感恩,娶了个贤惠妻子,一起养着老太太。
我说:“二柱,你把你娘看好,放着乱跑别出什么事了。”
二柱拉着自己妈往回走,听到我的话回头看了一眼,估计是看到我衣服湿着就猜到出什么事了:“这是我妈干的?”
我说:“那还能有谁?”
二柱朝我道歉道:“真对不起,我妈上次受了刺激,在医院疗养了好几个月,这是实在付不起医药费了才带回来,她平时也没这样,最近病是越来越严重了。要不然你衣服脱了,我拿回去让我媳妇给你洗洗?”
我说怎么这段时间再没见过呢,摇手道:“算了算了,你妈这样你也够辛苦的。”
老太太被儿子推着往前走,双目无神地喃喃自语:“都死了……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二柱叹道:“她年轻时还好,年纪越大越糊涂。”
我说:“老往河边跑也太危险了,你还是得注意点。”
二柱连连点头:“说的是,可是没办法,一不注意她就往这跑。”
老太太完全不理我俩,依然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来呢……我为什么要来呢……我们只是想休息一下,可是这里死了好多人……还有三娘……嘿嘿……嘿嘿……”
三娘?!
忽然从老太太嘴里听到三娘的名字,我一愣,转头去看那老太太:“你原来见过三娘?”
这话其实问得多余了,因为问出以后我才记起上次老太太和三娘见面时的反常反应,看来她们原来确实认识,那时三娘还叫这老太太的名字来着,叫什么……翠萍?
“对,三娘。三娘姐弟俩长的可漂亮了!”老太太兴高采烈地挥着手,从地上揪了几根稻草插头上,“你看我像不像三娘?”
她儿子扯了她一把:“娘,别闹了,咱回家吧。”
我昧着良心说了句像,然后又继续问道:“你和三娘是怎么认识的?”
“我和三娘……和三娘……”老太太正要回答我的问题,忽然脸色一变,“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她的长相没有变!不对,不对!她不是人!她不是人!啊!”老太太浑身发抖,缩成一团,不停尖叫道,“别过来!别过来!不要杀我!啊!”
二柱扶着老太太对我道:“对不起,我要带我妈回家吃药了。”
见此情景,我也不好多问什么,重新溜达回了家。
在小二楼门口正好看见拎着小皮包的三娘。
“哎呀,小马哥。”三娘妩媚的笑道,“这么巧。”
遇见她正好,可以把我满腔的疑问问出来。
“三娘。”我叫住她,单刀直入地说:“你还记得上次碟仙那事不?”
“就是第一次遇见云美的那件事?”三娘问,“怎么了?”
“那时候不是有个叫翠萍的老太太,你记得不?”
三娘的表情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嗯……怎么了?”
我说:“我今天遇见她了,她好像很怕你?”
“哦……”三娘耸耸肩,语气轻松地道,“那个女人啊……看到她我也很吃惊,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我以为她早死了呢。”
我问:“你们原来发生过什么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三娘盯着我半晌,忽然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人家不想说呀。小马哥,你要知道,充满神秘感的女人才是最美的。”
我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天大的事只要你说出来,哥就能给你解决了。”
三娘娇笑道:“小马哥你别忘了,我和小二楼里的其他人可不同,他们无论是鬼是魔,原先都是人类。可我是只狐狸精,和你们人类不同。”她把皮包甩到身后,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可没有那么容易信赖你们人类。”
三娘走到门口,又扭头道:“对了,如果你实在想知道我就跟你透露一点吧。”三娘扶着门回眸一笑,“翠萍的男人是因为我而死的,翠萍也是因为我疯的。”
我靠!
我愣在了当场,这才叫真正的我想到了开始但没想到结局,原来这剧情是如此的颠沛流离辗转反侧跌宕起伏八点档!
原来三娘是插入别人婚姻的第三者!翠萍因为婚姻失败而精神崩溃!
这整个一出台湾苦情戏。
完了,我痛苦地想,要是我继续追查下去,这书的风格就变了,还能重新起一个名字——《痴情女疯癫数十载为哪般,狐狸精横刀夺爱造惨剧》。
貔貅道:“我就知道这狐狸精不是善类,应该直接收了她。”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想,她是狐狸,你看不惯她那是你生物天性,但是这半年三娘帮我不少,这件事我还是觉得有点蹊跷,事情应该远没有那么简单。
苟富贵勿相望约莫过了一个星期就带来了消息,这天半夜,两个鬼差穿墙而入。
“鬼市那里有个锁匠,死前是做锁的,号称天下第一锁。”勿相望说,“他在锁这方面见多识广,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
“鬼市?”我问,“要怎么走?”
苟富贵道:“你是活人,单独一个人去可能会有麻烦。不过不要紧嘛,我和小勿陪你去。”
我说:“你们走了你们辖区怎么办?”
苟富贵笑而不语,勿相望说:“既然阎王让我们尽量协助你,那么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没想到他俩这么仗义!
正当我为自己和这俩鬼差的友谊而感动的时候,苟富贵凑过来低声道:“雷锋同志,用不着担心,看您和我们熟我才告诉你,我们这是公费旅游,能报销!”
公费旅游?看来这次要跑得远了,我说:“那你们先等一下。”然后跑回去整理东西,收拾了一个小旅行包,跟云美说了一声拿上钥匙,准备完毕后,我跟他俩说,“咱走吧。”
苟富贵他们勾出了雷迪嘎嘎的魂魄一起走。
跟着他们走到村公交车站,那边停着一辆公交,就是上次去地府的那辆。
我说:“上次去地府我可是灵魂出窍,这次肉身还在这,能行吗?”
苟富贵笑道:“雷锋同志,不要妄自菲薄嘛,你现在的道行早就不可和那时同日而语了啊。”说罢,伸手在我身后推了一把,把我推上了车。
那司机的头已经被云美缝好了,脖子上密密麻麻一圈线,云美缝的时候怕光有线不美观,就在上面纹了个图案。
勿相望盯着司机的脖子看了半晌,问我:“他脖子上纹的那条蚯蚓究竟有什么寓意?”
雷迪嘎嘎说:“云美说那是条龙。”
看来云美对于纹身的阴影还很大啊。
鬼司机见到我们十分高兴,吹着口哨道:“美女,又见面了。”
身后传来三娘的声音:“是呀,司机大哥,我想你想得紧呢!”
原来三娘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跟上来了。
司机被哄得十分高兴,说:“女的我请,不用买票了!”
苟富贵对勿相望说:“还是得扯五张车票,回去报销。”
三娘笑着拉着我往座位上走:“怎么啦,小马哥,见到我不高兴?”
我一肚子疑惑,三娘平时总是一副对什么事都兴致不高的模样,唯独对这件事很上心。
我对三娘道:“我们这次走得远,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
三娘但笑不语。
一个小时后,我们站在商业街地铁站里。
勿相望指着地铁轨道洞说:“沿着这里走,大概十几分钟,就能到了。”
我觉得背后的旅行包一下子沉重起来,就这么点距离,你们还公费旅游呢,结果就为了报销个公交车费啊!
苟富贵问我:“雷锋同志,我刚才就在好奇,你背这个包是干什么的?”
我掂了掂身上的包,傲然看着他道:“地铁一日游。”
我们跳下地铁道往里走,只见里面三三两两飘浮着鬼影。
走了十几分钟,忽然眼前一亮,只见地铁道右侧竟然多了一个通道,隐隐有亮光射出。
走进那通道,里面就是灯火通明的一条街,一眼看不到头。街道上方挂着大红灯笼,道路两旁都是些摆摊的小摊贩。摊贩之间鬼山鬼海,吆喝声、还价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天下第一锁就在这条街上。”勿相望说,“我们分开找找。”
我们现在有六个人,雷迪嘎嘎不在劳动力的范畴之内,剩下只有五个人,从这么多小摊中找一个锁匠,这任务也很艰巨。
苟富贵勿相望一拨走了,三娘还未等我叫他,就带着雷迪嘎嘎走了,剩我一人落单。
我刚走两步就被人拽住了,一个缺了一条胳膊的小贩神秘地问我:“大哥,要碟么?啥样的都有。”
他这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熟到不行,一看生前就是街边卖小黄碟的。我当下来了兴趣,人间的碟我看得多了,鬼界的我还没看过呢,这是一个吸收新文化学习新知识的好机会!
我四下瞅瞅见没人注意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蹲下来翻碟。
地上堆的都是些盗版游戏碟和连续剧,名字大多没看过,我也没注意,一边翻碟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你有啥碟?”
小贩一看我就是明白人,低声说:“你想要啥我都有,古代片你喜欢不?”说完,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张碟递给我。
我一看片名,哎呦不能说出来,嘿嘿嘿嘿嘿,说了要被和谐,嘿嘿嘿嘿嘿,心中那个高兴啊,翻过去看简介“村女阿花深陷冤屈被斩首示众,黄泉途中……”底下配图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自己的头。
我一甩手,把那张碟还给他:“人头就算了,我审美疲劳!”
小贩又问:“那护士要不?”又递给我一张碟。
我再拿起一看,封面是个血淋淋的护士,身上扎了无数个手术刀,脖子歪到一边,简介是“护士小草拿着托盘下楼梯时一脚踏空,扭到脖子,托盘里的手术刀插到身上,抢救无效而死,死后竟然沦落风尘……”
我把碟还给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就没有死前死后一个样子的吗?”
小贩笑道:“哎呦客官,你口味还真重!”然后再次掏了一张碟给我。
简介上是“刘姥姥突犯心肌梗塞,一命归西,谁知……”配图是一个没几根头发,面色青紫,牙齿都掉光了的老太太。
我气得一把把碟摔回给他,你才重口味,你全鬼界都重口味!老子看这个不如回家偷看云美扒皮!
小贩还在挽留我:“客官你别生气啊,我这还有。”说完,就要伸手继续往怀里掏。
我怒道:“不许拿了!我从不看小黄片!你再拿这些淫秽音像制品污染我心灵,我就去警察局举报你!”
太不像话了,这种猎奇的审美观太不像话了!
和鬼怪打交道了这么久,我第一次想到死后要过的日子觉得悲伤。
我正在伤感,忽然察觉到有人在看我,扭头一看,地上趴着一只狮头大狗,长得凶神恶煞的,正在对我舔舌头。
“饕餮!”貔貅化作一道白光从玉佩中窜出,对着那狗低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饕餮?这就是貔貅的哥哥。
“你别那么紧张,这东西看着一点都不好吃。”饕餮笑道,“虽然也不是吃不下去,但我主人现在不让我吃。”
“竟然有人能驯服你?”貔貅奇道,“你竟然也会和人建立主仆关系?”
“人?”饕餮笑道,“别用这种低等称呼叫他,他可拥有你们没有办法想象的强大力量。”
说罢,他扭头看向一旁,旁边摊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那男人带着一副金丝眼镜,长得还成,就是头发太长了,看起来像是个艺术家。
饕餮跑过去,打了个滚跳起来,身形迅速缩小,站在那人肩上。
我一下回忆起来了,这个男人就是吊死鬼投胎时,我们在医院看到的那个人!
改命人!
终于被我找到了!
我大喝一声:“别跑!你先给我说清楚你有什么目的?”然后就往那边冲,可是这里鬼太多,我死活挤不过去。
我现在真怀念原来道行不高,碰不到鬼的时候。
挤了半天,我再一抬头,改命人不见了!
我正扭头寻找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时代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你我只是推动世界变迁的一枚棋子而已。”
我马上转身,只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鬼海中,一晃就不见了。
我那个百爪挠心啊,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正在这时,我背后又有一个声音叫道:“马力术……”
这回我学精了,一把抓住那说话人的手,道,“不许逃!”然后转过身。
身后站着苟富贵和勿相望,后者被我拉着手,红着脸说:“马力术,大黑天的,你别这样。”
嘿,你脸红什么,我一把甩掉他的手。
苟富贵笑呵呵地说:“雷锋同志,你不要性骚扰我们公务员嘛,这是性质很严重的作风问题,传出去不好嘛。”
我说:“我刚才看到改命人了。”
“什么?”两个鬼差警惕地左右张望。
“别看了。”我说,“早跑没影了。三娘他们呢?”
俩鬼差摇头:“没见。”
我说:“现在有危险分子躲在这集市里,咱还是找到他俩一起行动吧。”
我们又走了一阵,有个肚子上露几个血窟窿的鬼和我们擦身而过,经过的一瞬间像复读机一样小声问:“发票要么?发票要么?发票要么?”
这地方卖的东西还真齐全!
“小同志啊,等一下。”苟富贵拉住那个卖发票的,对勿相望说,“咱们刚才小摊吃羊肉串没发票。”
我还以为你们刚才在认真找锁匠,竟然是跑去吃饭了,果真当自己是在公费旅游啊!
卖发票的从身上血窟窿里掏出一沓假发票问:“那要买多少钱的?”
苟富贵问:“咱们刚才吃了多少钱?”
勿相望说:“吃了五十。”
苟富贵说:“咱们要实事求是,不能太铺张浪费。这样吧,先开五百吧。”
一下就多一个零还实事求是哪?
卖发票的笑着问:“二位官腔很浓啊,在哪高就啊?”
我说:“他俩是警察。”
卖发票的脸色大变,扔掉手里的发票本,高呼一声,“是条子!”扭头就跑。
只听见旁边鬼魂一阵惊呼“条子来啦!”然后整条街刷地一下就空了,像被扫荡过一样。
苟富贵叫道:“同志们!不要跑啊!你们误会啦!我们不是城管!”
这话说得有点晚,路上已经没鬼了。
苟富贵叹了口气,指着地上的发票本对勿相望说:“没收吧。”
鬼一走光,视野就开阔了,远远看得三娘和雷迪嘎嘎站在前面。我跑过去一看,他们跟前站着一个矮小的瘦老头,正拿着雷迪嘎嘎脖子上的锁上下打量。
“这位就是天下第一锁。”三娘轻声对我道。
“这锁甚妙。”瘦老头说道,“我这一生还没见过这种材质的锁。”说罢,拿出一片放大镜,像是观察古董一般细细观察,边看边奇道,“世上所有的锁,都会有锁孔或者机关,可是这锁竟然跟个铁疙瘩一样看不出来,锁身毫无缝隙。”
他看了半晌,又把钥匙放在放大镜下看,最后摇摇头,道:“这钥匙和锁表面看来像是一对,但完全没有可以相合的地方。”天下第一锁摇头道,“我现在怀疑这是个死锁,根本没办法打开,你们是不是在戏弄我这个糟老头子?”
三娘轻摇扇子道:“你打不开也就罢了,说这话未免有技不如人,慌找借口之嫌。”
“我技不如人?”天下第一锁怒道,“这锁世上绝对无人能打开!”
我们劳心劳力找到一个锁匠,却依然得到这样的结果。我叹了口气,开始怀疑这锁是不是真的打不开。
“不。”三娘缓缓道,“这锁有人打开过。”
“谁?”我和锁匠异口同声地问道。
“只有一个人曾解开这把无孔锁的秘密,那个人就是……”三娘用扇子捂住嘴,只露出笑得弯起来的双眸,一字一顿地道,“神偷佚名。”
神偷佚名?
这名字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天下第一锁惊得脸色都变了:“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他,他打开过这把锁?”
三娘点头。
“佚名真的存在?”天下第一锁激动得语无伦次,“他现在在哪?”
我们无言地看向站着睡觉的雷迪嘎嘎,集体摇了摇头。
“既然有人能打开,我没道理打不开。”天下第一锁重新观察那把锁。
我在心中感慨三娘真是活学活用,才知道有佚名这么个人马上就能利用起来。
貔貅道:“这狐狸精没有说谎,她是真的见过佚名。”
我问:“你怎么知道?”
貔貅道:“第六感。”
我望向三娘,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锁匠。
“很可疑,也许这就是她一直呆在小二楼的原因。”貔貅道,“那个疯老太太应该知道些什么。”
锁匠最后已经口吐白沫,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解开这锁!”
勿相望说:“一会儿地铁就要开动,没多少时间了,咱先走吧。”
我们走出街道回到地铁道,出来以后,只见那通向鬼市的入口变成了一堵墙。
我们从原路返回,回去以后天已经朦朦亮了。
这一趟无功而返,大家都很沮丧,只有两个鬼差平白得了一沓发票,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三娘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雷迪嘎嘎,轻声嘟囔道:“难道这世上果真只有你一个人有能力打开这把锁?”
我们本来就疑心三娘知道些什么,听到这句话算是把怀疑落实了。
而那个佚名神出鬼没,行踪成迷,能知道佚名开锁的事情就说明三娘和佚名关系不简单。
至少在雷迪嘎嘎转世之前,三娘就认识佚名!
她肯定也知道更多关于这锁的事,只是她不肯说。
比起撬开这精明狐精的嘴,显然从别处找线索更简单。
第二天一早,我就拉着雷迪嘎嘎去村里了。我想着既然三娘认识老太太,雷迪嘎嘎说不定也和老太太有渊源,为了能和老太太搭上话,我一路都在教雷迪嘎嘎到时候要怎么和老太太说{WRsHU}。雷迪嘎嘎一脸不愿意地被我拖到了老太太家门口。
疯老太太翠萍的儿子二柱正坐在院子里劈柴。
我进门,问:“二柱,老太太在吗?”
二柱警戒地看着我:“你是来寻昨天我妈把你推河里的仇的?”
“不是,谁还记得那点小事。”我说,“我来问你妈点事。”
“我娘他不犯病的时候很清醒,一犯病就糊涂得往河边跑。”二柱说,“她最近一直糊涂,那样子你也看到了,你能问出点啥?”
我拍拍雷迪嘎嘎的肩膀:“他说不定能和你妈有共同语言。”
走到屋子门口,我听见老太太在里面自言自语:“我记不清了……那时候真的是那样吗……哦……好像是这么回事……”
二柱喊道:“妈,你在和谁说话呢?”
屋子里一下没了声音。二柱哎了一声:“她又犯病了,你们想问啥就进去问吧,注意别刺激我妈就成。”
雷迪嘎嘎梗着脖子叫道:“我不和老太太说话!”
嘿,还能由得你挑?我推着他的头往屋子里走,雷迪嘎嘎一反抗我就拍他的头:“由不得你不愿意,给我进去!”
雷迪嘎嘎抱着门喊:“我不进去,老太太不好看,我不和老太太说话,我要和三娘云美说话。”
“像话吗!”我摆出长辈的架子,骂道,“老太太怎么了?净找年轻姑娘说话,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这是耍流氓!像话吗!啊?这都跟谁学的这是!”
貔貅说:“一看就是跟你学的。”
我气道:“没你的事你别插嘴。”
雷迪嘎嘎抱着门哇的一声哭出来。
我抡起一块板砖,吓唬他道:“你不进去,老子就揍你了啊!”
雷迪嘎嘎嚎啕大哭,松了门在地上打滚,一边滚一边哭。
“你们到底在干吗?”一旁二柱用好奇的表情看着我们,我下不了台,指着雷迪嘎嘎说:“这就赖皮了啊,赖皮了啊!是个男人就给我站起来!”
雷迪嘎嘎嚷道:“我让三娘揍你!”
我真想直接把手上板砖抡他头上。
就在这边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屋里忽然传出老太太的声音:“柱儿啊,柱儿啊,外面吵什么啊?”
接着就见那个翠萍老太太颤悠悠地走出来了。
二柱连忙去扶她:“娘,没事没事。”
这功夫老太太已经看到以董存瑞炸碉堡之姿举着板砖的我和以贵妇醉酒之态横卧地上的雷迪嘎嘎,惊呼一声冲过来打我:“你干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这老太太没犯病的样子,这会儿这老太太看起来不疯也不傻,说话也利索,看上去挺普通一个老太太。
雷迪嘎嘎找到庇护者,一头扎进老太太怀里哭。
看样子这老太太竟然是护着雷迪嘎嘎的,我心中一动,说不定他俩认识,叫道:“翠萍,你看清楚他是谁!”
老太太闻言一愣,盯着雷迪嘎嘎。雷迪嘎嘎对她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傻笑。
“他是个傻子。”老太太对我道。
雷迪嘎嘎不满道:“你才傻!”
这时我才想到一个重要问题,老太太是现代人,佚名是古代人,中间隔了几百年,他们不可能认识。
我说:“他叫佚名。”
“佚名……”老太太笑呵呵地摸着雷迪嘎嘎的头,就像奶奶摸孙子的头一般,“叫佚名啊……佚名……”她重复了几遍佚名的名字,忽然表情僵硬了,像是回想起什么一般睁大眼睛,“佚、佚名!”
我问:“你认得他?”
老太太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僵住一般看着雷迪嘎嘎,最后目光落在雷迪嘎嘎胸前的锁上。
“没错。”老太太道,“这是佚名的锁。”
我问:“你认识佚名?”
差了这么多岁数,我是真没想到他们认识。
“先是三娘,后是佚名。那时候的人全出现了。”老太太坐在地上,又哭又笑,“佚名,三娘……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们还不老不死……”
二柱去拉老太太说:“娘,你又糊涂了。”
老太太道:“我没发病,我清醒得很。三十多年了,我再没有这样清醒过。”
“三十多年?”我问,“三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
“我原来不是这里的人,我家在西北的一个小山村,地处偏远交通不利。”老太太说,“那时说人多力量大,我爹娘就响应号召,一口气生了七个孩子,最后活下来的有五个。本身家里就穷,拖家带口这么多人,怎么养活得了?后来有个几十年没联系过的远房亲戚给我们写信,说这边有个厂子招工,我们来能有个挣钱的铁饭碗,机会难得,让我们赶紧过去。于是我和我丈夫,还有我哥就一起来到这里。
“那时候交通还没有现在这么方便,我们钱又不多,一路过来经历千辛万苦。到了以后,我们按照信上的地址找过去,却发现那个亲戚不住在那里,而我们问了左邻右舍,都说这里没有这个人,后来我们问遍了城里的每一处,没有一个人知道我那亲戚的。而这边也没有信上所说的那个厂子。
“这时我们身上的钱已经不足以回去,便都着了急,我那时还带着五个月的身孕,一路又累又乏都忍了下来,就靠着来到这里一切都能好起来的信念撑着,现在看一切都成了空,也顾不得脸面,就坐在地上嚎哭起来。我哥和我丈夫安慰了我一阵,见我不听,也就蹲坐在一边不做声了。我心里觉得越发苦涩,直哭得快要晕过去,就在这时,前面来了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
“那时候中国刚经过一场大浩劫,还有很多人忌讳这个,街上穿得规整的都不多,更何况这种穿着白色西装的?”
我现在发现我已经对白色衣服有阴影了,一说到白色衣服,我的脑海里只能浮现出“改命人”这三个字。
“我生长在穷山沟,西装本身对我就是稀罕物,再加上他长得非常好看,还留着长头发,我就一边哭,一边盯着他。”
白衣服加长发,果然就是改命人!
“那男人发现我在看他,径直走过来,问我出什么事了。他说话声音非常温和,让人一听就喜欢,我就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了,然后说我们如今只能露宿街头了。那男人听了我的话之后,说道,‘你们若是想找个住处,我倒知道个住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去?’丈夫说,‘就是个歇脚的地方,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强盗窝,有什么不能去的?’那男人听了微微一笑,就给我们指了一个地方。”老太太站起来,伸手指向小二楼的方向,“就是那里。”
我擦嘞,我越听火越大,把人往鬼屋里指,这不是害人吗!
翠萍继续道:“那男人给我们说了具体方位之后,警告我们道,‘那屋子只能让你们暂住一天,一天之后,你们就另觅住处吧。’我们按照他指的方向来到那里,看到了那个小二楼。我们当时没敢贸然进去,找附近的人问过了,说这原来是某个将军的别墅,后来小姐死在里面就再没人住了,之前乱的时候里面的东西都被砸得差不多了,但人在里面总是觉得阴冷,半夜还经常传出奇怪的声音,有时候是女人的声音,有时候是外国人在说话,没人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有人说那声音是阎王爷勾魂的,没人敢进去。”
那不就是吊死鬼和男人头的声音嘛!
“我们听说那里没人住,就住了进去。虽然村民说这里被砸抢过,但因为有鬼神的震撼力,损坏并不像传说一样严重,甚至还有几张床,我们旅途疲惫,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下了雨,我从早上起来就觉得难受,大病一场,卧床不起。我丈夫在这里照顾我,哥哥继续出门打探亲戚和工厂的信息。到了晚上,我哥回来,说依然什么都没打探到。这时我们想起了昨天那个男人所说的在这只能住一天的事情。我哥说,我们现在找不到别的住处,而我有身孕又生病了,没法离开,反正这里也是空屋没人住,干脆就在这暂住吧。我虽然觉得不安,但是一想这房子无主,那个男人也没有啥权利赶我们走,于是就又住下了。”翠萍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早知道……早知道……我们应该听他的话……”
我问:“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翠萍说:“那天晚上,雨还没有停,我们吃了几个窝窝头打算睡觉,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我们都吓了一跳,以为是有人来赶我们了。我哥安慰我们,‘不用怕,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去求求他们让我们多住两天,等翠萍好了我们就走。’然后他就出去开门了。我在屋内半天听不到声响,心里担心,就让我丈夫扶着我到门口看看,这一看,我们都呆了。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我这辈子都没看到过那么漂亮那么妩媚的女人。她穿着红花金丝的旗袍,打着一把油纸伞,外面全是土路,雨又下那么大,她脚上的红色绣花鞋却一点泥都没有。我们全都看她看得呆了,那女人对我哥说,‘大哥,我来投奔亲戚却迷了路,现在孤身一人,在这里无依无靠,能在这里寄宿一天吗?’她的声音媚得让人心痒,笑的时候能把人的魂勾出来。我哥和我丈夫被她迷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睛跟粘在她身上一样,只是拼命点头。”
三娘!我想,这女人就是三娘!
“首先发现不对劲的人是我,这地方人烟稀少,又是大晚上,怎么会突然蹦出一个这么漂亮的单身女人?我脑里全是小时候听过的山精野怪的传说,越想越怕,就想赶她走,说:‘这地方我们也是寄住,不知道主人是谁,不方便收留你。’谁知道那女人听到后笑得更媚了,‘既然这房没主人,我就打扰了。’我还想反对,我丈夫和我哥两个人却已经答应了。
“那女人看出我对她有敌意,对我笑道:‘嫂子你不要担心,我不是什么可疑人,我姓胡,家中排行第三,人称胡三娘,你们叫我三娘就可以。’我哥连忙报出我们的名字。三娘又寒暄了几句,就找了一个没有人的房间进去了。
“房中来了一个这么神秘的女人,我特别担心,再也睡不着,半夜推醒我丈夫,问:‘你觉不觉得那女人有古怪?’我丈夫搂着我说:‘就是漂亮了点。’我说:‘她说她姓胡,她是不是狐狸精?’我丈夫笑道:‘这么说村里老余头就是鱼精了?牛村长就是牛精了?别瞎想了,睡觉吧。’等我丈夫睡着了,我还是不敢睡,害怕一睡着那个叫三娘的女人就来害我们,一直睁着眼睛。
“我就这么睁着眼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在犯迷糊的时候,忽然听见屋里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男的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语言,最后问:‘你猜他们能住多久?’
“‘住久点吧。’女人说,‘人多了吼,老素这样,偶觉得吼寂寞。’我不知道他们这是哪里的方言,越听越糊涂。这时男人又说:‘也许那个美丽的女士能住下来。’女人说:‘她很厉害,不知道她能不能帮偶找到偶丈呼。’
“我听到这里,忽然清醒过来,这房里只有我和我丈夫两个人,门一直是关着的,这两个人又是怎么进来的?我哆嗦着摸到火柴,划开,只见火光之下,飘着一颗男人的头!在人头对面,有一个穿着白衣服,披头散发的女人!”
老太太说到这里,猛地抱住头,尖叫起来:“鬼啊!鬼!”
看她那恐惧的样子,我很同情她,回去得好好批评这俩鬼。虽然他俩肯定没恶意,可是身为鬼,大半夜就不应该出来在有人的地方逛,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有那么强的心理素质。
二柱连忙扶着老太太的背轻声安慰。
“听到,听到我的声音,”翠萍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他们一瞬间就消失了!虽然只有一瞬间,可是我确实看见他们了!我尖叫起来,惊醒了我丈夫,我丈夫问我怎么了,我和他说,他却怎么都不相信,硬说我是做噩梦了!我害怕得要死,见他不相信我,就出门去找住在另一个屋的我哥。谁知我刚出门,就看到我哥轻手轻脚地往楼上走。”
翠萍表情奇怪地看向前方,好像他哥真的在前面走一般:“我看见我哥这样,怕极了,楼上住的是那个来历不明的三娘,不知道是不是她给我哥下了什么迷魂咒。我悄悄跟在我哥身后上了楼。我哥敲响了三娘房间的门,过了一会儿,三娘开了门,我哥问道:‘姑娘,你饿不饿?我这有点吃的。’他的声音是清醒的,手里拿着我们剩得不多的窝窝头。三娘笑着说:‘大哥,谢谢你,可是我不吃素。’我提心吊胆地看着,就怕三娘把我哥拉进屋吸他精血。幸好三娘说了两句,就关上了门。”
听到这里,我也松了口气,还好没让他进去。貔貅问:“你紧张什么?”
我说:“大人的事,你不懂。”
翠萍继续道:“等我哥走了,我也打算走。就在这时,我听见屋内传来说话的声音,这时候,我才发现那门没关,能清楚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马上走,而是扒在门上往里看。”说到这里,老太太哆嗦着做了一个扒在门上的动作,她小心翼翼地侧了身体,把眼睛对上了她想象中的三十多年前的那扇门,“屋内点着一根蜡烛,蜡烛的火光非常微弱,可是我依然看到了三娘。”
随着她的动作和她说的话,我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场景。年轻的孕妇紧张地站在门外,从门缝往里偷看。
门内的妩媚女人完全没有察觉到门外有人偷看,走回床边坐下,慢慢地脱掉脚上的绣花鞋。这个动作十分性感,连同样身为女人的翠萍都红了脸,也就是这一脸红,翠萍察觉到偷看这个行为并不是很恰当,她打算放弃偷看,松了手直起身子,往回走了几步。
就在这时,屋内三娘的一句话让她停了脚步。
三娘说:“是呀,我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来这。”
翠萍停下来的原因是三娘明显是在和什么人对话,而刚才她已经看过屋内,里面只有三娘一个人。
翠萍又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门口往里看,屋内果然只有三娘一个人。
“你说那女人还有身孕?”此时三娘还在说话,“可惜了,若是他们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如果早早逃走的话,还有机会活命。”
翠萍身上一阵恶寒。
这个女人,果然不是人!
翠萍吓得浑身发软,只能靠墙来支撑身体。
“我光听她说话,可是我看不见其他的人,不知道和三娘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啊!”
老太太抱着头喊道,“那里没有人啊!没有人!”
雷迪嘎嘎被她吓了一跳,拔腿就往小二楼跑。
我也没空理会他这会儿做什么,在脑海里思索老太太说的话。
貔貅问我:“你觉得和三娘说话的那人是谁?”
我说:“翠萍说过‘三娘姐弟都很好看’,现在三娘的弟弟还没有出场,和三娘说话的可能是她的弟弟,要是他变成狐狸的模样,翠萍就注意不到了。”
“娘,别说了,别说了。”二柱想阻止老太太说下去,老太太摇摇头,继续说道,“然后……我想跑……”
年轻的翠萍想跑,却不小心碰了一下门,门无声地打开。翠萍的动作在感受到开门风的一瞬间僵住了,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转过头。
三娘正背对着门说话,并没有发现她:“当然,如果他们现在就跑,离开这里的话,跑得快点应该还来得及。但是看他们的模样,他们一时半会儿似乎不会离开了。不过……什么都不知道的死去也许也算是幸福的吧。”她一边说一边转过了身,对着空气问道,“你说呢,佚名?”
佚名?!神偷佚名?!
我听到这里,一把抓住老太太的肩膀,连声问道:“你说佚名?你看到他了?他在那个房间?他和三娘在一起?”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什么都没看到!”老太太高声叫道,“三娘转过身了!她正对着我,我们之间没有别人,不!不只是人!什么都没有!三娘看着我,笑了!她的嘴角弯起来,笑容好看得不得了,看起来一点恶意都没有,可是我能感觉到,感觉到她在说你已经逃不了了!”
在和三娘对视的那段时间,年轻的翠萍浑身冰凉,她哑着嗓子,嘴又张又合,却发不出声音。
“哎呀,嫂子,你怎么倒在地上啊?”三娘的语气虽然关切,但没有走过来扶翠萍的意思。纵然隔了一段距离,她看着翠萍的脸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冷傲。翠萍如同被定住一般看着三娘,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三娘看着她,忽然娇俏地歪了歪头。
“真是的,你听到了啊?”三娘依然是满脸笑意,语气轻松地道,“那还不快跑?”
“啊啊啊啊!”翠萍突然有了力气,尖叫着爬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外跑。
楼下翠萍的丈夫和哥哥正站在门口,不知道在和什么人说话。
“有鬼啊,有鬼啊!”翠萍抓住丈夫的袖子,“有……有鬼!快逃,快逃!”
“你说什么瞎话?”翠萍的丈夫转过身问。他的背后站着一个男人,穿着白色衬衣,浅灰的西装,打着领带,正在朝翠萍微笑。
翠萍看见这个男人,心中又升起一股寒意。
这个男人长得太好看了,那种好看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好看,不是画报上电影明星的漂亮,也不是前几天看见的那个白色西装的男人那种温和舒服的英俊,而是像三娘一般蛊惑人心的好看。
翠萍哥哥说:“这是三娘的弟弟七郎,来找三娘了。”
七郎朝她笑了笑,他笑的时候的表情,和三娘一模一样!
这是另一只狐狸精!
“啊啊啊啊啊啊!”翠萍终于忍受不住,抱着头跑了出去。
没救了,没救了!
这屋子里全是妖魔鬼怪!再呆下去就没救了!
外面是瓢泼大雨,翠萍的衣服很快就淋得湿透。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里,她只是疯狂地跑,跑到什么地方都行!只要离开那充满妖魔鬼怪的地方,哪里都无所谓!
她肚中还有孩子!她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开始翠萍还能听到哥哥和丈夫追在后面呼唤自己的声音,后来那些声音也消失了,连抹掉脸上雨水的动作都变得麻木。
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和脚步声。
在经过一条河的时候,翠萍脚下一滑,狠狠地摔到了河里!
她在冰凉的河水里挣扎着走向岸边。河并不深,可过度的恐惧和之前的奔跑让她精疲力竭。
翠萍抓住了河边的稻草,奋力向上爬,在她爬到一半,半个身子已经到了岸上的时候,异变发生了。
河水流动的声音变得很奇怪,浸在河中的下半身本是被清凉的河水冲刷,可是现在,流过的液体变得异常粘稠且温热,同时翠萍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
明明已经爬了一半,剩下一点翠萍却怎么爬都爬不上去。
河内有人在抓着自己的腿!不停地往下拉!
水鬼!
翠萍想起原来在家乡听过的水鬼抓替身的传言,溺死在河里的人只有抓了替死鬼才能去投胎。
不行!她现在还有孩子!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翠萍拼命地挣扎,此时天空响雷阵阵,闪电划过天空,将周围照得有如白昼。
翠萍就在这个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的河,是红色的,红得像血,河面上飘浮着人的断肢。
翠萍茫然地看着身后,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都是真的吗?这里是地府吗?
抓着翠萍的那只手,不!那东西不能称之为手,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并不是人类的手。那个东西刺入了她的身体,她能感觉到那个东西在自己的身体里移动。
当发现那只手想做什么时,翠萍在雷声轰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不!!!”
身体的一块肉被拽了下来,那只手拽出的是翠萍子宫中的孩子。那团红色的肉飘浮在河面上,随着水流越飘越远。
翠萍最后看了一眼自己费尽心思保护的已经成型的孩子,然后她在那块肉的附近,发现了河上飘浮着的其他的断肢。
那只手臂上的伤疤,和她丈夫的一模一样。那条断腿上的裤子,是娘亲手做给她哥哥的。
因为太过于熟悉,翠萍第一眼就看到了。
最后她看到了两颗人头,紧闭双眼,七窍流血。
是她的丈夫和哥哥。
翠萍终于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翠萍在半昏迷状态中听到有人在说话。
“真可惜,她差一点就能逃出去了。”这是三娘的声音。
七郎的声音说道:“要不是因为孩子帮她抵了命,她也无法保住性命。”
三娘幽幽地叹了一声,然后又对不存在的那个人说道:“你别弄错了,佚名。我不是在同情人类,我只是觉得累,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她顿了一下,道,“走吧。”
这时忽然传出了其他的声音:“孽畜,别逃!”
翠萍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躺在河畔的草丛中,三娘和七郎正背对着她站着,对面是两个中年男人。
其中一个道士打扮,黑发黑须,头束莲花冠,手拿拂尘,看起来仙风道骨。另一个男子浓眉大眼,嘴里叼了根草,赤裸着上半身,膀大腰圆,手臂上的肌肉如同一座小山。
道士乐道:“怎么样,马兄?我这次没算错吧,真有妖物在这里,你输了。”
姓马的男人吐出嘴里的草,骂道:“妈了个巴子的,最近倒了血霉了,这都能赌输!你万年算不对一次,怎么这次就给你蒙对了!”
他越说越气,怒视着三娘七郎,“你们三个在这干嘛呢?害老子赌输!老子收了你们!”
三娘笑道:“哎呦,弟弟呀,他们想收了我们呢。”
七郎笑道:“就凭二位,想收了我们,恐怕道行还不够吧?”
道士道:“你们在此地害死三条性命!天理不容!”他拍拍姓马的肩膀,“我道友马建民现在就替天行道,收了你们!”
马建民?听到这里,我不禁一愣,这不就是我爷爷的二叔的大爷的曾孙子。平时我听小二楼几个鬼怪对他都是赞不绝口,一直以为他肯定是很仙侠的形象,没想到竟然是个肌肉男。
老太太继续说道:“马建民听那道士这么说,骂道:‘为啥又是我?’道士道:‘你不是赌输了么。’
“马建民说:‘平时没赌干这事的也是我,今天这几个收拾起来不容易,过了你得请我酒喝。’道士说:‘我戒酒了。’
“马建民奇道:‘晚上我刚请你喝过酒,你又是什么时候戒的酒?’道士笑呵呵地道:‘就在刚才,你说让我请你喝酒的时候。’
“马建民怒道:‘你爷爷个熊,你就是投了个人胎,你要是妖鬼魔,老子早把你收了!’道士拂尘一甩,指向三娘,‘要收也先收他们。’”
能无耻到这种地步,我想,看来这道士必定是李伯通无疑了。
七郎听到这两个人对他们如此轻视,非常不高兴,脸上虽然在笑,可是声音却十分冰冷:“好!我们就来看看,到底是谁收拾谁!”说罢,屁股后面噌噌噌地冒出九条白色的尾巴。
“九尾白狐!”马建民咧嘴笑道,“这次运气好,竟然撞上了个稀罕物!”那道士也笑道:“马兄,你要是收了这东西给我炼丹,我就把我师兄的千年陈酿偷来敬你。”
三娘笑道:“七弟,他们说要拿你炼丹呢。”七郎听他们这么说,本就生气,听到三娘激他更是怒不可遏,九条白色尾巴唰地冲向马建民。马建民一边冲向七郎一边叫道:“李伯通,你把好酒给我备好喽!”他虽然身体粗壮,但是动作却十分灵活,逐一躲过七郎的尾巴,眨眼间已经来到七郎面前,低声笑道,“老子早就想尝尝千年陈酿的味道了。”
七郎冷哼道:“就凭你?”马建民这时才惊觉不对。刚才躲过去的九根尾巴已经从马建民背后绕了回来,藤条一般缠上马建民的腿。马建民的手向七郎脖子抓去,显然是想先下手为强。
年轻的翠萍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可是那是她看都看不清的速度。
马建民出手迅猛,快如闪电。
胜负就在双方动作相差的0.1秒!
就在马建民要抓住七郎脖子的一瞬间,马建民腿上的尾巴猛地将他扯走。马建民抓了个空,被缠绕在自己腿上的九尾甩上天空。九条白尾在半空中将马建民缠成一个茧,只剩头部露在外面。
“我喜欢粗壮的男人。”三娘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脚在地面一蹬,腾空飞起,手中多了一把扇子,向马建民的脖子划去,“尤其像你这样的,应该很好吃。”
只听得“嘭”的一声响,三娘的扇子被炸到远处。李伯通跑去捡了揣回怀里。三娘从半空落回地上,像是承受不住一般,和七郎一起向后退了几步。一片片白尾碎片雨一般地落下,竟然是被裹在其中的马建民切碎了!
马建民稳稳落地,手上变戏法似的多了一把长约一米七的大刀。那刀紫身黑柄,刀身上紫光流转,密密麻麻地刻着一些咒文。
一人多高的大刀在马建民手中如同玩具,马建民将那刀“嚓”的一声插向地面,竟然像切豆腐一样将地面切了开来。
马建民擦去脖子上一道细细的血痕,骂道:“畜生就是畜生,指甲留那么长做什么?”
“除魔刀!”看着那把刀,两只狐狸精都是一惊。
马建民闻言,哈哈大笑:“别看我这副模样,老子怎么说也算是个道士。”
三娘盯着马建民,笑着问自己的弟弟:“七弟,看来这道士比想象中厉害,竟然能召唤出传说中的除魔刀,姐姐好害怕呀,怎么办呢?”
【文】七郎缓缓说道,“任他道行再高,也不过是个人类,那除魔刀只不过是张烂纸化的,又有何惧?”
【人】马建民笑道:“你来试试。”
【书】七郎的尾巴再次冲马建民冲去。马建民说道:“来几次都一样。”说罢挥刀去砍,谁知这次那尾巴竟然跟钢筋一般,刀砍上之后发出铛铛的钢铁撞击声。马建民马上就被缠住了。
【屋】“你以为同样的招数能用几次?”七郎冷笑。
此时三娘改变了对象,在和李伯通周旋。三娘欲抓李伯通,可是那李伯通如同水中的泥鳅一般,钻来跳去,三娘怎么都抓不到他,气得直跺脚,道:“臭道士,你别跑!”
李伯通虽然在逃,但脸不红气不喘,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女居士不用对我如此执着,我不近女色。”
一句话说得三娘恨不得一爪子挠死他。
马建民已经被九尾缠得无法脱离,叫道:“李伯通,你还等什么?”
李伯通马上从怀中掏出一个葫芦,大声道:“七郎!”
七郎条件反射地回道:“干嘛?”话音未落,竟然要被那葫芦吸进去。七郎拼命抵抗,脚在地面拖出一道几十米长的深痕。
“你当我真砍不断你的尾巴?”马建民一刀砍掉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尾巴,看着七郎被吸入葫芦,大笑着对李伯通道,“你从金角那里借来的葫芦还真有用。”
“亏了亏了。”李伯通抹了把汗,脸色苍白地道:“为了收这妖孽,我真气折损了十之八九。”
三娘一看,大惊,想去抢葫芦,可那李伯通虽然不似刚才灵活,步法却非常奇怪,她甚至连李伯通的衣角都触不到。此时马建民已经提刀跑来支援。
三娘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忽然眼睛一转,退后几步与二人拉开距离,叫道:“死道士,我要你们的命!”说罢手往空中一挥,竟然甩出一道花鞭。那花鞭越来越长,冒出无数的花骨朵儿,那些花骨朵儿一瞬间绽放,开出的花竟然是各种面目可憎的人脸。
此时所有人都被三娘的动作吸引,却听得李伯通身旁传来一声嚎叫。翠萍看去,那里竟然有一个白色鬼影抱着手嚎叫。
“原来你们是一个吸引我们注意一个来偷葫芦。”马建民拎着那鬼冷笑,“区区一只鬼,还想偷天界神器?那葫芦上全是佛教梵文,是你能碰的么?”
三娘急道:“佚名!”像是要跑过来。两个道士正要戒备,只听得一阵噼啪作响,那些人脸花朵竟然爆炸开来,炸得尘土飞扬。
李伯通大叫道:“小心!”
两个道士皆不敢轻举妄动,待十分钟后,原本弥漫着的灰尘忽然消失,三娘也不知去向,地上干干净净,哪里有一点爆炸过的痕迹?
李伯通道:“这只狐狸精使得是幻术。”
马建民说:“算她聪明,要是不跑,她也得栽在我们手里。”
李伯通道:“那里还有个人。”
两个道士走过来,翠萍本就提着一口气,现在见救星过来,气一松,就晕了过去。
在晕倒以后翠萍曾经醒过一阵,听到两个道士在对话。
“这女人如果没有被及时止血,恐怕这条命也保不住了。”
“是那几个妖物救得她?”
“那附近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了。”
“他们既然已经害了人,又为何要救人?”
“不知道。这女人已经精神崩溃,看样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哎……算我倒霉,摊上这件事。算了算了,那千年陈酿老子也不要了。你把那公狐狸收好,先别用来炼丹,等事情真相大白了再处理吧。”
“不行,我收着他,那母狐狸肯定会来找我麻烦。我现在真气不足,打不过她。”
“瞧你那点出息,怪不得和你一起就没好事。你怕什么?有我马建民活着一天,那狐狸精就骚扰不了你!”
“嘿嘿,你还别说,我算命算得你比我先死,还是个不得好死。”
“哈哈哈,有你千算不准李伯通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捉到的那鬼你要怎样处置?”
“那鬼身份不同寻常,今天先放在这吧。明晚我带它去地府走一趟,问问阎王。”
“你有没有发现这房子阴气极重?这房中的几只鬼死得也不简单……”
“嗯,我打算跟师兄商量一下,建个他的法身来镇一镇。”
“光靠法身恐怕不够……”
两个道士说完,就出去了。
翠萍睁开眼睛,隐隐觉得自己躺着的这个房间似曾相识。她转过头,见房间角落有一个白色鬼影,被绳子捆着,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奇怪的锁。
“那个锁就是刚才那个男人脖子上挂的锁。”老太太一边回忆一边说。
本来翠萍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
“若是让你直接去地府投胎,把一切都忘了,那就麻烦了。”房间里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男人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穿着一套白色西装,头发披到肩部。他走到鬼影身旁,手一挥,绑着鬼影的绳子就脱落了。鬼影想逃,男人一把抓住鬼影,塞到一个袋子里,道:“我带你去投胎。”
翠萍眼睛一下睁大,她想起来了,这里是那个闹鬼的小二楼,这个人是那天让他们住到小二楼的人。
现在她后悔没听那人的话,住了一天却不走;她又后悔听了那人的话,来住这小二楼。
翠萍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脑子乱成一团,却也不觉得害怕,只是呵呵呵呵地傻笑着。她越笑越开心,越笑越高兴,觉得这世间万物都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是止不住。
穿白西装的男人看向翠萍,叹道:“这也是命啊……”说完,把手按在她头上。翠萍感觉一股热流从他手掌流进来,从小到大的事情在脑中一遍遍闪过,同时悲伤愤怒痛苦恐惧一起涌上心头。
那种感觉就像从天堂回到了地狱一般,翠萍忽然觉得害怕,推开那个人,嚎叫着跑出小二楼。
路途中听到那两个道士追了出来,一个说:“糟了,那鬼不见了!会不会是这女人放走的?”
另一个说:“不可能,她是个人类,人类解不开我的捆仙绳。”
“我也顾不得其他,”老太太说,“就是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后来终于跑累了,在一块石头上坐着休息时,忽然听到石头背后有小孩的哭声,转头一看,那里竟然有个弃婴。”老太太望向儿子,“那就是二柱。”
二柱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故事,听得目瞪口呆,一脸不知道该不该信的表情。
老太太叹了口气,用精疲力竭的语气说,“事情就是这样了。”然后疲倦地闭上眼睛,再不说话。
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太太这段话所包含的信息太多,原来我爷爷的二叔的大爷的曾孙子竟然和李伯通认识,当初马建民留在小二楼也许是为了镇住小二楼的阴气,也许是想解开小二楼的秘密;李伯通说自己收了千年狐狸精大伤元气不是在忽悠我;三娘追着李伯通是因为他收了七郎;佚名投胎为雷迪嘎嘎是因为改命人从中做了手脚。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能接上了。
但现在又有了新的疑点:三娘一向敏锐,没有理由察觉不到有人在偷听,在小二楼和佚名的对话,显然是故意说给翠萍听的,目的无外乎是让翠萍赶快离开这里,甚至在翠萍吓得走不动时还说话刺激她,逼她走。
由此而知,三娘他们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所以才会警告翠萍让他们走。
可是三娘为什么来小二楼?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那条河会突然变成死河?这些异变究竟和她有没有关系?小二楼究竟有什么秘密?
改命人在这个事件里,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我正在想着,忽然听到貔貅喊道:“糟了!”然后它从玉佩中蹿出,化成人形,三步两步跃进老太太的屋中。
二柱正在安慰老太太,见突然蹿出来一个男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貔貅跑出来,一脸不甘心。我说:“你怎么随便出来,看把人家吓得。”
貔貅道:“我怕吓到他们,还特地变成了人形。你说突然蹿出一个他们没见过的生物和突然蹿出一个人,哪个比较恐怖?”
我想了想,说:“你说得对,还是人好。”然后又问,“你进去找什么?”
“什么都没找到,”貔貅气道,“让他跑了!”
我奇怪地问:“谁跑了?”
貔貅说:“你还记得刚才我们进来,这老太太在屋里说什么吗?”
我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她说‘我记不清了。真是那样吗,好像是这么回事’之类的,怎么了?二柱不是说他妈喜欢自言自语吗?”
貔貅说道:“你仔细想想,二柱说她一犯病就往河边跑,她刚才出现的时候,明明是神智清醒的,为什么会突然自言自语,而且那几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吗?”
我一愣:“你这么一说,确实像是她在和谁对话,难道说屋子里有人和老太太说话?”
貔貅点头:“我已经猜到那是谁了。”
我问:“是谁?”
貔貅说:“你难道没有发现这老太太刚才说话的奇怪之处?”
我奇道:“有什么奇怪的?”
貔貅说:“她把三十年前的事情记得太清楚了,甚至连那些人的表情变化都记得,这未免有点奇怪。”
我说:“是不是这老太太做了艺术加工?”
貔貅说:“从她失去亲人,第一次昏死的时候她就已经精神崩溃身负重伤,后来醒来时她理应是处于情绪极度不稳定的状态,意识也不可能完全清晰,可是她却能站在旁观的角度,十分镇定地看完所有的事,甚至把所有的事全都完整而有条理地复述出来。尤其是后来在小二楼,她其实已经精神错乱,这时候她却能一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感受,一边又记得两个道士说的话和改命人做的事,甚至在理智完全崩裂的那一瞬间,还知道改命人对她做了什么。”
“这不是一样的么?”我说,“她现在也经常发疯。”
“如果那时没有改命人,”貔貅摇头道,“她就不是‘经常发疯’,而是‘一直疯’了。”
难道这还要谢他,要不是那改命人把他们骗到这小二楼,他们也不至于会一下死三个人。我说:“所以呢?”
“所以她说的事情,与其说是老太太自己经历的,不如说是有人把她不知道的事情告诉她了,而那个人,从始至终都一直在旁观这件事。旁观能不被他们发现的人……”
“改命人!”我终于明白了,刚才老太太说的这些话都是改命人说的,而老人记忆不好,能叙述得这么完整说明这些话她听了没多久。结合我们刚才来时,听到的老太太的自言自语,就说明这话是刚才,就在那个房间,改命人告诉老太太的。
“哎,算了算了。”我拍拍貔貅的肩膀,“我已经习惯了,这改命人就像个跟踪狂,神出鬼没,哪天真能抓到他那才稀奇了。”
二柱呆呆地看着我们:“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明白比较好,把你妈照顾好吧。”
这时翠萍老太太像是耗光了几十年的精力,一下子老了十岁。
看来她把所有事情说出来,以后就不会再犯病了。
我和貔貅回到小二楼。三娘不在,我马上找来吊死鬼和男人头问三十年前的事。
“三十年前?”男人头说,“上帝啊……等我想想啊,你说三娘?这我记得,毕竟这地方来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很罕见,不过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记不得了,我就记得那之后马道长就来了。”他转头问向吊死鬼,“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吗?”
“偶不记得。”吊死鬼茫然地摇摇头,“你问三娘吼了。”
我说:“要是三娘愿意跟我说,我就不用问你们了。”
三娘嘴严,李伯通又神龙见首不见尾。旁边小鬼不等我问就使劲儿摇头。
男人头说:“你去问问欧德密斯特马,不就知道了?”
我一拍头,是啊,这么简单的问题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马上掏出狗哨,叫来苟富贵和勿相望问马建民的鬼魂。
苟富贵一口应了,道:“这事很简单嘛!马建民同志逝去没多久,应该就在我们手上这本生死薄上,我们马上就能把他找出来。”他舒适地靠在沙发上,一边用茶盖划拉着茶水,一边悠哉地说,“小勿,帮雷锋同志找一找。”
勿相望掏出生死簿,刷刷刷的翻了半晌,奇道:“怪了,找不到。”
“找不到?”苟富贵皱着眉头说,“小勿,你最近工作能力下降了嘛,怎么可能找不到?”
勿相望苦着脸说:“领导,真的找不到,无论是死亡信息还是投胎信息都找不到。”
苟富贵说:“你认真找找。”
勿相望委屈地继续翻着生死簿,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又说:“报告领导,真的找不到。我按照‘马建民’精确查询了一遍之后,又按照这三个字的读音模糊查询了一遍,然后又根据关键词‘马’和‘道士’以及‘杨明村’以及地理位置逐一查询了,还是没有符合条件的。”
这生死簿的搜索引擎可真够先进的。
苟富贵刚才跟我打了包票,现在一整,有点下不了台面,说:“你别跟我说过程,我需要的是结果!你就跟我说,你能不能找到!”
勿相望把生死簿递过去:“要不领导您查查看?”
苟富贵摇手说:“算了,算了,咱们合作这么久,我相信你。”
勿相望轻声对我道:“我就知道他不会自己去做,他现在还不会用模糊查询功能呢。”
嘿,真是物以类聚,有什么样的上司就有什么样的下属,这俩人相辅相成相生相克相互牵制破锅配烂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物降一物天上一对地上一双只羡鸳鸯不羡仙……呸,乱了!总之一个比一个精,果真是绝配,最佳拍档!
苟富贵又问:“这可怎么办呢?”
勿相望说:“领导,我搜索‘马建民’的时候,在搜索结果上面出来了一行提示信息——根据地府法令法规,部分结果已隐藏。”
“根据我生前使用搜索引擎搜电影的经验,”苟富贵严肃地看着我,“雷锋同志,马建民先生是不是拍过什么不可告人的电影?”
你说说你,你生前都用搜索引擎搜什么电影?怎么一下子就想到这方面去了。
我说:“你别侮辱我亲戚啊!他是个道士,道士的道,不是采花大盗的盗。”
苟富贵说:“这么说来,这事确实蹊跷。这样吧,雷锋同志,你和我走一趟,我去问问我的上级。”
村里的上级,资料全又离得近的地方就是市里。
“去找市鬼差所所长。”苟富贵勿相望起身就走。
我说:“你们不联系一下,万一找不到人怎么办?”
苟富贵笑而不语,勿相望道:“所长最爱开会,如果他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
果不其然,市鬼差所所长正在会议室开会。
我们三个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后面的人要么在桌子底下玩手机,要么低着头睡觉。
“最近市内辖区鬼界犯罪率升高,”市鬼差所所长正在讲话,“我觉得主要是鬼的心理承受能力明显下降,死都死了,还想着复仇。前阵子那个死于心肌炎的鬼,怨气很大不愿意投胎,我说那你不投胎你恨谁你跟我们说一说嘛,我给你们做个心理工作。结果你猜怎么着!他惦记着生前有人往他鞋上吐了一口吐沫没赔礼道歉。我说你就为这屁大点事不投胎至于吗?啊?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
底下有个楞头青叫道:“那日本美国鬼还见人就杀呢!”
所长怒道:“你跟人家比做什么!崇洋媚外!资本主义国家的鬼能是好鬼吗?啊?他们那习惯能是好习惯吗?啊?你真以为外国的妖魔鬼怪了不起?啊?有什么了不起?前阵子那个蜘蛛侠还被人扒了皮呢!”
哎……怎么扯到这块儿了!
所长又说了一堆,主要是以批评教育为主,传达政策为辅。间或有稀稀拉拉的掌声。
从这掌声就能看出市里开会的比杨明村的好多了,那时候苟富贵说话只有雷迪嘎嘎一个人鼓掌。
好不容易等所长说完,下面掌声雷动。
苟富贵走到所长跟前,和所长握手,两人寒暄了一阵,苟富贵和所长说了来龙去脉。
所长听了以后神情大变,忙把我们带到一边,道:“这事我听说过一些,但详细的我也不清楚。既然被上面隐瞒了,你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了。”
“这我们知道,”苟富贵指着我道,“这是马道士的亲属,他是阎王爷特派的阴界特使,阎王爷当初说让我尽全力配合他的工作……”
“哎呦。”所长闻言,对着我笑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这位小兄弟竟然是阎王爷的特使!那看来这件事我就不能瞒着了,其实马建民马道士死后魂魄并没有去地府报道。”
“又丢了?”我问,地府怎么老是出这种幺娥子?
“特使你这话说得不合适,你想世上有多少人,你们人间的失踪人口能一个一个查的过来么?更何况去鬼界的不止人类,动物、妖物等等都是我们鬼界管辖范围,出点瑕疵也是情有可原。这次这事,要不是马道长和牛头马面等鬼差有私交,他们在马道长归西之日守在地府却等他等不到,也不一定能抖出来。”
苟富贵问:“那去勾魂引路的鬼差呢?”
所长道:“那鬼差没见到马道长的魂魄。”
我说:“那他的魂魄哪里去了?”
勿相望安慰我说:“马道长是世外高人,说不定直接羽化成仙了。”
所长摇头道:“若是他位列仙班,那就是天大的好事,没必要隐瞒。就是因为马道长本身法力惊人,现在却行踪不明,所以才引起了上面的重视。但是说句实话,即使马道长失踪,也不至于把消息屏蔽,只是这其中到底隐瞒了什么秘密,那就不得而知了。”
从所长这里再问不出什么,反而牵扯出我爷爷的二叔的大爷的曾孙子马建民的失踪问题。我和两个鬼差回到小二楼,苟富贵勿相望说再去地府帮我探探消息,然后就离开了。
男人头正在小二楼里转悠,见我回来,问道:“密斯特马,你看没看到雷迪嘎嘎?”
我摇头,问:“他不是自己回来了吗?”
吊死鬼道:“刚才你说雷迪嘎嘎自己跑了,可是偶们一直没等到他,到吃饭的点儿也没回来,这还素第一次。云美出去找他,也没见回来,急屎人了。”
村子和小二楼没多远,雷迪嘎嘎平时也在跑来跑去,没有理由迷路。
貔貅道:“难道是被人诱拐了?”
我说:“诱拐一个傻子能有什么好处?”
貔貅道:“怎么说他也是神偷佚名转世……那只狐狸精在哪?”
我说:“三娘向来神出鬼没,我已经习惯了。”
貔貅不放心地道:“还是得提防着她。”
我说:“她总不至于对我们有什么坏心思吧?”
貔貅哼了一声,似乎在嘲笑我的天真:“未必。”
我正要反驳,忽然门口踉跄着跌进一个女人,她浑身是伤,刚进门就吐了一口血,倒在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