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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牺牲

    “基于现在的问题,在下觉得有必要选择一个接头之地。”罗莫提议道,“恐怕那些卫兵已经记住了我们的外貌,随时可能开始在城里搜索。到时候很可能唯有化整为零才是上策。如果不选择一个接头之地,我们可能难以脱身。”

    “说得对。”塞文赞同。这里是城市的偏僻角落,此时又正是人们吃午餐的时候,所以街道上没有行人。他们可以随便交谈而不必担心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汤马士刚想开口,前面却听到令人警惕的声响。他机警地靠在墙上,探头向前看。果然,前方有一队士兵走过。那个领头的军官头上的孔雀翎毛十分眼熟。这确实就是刚才试图逮捕他们的那群士兵,因为他们正押着那个出卖他们的酒馆老板。毫无疑问,那群因为被戏弄而火冒三丈的士兵拿那个老板当了出气筒和替罪羊。老板被五花大绑,满脸青肿,不停地向那个军官解释。但这明显毫无用处。

    “啊,在下有一个好办法了。”看着那群人走远,罗莫突然叫出了声,“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那些士兵既然已经抓走老板,搜索过旅店,绝对不会以为我们还会在店里。我们正好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就回旅店之中。汤马士大人以为如何?”

    他们迅速绕了一个大圈子,回到旅店的门口。门口贴上了带有勋文伯爵徽章的封条。罗莫又耍了一个小法术,毫无困难地就解开了封条,等他们进门的时候封条又自动贴回去。这样一来,即使有一个士兵回来查看情况,也决计想不到那群人已经进了这里。而且更令人高兴的是,他们发现他们的马和车居然都完好地停放在院子里。

    “我想他们最迟明天,最早今晚一定会来拿这些战利品的,所以今天晚上我们一定要想办法离开。我就直接去找派斯了,你们两个好好保护王子殿下。”

    “等一下,汤马士大人,您一个人去会不会……”

    “我混进他们之中比较容易。”汤马士回答。事实上,他就是被当成城里的士兵进城的,“打听到派斯的下落应该不难。更何况我手臂上没有斑纹,就算混不进去也可以打听。但如果带上你们,就容易发生差错。”

    罗莫没有说话,而是低头思考。塞文相信这个魔法师已经在心头大喜过望。正如他预料的一样,罗莫很快就显得自己被汤马士说服了。汤马士很快地离开了。现在旅店显得空旷的大厅里只有塞文、罗莫以及罗宾三个人。塞文看着少年柔软洁白的脖子,考虑着自己应该如何不留后遗症地利用这个机会。罗莫也在看着那个孩子,他脑子里考虑的东西应该和塞文没有太大差别。

    先干掉魔法师,再办正事?塞文考虑着这个计划,这个方案成功率很大。魔法师念完他的咒语需要两三秒,而两三秒内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然后他就可以溜出去——就算城门口的守卫再森严,要阻止他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人也是不容易的。如果汤马士还在,塞文也许不会做这种尝试。汤马士剑法高超,和他作战塞文没把握,而这个罗莫也许掌握着某些威力强大的法术……塞文的手慢慢摸到剑柄。罗莫很可能和他有一样的念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他的眼睛再次看了一下罗宾,罗宾也正看着他。少年明亮的眼睛让他心头莫名地发紧。把剑刺进这孩子的心脏——这只是一个杀手的工作,仅仅是工作而已。他说服自己,但心中却又想起先前这孩子声音里深邃的忧伤。

    这场心理斗争——其实也说不上斗争,只是略微犹豫而已——马上就结束了。塞文的手落在剑柄上,他的责任感胜利了。

    “塞文……哥哥……”罗宾突然说道,这个称呼让塞文和罗莫同时一愣,“有个事情……可以吗……”他有些害羞地说道。

    “说吧。”塞文平静地回答,手也暂时离开了剑柄。

    “我想……去洗澡。”花了好几秒钟之后,罗宾才鼓起勇气说道,“好容易来城里……我现在身上很……不舒服……”

    “我记得这里有浴室的。”塞文不以为然地回答,“现在肯定空着。”

    “……这里的浴室……很脏……而且门是漏的……”他声音又轻又细,同时吞吞吐吐,一副十分羞涩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这也难怪,就以罗宾平日来说,他即使大小便都是躲得远远的,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独自解决。

    “可是我们得在这里等汤马士大人。”罗莫说道。少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塞文。

    塞文和罗莫对看了一眼。从罗莫的表情上,塞文有些惊讶地发现对方已经赞同了。

    “好吧。在下留在这里等待汤马士大人。”罗莫说道,“仅仅去洗一个澡应该没什么危险的,只要选择单人浴间就可以。对了,澡堂在城里的哪个地方?”

    “就在城门口附近……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了。”

    太阳的光芒从天空落下,将地上人们的影子压缩到一天最短的距离。此时是中午时分,而集市上的喧嚣依然在继续。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不得不靠边前进,同时还要忍受那些精明商人的骚扰。一辆车子从路中间驶过,挤得行人不得不向路边作最大限度地靠拢。

    “先生,要香肠吗?一个铜子三根。”一根叉在木叉上的香肠猛地被递到塞文的面前。木叉后面是一张商人精明而温和的脸。塞文本能地想拒绝,但在此之前,叉子的目标就转移到他身边的少年头上。

    “小弟弟,这个很好吃哦!”看到罗宾脸上清晰的欲望,商人大受鼓舞,立刻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发动一系列攻击,“又香又脆,外焦里嫩……闻闻,多香啊……”

    塞文也看到了罗宾脸上的表情,同时想起他们还没有用午餐。看着少年馋涎欲滴的表情,塞文的手伸进包里拿出来了几个硬币。

    “您的香肠,先生。”

    “谢谢,塞文……哥哥……”

    “哥哥?”塞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想起先前少年就用这个称呼来称他。罗宾最多不过十五岁(前面说过,很可疑的年龄),而塞文起码有三十岁——他的年纪超过这个少年至少十五岁,甚至有二十多岁,这样大的差距却居然被称为哥哥。

    那么是自己看起来很年轻?不,这不可能。塞文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外貌特点。风尘仆仆的衣着、饱经风霜的面容,胡子拉碴的,这样子绝对不会让人低估自己的实际年龄的。

    “因为我觉得塞文先生很像我的哥哥。”看到塞文露出疑惑的表情,罗宾一边吃一边解释。

    “你的哥哥?”如果没错的话,这个孩子是独子……他是曾经有一个哥哥,那也是他出生之前的事情了。

    “妈妈曾经告诉过我……我有一个哥哥。总有一天他会来找我……”罗宾腼腆地笑着,“一个温柔而强健的哥哥,他会保护我……那天塞文先生跳上车的时候,我已经吓得迷迷糊糊的,心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哥哥来救我了。”

    塞文淡淡一笑,心中疑惑完全消失。母亲告诉他他有一个哥哥,没错,还经常有母亲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是国王呢——那只是母亲为孩子编织的梦而已。也许仅仅是给孩子的梦。

    “我可以叫你哥哥吗?”少年又问了一句。

    “随便。”塞文回答。杀掉这个孩子只是工作——单纯的工作而已。作为个人,塞文对这个孩子并无恨意,也没有必要终结他美好的梦想——让他带着美好的梦想死去也是一件好事。他和少年之间的关系也仅仅是金钱而已。汤马士雇用他来保护罗宾,而霍尔曼则让他杀掉罗宾。塞文相信整个过程不会有任何痛苦的,剑刺进心脏那一瞬,人就会肌肉紧缩数秒,然后松弛,一切就会结束了。不会有任何多余的痛苦的。

    没有闲杂人的澡堂正是合适的地点。

    塞文突然感到罗宾停下了脚步。

    “怎么?”塞文转过头去,他马上看到罗宾正看着路边一个脏乱的角落。那是一个商人们随手乱丢垃圾形成的脏乱角落,各种无用的废物堆积成一个小堆——两个十来岁的孩子正站在上面。

    那很可能是一对兄弟,因为他们长得很相像。他们衣着褴褛——事实上,任何人都判断不出来他们穿的是什么东西。布条、麻袋还有其他编织物混合成的东西披在他们身上,却只能遮掩上半身,遮不住他们的一双腿。他们的腿瘦得如同枯柴一样。塞文相信他们已经挨不过这个冬天。但刺客们见多识广,具体地说,自己记忆的起点就没有比这两个孩子好多少。这两个孩子如果再不去学会偷窃、欺骗和讹诈,他们就很难活下去,当然就算学会了也不一定可以活下去。

    那两个孩子互相抱在一起,但他们的眼睛却都在看同一样东西——罗宾手中那五六根香肠。他们面黄肌瘦,毫无疑问已经很多天没有吃过一点真正的食物了。而这些香肠确实烤得香气四溢。罗宾看着这两个孩子的眼睛,为这眼睛中深深的渴望所震撼。

    罗宾向前递出香肠,用一个微笑来面对这些孩子。这个行动很清楚地表明了他的动机,那两个孩子确定这不是恶毒的玩笑后,就立刻冲了过来,抢过他手上的香肠,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傻瓜,你干什么?”塞文出言欲止,“这毫无意义。你能帮得了他们一时难道还帮得了他们一世?”他冷冷地、面无表情地说着,“而且,这是你的午餐。给了他们,你就得挨饿。”

    “我已经吃饱了。”罗宾勉强笑着回答,但塞文知道他连第一根都还没吃完。“而且,”他低着头,不敢面对塞文的目光,因为那敏锐的目光会让他的谎言无所遁形,“我知道我只能帮他们一点点……但这一点点……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吧。”

    “真蠢。”塞文哼了一声,站着看那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地吃完罗宾的午餐,“喂,两个小子,吃了香肠就拿点东西出来回报。虽然我知道你们的回报肯定没有你们吃的香肠值钱。”他看着这两个刚吃完东西的孩子说道。两个孩子脸上先是惊讶,接着出现憎恶和恐惧的表情,年纪比较大的向地上啐了一口,接着立刻跑了。

    罗宾疑惑地看着塞文,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到了没有,忘恩负义是人类的本质。如果你在把香肠给他们之前,他们什么东西都愿意给你以交换香肠。可是在之后,他们却只会用这种态度来答复。给路边饥饿的狗一块肉干,给饿得要死的野兽一些鲜肉,狗会跟你走,把它的忠诚都奉献给你,野兽会尽它所能来报答你。可是人类呢?一口唾沫!”塞文嘲讽似的耸了一下肩膀,“所以呀,人是最不值得拯救的。好好记着吧。”

    他们继续前进,很快接近集市的尽头。再过一条街,终点——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个终点——就要到了。

    “救命!”一声呼喊从前方传来。那里已经围着不少人,把街道塞了一半。塞文并不想再牵扯什么麻烦,于是就从另外一边绕过去。然而这个时候围着的人群分开了一些,让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发生了什么。

    在人群中有一辆马车——正是刚才驶过的那辆,车轮下有一大摊血。一个女人手里抱着一团血色的东西在喊着。那辆车子撞到了一个小孩了。

    “祭礼……我需要一个祭礼……”一个披着狼皮斗篷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马车的主人,站在一边,对着四周的人群大喊着。

    “祭礼?什么是祭礼?”罗宾好奇地问道。

    “兽神祭祀必需的东西,叫祭礼。其实就是一个活人。”

    “那他叫祭礼干什么?”

    “简单地说,那个男人是一个兽神的祭司。他现在想要施展强力的治疗,把那个小孩救活,所以他需要祭礼。具体地说,他需要某个人少量的血,通过一个简单的仪式把血奉献给兽神。然后兽神就会赐予力量治疗这个孩子。不过这不太可能。”

    “为什么?少量的血就可以了,应该有人愿意帮忙呢!那个女人一定会酬谢他的啊。”

    “因为兽神是个喜怒无常的神。运气好的时候只需一点血就可以满足他……运气不好的话他就会拿走祭礼的灵魂。也就是祭礼很有可能会死。”塞文随口回答,“而且因为要治疗的是她的孩子,所以那个女人自己无法作为祭礼。更何况,没有严格程序的仪式是非法的,因为死亡率相当高。”他看了一眼那个还在寻找志愿者的祭司,“不过看来没办法了,要是再不使用法术的话,这孩子很快就要死了。死掉的话什么魔法都没用。”

    那个女人还在哭叫,同时祭司也在继续寻求志愿者。可是四周并没有任何回应的人,少数围观的人看到没有下文就选择了离开。是的,路边遇到这样一个完全和自己无关的情况,而要一个人去冒生命危险实在是太难了。

    塞文继续向前,这里已经是集市的尽头,前面人流开始稀疏。过了这个集市,再过前面一条街,他们就可到澡堂的位置。现在是中午时分,按照人们正常的活动习惯,这个时候不会有多少洗澡的人。塞文几乎可以肯定澡堂里只会有罗宾一个客人。即使澡堂里出现了一具尸体,被人发现也是要到下午了。一个下午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把剑刺进这孩子的心脏……

    塞文提醒自己,他只是完成一个任务。而且他实际上是完成一件好事情。这样一个毫无经验、天真可爱的孩子要是被尊上最高的名位(假如他能成功的话),这对国家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更何况这必然要引发一场涂炭生灵的内战。

    “只要一个人就好!”那个兽神的祭司发出绝望的声音,“难道没有人愿意援助一个无助的母亲吗?”

    “我要去!”罗宾小声地说道,“我去做祭礼。”

    塞文停下脚步,看着少年脸上坚定的决心。

    “你并不认识他们,他们只是过路人。而且这一切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塞文随口说道,但他马上就明白这种话对罗宾不会有任何作用的。

    “你想追求荣誉吗?这并不光荣。如果你死了,也仅仅是在一场无价值的意外中死掉的。”他突然发现自己在仔细解释,“而且你以为他们真的会感谢你吗?一开始他们也许会有这种感觉,但马上他们就会忘记你的牺牲。没有人会记住你的。而且我敢打赌,当你向他们要求合理的报酬时,你能得到的只是支支吾吾和谩骂。”塞文强调着,“他们只是在寻求一个被利用的对象……仅仅是被利用。如果你没死,他们会认为你做的事情仅仅是流几滴血,最多以几句感谢话和小礼物来打发你;如果你死了,那个女人一定会一边嘴里说着感激的话,一边抱着孩子离开,以免和这种非法祭祀扯上什么关系。”

    “或者你认为我说得不对?”塞文停了一下,用凌厉的目光看向少年的脸。

    “不,塞文哥哥……你说的应该是对的。”罗宾看着不远处那个还在哭的母亲,“我也认为他们确实会那么对待我……”

    “那就好,别动你的傻脑瓜,我们走。快点洗完澡回去。”

    “我还是要去。”

    “你想证明什么?证明你是个愚蠢的傻瓜?”

    “也许,”罗宾抬头看着塞文,一瞬间塞文发现罗宾居然在笑,属于少年的灿烂笑容,“我真的是个傻瓜。”

    血涌上了刺客的太阳穴。“白痴!”他咆哮道。他伸手想去抓罗宾,但罗宾已经向前跑去,在塞文还来不及阻止他之前跑向那个祭司。

    塞文清楚地看到了整个过程。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遥远,遥不可及。他呆站在原地,看着祭司是如何刺臂出血,如何以血画符,然后是祈祷,召唤神力,最后那个本来死定的孩子发出响亮的哭声。他看到伴随着哭声,罗宾的身体踉跄了一下,他几乎以为这孩子将从此倒下去,再不起来。但是没有,少年还是爬了起来。兽神今天明显有良好的心情,放弃了以一个生命换取另外一个生命的公平交易。

    塞文转过头去,想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在他尚未明白自己心中的感受是什么的时候,少年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我们继续走吧。”

    塞文默默地点了点头,继续挪动他的脚步。那两个受益者高兴地向他们道谢,但是塞文很清楚这些感激背后的虚伪。他们表面上是感谢罗宾,实际上却是庆幸自己。庆幸他们遇到一个笨蛋,一个热血的白痴,用自己的危险抵消了他们的损失。塞文没有说多余的话,甚至毫不理会那些感激之辞,他只是一声不响地带着少年继续前进。

    澡堂里没有客人。老板对这一个带着少年的长辈没有任何怀疑——也确实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旅行者想洗尽身上的风尘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和帝国其他地方的习惯一样,澡堂分为两个部分,有给大家随意浸泡的大浴池,也有供沐浴用的房间。诚然浸泡在舒适温暖的浴池里是消除疲劳的最佳方式,然而罗宾很清楚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他走进了沐浴的房间,而塞文则坐到房间的门口。

    杀了那个孩子,在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动手——或者现在就可以直接动手。塞文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抽出自己的剑,那柄被沾染了死亡毒素的剑。阳光透过高窗照进这个空间,剑身在阳光下宛如秋水般冷冽。他很清楚这剑有多锋利,更清楚自己用剑的技巧。他只需要刃身轻送就可以穿透少年单薄的身体,万无一失地命中心脏。更别说剑上沾染了由魔法炼制的、直接毁灭灵魂的毒质。

    是的,他必须要杀了那孩子。这是他的工作。他曾经向雇主承诺他将完成任务,而类似的任务他已经完成无数次了。他并非在杀人,他在心里说服自己。在行刺这件工作上并不存在人,只存在目标和障碍。他不是在杀一个人,而是达到一个目标,或者除去一个障碍。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清楚这个借口的脆弱和苍白。他心中的某个东西正在动摇。

    但塞文已经收过订金,也已经得到了尾金的承诺。为了名誉,或者为了财富,他都必须这么做。必须准确地把剑刺进敌人的心脏。是和目标相处太久所以产生感情了吗?他低声问自己。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他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呢?他是塞文,“剑刃”塞文。诸国度中最优秀、最狡猾、最残忍无情的刺客之一。

    塞文看着自己的剑。光滑明亮如镜的剑身上反射出他的脸。一张平静的脸,五官明晰却没有任何值得特别注意之处——除了那双眼睛,那眼睛中闪现的厉芒曾经让无数人胆寒。杀人对如今的他来说已经毫无感觉。虽然他依然记得第一次的震撼:恐怖和剧烈的呕吐。

    杀了他!一个声音在塞文心头高喊着,狂叫着,享有盛名的“剑刃”塞文不会在今天失败。在那孩子出来的时候,在那孩子尚被水汽熏得迷糊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时候,在那孩子还没有看清楚四周一切的时候,杀了他。死亡本来就是人类不可避免的结局,将这个结局提早并不算是一个错误!

    塞文慢慢地举起剑,随意耍了几个剑花。他已经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一一不会有任何痛苦地结束一切。但他会记住这个孩子的,也许,仅仅是也许,一辈子都记得。

    水声已经消逝。塞文站了起来,握紧他的剑。他等待的时间来了。

    杀手的耳朵曾经受过严格的考验。他可以在寂静的夜晚,在喧闹的集市,或者在空旷的原野追踪每一个可疑的空气振动,即使在这个心绪不宁的时刻,他仍然清楚地听到被刻意隐藏的细碎的脚步声。那是两个人从通道一侧快速走来。而另外来自窗外的声音则是砖墙和鞋底摩擦造成的。

    这样的声音可不是来自进澡堂洗澡的客人。

    黑影从窗外跃进的时候,塞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剑迎上去。他没有刺中,因为他的敌人比他预想的更狡猾。那个从窗外跳进来的人双脚钩着绳子,让自己的身体得以悬浮在半空。等塞文第一击挥空之后,他才趁势扑下,两把银色的匕首闪着慑人的寒光。

    塞文闪过这一击,他的长剑形成一道皎洁的弧形挡下匕首。他的第二个机会来了。在对方落地未稳的时候,他起身向前,一剑砍向对方的肩头。他的敌人并不耻于有效率的后退——伴随着一次不光彩却有效地翻滚。他闪过了塞文的攻击。

    塞文继续进逼,这次把对手逼到死角。他斩向敌人中段,在中途猛地停下,接着将先前的假动作转化为从左侧猛力下劈。如果不是耳朵传来的警讯的话,那么塞文这一剑就可以大获全胜——同时送掉自己的性命。塞文急速后退,一根箭矢在他耳边擦过。

    敌人的另外两个帮手赶到,其中之一端着小型十字弓。不过那弓只有一根箭。

    塞文毫不意外。在罗莫同意他独自带着罗宾离开的时候,塞文就预见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那个魔法师不会老实地待在那里等待汤马士的。塞文向后退去,以免受到前后夹攻。三个刺客则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逼近他,另外一个则直接冲进浴室。那两个逼近他的杀手以小心翼翼的姿态缓慢靠近。他们的目标不是塞文,而是还在浴室里的罗宾。这两个人只要拖住塞文,好给第三个人提供机会。

    让他们动手,反正不管最后动手的是谁,目标达到就可以了。一个声音在塞文耳边低语着。其实这三个人根本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同盟。

    记得你的名誉和骄傲。另外一个声音冷静地提醒。属于杀手的荣耀和黑暗中的名誉。只有鬣狗才会吃腐肉为生,而不管吃多少次,鬣狗也变不成狮子。如果不依靠自己的手来完成,那么他就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那么他一路的奋斗,一路的成绩,一路的荣耀就要全部失去意义,他就和路边两三个铜板便可收买的蟊贼没什么两样。

    狮子永远是用自己的爪子去捕捉猎物,不屑吃路边的腐尸。唯有如此,它方能被称为狮子,为百兽所崇拜和畏惧。

    浴室里十分安静,只有轻微的脚步频繁地传出。几乎没有人想得到这些脚步声代表着一场战斗。安静且无声地,双方进行着激烈的攻防。那两个刺客竭尽全力想为同伴打通一条路,但塞文证明他们错了。靠两个人的力量是无法逼退他的。塞文确实后退了一点,但那是主动的,以便使他取得更好的战斗位置。他退到了浴室前方一点的位置,这样最多只有两个人可以向他进攻,三个人反而会彼此碍手碍脚。

    塞文没有高喊,因为他知道这完全是多余。既然有两个刺客从澡堂前门进来,那么澡堂的老板和伙计的命运可想而知。而那个窗外跳进来的刺客也必然已经解决了外面的问题。

    “啊……”一声惊叫从身后传来,塞文不用回头也知道罗宾已经出来了。那两个刺客知道自己一时之间无法成功,于是同时选择了后退。塞文没有追击,而是保持原位,同时努力地调整呼吸。他的胸口急速起伏,额头冒汗。这两个刺客都不是平庸之辈——就身手而言,已经十分罕见。而且这些人绝对不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这么完美的配合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塞文急速思考着,眼前的局势对他极端不利。如果他不能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一两个,拖延下去失败的一定是他自己。

    “你没机会的。”一直没插手的那个刺客开口说道,“乖乖让开,我放你一马。我们只要你后面那个小子。”

    塞文的嘴慢慢张开,露出一个豺狼般的笑容作为回答。他已经从对方的武器辨认出他们的身份。这些人属于一个叫做“银匕首”的团体,他们是要价高昂的刺客和雇佣兵。

    “塞文……哥哥……”罗宾已经被吓呆了。他做梦都没想到外面正在进行着一场战斗。他脸色苍白地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刺客堵住了唯一的入口,如果他们想出去就必须打倒这三个敌人。

    “看来你冥顽不灵……上!”那个刺客喊道。另外两个应声迎上,他们手里的银色匕首不停地飞舞着。

    “塞文!”耳边传来一声呼唤,塞文立刻明白是罗莫,那个魔法师来了。罗莫想必已经对自己无能的部下极不耐烦,须自己亲自出手了。塞文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许他一早就来了,用魔法隐身观看这场战斗。

    “谁?”那两个正要攻击的刺客听见声音暂时后退。他们左右环顾,想找到说话的人。

    “去死吧,你们这些刺客!”罗莫的声音里充满愤怒,演戏的水平已经登峰造极。他的身影从空气中显现,与此同时,一个绿色的能量团从他手中发出,飞向那三个刺客所在的位置。绿色的烟雾随即从地面升起。

    “毒云术?快跑!”三个刺客已经顾不上战斗了,他们屏住呼吸,同时向门口逃去,躲避这团剧毒的云雾。如果他们的速度慢一点点,毒气就可追上他们。不过他们还是成功地逃脱了。雾气急速蔓延,以不可阻挡之势迅速笼罩整个房间。塞文想躲避,但毒气却挡在唯一的逃生之路上。罗莫站在尚未被雾气波及的房间一角看着他。

    聪明的战术。塞文心中评价道,他抓起一条挂着的湿毛巾,往口鼻上一蒙,同时把另外一条毛巾丢在罗宾脸上。他知道这些魔法的毒气会从耳朵、眼睛这些裸露的器官侵入肉体,甚至可以直接从皮肤渗透。但只要屏住呼吸,不直接吸进毒气,那么短时间内是不会致命的。没有任何时间了,塞文弯下腰,如同豹子一样扑向尚未来得及使用第二个魔法的罗莫。

    罗莫的脸上充满了一种戏谑的表情,一种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得意。这种表情让塞文心中一惊,不禁放慢了脚步。

    “快走,塞文先生,在那些白痴知道这不是毒云术之前。”罗莫哈哈大笑,没有发觉塞文眼睛中危险的光芒。他径直走进雾气之中,向塞文和罗宾的位置走来。

    “他们在外面,我们只能杀出去。”塞文保持着警惕,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骗局。他尝试着,用一种最大的自我控制浅浅地吸进一点点绿色雾气。罗莫确实没有骗他,这种雾气没有毒,他的鼻黏膜没有受到任何刺激。

    “嘿嘿,有我在就不需要门。”罗莫得意洋洋地走向墙壁。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塞文曾经看到过的黑色的布,甩在墙上。墙壁立刻就化为虚无。

    “快点走,在那群刺客杀回来之前。”

    塞文打消了动手的念头,他已经看到罗莫身上闪动着一种隐约的光芒。这个魔法师已经给自己加上守护法术——现在动手没有多少把握。而他的时间还很充足,不必冒险。

    “对了,你刚才怎么做到的……那简直和毒云术一模一样。”在回到大街上,确定他们已经安全后,塞文问道。

    “哈哈……魔法师总是有很多小把戏的。”罗莫回报以得意的笑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对了,罗莫……哥哥……”罗宾突然开口问,“你怎么来的?”

    “哥哥?啊……其实呀,你们前脚出门,汤马士大人和派斯大人后脚就跟来了。派斯大人叫一个手下去找你们,但半天没有回音。于是我就出来找你们了。我在澡堂门口就发现不对头,有人在门口挂上了歇业的牌子,门却没有关好。于是我就按老习惯用隐身术进来找你们。”听到“哥哥”这个称呼,罗莫先是惊讶,接着用一种柔和的目光看着罗宾。也许是这声“哥哥”触动了他心中某个地方,他的声音都变得轻缓起来。

    “你们有没有看到那个来找你们的士兵?”

    “没有……”塞文摇了摇头,思索着这个问题。那个士兵应该早就找到他们——对了,也许他们错过了。因为罗宾的缘故,他在路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也许那个士兵抄近路在他们前头到了澡堂。他考虑着这个十分合理的解释,随即决定不去管那个失踪士兵了。

    “老习惯?隐身术?”他看着罗莫。罗莫脸上泛起了是男人就绝对不会搞错的笑容。

    “那个……哈哈……其实……”

    “哈哈哈哈……”塞文也跟着笑起来。只有罗宾听不懂,用疑惑和不安的目光看着两个大笑着的大人。

    他们很快就回到了旅店。店上的封条已经被扯下,大门则敞开着——毫无疑问,派斯已经在里面了。塞文走进院子的时候,注意到马车已经准备完毕,马也已经套在车上。换句话说,出发的准备已经完成了。

    “哎呀!”罗宾发出一声尖叫。两个大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他。

    “我的……徽章……我忘记在澡堂里了。”罗宾紧张地看着塞文,“那个时候……我本来想擦干净头发后戴回去……”

    “天啊……”罗莫夸张地用手拍着额头,“没有徽章你连回去继承王位的资格都没有啊……你怎么把那东西忘记了?算了,反正我们离开的时候还要经过澡堂门口,到时候去拿回来吧。唉……那几个刺客……希望他们没有拿走徽章……不过要是他们拿了我们也已经来不及了……”罗莫边抱怨边走到里面去了。

    “你鞋子松了。”塞文看到罗宾脚上的小麻烦,随口出声提醒。

    罗宾蹲下来,笨拙地想重新把鞋带绑好。可是这一次不是普通的松掉,而是整个鞋带都脱落了。塞文在他身边看得不耐烦起来,跪下来要帮他绑好鞋子。

    在他完成工作想站起来的时候,罗宾张开双臂抱住了他,让他吃惊不小。

    “真高兴你是我的保护人,塞文哥哥,”他说,柔软的脸颊贴上塞文的脸。塞文身体僵硬,一直到罗宾从他身上滑开。

    “快一点,塞文先生。”

    他们走进旅馆的大厅。汤马士、派斯还有其他几个人(他们明显是派斯的手下)正散乱地坐着。汤马士和派斯手里都端着一杯血红色的葡萄酒。汤马士满脸都是焦急而担忧的神情,早已经无心品尝美酒,只是机械地时不时喝上半口酒。

    “在下回来了,汤马士大人。”罗莫立刻用最热情的声音叫起来,“幸不辱命……当时真的是危机重重,居然有一帮邪恶之徒试图行刺王子殿下。若非塞文大人技艺绝伦,勇斗歹徒,恐怕王子殿下已经遭到恶徒毒手……”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同时向汤马士走去,“不过在下……”

    “刺客?”汤马士打断了罗莫的话,不过他看到罗宾完整地从外面进来时又明显地松了口气,“这里怎么会有刺客?”他疑惑地问。

    “就在澡堂里,那些刺客肯定是有备而来的,手段毒辣,连澡堂的老板伙计都遭到了他们毒手。”

    “恐怕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塞文建议。

    “不急,先喝一杯吧。”派斯殷勤地拿着桌子上的酒瓶,“这可是我特地为汤马士大人带来的好酒呢。不喝光就太可惜了。”

    “谢了。”汤马士把自己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我们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一分一秒都很宝贵。我们马上走。”他最后一句话是对塞文和罗莫说的。

    塞文转过身。派斯的两个部下已经站到了门口。他们不是要出门,而是转过身来,并排挡住门。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塞文,缓缓地抽出佩带的长匕首。塞文刚刚见识过的那种银匕首。

    “这是……派斯……这是什么意思?”汤马士大惊。

    “我的意思是……我真的很遗憾,汤马士大人。但是我绝对不可以让罗宾王子活着离开这里。”派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住了他的武器——一把流星锤,“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为什么辞掉王都近卫队副队长的职务,跑来给白痴的勋文伯爵当差的缘故。我在这里已经等了两年了……我几乎已经忍不下去了。”

    “什么……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汤马士大人。我所效忠的君主不允许这么一个小子来继承皇冠。这也是为什么勋文伯爵一直没有被处置的原因——让他担任起杀害王位继承人的罪名。”

    “是霍尔曼?!你……”暴怒的汤马士伸手拔剑,却突然站立不稳。他身体摇摇晃晃,扶着桌子才没有摔倒,“你……你在酒里下了毒……”他怒视派斯的脸。

    “不是毒,只是麻醉性的药。”派斯正在笑,一种狰狞的笑,宛如一个精美的瓷器上刻画着一张鬼脸,“说真的,汤马士大人。当你的两个手下带着完整的王子回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难过。如果我的部下在澡堂里就杀了他,我们以后还一样是朋友的。”

    “从窗户走!”塞文大喊。

    “没用的,我的部下已经用魔法封住了这整个房子,除了大门外,这里无法进出。”派斯回答道,“对不起,汤马士大人,我们各为其主。”他嘴上客气,脸上得意的笑容却说明这些话不过是虚伪的说辞而已。

    七个人,包括派斯在内,形成了一个半圆的包围圈,慢慢逼了过来。罗莫低声念诵着咒语,然而什么反应都没有。“该死,他们布下了反魔法的结界!”他喊道。塞文挡在前头,罗莫则一手扶着汤马士,一手拉着罗宾向里间退去。派斯并不急于发动攻击,很明显,他在等待汤马士身上的药效进一步发作。反正猎物已经困在牢笼里无法逃脱了。

    “罗莫,你那块布还能不能用?”塞文一边紧张地注意着每个敌人的举动,一边低声问罗莫。单从动作他就能判断出来,这些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士兵——他们的身手和澡堂那三个刺客是一个档次的。一比一塞文有把握赢,一比三他也可以平安退走。但是现在是一比七,而且一方面被魔法困住,另外一方面身边还有这么多拖累……

    “不行……我感觉得到……他们用魔法封住了房子。”罗莫回答,“这个魔法相当强大,除非制造一个任意门,否则我们只能从正门冲出去。”

    “任意门?……你能制造任意门吗?”

    “应该可以……但这种情况下需要一些时间。”

    “那么退到最里间快动手吧,罗莫!”塞文咆哮了一声,挥剑虚劈,迫退了一个逼近的敌人。他知道这些人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彼此配合更是巧妙。要是他们真的不顾一切地冲上来,他是拖延不了多少时间的。一把匕首向罗宾刺过来。塞文用力抓住傻站着的罗宾的衣襟,把他甩向罗莫的位置。他这一下简直是舍身相救,因为塞文面对着很多的匕首。他正对面的那三个刺客如果把握住这个机会,那么塞文必死无疑——幸好这没有发生。

    一声清晰的撕裂声从罗宾的胸口传出——他的内衣被撕破了。不过这件衣服破得有价值。因为这一下,罗莫顺利地带着汤马士和罗宾退进了里间,沿着走廊向里跑去。那里有一道门,如果他们可以利用那道门,也许就可以拖延足够多的时间,遗憾的是,这扇门也被封住了。

    派斯和他的手下堵在通道口,却并不进去。长长的走廊像笼子一样把塞文他们四个都关在里面,但另外一方面,除非对方解决掉最外面的塞文,否则无法伤害到里面的人。狭窄的走廊一方面困住他们,一方面又保护着他们,让派斯的人数优势发挥不出来。

    “罗莫,快!”塞文大喊道。两个敌人冲上来,手中挥舞着银色匕首。狭窄的空间限制了他们的能力。但情况也不是完全对塞文有利。因为他的剑对于这个空间来说也太长了,很多精妙的招式都无法发挥。

    “罗莫?”派斯的一个部下(他是一个施法者)惊讶地停了一下,重复一次这个名字,“大法师罗莫?”

    “大法师?”派斯不敢置信地问,“那家伙是大法师?这么年轻?”

    “最年轻的大法师……是他,我想起来了。两年前在公开的魔法较量中击败了荒野贤者蓝姆而获得大法师的称号。他是个神秘家伙,只知道他是大法师塞柱尔的弟子,没人知道这家伙的出身来历……他怎么会在汤马士手下?”

    “另外一个也身手不凡……难怪他带着这两个部下就敢护送……这是什么咒语?你不是说这里已经不能用魔法了吗?”派斯观看着部下的战斗,同时听到了咒语的吟唱。

    “普通的咒语确实不能用……”那个法师脸色一变,“但是防止不了这么强大的咒语,糟糕,这个是任意门魔法。他们想用这个魔法逃走。”罗莫的咒语继续吟唱着,将魔法网络的力量如丝一般抽出,逐渐编织成一件杰作。

    刺客法师念出一段强有力的咒语,一道雷电从他手中射出,目标则是罗莫。这不是普通的雷电法术。这道雷电中蕴涵着强大的威力,可以攻击目标附近的所有敌人。他释放出法术,但是打在罗莫身上却反弹回来,落回到刺客法师身上。雷电威力巨大,把刺客法师整个人都打飞了起来。派斯被雷电的耀光闪了一下眼。等视力恢复,他看到刺客法师摔倒在一张桌子边,浑身乌黑,像条干涸河床上的鱼儿一样地抽搐着。

    罗莫继续着他的魔法。而塞文成功地阻挡住那两个对手。他全心全意地防守,只在有机会的时候才反攻一两招。长剑和匕首之间互相晃动,匕首上淡淡的腥气告诉塞文,这些匕首上全部淬有剧毒,一个小伤口就足以杀人。两个刺客配合得十分巧妙,一个疯狂挥舞,攻势如狂风暴雨,另外一个则见机行动,招招直指要害,几乎天衣无缝。

    “快,拿外面的弓箭过来。”派斯大声下令,两个刺客跑了出去。此时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瘫在一边动弹不得的汤马士。汤马士正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子,挣扎着饮下瓶子中的液体。

    一个刺客攻向塞文的下三路,想迫使他后退。塞文的动作更巧妙些,他剑尖下刺,用一个威胁的动作迫退对方。另外一个刺客以为他得到了一个好机会,快速地从侧面冲上,但是通道太狭窄了,为了给同伴留出足够的后退空间,他靠墙靠得太近了一点。塞文脚踩向墙壁,利用反作用力闪开对方的攻击。然后他反攻,一剑横砍。刺客后仰闪过这一击,同时惊讶于这一剑的笨拙和沉重——然后他发现自己错了。

    塞文的第一剑确实空砍在墙上,但他借着长剑和岩石撞击的弹性劈出了第二剑。长剑一扭一转,从刺客的铁锁甲缝隙中滑了进去,穿过骨头与血肉,从他的后背穿出。刺客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同时两把匕首掉了下来。血在剑的周围蒸腾,冒着一股股血红色的烟雾。

    塞文把手中的尸体推向还活着的那一个刺客。但那个刺客没有莽撞地试图阻挡。他快速退出通道,回到安全的地带。在通道的尽头,闪亮的魔法之门正在逐渐形成,魔法的能量如同波浪一样层层荡漾着。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因为那两个跑出去的刺客已经回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小型弩。他们的另外两个同伴则默契地挡在前面,防止塞文冲出来。

    现在所有的优势都没有了。塞文身上只有一件劣质的皮甲,而这样的空间又让人不可能自由躲闪。

    “先射那个法师!”派斯喊道。

    两把弩同时射出,准确无误地射向罗莫的胸口,而罗莫此刻依然沉浸在魔法的吟唱中,没有看到自己的危险。就算看到也来不及躲避了。

    汤马士从斜刺里冲上,挡在罗莫前面。弩箭射在他的盔甲上,弹开并且折断了。“汤马士!”派斯惊讶地叫了一声。汤马士并没有真正地恢复,他身体踉跄,脚步虚飘。他的长剑虽然已经拔出,但那摇晃的身体说明他现在根本没有战斗力。刚才挡在罗莫身前这一下动作已经耗光了他的力气。汤马士单腿跪下,用剑支撑着才没有摔倒。

    “快射那个法师!”派斯大吼一声。挥舞起流星锤向前冲去。和那些刺客不同,他的战术更猛烈。他藏身盾牌之后,疯狂地向塞文猛撞过来。这是标准的重装战士冲锋战术。如果有足够的空间,这样的攻击也许不算什么威胁,但在这个狭窄的通道里,这样做威力却极大。如果塞文闪向左右两侧,那他就要不可避免地面对流星锤的猛击,如果他不动,那他就要被派斯一路撞到后面去。

    塞文试图挡住这个冲锋。但派斯的力气更胜过他。他被撞得连连后退。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他就会直接撞上最后面的罗莫。

    汤马士胳膊伸过来,帮助塞文顶住了派斯的冲撞。

    “派斯,你太卑鄙了!”汤马士怒吼着,他虽然喝下对抗麻醉的药剂,但麻痹效果不是一时之间能够消除的。他一手持剑,另外一手则顶着派斯的塔盾。他们两个联合才能勉强对抗派斯。事实上,汤马士完全凭借一股怒气支撑着自己,否则他就早已倒下了。

    两根弩箭再次飞来,这次目标换成了汤马士。汤马士和塞文两个人并排,无形中成了掩护罗莫的人墙,但另外一方面,那些刺客也绝对不会射不中。一根弩射中了汤马士的手臂,细小的箭头穿过了护臂上的索子甲,深深地扎入皮肉,另外一根也射中了汤马士的脸颊。

    汤马士怒吼起来,狂怒中发挥了难以置信的力量,居然推得派斯踉跄后退。又是两箭射来,一箭在汤马士的盔甲上弹开,另外一箭射中了他的大腿。

    “完成了,大家快走!”身后传来罗莫的声音。

    “你带王子殿下先走!”汤马士喊道。疼痛驱赶走了他身上部分的麻痹感,让他再一次挥起了剑。由于空间的狭窄,他只能采用直刺的动作。他的剑撞在盾牌上滑开了。

    “我弄好了,这门通过四个人就自动关闭。”罗莫叫道,“我在那边等你们两个!”

    “好!”塞文大喊。声音未落又有两箭射过来,其中一箭射中了塞文的胳膊。

    难以抗拒的麻痹感从伤口处迅速扩散开,转瞬间已经遍及全身。这弩箭上一定加上了某种魔法,可以让塞文整个人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派斯再次用力撞了过来,撞得塞文踉跄了几步。盾牌终于移开,露出了派斯因为焦急而格外狰狞的面孔,以及他手中高举的流星锤。

    一根该死的箭再次射中了塞文的腿,阻止了他后跳躲开的可能。流行锤用力砸下的那一瞬间,塞文突然明白自己的人生即将结束了。他全部的神经都在剧烈地颤动,他想控制住已经麻痹的手和脚,想要躲开这致命一击。

    罗莫的传送门出口在城郊的一个小山坡上,远远地可以看见城镇的轮廓。这个位置可以说是精心安排的,城里的人无法看到远方少数几个人的活动,而万一城里有骑马的追兵冲出来,这里反而更容易观察到。罗莫紧抓着罗宾的手,脸上因为焦急和紧张显得苍白。要是从传送门里走出来不是汤马士和塞文,那么他和罗宾就一起玩完了。毫无希望的玩完。因为种种顾虑和原因,他没有记忆很多那些威力强大的战斗魔法(一个魔法师想使用什么魔法总是要提前准备好记忆),他的魔法大都是些辅助和逃跑以及侦察的法术。要是那些刺客冲出传送门,那么他和罗宾两个人就好比是狮子脚下的兔子一样。他也许可以用另外一个传送魔法让自己逃走,却无法保护罗宾。

    这段等待的时间非常漫长,好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尽管罗莫知道他的两个同伴都是高手,而且地形极其有利。除非他的两个同伴被杀,否则敌人是无法冲过来的。但是对于未知的恐惧压倒了理性的分析,魔法师抓着自己的手杖,抓得那么紧,简直像是要把自己心中的紧张和恐惧挤压进这块木头。

    魔法连接的传送门上荡漾着能量的光晕。一个身影冲出传送门,接着是另外一个。传送门忠实地关闭,化为一道亮光消失。

    “塞文……汤马士大人?!”罗莫惊喜地叫了一声,紧张的神经也暂时放松下来。但是这个喜悦马上就消失了。

    汤马士的身体摇晃着。红色黏稠的液体从他的头盔间滴落,老骑士用剑撑住地,但是却没有能坚持住,他摔倒在地,仰面朝天。罗莫扑上前去,脱下他那已经完全变形的头盔,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罗宾在一边发出一声尖叫。

    汤马士无力地倒在地上,满头是血,从鲜血流经的地方可看到森森的白骨……

    “怎么会这样……”罗莫不敢置信地喊道,“汤马士大人怎么可能……”

    “那一锤本来是落在我头上……”塞文用一种轻得几乎没人能听得到的声音喃喃地说道,“他扑过来……挡住了……”

    “塞文……”汤马士的嘴里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声音。塞文扑过来,跪在他身边,紧紧地握住汤马士的手。

    “和罗莫一起……帮我把罗宾……带到王都……按照预定的路线……”

    “汤马士大人,不要说这种话。所谓上苍有好生之德,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下这里有治疗药水……治疗药水……”罗莫拼命地在背包里翻找着。

    汤马士平静地闭上眼,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难受的表情,眉头一皱,然后慢慢松弛开来。他的手,被塞文握住的手,无比轻柔地滑落在青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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